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盤在緣機仙子指尖下緩緩轉動,億萬星辰的微光凝成冰冷的銀絲,纏繞、交織,
最終勾勒出一幅圖景——一顆剔透玲瓏心,被一道深可見骨的裂痕貫穿,
暗紅的、如同凝固巖漿的色澤從裂隙中滲出,帶著某種令人牙酸的灼燒感。
那裂痕不是靜態的傷痕,更像是一柄無形的刀刃,還在緩慢地、殘忍地切割著。“云曦,
”緣機仙子的聲音像從極遠的星河彼岸傳來,空寂得沒有一絲溫度,
“你登臨上神境前的最后一道關隘,便是此情劫。
”她纖細得近乎透明的手指輕輕點在那顆被貫穿的心上,指尖縈繞的星屑跳躍著,
發出細微的、類似冰晶碎裂的聲響,“需得親嘗這凡塵俗世里最極致的剜心之痛,斷情絕念,
方能脫胎換骨,神格圓滿。”我垂眸,目光落在命盤中心那顆被命運之刃反復切割的心臟上,
一絲細微的波動在神念深處漾開,旋即被更深的冰寒覆蓋。情劫?剜心?
不過是一場必經的磨礪罷了。“人選已定?”我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是詢問還是陳述。
“陸沉。”緣機仙子朱唇微啟,吐出兩個字。命盤上光芒流轉,星軌交錯,
一個凡俗男子的虛影漸漸清晰。他沉睡在潔白的病床上,眉宇間凝固著無知無覺的痛苦,
脆弱得像一張隨時會被命運之風吹散的薄紙。“此子命格與你此劫糾纏最深。
他需承你仙元溫養,重燃生機,再予你徹骨背叛,剜心之痛。此乃天機運轉,劫數使然。
”溫養?背叛?剜心?命盤上的星軌冰冷地旋轉著,
精準地勾勒出一條通向痛苦與毀滅的道路。我微微頷首:“好。
”仙界的流云在身后無聲地散開,人間濁重的空氣裹挾著消毒水的刺鼻氣味撲面而來。
我站在陸沉病房的門外,透過窄窄的玻璃窗望進去。三年了,
這張凡塵的皮囊因日夜不休的守護,早已褪去了天界時的清輝,
只剩下被時光和憂慮啃噬過的蒼白與瘦削。眼下的烏青濃得化不開,雙頰微微凹陷下去,
曾經流轉著淡淡神光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深潭般的疲憊。推開門,
金屬門軸發出干澀的“吱呀”聲。病床上,陸沉依舊沉睡著,呼吸微弱而平穩,
依賴著那些冰冷的儀器維持著生命的假象。我走到床邊,
指尖帶著一絲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的暖意,輕輕拂過他毫無知覺的手背。這三年里,
無數個日夜,我便是如此,將自身精純的仙元之力,化作涓涓細流,
一絲絲渡入他這具殘破的軀殼,維系著他風中殘燭般的生機。“陸沉,”我的聲音很輕,
帶著凡人軀殼特有的沙啞,“今天感覺怎么樣?”明知不會有回應,
這問話卻成了這三年來刻入骨髓的習慣。我擰了溫熱的毛巾,
開始細致地為他擦拭臉頰、手臂,動作熟練而機械。毛巾擦過他緊閉的眼瞼,
擦過他毫無血色的薄唇。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一個穿著淺藍色護工服的年輕女子走了進來。
她叫林晚,眉眼溫順,動作麻利。她端著水盆,
對我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帶著些許羞澀和敬意的笑容:“云曦姐,我來吧。”我微微側身,
讓開位置,目光落在她熟練地為陸沉活動關節的手上。這雙手,
曾在我疲憊到極點時接過一些瑣碎的照料。林晚一邊按摩著陸沉的手臂,一邊低聲說著什么,
聲音輕柔得像羽毛拂過:“陸先生,
今天陽光很好呢……”日子就在這蒼白病房里無聲地流逝,像滴落在棉布上的水漬,
緩慢地洇開,帶走生氣,留下沉重的濕痕。直到那個下午。窗外陽光刺眼,
蟬鳴聒噪得令人心煩。我剛從樓下的采血點回來,衣袖下的臂彎處還壓著棉簽,
隱隱的刺痛感提醒著剛剛流失的400cc鮮血——醫生說,陸沉可能需要輸血。
我有些眩暈,扶著冰冷的墻壁,慢慢走向他的病房。門虛掩著。我頓住腳步。隔著門縫,
里面的景象像一根燒紅的鐵釬,猛地捅進我的眼底。陸沉半靠在升起的病床上,
不再是那個無知無覺的軀殼。他醒了!那張蒼白的臉上,眼神不再空洞,
正專注地、甚至帶著一種久旱逢甘霖般的渴望,緊緊鎖在床邊那個身影上。林晚背對著門,
微微俯身,似乎在調整他身后的靠枕。下一秒,陸沉的手抬了起來,帶著初醒的虛弱,
卻異常堅定地,輕輕握住了林晚正在忙碌的手腕。林晚的動作瞬間僵住,卻沒有抽回手。
她側過臉,耳根泛起一層薄紅,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陸先生……”陸沉的嘴唇動了動,
干裂的唇瓣開合,吐出沙啞卻異常清晰的字眼:“……別走。”他的目光焦著在她臉上,
帶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依賴和……熾熱。那眼神,
穿透了三年日夜守護的時光,像一把淬了冰的鈍刀,狠狠在我心口最柔軟的地方反復碾磨。
指尖猛地掐進掌心,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卻壓不住心底那片瞬間蔓延開的、無邊無際的冰冷荒蕪。眩暈感排山倒海般襲來,
眼前陸沉緊握著林晚手腕的畫面開始晃動、模糊。我踉蹌著后退一步,
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發出沉悶的聲響。病房內的兩人被驚動。
陸沉的目光終于從林晚臉上移開,投向門口。當他的視線落在我臉上時,
那里面方才的熾熱和依賴,如同被冷水澆熄的炭火,瞬間只剩下冰冷的灰燼,
甚至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耐和……陌生的審視。仿佛站在門口的,
不是一個耗盡心血守了他三年的人,而是一個突然闖入、惹人生厭的陌生人。“云曦姐!
