紅酒在高腳杯里漾開，像一塊凝固的、流動的深紅寶石。餐廳里流淌著柔膩的鋼琴曲，
空氣里浮動著昂貴的玫瑰香氛，混合著牛排表層涼掉后凝出的油脂氣味。今天是第七年。
七年，據說是什么“銅婚”？呵，銅的，夠堅硬，也夠冰冷。顧衍坐在我對面，
水晶吊燈的光落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鍍了一層溫潤的假象。
他切牛排的動作依舊帶著那種我熟悉的、近乎刻板的優雅，銀質餐刀劃開肌理，
沒有發出絲毫刺耳的聲響。他抬眼，嘴角習慣性地牽起一抹弧度，像一張精心繪制過的面具。
“這家新開的，味道還行？”他問，聲音低沉悅耳，是無數個夜晚曾在我耳邊低語的腔調。
“嗯，挺好。”我的聲音平穩得自己都覺得陌生。指甲卻深深掐進掌心，
用那點尖銳的疼痛提醒自己保持微笑。目光，像不受控制的磁石，
再一次被牢牢吸在他襯衫雪白的左領口上。那里，一點刺目的嫣紅。不是紅酒漬。
那顏色更飽滿，更曖昧，帶著一種挑釁的粘膩感，像一滴凝固的血，
又像一顆熟透的、帶著毒液的漿果。它牢牢地嵌在純白棉質纖維的經緯之間，
像一個惡意的印章，蓋在這本該屬于忠誠的方寸之地。就在他喉結下方，隨著他吞咽的動作，
微微起伏。七年的共同生活，足夠一個女人熟悉丈夫身上每一寸氣息。
這陌生的香氣——甜膩得發齁，
帶著廉價花果香精的沖鼻——此刻就混在昂貴的古龍水尾調里，絲絲縷縷，
無孔不入地鉆進我的鼻腔，像無數細小的針，扎得腦仁生疼。我端起酒杯，
冰涼的杯壁貼著滾燙的指尖。深紅的液體晃蕩著，倒映出頭頂扭曲的光影，
也倒映出我此刻勉強維持的、搖搖欲墜的平靜。就在這一刻，
他放在桌面的手機屏幕無聲地亮了。幽藍的光，在鋪著漿洗熨燙得一絲不茍的白色桌布上，
突兀地閃爍了一下。顧衍正微微傾身去拿胡椒研磨瓶。那瞬間的光亮，像舞臺上的追光燈，
精準地投射過去。我的視線不由自主地掃過。屏幕上，清晰地跳出一條新信息通知。
發信人只有一個簡單的字母代號：【L】。信息預覽的第一行字，卻像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進我的視網膜：＞【XX酒店·行政套房預訂成功：顧先生，您的豪華大床房已確認，
入住日期：10月24日（今日），房號1808……】今日。10月24日。
我們的結婚紀念日。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往下一墜。
窒息感瞬間扼住了喉嚨。原來如此。衣領上的印記，陌生的香氣，
此刻都有了精確無比的坐標和指向。那個【L】，那個1808號房間，那個“今日”，
像一把把精準的冰錐，鑿穿了我最后一點自欺欺人的泡沫。指尖的冰涼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胃里翻江倒海，剛才勉強咽下的牛排混合著酸澀的絕望直沖喉頭。我死死咬住口腔內壁，
鐵銹味彌漫開來。不能吐，不能失態。這里是高級餐廳，周圍衣香鬢影，到處都是體面人。
對面的顧衍毫無所覺，甚至還拿起餐巾，姿態從容地擦了擦嘴角，
那點刺目的嫣紅隨著他的動作在雪白領口上晃動，刺得我眼睛生疼。“怎么了？
”他似乎終于察覺到我的異樣，抬眼看向我，眼神里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詢問，像是關心，
又像是例行公事的敷衍。“臉色不太好？”鋼琴曲還在流淌，玫瑰的香氣變得令人作嘔。
我看著他，看著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看著那點刺目的紅，
看著桌上那幽藍屏幕尚未完全熄滅的光。“沒什么，”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可能……有點悶。”我猛地站起身，
動作帶得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鄰桌幾道探究的目光掃了過來。
顧衍明顯愣了一下，眉頭微蹙。沒有給他反應的時間。
我抄起自己面前那杯幾乎沒動過的紅酒。深紅色的液體在杯中劇烈地晃蕩，
像此刻胸腔里沸騰的熔巖。手腕一揚，
帶著積攢了七年、卻在瞬間崩塌的所有憤怒、屈辱和冰冷的恨意，那杯昂貴的液體，
