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告說它能精準清除痛苦回憶,像拂去灰塵。可林晚做完“記憶凈化”回來,
卻像被抽走了靈魂。她撕碎了所有婚紗照,眼神陌生地問我“你是誰?”,
甚至冷漠地推開了陪伴七年的金毛土豆。那空洞的眼神,比任何痛苦都更刺骨。
我潛入記憶清潔公司總部,發現了比清除更可怕的真相:他們用虛假的幸福覆蓋真實的人生,
整個城市都是他們的實驗場。而林晚被抹去的“痛苦”里,藏著足以摧毀公司的秘密。
當我冒險將她的記憶碎片植入自己腦中,卻在初吻的記憶里,
看見了站在我們背后微笑的男人——正是公司CEO陸景明,在十五年前。雨,
下得毫無章法,像是天空被撕開了一道潰爛的傷口,渾濁的液體裹挾著城市破碎的霓虹,
在冰冷的街道上肆意橫流。我撐著傘,每一步都像踩在粘稠的泥沼里,離家越近,
胸口那塊無形的巨石就壓得越沉,沉得喘不過氣。今天,
是林晚做完“清源記憶管理集團”那個該死的“記憶凈化”服務后回家的日子。
廣告詞——“精準剔除生命陰影,擁抱無痛新生”——此刻像冰冷的蛇信,纏繞著我的心臟,
越收越緊。推開家門,沒有預想中溫暖的燈光,沒有她帶著點疲憊卻總是柔和的“回來啦”。
只有一片死寂,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寸空氣上。
客廳里唯一的光源是窗外透進來的、被雨水扭曲的霓虹光影,詭異地涂抹在地板和家具上,
像一幅未干的、陰暗的抽象畫。然后,我看到了她。林晚背對著我,
站在那片變幻的光影中央,穿著早晨出門時的米白色羊絨衫和灰色長褲,
身形單薄得像一個隨時會飄走的剪影。她的腳下,散落著無數大小不一的碎片,
反射著微弱而冰冷的光。我的視線艱難地聚焦——是照片。被撕碎的照片。
每一片都曾承載著我們滾燙的過往。最大那塊碎片上,林晚穿著潔白婚紗,
在圣托里尼的懸崖邊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兒,海風幾乎要吹跑她的頭紗。還有一塊,
是我們額頭相抵,傻笑著擠在狹小出租屋的舊沙發上,
背景是我們養的第一只小貓“毛球”好奇探出的腦袋。更多的碎片散落著,
像一地無法拼湊的時光殘骸。“晚晚?”我的聲音干澀發緊,帶著自己都能察覺的顫抖,
在空曠的客廳里顯得格外突兀。她似乎沒聽見。她只是低著頭,
異常專注地盯著手中最后一張完整的照片。
那是我們養了七年的金毛“土豆”去年生日時拍的,它戴著滑稽的小丑帽,吐著舌頭,
傻乎乎地把巨大的腦袋拱在林晚懷里。林晚當時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說它像個憨憨的傻兒子。
然后,我看著她抬起手,動作沒有絲毫遲疑。指尖用力,捏住照片的邊緣。
“嘶啦——”清晰、刺耳,干脆得令人心膽俱裂。照片在她手中輕易地裂開,
土豆憨厚的笑容被一分為二,像被利刃斬斷的溫情。“晚晚!”我沖過去,
傘掉在地上也顧不上,一把抓住她捏著照片碎片的手腕,“你干什么?!這是土豆啊!
我們的土豆!”我的聲音因為恐懼而拔高,帶著撕裂的尾音。她的手腕很涼,
像一塊浸在冰水里的玉,沒有一絲生氣。她終于抬起頭,看向我。那雙眼睛。
我瞬間僵在原地,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那一刻凍結。那是我熟悉的形狀,
卻盛滿了全然陌生的東西。不是悲傷,不是憤怒,甚至不是痛苦。
而是一片徹底的、冰冷的、毫無生氣的空洞。像是被某種力量硬生生剜去了所有靈魂的印記,
只剩下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茫然地映著我因驚駭而扭曲的臉。她看著我,
眼神陌生得如同打量一個闖入她私人空間的、毫無意義的障礙物。“你是誰?
