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深冬的寒風如同裹挾著鋼針的猛獸,順著倉庫墻縫的每一處縫隙瘋狂鉆進來,
刺骨的冷意直往骨頭縫里扎。我蜷縮在散發著刺鼻霉味的草堆上,
試圖將自己縮成更小的一團,可發霉的干草卻像無數細小的刀片,硌得脊背生疼。
凍得發紫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里那顆小土豆,仿佛那是我在這冰冷世界里唯一的依靠。
月光艱難地透過漏風的窗欞,斜斜地切進昏暗的倉庫,
在我那雙早已磨破邊、布滿污漬的帆布鞋上,投下一片慘白而孤寂的光斑。
這已經是我離家出走的第七個夜晚了。胃部傳來一陣又一陣翻江倒海般的絞痛,
那種被無數細小螞蟻啃噬的饑餓感,一陣陣地沖擊著我的神經。
昨天吃完最后一塊壓縮餅干時,我還天真地安慰自己或許還能再撐兩天。可現在,
每一次吞咽口水都伴隨著鉆心的疼痛,喉嚨干得仿佛塞了一團粗糙的砂紙,
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要是能煮個土豆湯該多好。”我顫抖著將凍僵的臉頰貼在土豆上,
喃喃自語。這顆土豆是三天前在垃圾站撿到的,它的表皮坑坑洼洼,布滿了褐色的霉斑,
看上去丑陋又滄桑。然而,在芽眼處,幾根嫩綠的幼芽卻倔強地鉆了出來,
在這黑暗冰冷的倉庫里,那抹脆弱的綠色,就像暗夜中搖曳的螢火,雖然微弱,
卻給我帶來了一絲溫暖和希望,讓我無論如何也舍不得丟棄。
我想起奶奶生前總是嚴肅地告誡我,發芽的土豆有毒,不能食用。可此刻,
在這被世界遺忘的角落,它卻成了我心靈的慰藉,是我在絕望中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在這時,倉庫外突然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我的心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渾身的肌肉瞬間緊繃,如同一張被拉滿的弓,隨時準備應對未知的危險。我屏住呼吸,
迅速把土豆塞回口袋,然后摸索著抓住墻角那根銹跡斑斑的鐵棍。鐵鎖咔嗒響動的瞬間,
我的手心瞬間被冷汗浸濕,劇烈的心跳聲震得耳膜生疼,仿佛下一秒就要沖破胸腔。
吱呀一聲,門被緩緩推開。清冷的月光中,晃進一個佝僂的身影。那是個頭發花白的老頭,
肩上扛著個鼓鼓囊囊的麻袋,麻袋上沾著斑駁的泥點和污漬,隨著他的步伐微微晃動。
他跨進倉庫的剎那,我倆同時愣住了,空氣中彌漫著緊張又詭異的氣息。“誰家孩子?
”他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磨過,左眼蒙著一層渾濁的白翳,
嘴角有道猙獰的傷疤斜斜地劃到耳際,那模樣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嚇人。可不知為什么,
聽到這聲音的瞬間,我一直緊繃著的神經突然就斷了。鐵棍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我再也控制不住,哇地哭出聲來。這幾天來所有的委屈、害怕、饑餓,全都隨著眼淚,
混著臉上的灰塵,在臉頰上劃出歪歪扭扭的痕跡。老頭手忙腳亂地放下麻袋,
布滿老繭的手在口袋里摸索了好一會兒,才掏出一個鋁制飯盒。飯盒表面有多處凹陷和劃痕,
顯然已經用了很久,見證了歲月的滄桑。“別哭別哭,爺爺這兒有吃的。
”他小心翼翼地掀開盒蓋,頓時,蒸騰的熱氣裹著白菜豆腐的香氣撲面而來。
我抽噎著撲過去,大顆大顆的眼淚掉進飯盒里,也顧不上擦拭,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仿佛已經餓了幾個世紀。“慢慢吃,沒人跟你搶。”老頭在我身邊緩緩坐下,
他伸出布滿老繭的手,輕輕拍著我的背。我一邊吃,一邊偷偷打量他。他的衣服破舊不堪,
補丁摞著補丁,每一塊補丁都訴說著生活的艱辛;可拍我背的手卻很溫暖,
那溫度透過單薄的衣衫,傳遞到我的心里。他眼角的皺紋笑起來時,彎成了溫柔的弧度,
這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我那已經去世的爺爺,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親切感。吃飽后,
我終于有了些力氣,鼓起勇氣開口問道:“爺爺,你怎么會在這里?