潑了出去。嘩啦——酒液精準地潑灑在他挺括的藏藍色定制西裝前襟上。
深紅的酒漬迅速在昂貴的羊絨面料上暈染開，如同一個丑陋的、無法愈合的傷口，蔓延，
擴散。幾滴濺到了他愕然的臉上，順著下頜線狼狽地滑落。餐廳里瞬間安靜下來。
連那膩人的鋼琴聲都像是被掐斷了脖子。所有的目光，震驚的、好奇的、幸災樂禍的，
都聚焦在我們身上，聚焦在他胸前那片狼藉和我慘白如紙的臉上。顧衍完全僵住了。
紅酒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滴落，砸在潔白的餐巾上，洇開一小朵一小朵暗紅的花。
他眼底的驚愕迅速被一種難以置信的慍怒取代，嘴唇抿成一條鋒利的直線。我站在那里，
手里還攥著空空的高腳杯杯腳，指尖冰涼，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胸膛劇烈起伏，
不是因為激動，而是一種近乎虛脫的冰冷。沒有看他那張寫滿震怒和質問的臉，
更沒有理會周圍那些灼人的目光。空氣凝固了，只有紅酒滴落的微弱聲響，嗒，嗒，嗒。
每一滴都像敲在緊繃的神經末梢上。我松開手。水晶高腳杯落在地毯上，
發出一聲沉悶的、不祥的鈍響，沒有碎裂，只是滾了幾圈，停在顧衍沾著酒漬的昂貴皮鞋邊。
然后，我轉身。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晰、穩定、一步一個印記的叩擊聲。
這聲音蓋過了身后可能響起的呼喚，蓋過了那些竊竊私語，
也蓋過了自己心里那轟然倒塌的廢墟之聲。餐廳華麗沉重的玻璃門在身后合攏，
將那片令人窒息的玫瑰香、牛排冷油味和顧衍那張震驚憤怒的臉，徹底隔絕。
外面的夜風猛地灌進來，帶著初冬凜冽的寒意，像無數細小的冰針扎在裸露的皮膚上，
卻奇異地讓我混亂灼熱的頭腦瞬間冷卻下來。站在冰冷的風口，我掏出手機，
屏幕的光映亮我毫無血色的臉。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動，精準地找到一個號碼，撥了出去。
等待音只響了兩下就被接起。“李律師，”我的聲音透過夜風傳出，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
仿佛剛才那個潑酒的女人是另一個人，“麻煩你，幫我準備一份離婚協議。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
隨即是李律師那永遠公事公辦、不帶絲毫感情色彩的聲音：“顧太太？好的，我明白。
關于財產分割，您的初步訴求是？”“訴求？”我望著遠處城市冰冷的霓虹，
那些閃爍的光點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光暈，聲音像是浸透了這初冬的寒氣，“讓他凈身出戶。
”吐出這四個字，舌尖嘗到一種近乎血腥的鐵銹味。沒有歇斯底里，沒有哭訴，
只有一種被抽空了所有溫度的決絕。“明白了，顧太太。相關證據方面，您需要盡快提供，
這將直接影響協議的法律效力。”李律師的聲音依舊平穩，像在陳述一份財務報表。
“證據會有的。”我掛斷電話。夜風吹得臉頰生疼，眼眶干澀得發緊。
我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臉，指尖觸到一片冰涼的濕意。原來還是有眼淚，只是被風吹冷了。
接下來的日子，像設定好程序的冰冷機器。我搬回了婚前自己購置的那套小公寓。
沒有通知顧衍，也不需要通知。律師函會替我送達。李律師效率極高，
離婚協議的初稿很快發到了我的郵箱。冰冷的條款，冰冷的數字，
冰冷地切割著七年婚姻積累下的一切。房子，車子，公司股份，
共同賬戶……每一條都指向一個終點：他必須一無所有地滾出去。我需要證據。
讓這份冰冷的協議擁有不容辯駁的、足以將顧衍釘死在恥辱柱上的鐵證。
私家偵探老陳的電話在協議初稿發來的第三天響起。他的聲音透過聽筒，
帶著一種職業性的低沉和一種不易察覺的興奮。“顧太太，東西拿到了。”他說，
“郵件發您了。畫面……很清晰。”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又猛地松開，
帶來一陣尖銳的鈍痛。我坐在冰冷的電腦前，公寓里安靜得能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嗡鳴。