”她的聲音很平,沒有任何起伏,像電子合成的提示音,冰冷地切割著空氣,
“為什么在我家?放開。”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了寒冰的錐子,狠狠鑿進我的耳膜,
鑿穿我的心臟。“我是陳默!”我幾乎是吼出來的,攥著她手腕的力道不受控制地加重,
仿佛想用疼痛喚醒什么,“你的丈夫!陳默!林晚,你看看我!你看著我!”我的聲音嘶啞,
帶著絕望的祈求。她的眉頭極其輕微地蹙了一下,不是因為痛苦或回憶,
更像是因為手腕被捏得不舒服,或者單純是覺得眼前這個歇斯底里的男人不可理喻。
她平靜地、帶著一種令人絕望的疏離感,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動作干脆利落。
“我不認識你。”她繞過我,像繞過一件礙眼的家具,徑直走向臥室,腳步沒有一絲遲疑,
“請離開。”臥室門在我面前輕輕關上,落鎖的“咔噠”聲,在雨聲的喧囂中,
卻像一聲喪鐘,在我腦中轟鳴。我站在一地狼藉的照片碎片中央,
窗外是傾盆的雨和光怪陸離的城市燈火。
告里那些誘人的詞匯——“精準”、“無痛”、“嶄新開始”——此刻變成了最惡毒的詛咒,
在我腦子里嗡嗡作響,嘲笑著我的愚蠢和天真。清除痛苦?她眼中那片死寂的空洞,
比任何我所知的痛苦都要冰冷、都要深不見底。那不是輕盈,那是徹底的虛無。我的林晚,
我的妻子,像被抽走了靈魂的精致人偶,被遺棄在這片名為“家”的廢墟里。
土豆似乎終于被剛才的爭執驚動,從它最喜歡的陽臺角落小窩里探出了毛茸茸的腦袋。
它困惑地歪著頭,琥珀色的眼睛里映著客廳的混亂和我失魂落魄的身影,
充滿了整個宇宙的疑問。遲疑了幾秒,它小心翼翼地邁著步子走過來,
喉嚨里發出低低的、帶著安撫意味的嗚咽聲,用濕漉漉的鼻子輕輕蹭我的褲腿,
試圖傳遞一絲熟悉的溫暖。“土豆……”我蹲下身,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手指顫抖著,
想撫摸它溫暖厚實的毛發,汲取一點點可憐的慰藉。就在這時,臥室的門開了。
林晚換了一身居家的棉質睡裙,頭發松松地挽著。她手里端著一個空水杯,
面無表情地走向廚房,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土豆看到女主人,立刻興奮起來,
尾巴像螺旋槳一樣瘋狂擺動,發出一連串歡快的“汪汪”聲,撒開四蹄就朝她奔去。
它跑到林晚腳邊,前爪親昵地搭上她的小腿,仰起頭,濕熱的舌頭急切地想去舔她的手背,
喉嚨里滾動著極度滿足和依賴的咕嚕聲,像終于找到了失落已久的港灣。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緊緊盯著林晚的臉。哪怕有一絲困惑,一絲遲疑也好!