”老頭望向窗外高懸的月亮,眼神變得悠遠而深邃,仿佛陷入了回憶的旋渦。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回答了。“這倉庫以前是我家的酒廠,那時候啊,
這里可熱鬧了……”他的聲音突然哽住,枯瘦的手指死死地攥著衣角,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
“不說這些了,你又是為什么跑出來?”我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試圖用疼痛來壓制內心的痛苦。那些不愿回想的畫面,如同洶涌的潮水,瞬間涌了上來。
那是一個昏暗的傍晚,夕陽的余暉透過破舊的窗戶,灑進凌亂的屋子。
媽媽因為爸爸又一次喝醉晚歸,大發雷霆,憤怒地將瓷碗摔在地上,瓷碗瞬間炸開,
碎片四處飛濺;爸爸漲紅著臉,滿嘴酒氣,嘴里罵罵咧咧,眼神里滿是不耐煩。而我,
就像個多余的存在,蜷縮在角落里。“早知道當初就不該生你!”爸爸的這句話,
像一把鋒利的刀,狠狠地扎進我的心里,讓我感到無比的絕望和無助。我別過頭,
聲音悶得連自己都聽不清:“我不想回家。”老頭沒有再追問,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從麻袋里翻出一件洗得發白的棉襖,披在我身上。棉襖帶著淡淡的陽光味道,雖然有些舊,
卻十分溫暖,仿佛將冬日的暖陽披在了我的身上。“既然這樣,就先在這兒住下吧。
這倉庫雖破,好歹能遮風擋雨。”他指著墻角的木板床,“我睡那邊草堆就行。”就這樣,
我和陳木生爺爺成了“室友”。往后的日子里,每天天還沒亮透,
整個小鎮還沉浸在一片寂靜的夢鄉中時,我就能聽見他窸窸窣窣起床的聲音。隨后,
他便背著那個破舊的麻袋出門了。而到了傍晚,夕陽把天空染成絢麗的橙紅色時,
他才會帶著面包、牛奶,偶爾還有個蘋果回來。有一次,我實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
偷偷跟在他身后。清晨的街道空曠而冷清,寒風呼嘯著,卷起路邊枯黃的落葉,
在空中打著旋兒。我看見他在垃圾桶里翻找紙箱,粗糙的手被尖銳的邊角劃出一道道血痕,
鮮血滲了出來,可他卻渾然不覺,只是專注地尋找著可以換錢的廢品;在嘈雜喧鬧的工地,
他佝僂著背,一趟又一趟地搬運著沉重的磚塊,每一塊磚都仿佛壓在他的心上。
汗水很快就濕透了他單薄的衣衫,在寒風中,那衣衫很快就變得冰涼,
可他依然咬牙堅持著;最后,他又在寒風刺骨的街頭,守著小小的烤紅薯攤,
眼巴巴地盼著顧客光臨。他的臉被炭火映得通紅,可眼神里卻滿是期待和無奈。我躲在暗處,
看著這一幕又一幕,鼻子酸得厲害,眼眶也不由得濕潤了——原來,我每天吃到的食物,
都是他這樣辛辛苦苦、一點點掙來的。日子在平淡中一天天過去,
我口袋里的小土豆也在悄悄發生著變化。嫩綠的莖葉順著褲腿不斷地蜿蜒而上,
如同一條充滿生命力的小蛇,在我的衣間游走。莖葉越來越長,漸漸地,
在衣角開出了淡紫色的小花。這些小花小巧而精致,花瓣上仿佛還凝結著清晨的露珠,
在昏暗的倉庫里散發著若有若無的清香。每當微風拂過,花朵輕輕搖曳,
仿佛在訴說著生命的奇跡。陳爺爺第一次看見這些花朵時,原本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就像在黑暗中突然點亮了一盞燈,閃爍著驚喜的光芒。他伸出粗糙的手指,
輕輕地觸碰著葉片,聲音都在微微發抖:“這土豆……不簡單。”從那以后,
他看土豆的眼神就變得格外不一樣,充滿了好奇與期待,仿佛在注視著一個神秘的寶藏。
那天深夜,我突然被一陣奇怪的響動驚醒。月光透過窗欞,靜靜地灑進倉庫,
在地面上投下一片片銀白。我瞇起眼睛,借著微弱的光線,看見陳爺爺正跪在地上,
臉幾乎要貼在土豆植株上,嘴里念念有詞,仿佛在虔誠地祈禱。就在這時,
那些紫色小花突然發出柔和而神秘的光芒,光芒如潺潺流水一般,緩緩漫過他的臉。
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他臉上的傷疤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淡,
蒙著白翳的左眼也漸漸變得清明,仿佛有一層神秘的面紗被緩緩揭開,露出了全新的希望。
“爺爺!”我忍不住驚訝地叫出聲。陳爺爺猛地回頭,眼里滿是驚慌,
就像一個被發現秘密的孩子。我們沉默地對視了好一會兒,他才嘆了口氣,
朝我招手:“你都看到了?其實,我早就該告訴你了。”原來,二十年前,
陳爺爺家的酒廠突發大火。熊熊烈火瞬間吞噬了整個酒廠,濃煙滾滾,遮天蔽日。
陳爺爺為了救困在里面的工人老李,毫不猶豫地沖進火海。在火海中,
他四處尋找老李的身影,高溫的火焰灼傷了他的皮膚,濃煙嗆得他喘不過氣來,
可他依然沒有放棄。最終,他雖然被人救了出來,卻被大火毀了容,還失去了視力。
可遺憾的是,老李還是沒能救出來,只留下了妻子和剛滿月的女兒。這些年來,
陳爺爺獨自守著這座破敗的倉庫,靠著拾荒艱難為生,而內心的愧疚卻一天比一天沉重,
像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讓他在無數個夜晚輾轉難眠。
“直到遇見你和這顆神奇的土豆。”他望著綻放的花朵,眼神里充滿了希望和期待,
“它能治愈傷痛,說不定也能……”我握緊土豆植株,看著他重新明亮起來的眼睛,
堅定地說:“爺爺,我們去找他的家人吧!”第二天,我們便踏上了尋找之路。一路上,
土豆植株仿佛真的擁有靈性一般。每當遇到岔路口時,那些花朵總會輕輕偏向某個方向,
仿佛在為我們指引著前進的道路。我們穿過車水馬龍、繁華熱鬧的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