移動鼠標，點開那封沒有標題的郵件。一個加密壓縮包。解壓。
密碼是老陳提供的生日數字——顧衍的生日。諷刺得讓人想笑。文件夾打開。
里面是十幾張高分辨率的照片。第一張就直刺眼底。背景顯然是某個酒店的走廊，
光線曖昧昏黃。照片的中心，是顧衍。他側對著鏡頭，微微低著頭。而他懷里，
依偎著一個年輕的女人。女人穿著一條惹火的紅色吊帶裙，卷曲的長發披散下來，
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尖俏的下巴和涂著同樣艷紅唇膏的飽滿嘴唇。她的手臂，
像蛇一樣纏繞在顧衍的脖子上，姿態親昵而充滿占有欲。顧衍的手，一只摟著她的腰，
另一只……正以一種極其狎昵的姿態，探進了她裙擺開衩的高處。
照片清晰地捕捉到了他臉上那種沉醉的、帶著欲望的神情，那是我在他看向我時，
早已消失殆盡的溫度。下一張，是在酒店房間門口。顧衍刷卡開門，女人貼在他背上，
仰著臉，紅唇幾乎要貼上他的耳垂。再下一張，是在一個光線昏暗的酒吧角落，
兩人交頸私語，顧衍的手放在女人裸露的大腿上……一張比一張不堪，
一張比一張清晰地昭示著背叛的細節。照片右下角的時間戳，刺眼地標注著近期的日期，
甚至包括我們結婚紀念日那天！胃里一陣翻攪，我猛地捂住嘴，沖到洗手間，
對著冰冷的白瓷馬桶干嘔起來。什么都吐不出，只有酸澀的膽汁灼燒著喉嚨。冷水潑在臉上，
鏡子里的女人眼眶深陷，臉色灰敗，像個剛從墳墓里爬出來的幽靈。證據確鑿。鐵證如山。
我將這些照片打包，連同酒店預訂記錄的截圖，一起發給了李律師。幾乎是立刻，
他的電話打了過來。“顧太太，”李律師的聲音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冷靜，
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照片和記錄我都收到了。非常清晰，
可以作為對方在婚姻中存在重大過錯的關鍵證據。結合我們掌握的財產線索，
讓顧衍先生凈身出戶，在法律上，幾乎沒有懸念了。”“幾乎沒有懸念？”我重復著，
聲音沙啞。“是的。根據《民法典》相關規定，
一方存在重婚、與他人同居等嚴重過錯導致離婚的，無過錯方有權請求損害賠償，
并在分割夫妻共同財產時，可以要求多分甚至……”他頓了頓，清晰地吐出四個字，
“全部歸您。”全部歸您。這四個字像淬了冰的針，扎進心臟深處。沒有預想中的快意，
只有一片更深的、望不到底的荒蕪。讓他一無所有，這就是我想要的嗎？
這就是這場七年婚姻，最終換來的唯一戰利品？“我知道了。”我掛斷電話。
李律師很快將最終定稿的離婚協議書發了過來。電子文檔躺在郵箱里，像一份死亡判決書。
打印機的嗡鳴聲在死寂的公寓里格外刺耳。紙張帶著墨粉的微熱，一張張吐出來。白紙黑字，
清晰無比地宣告著終結。我拿起筆，在“申請人”一欄，簽下自己的名字——蘇晚。
筆尖劃破紙張，帶著一種近乎自殘的力度。現在，只需要他簽上名字。顧衍。
拿起那份還帶著打印機余溫的文件，我深吸一口氣。該做個了斷了。去見他，
親手把這份判決書，拍在他臉上。去哪里找他？他此刻應該在哪里？公司？家？
還是……那個1808號房？手機震動了一下。是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發來的短信，
只有一行字，一個地址：＞【市第一醫院，腫瘤中心住院部，7樓VIP 703。
】腫瘤中心？VIP病房？我的心臟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一種極其怪異、極其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我。顧衍？他怎么會……在醫院？還是腫瘤科？
他生病了？什么時候的事？為什么我一點都不知道？無數個疑問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心臟，
帶來一陣窒息般的恐慌。照片上他那沉醉于情欲的臉龐和“腫瘤中心”這幾個冰冷的字眼，
在我腦海里激烈地沖撞、撕扯，形成一種荒謬絕倫、令人作嘔的對比。是他嗎？
還是……那個【L】？那份簽好字的離婚協議被我緊緊攥在手里，紙張邊緣硌著掌心，