哪怕只是微微皺一下眉頭!然而,什么都沒有。林晚的腳步甚至沒有絲毫停頓。
她只是微微蹙眉,低頭瞥了一眼腳邊熱情洋溢的金毛,眼神里沒有一絲波瀾,
只有一種純粹的、毫不掩飾的不耐煩,仿佛看到了一團擋路的、惹人厭煩的垃圾。“走開。
”她的聲音不高,卻冷得像冰,毫無溫度。她甚至沒有繞開,只是徑直往前走,
小腿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將土豆搭上來的前爪輕易地、冷漠地撞開了。
土豆被撞得一個趔趄,發出一聲委屈的嗚咽,困惑地站在原地,尾巴僵直地垂落下來,
仰著大腦袋,茫然不解地望著那個曾經最寵愛它、把它當心肝寶貝一樣抱在懷里的女主人。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受傷和被徹底拋棄的驚恐,像碎裂的琉璃。
我沖過去,一把將茫然的土豆摟進懷里,它的身體在微微發抖,溫暖的皮毛下是劇烈的心跳。
我抬起頭,看著林晚走向飲水機的背影,那背影挺直、冷漠,仿佛隔絕在另一個冰冷的維度。
“晚晚,”我的聲音破碎不堪,帶著最后的掙扎,
“它是土豆啊……我們養了它七年……從它只有巴掌大到現在……”林晚接滿水,轉過身,
目光冷淡地掃過我和我懷里瑟瑟發抖的狗,像看一幕與己無關的、拙劣的街頭默劇。
她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撇了一下,那不是一個笑容,而是一種純粹的、居高臨下的漠然。
“狗?”她端著水杯,聲音平靜無波,像是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我不喜歡動物,
太臟了。”說完,她再沒看我們一眼,端著那杯象征著絕對隔絕的水,徑直走回了臥室。
門再次關上。隔絕了一切。土豆在我懷里發出低低的、持續的哀鳴,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它不明白,為什么那個熟悉的氣息和懷抱,會在一夜之間變得如此陌生而可怕,
像墜入了冰冷的噩夢。我緊緊抱著它,臉頰埋進它帶著陽光和寵物香波味道的毛發里,
冰涼的液體無法控制地從眼角滑落,滴在它柔軟的耳朵上。
廣告里描繪的那個剝離痛苦后輕盈美好的新世界,在這個冰冷的客廳里,
徹底顯露出了它猙獰的底色。那不是新生,那是一種徹頭徹尾的謀殺。謀殺了愛,
謀殺了記憶,
謀殺了那個會為土豆戴上生日帽、笑出眼淚、把它的爪子捂在手心里呵暖的林晚。而兇手,
就冠冕堂皇地矗立在城市的中心,用巨大的霓虹燈牌昭告著它的“福音”。我猛地抬起頭,
釘在茶幾上那份被雨水浸濕了一角的宣傳冊上——“清源記憶管理集團:精準清除生命陰影,
開啟幸福新章”。那行優雅的燙金字體,在昏暗的光線下,像毒蛇吐出的信子,
閃爍著不祥的光。憤怒,一種前所未有的、帶著血腥味的憤怒,
終于沖破了恐懼和絕望的冰層,在我胸腔里轟然炸開,點燃了每一寸神經,燒灼著我的理智。
它需要一個出口,一個目標。一個真相。我安頓好驚魂未定、眼神依舊茫然的土豆,
留足了食物和水,確保它暫時安全。回到書房,反鎖上門。
冰冷的電腦屏幕光映著我扭曲而堅定的臉。手指在鍵盤上敲擊,每一個鍵都帶著宣泄的力度,
像是敲在仇人的骨頭上。
、“記憶凈化”、“副作用”、“投訴”、“受害者”、“精神空洞”……各種關鍵詞組合,