”林晚像受驚的兔子般猛地抽回手,臉上迅速堆起慣有的溫順和歉意,“你……你回來了?
陸先生他剛醒不久,有點認生……”她局促地解釋著,眼神卻飛快地瞟了一眼陸沉,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隱秘的得意。陸沉只是皺著眉,目光掃過我蒼白得過分的臉,
以及臂彎處隱隱透出的止血棉簽痕跡,眼神里沒有任何波瀾,只有一片漠然。他張了張嘴,
聲音沙啞而疏離:“……你還在?”這三個字,輕飄飄的,
卻比任何鋒利的刀刃都更具摧毀力。它們輕易地斬斷了三年光陰里所有的付出與等待,
將他初醒時看向林晚的那份熾熱,反襯得如同最辛辣的嘲諷。我扶著墻,
指甲幾乎要嵌進冰冷的墻壁里,才勉強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
喉嚨里涌上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嗯。”我從齒縫里擠出一個單音,
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目光掠過他依舊帶著一絲迷蒙、卻已能清晰表達冷漠的臉,
最終落在林晚那低眉順眼、卻難掩一絲紅暈的臉頰上。一種近乎荒誕的冰冷感包裹了我,
仿佛置身于一個巨大的、無聲的玩笑之中。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里爬行。陸沉的康復,
像是被按下了加速鍵。他能自己坐起,能扶著床沿站立,能發出清晰但依舊冷漠的指令。
而他的冷漠,幾乎毫無保留地傾瀉在我身上。我端去的溫水,他皺著眉推開,林晚遞上的,
他卻能就著她的手,小口啜飲。我試圖扶他下床練習行走,他手臂僵硬地抗拒,
仿佛我的觸碰帶著某種骯臟的病毒;而當林晚伸出手,他卻自然而然地搭上她的肩,
將一部分重量交付過去。“不用你。”這是他對我重復最多的話。冰冷,生硬,不留余地。
偶爾,在深夜,當林晚不在病房時,我能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掙扎和茫然。
他有時會盯著病房角落那束早已枯萎的花——那是他剛出事時,我日夜替換的。
他的眼神會變得有些空茫,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一下,仿佛有什么東西在記憶的深淵里掙扎,
想要浮出水面。但很快,當林晚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或者當我的腳步聲響起,
那點微弱的掙扎便瞬間熄滅,被更深的冷漠和疏離覆蓋。林晚的存在感越來越強。
她不再僅僅是那個手腳麻利的護工。她開始輕聲細語地陪陸沉說話,給他講窗外的趣事,
削水果時切成精巧的形狀。她身上那股廉價香水的味道,似乎也成了陸沉依賴的氣息。
他看她的眼神,日益專注,帶著一種初生雛鳥般的依戀和逐漸清晰的占有欲。而我,
則像一個突兀的、多余的道具,被無聲地擠到了舞臺的邊緣。每一次踏入病房,
都像是在闖入一個無形的結界,里面是逐漸升溫的曖昧,外面是我冰冷的孤寂。
陸沉眼底的掙扎越來越少,那點源于空白的茫然,徹底被林晚填補。他看我的眼神,
只剩下純粹的排斥,仿佛我是什么無法擺脫的、令人厭惡的舊日陰影。“云曦姐,
”林晚的聲音在走廊盡頭響起,帶著一絲刻意的甜膩,像裹了蜜糖的毒刺,
“陸先生想吃城西那家老字號的蟹黃小籠包了,排隊長著呢,能麻煩你去一趟嗎?