帶來尖銳的痛感。我盯著那條短信，足足有十幾秒無法動彈。然后，
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著，我抓起車鑰匙，沖出了門。
引擎的轟鳴在寂靜的地下停車場里顯得格外暴躁。車子駛入午后的車流，
窗外的街景飛速倒退，卻無法在我腦中留下任何痕跡。只有“腫瘤中心”那幾個字，
像一個巨大的、旋轉的黑色旋渦，吸走了我所有的思緒。
憤怒、憎恨、決絕……那些支撐著我走到現在的激烈情緒，此刻像被戳破的氣球，
正在以一種可怕的速度癟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不斷下沉的恐慌和……某種連我自己都不敢深究的荒謬猜測。
不可能的。他怎么會……他看起來……照片上……車子猛地停在醫院停車場。推開車門，
消毒水那冰冷刺鼻的氣味瞬間涌入鼻腔，讓人精神一凜。電梯的數字在“7”停下。叮一聲，
門開了。腫瘤中心住院部特有的那種壓抑的安靜撲面而來。走廊很長，光線慘白，
空氣里除了消毒水，還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藥味和絕望的氣息。
偶爾有穿著條紋病號服、形容枯槁的人被家屬攙扶著緩慢走過，或是護士推著藥品車，
輪子發出單調的滾動聲。VIP病房區在走廊盡頭，相對安靜一些。
703房的門虛掩著一條縫。我站在門外，手里那份離婚協議沉甸甸的，幾乎要拿不住。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撞得肋骨生疼。隔著那條門縫，里面很安靜。深吸一口氣，
我抬手，沒有敲門，直接推開了門。門軸發出輕微的“吱呀”聲。病房里光線柔和，
窗簾半拉著。濃重的藥味瞬間蓋過了消毒水。我的目光第一時間捕捉到病床上的人。顧衍。
僅僅幾天不見，他像是被某種可怕的力量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徹底垮塌了下去。
他靠坐在搖起的病床上，身上蓋著雪白的被子。曾經合體的襯衫現在松松垮垮地掛在他身上，
臉頰深深地凹陷下去，顴骨高聳，皮膚是一種令人心驚的蠟黃，透著死氣沉沉的灰敗。
眼窩深陷，曾經深邃銳利的眼睛此刻渾濁無光，布滿了疲憊的紅血絲。他正在劇烈地咳嗽。
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佝僂著，枯瘦的手死死揪著胸前的被子，指節因為用力而扭曲泛白。
那咳嗽聲撕心裂肺，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從喉嚨里掏出來，
帶著一種破風箱般嘶啞的、令人心悸的絕望。每一次劇烈的咳喘都讓他整個人痙攣般顫抖。
他咳得那樣專注，那樣痛苦，以至于完全沒有察覺到我的闖入。我的腳像被釘在了原地。
眼前這個形銷骨立、在死亡邊緣掙扎的男人，
和手機里照片上那個摟著情人、沉醉情欲的男人，是同一個人嗎？這巨大的、撕裂般的反差，
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我的認知上，砸得我頭暈目眩，幾乎站立不穩。胃里翻江倒海，
剛才在車里強壓下去的恐慌和荒謬感，此刻排山倒海般涌上來。就在這時，
他似乎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咳嗽稍微平息了一點。他艱難地抬起頭，大口喘息著，
渾濁的目光茫然地掃過門口，然后，定在了我身上。那眼神先是空洞，
然后瞬間被一種巨大的、難以置信的震驚和……某種極其復雜的、難以解讀的光芒填滿。
他的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說什么，但只發出嗬嗬的抽氣聲。他的目光，慢慢地，極其緩慢地，
下移。落在了我手中那份醒目的、印著碩大“離婚協議書”字樣的文件上。時間仿佛凝固了。
幾秒鐘的死寂。只有他粗重艱難的喘息聲在病房里回蕩。然后，極其突兀地，
顧衍那蠟黃干裂的嘴角，竟然一點一點地向上扯動起來。一個極其扭曲、極其費力的笑容，
在他枯槁的臉上艱難地綻開。那笑容里沒有諷刺，沒有怨恨，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