瘋狂地塞進搜索框。海量的信息瀑布般沖刷下來。鋪天蓋地的廣告,
充斥著成功案例和專家背書,描繪著一個沒有痛苦記憶的完美烏托邦,
人人臉上掛著模式化的幸福微笑。官方聲明永遠滴水不漏,
強調技術的“安全”、“成熟”和“嚴格倫理規范”,
將極少數“個體術后情感適應性障礙”歸咎于用戶自身的心理承受力脆弱或潛在基礎疾病。
偶爾冒出幾個零星的、模糊的質疑帖,如同黑暗中的螢火,
抱怨親人術后性情大變、情感淡漠、失去共情能力,但很快就被淹沒在更多的贊美聲浪中,
或者被標記為“不實信息”、“惡意詆毀”、“用戶期望值管理不當”。太干凈了,
干凈得反常,像被精心擦拭過的兇案現場。我點開一個幾年前的舊帖,
標題是《媽媽做完記憶凈化后,不認識我了》。發帖人ID叫“尋找丟失的月光”。
帖子內容絕望而混亂,字里行間透著崩潰,講述母親術后變得極其冷漠,不僅不認識她,
甚至對她產生莫名的敵意和攻擊性。后面有人跟帖質疑真實性,
也有人表示同情但認為是個不幸的個例。帖子最后,
“尋找丟失的月光”留下了一句充滿怨恨和無力的話:“清源在撒謊!他們不是清除,
他們在殺人!我媽媽腦子里被塞滿了他們設定的垃圾程序!”然后,這個ID就徹底消失了,
再未登錄過,連同那個絕望的帖子一起,沉入了信息的海底。我記下這個ID,
嘗試搜索她的其他痕跡,社交媒體、論壇發言……一無所獲。像一滴水蒸發在熾熱的沙漠里,
了無痕跡。那些光鮮亮麗的廣告視頻在我眼前循環播放。
光煥發、眼神明亮的“用戶”聲情并茂地講述自己如何擺脫了離婚、破產、親人離世的陰影,
重獲新生。他們的笑容標準,眼神明亮,但……太明亮了,明亮得缺乏真實的情感褶皺,
像櫥窗里精心打磨過的塑料模特。尤其是當鏡頭刻意拉近,
捕捉那些“術后用戶”的眼睛深處時,我似乎能穿透那層虛假的光亮,
捕捉到了一絲和林晚眼中如出一轍的、被強行壓制的空洞感,一閃即逝,
如同深淵的驚鴻一瞥。我的指尖冰涼,掌心卻全是冷汗。這不是簡單的醫療事故,
也不是技術不成熟導致的副作用。這是一場大規模的、被精心粉飾的……替換。
用冰冷的、預設的程序,替換滾燙的、獨一無二的人生。用空洞的、標準化的“完美幸福”,
替換有血有肉、有笑有淚的“真實存在”。我需要知道他們具體是怎么做到的!
我需要找到那個被強行塞進去的“垃圾程序”到底是什么!更重要的是,
林晚被覆蓋掉的“痛苦”記憶里,一定藏著什么關鍵的東西!那個念頭像淬毒的藤蔓,
死死纏繞住我的心臟,越收越緊——林晚的“痛苦”,會不會和我有關?
會不會……是“我們”共同經歷的、足以定義我們關系的某個核心事件?
那個失去的……孩子?這個想法讓我渾身發冷,幾乎窒息,胃里一陣翻攪。接下來的日子,
我變成了一個活在雙重世界的幽靈。白天,
我強迫自己扮演一個“接受現實”、“努力適應”的丈夫,
面對林晚那張依舊美麗卻空洞得令人心悸的臉,
忍受著那無處不在的冰冷審視和程序化的疏離。
我嘗試用過去的照片、她曾經最喜歡的音樂、我們一起精心養護的花草去“喚醒”沉睡的她,
每一次嘗試都像把心掏出來放在冰面上任其凍結,
只換來她更深的困惑和更明顯的、毫不掩飾的厭煩。她開始刻意避開我,
大部分時間沉默地待在自己的房間里,看一些毫無營養的肥皂劇,眼神依舊空茫,
仿佛靈魂早已飄離了這具軀殼。夜里,我化身網絡中的獵犬,在信息的叢林里嗅探血腥。
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技術論壇、神經科學期刊數據庫、甚至一些灰色地帶的暗網信息集散地。