我這會兒得幫他擦身。”她手里拿著干凈的毛巾,對我笑得毫無破綻。陸沉坐在輪椅上,
就在她旁邊,目光掠過林晚,然后落在我身上,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去。
”沒有稱呼,沒有溫度,只有冰冷的驅遣。仿佛我是他雇傭的、可以隨意使喚的傭人。
我看著他,看著他眼底那片被林晚徹底占據的領地,
看著林晚嘴角那抹若有似無的、勝利者的弧度。心口的位置,那被命盤預示的裂痕所在,
傳來一陣尖銳的、真實的絞痛。我沉默地轉身,走向電梯。身后,
隱約傳來林晚壓低的笑語和陸沉模糊的回應。電梯門合上的瞬間,
冰冷的金屬倒映出我蒼白如鬼的臉。命盤上那顆被貫穿的心的幻象,再次清晰地浮現出來。
冰冷的儀器發出單調而規律的“嘀嗒”聲,在寂靜的病房里被無限放大,
像某種不祥的倒計時。醫生摘下口罩,臉上的神情凝重得像一塊鉛灰色的幕布。
他看了一眼病床上臉色蠟黃、呼吸急促的陸沉,
又轉向站在一旁、臉色比我更像病人的陸沉母親。“急性肝功能衰竭,進展非常快。
”醫生的聲音干澀,“情況很危急,唯一的辦法是立刻進行肝移植。
親屬配型成功的幾率最高,時間就是生命。”陸母的眼淚瞬間決堤,
她踉蹌著抓住醫生的袖子,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醫生!救救我兒子!肝……肝……用我的!
用我的!抽我的血!割我的肉!只要能救他!”她語無倫次,
絕望的目光在醫生和我之間慌亂地掃視。“媽……”陸沉虛弱地睜開眼,
氣若游絲地叫了一聲,眼神卻下意識地越過他悲痛欲絕的母親,落在我身后某個位置。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林晚不知何時已經悄悄站在了病房門口,眼圈泛紅,咬著嘴唇,
一副泫然欲泣、感同身受的模樣。醫生沒有理會陸母的哭求,他轉向我,
眼神帶著職業性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詢問:“云曦小姐,
你和陸先生的關系……是否愿意進行配型檢測?”病房里所有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我身上。
陸母的絕望中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之火,緊緊盯著我,仿佛我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陸沉也看著我,那眼神復雜得難以形容,有對死亡的恐懼,有對林晚的不舍,
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對即將解脫的期待?仿佛只要我點頭,
他就能甩掉我這個沉重的包袱,奔向新的生活。林晚的啜泣聲適時地響起,
帶著濃重的鼻音:“云曦姐……陸先生他……”她欲言又止,卻比任何話語都更有力量,
仿佛在無聲地強調著陸沉此刻的“悲慘”和我的“責任”。空氣粘稠得令人窒息。
心口的位置,那預定的裂痕所在,傳來一陣陣沉悶的鈍痛,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反復揉捏。
我迎上陸沉的目光,那里面沒有一絲一毫舊日的情分,
只有赤裸裸的、對生存的渴望和對我的利用。命盤上那顆被貫穿的心,影像從未如此清晰。
我緩緩地點了點頭,聲音平靜得聽不出一絲波瀾:“好。”“配型成功了!
”醫生拿著報告單,語氣帶著一絲職業性的振奮,“云曦小姐的肝臟非常健康,匹配度極高,
是理想供體!”陸母激動得幾乎要跪下,語無倫次地感謝著。
陸沉蒼白的臉上也掠過一絲如釋重負的紅暈,他下意識地看向門口的林晚,
嘴角甚至牽起一個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弧度,仿佛在無聲地傳遞著某種喜悅和安慰。
林晚捂著嘴,眼圈更紅了,眼淚適時地滑落,她快步走到陸沉床邊,握住他的手,
聲音哽咽:“太好了……陸先生,太好了……你有救了……”她俯下身,
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陸沉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我站在窗邊,
看著這幕劫后余生般的溫情戲碼,指尖冰涼。醫生轉向我,
開始詳細講解手術風險:“云曦小姐,作為供體,雖然手術技術成熟,但任何手術都有風險,
尤其是肝臟切除部分后,你的身體會有一段較長的虛弱期,需要精心調養……”“我知道。
”我打斷他,目光依舊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上,“什么時候手術?”“越快越好,
明天上午第一臺。”手術前的夜晚,格外漫長。我躺在冰冷的病床上,
隔壁房間隱約傳來壓抑的哭泣和低語。陸沉似乎因為緊張和疼痛,有些煩躁,
林晚溫言軟語地哄著,聲音斷斷續續地飄過來。“別怕……很快就好了……”“等你好了,
我們……我們一起去海邊……”“那個女人……她自愿的,誰讓她……”聲音陡然壓低,
后面的話語模糊不清,但“自愿”兩個字,卻像淬了毒的針,清晰地刺入我的耳膜。自愿?
心臟在胸腔里猛地一縮,那預定的裂痕處,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猛烈、更真實。我蜷縮起身體,咬緊牙關,
將那幾乎沖破喉嚨的腥甜死死壓住。冰冷的汗珠浸透了病號服。
手術室的門在眼前沉重地合攏,隔絕了外面陸母焦灼的踱步和林晚低低的啜泣。
刺眼的無影燈亮起,冰冷的消毒水氣味濃烈得令人窒息。麻醉劑順著靜脈緩緩流入,
意識像沉入深海的石頭,迅速模糊、下墜。迷蒙中,仿佛又看見了天界那冰冷旋轉的命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