和一種……如釋重負的詭異解脫。他看著我，那雙深陷的、渾濁的眼睛里，
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微弱地閃動。“呵……”一聲極其微弱的氣音從他喉嚨里擠出來，
伴隨著這個笑容，他終于斷斷續續地，艱難地吐出了幾個字，
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他殘存的生命力：“你……終于……”他大口喘息了一下，
胸腔劇烈起伏，“……不用……被我……拖累了……”話音未落，
一陣更猛烈的、山崩海嘯般的咳嗽毫無征兆地爆發！他猛地弓起身子，
像一只被扔進沸水里的蝦米，整個人劇烈地抽搐起來。
“噗——”一大口暗紅色的、粘稠的血沫，如同壓抑了太久的火山巖漿，
猛地從他口中噴濺而出！那刺目的、帶著濃烈鐵銹腥氣的紅，星星點點，
如同驟然盛開的絕望之花，狠狠濺射在他胸前的白色被單上，
也濺射在我手中那份同樣雪白的離婚協議書的封面上。溫熱的，帶著生命的余溫。
鮮紅與雪白，瞬間構成一幅觸目驚心、令人窒息的地獄圖景。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手里的文件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手指一松，“啪”地一聲輕響，掉落在冰冷光潔的地板上。
那份簽著我名字、準備將他打入深淵的判決書，此刻被濺上了他生命的污點，
靜靜地躺在那里。“顧衍！”一個完全陌生的、尖銳到變調的女聲，
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憤怒和恐慌，猛地在我身后炸響！高跟鞋急促而清脆的叩擊聲，
像密集的鼓點，由遠及近，狠狠敲碎病房里這瀕死的寂靜。我僵硬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
病房門口，逆著走廊慘白的光，站著一個年輕的女人。她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職業套裙，
身材高挑，妝容精致，卻掩不住此刻臉上的驚怒交加和一絲……恐懼？
她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先是狠狠剜了我一眼，然后死死盯住病床上咳血不止的顧衍。
她踩著那雙尖細的、能把地板戳出洞來的高跟鞋，帶著一股濃烈的、極具侵略性的香水味，
風一樣卷了進來，目標明確地直沖向病床。“顧衍！顧衍你怎么樣？！”她撲到床邊，
聲音尖利刺耳，帶著哭腔，卻又透著一股強勢的掌控欲。她完全無視了我的存在，
仿佛我只是這病房里一件礙眼的家具。她手忙腳亂地想去按呼叫鈴，又想去扶顧衍，
動作帶著一種夸張的焦灼。顧衍還在咳，身體痛苦地蜷縮著，每一次痙攣都帶出更多的血沫，
染紅女人伸過去試圖攙扶的手。他艱難地抬起一只手，似乎想推開她，
卻虛弱得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女人猛地抬起頭，
那張妝容精致的臉上此刻寫滿了扭曲的憤怒，她那雙描畫得極其銳利的眼睛，像淬了毒的針，
狠狠地扎在我臉上，那目光里的恨意幾乎要化為實質，將我洞穿。“蘇晚！
”她尖聲叫著我的名字，聲音因為激動而劈叉，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刻骨的鄙夷，
“你現在才來？！現在才想起來哭？！哈！”她伸手指著我腳邊那份沾著血點的離婚協議，
手指因為憤怒而劇烈顫抖，鮮紅的指甲油在慘白的燈光下像凝固的血。
“拿著這種東西來……在他快死的時候？！顧太太，收起你這套虛偽的把戲！你不嫌惡心嗎？
！”“滾出去！林薇那句尖銳刻薄的“滾出去”像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在凝固的空氣里，
也抽在我一片混沌的神經上。她像一頭暴怒的母獅，護在顧衍身前，
那雙描畫精致的眼睛里噴射出的恨意，幾乎要將我燒穿。
她沾著血點的手指向地上的離婚協議，那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