我如同啃食腐肉的禿鷲,
突觸修剪、神經再格式化、記憶覆蓋協議、情感抑制因子……碎片化的信息如同散落的拼圖,
在我瘋狂而執著的努力下,逐漸拼湊出一個模糊卻令人不寒而栗的輪廓。
所謂的“記憶凈化”,其核心并非廣告宣稱的“清除”,
而是一種極其復雜、破壞性極強的“覆蓋與重塑”。通過侵入式的納米級神經探針陣列,
向目標記憶相關的神經網絡注入強干擾信號,
強行破壞原有記憶信息的穩定編碼結構和突觸連接,使其變得混亂、碎片化、難以提取,
如同被颶風摧毀的檔案庫。緊接著,
一套預置的、經過清源集團龐大數據庫和AI算法精心設計的“虛假記憶模板”被激活,
像最高效的病毒一樣,迅速占據那些被破壞的神經回路。這套“模板”并非憑空捏造,
地融合了用戶其他無關緊要的真實記憶片段(比如某個陽光很好的下午、一杯咖啡的味道),
加以扭曲、美化、填充邏輯自洽的細節,
最終編織出一個看似完整、連貫、實則完全虛假的“新記憶敘事”,
徹底覆蓋掉原有的“痛苦”核心。整個過程粗暴而精密,
像一場發生在腦內微觀世界的格式化與數據植入手術。它并非沒有代價。
那些被強行破壞的神經突觸連接是不可逆的,如同被燒毀的橋梁。每一次“凈化”,
都在用戶的大腦中制造著永久性的、細微的創傷疤痕。情感中樞,
尤其是與深層情感聯結、共情能力和自發性愉悅相關的區域,
不可避免地受到波及和物理性的壓制。
這就是林晚眼中那片空洞的來源——不是痛苦被移除了,
而是感受痛苦(以及感受愛、感受溫暖)的神經基礎,被物理性地削弱甚至部分摧毀了。
她成了一個被設定好基礎生理程序的、行走的精致容器。技術資料像冰冷的解剖刀,
一層層剝開那光鮮外表下的腐爛本質。而林晚在家的狀態,
就是活生生的、觸目驚心的術后觀察報告。她不再有劇烈的情緒波動,
但也徹底失去了發自內心的、哪怕一絲一毫的笑容。
她對食物、音樂、陽光……對一切曾讓她眼睛發亮、心跳加速的事物都失去了興趣。
她只是“存在”著,像一具設定為節能模式的機器。
她對我偶爾流露出的、如同客服般的程序化客氣,比最惡毒的咒罵更讓我心如刀絞,
因為它徹底否定了我們曾經擁有的一切。支撐我活下去的唯一念頭,
就是找到那個被覆蓋掉的“真實”。那個足以摧毀清源集團的秘密。
那個……可能與我有關的、屬于“我們”的真相。林晚在手術前幾天的異常表現,
如同烙印般刻在我腦子里——她總是長時間地坐在不開燈的黑暗客廳里,像一尊悲傷的雕塑,
反復聽著手機里一段模糊的、單調的音頻。那聲音……我后來才在噩夢中驚覺,
像極了醫院里胎兒監護儀發出的、象征生命的心跳聲。
我曾以為那是她為某個遭遇不幸的朋友準備的,現在想來,
那節奏……那頻率……那深入骨髓的絕望感……難道……一個冰冷刺骨的猜想在我心中成形。
如果那個“痛苦”是……一個未曾降臨的孩子?一個與我有關的、巨大的、無法挽回的失去?
而這份痛苦,成了清源鎖定并覆蓋的目標?這個念頭日夜灼燒著我,
像一塊燒紅的烙鐵按在心上。不能再等了。我必須拿到林晚的記憶備份。
清源集團對所有接受服務的用戶都信誓旦旦地宣稱,出于“安全”和“倫理”考慮,
原始記憶數據會在手術完成后即刻物理銷毀,絕無留存。但直覺像一條陰冷的毒蛇,
在耳邊嘶嘶作響——他們不可能銷毀!那些原始數據,是他們的實驗樣本庫,
是他們的技術基石,更是他們控制用戶、防止秘密泄露、應對潛在反噬的把柄!
備份一定存在,藏在某個絕對安全的堡壘里。而那個堡壘,
——矗立在城市科技新區心臟地帶的那座扭曲螺旋狀、通體覆蓋著冷冽金屬光澤的龐然大物,
“神經元塔”。它像一個巨大的、冰冷的腦組織,俯瞰著整個城市。
潛入計劃在極度的焦慮、憤怒和孤注一擲的勇氣中迅速成型。
我像一個輸光了所有籌碼、只剩一條爛命的賭徒,押上了僅存的一切。
技術論壇里一些零星的、關于清源總部安保系統可能存在漏洞的討論成了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可能未被完全淘汰的二代門禁協議版本……我變賣了父母留下的最后一點有紀念意義的物件,
用所有積蓄在黑市上弄到了一套勉強可用的、能干擾低端監控探頭和門禁的破解工具包,
還有一件散發著消毒水和陌生人汗味的、印有“迅潔外包服務”標識的舊工作服。
偽造的身份卡粗糙得可笑,但在混亂的清晨物流高峰,或許能蒙混過第一道關卡。行動前夜,
我坐在書房里,最后一次檢查那些簡陋得可憐的裝備。土豆安靜地趴在我腳邊,
似乎感受到我不同尋常的、近乎悲壯的緊張,不時用溫暖濕潤的鼻子蹭蹭我的小腿,
發出擔憂的嗚咽。我摸了摸它毛茸茸的頭,喉嚨發緊,一句話也說不出。
桌上放著我和林晚在圣托里尼懸崖邊的那張合影,照片里的她笑得那么燦爛,
眼里盛滿了愛意和陽光,仿佛能融化冰川。我拿起照片,指尖帶著無盡的眷戀和決絕,
輕輕拂過她的臉頰。“等我,”我低聲說,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我一定會把你找回來,晚晚。無論付出什么代價。” 誓言在寂靜的書房里回蕩,
輕飄飄的,卻又重如千鈞。窗外,城市的霓虹依舊不知疲倦地閃爍,
將巨大的、冰冷的“清源”LOGO投射在陰沉的夜空中,像一個俯瞰眾生的、漠然的眼眸。
我深吸一口氣,將照片小心地貼身放好,緊貼著心臟的位置,
穿上那件散發著異味的藍色工作服,戴上帽子,將絕望和恐懼壓在眼底,
融入了黎明前最深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清晨五點,城市尚未完全蘇醒,
科技新區空曠的街道上,只有清潔車和運送垃圾的貨車發出單調而疲憊的噪音。
冰冷的空氣吸進肺里,帶著金屬、塵埃和昨夜雨水未干的潮濕味道。我壓低帽檐,
推著一輛從二手市場淘來的、銹跡斑斑的平板垃圾車,
混在一隊真正的、睡眼惺忪的清潔工后面,
朝著“神經元塔”巨大的、如同深淵巨口般的地下物流通道閘口走去。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太陽穴突突地疼,
血液沖刷耳膜的聲音震耳欲聾。偽造的ID卡捏在汗濕的手心里,滑膩膩的,
像一塊燒紅的烙鐵。閘口處,兩個穿著灰色制服、神情疲憊的安保人員手持掃描儀,
有一搭沒一搭地檢查著進入車輛和人員的證件。隊伍緩慢地向前蠕動。輪到我了。我低著頭,
帽檐壓得更低,將那張粗糙的ID卡遞過去,盡量控制著手腕不發抖。
掃描儀的紅光掃過卡片,發出輕微的“嘀”聲。安保人員盯著旁邊屏幕上的信息,
眉頭習慣性地皺起,帶著清晨的煩躁。“新來的?沒見過你。
”他聲音帶著沒睡醒的沙啞和不耐煩,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我臉上掃過。“是,
剛…剛調過來,”我盡量讓聲音聽起來疲憊而順從,模仿著那些真正的清潔工麻木的語調,
“南區那邊…缺人手。”安保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兩秒,
又掃了一眼我推著的破舊垃圾車和身上明顯不合身、顏色也有些褪色的工作服。
那兩秒鐘漫長得像一個世紀,汗水沿著我的脊背滑下。就在我感覺快要窒息,
肌肉緊繃準備隨時搏命時,他揮了揮手里的掃描儀,像驅趕一只礙眼的蒼蠅:“動作快點!
別堵著路!”“是!是!謝謝!”我連忙應聲,推著車,
幾乎是踉蹌著沖進了幽深、彌漫著濃重機油味、垃圾酸腐氣味和冰冷濕氣的通道。
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衣衫,黏膩冰冷。通道內部比想象中更復雜、更壓抑。
巨大的銀色通風管道在頭頂縱橫交錯,發出低沉持續的嗡鳴,如同巨獸的喘息。
墻壁上貼著模糊褪色的指示牌,字跡難以辨認。根據那份殘缺不全的舊圖紙碎片記憶,
數據中心核心區位于塔樓地下極深處,需要穿過幾條主要的物流干道,
進入一個更老的、標識為“B-7 Archive”的廢棄檔案區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