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通電話在下午四點打到我的手機上,屏幕亮起時,“季晨”兩個字跳動著。
下午的陽光斜穿過病房冷硬的窗欞,正好劈在我低垂的眼睫上,
晃得人眼前一片模糊的燙金色。我手指懸在屏幕上方,微微發抖,像一片被風吹刮的葉子。
吸氣,再緩緩吐出,我按下了接聽鍵,把手機輕輕貼住左邊耳朵,
那里還殘留著點滴之后留下的冰涼青痕。“嘟……”的一聲盲音之后,
他那邊的世界清晰地傳來。電流的底噪里,背景帶著一種空曠的回響,
像是站在某個巨大的、空曠的地下空間邊緣說話。唯獨他的聲音,穿透這一切雜音,
低沉的、帶著點疲憊,卻又硬撐著,努力揉進一抹溫意,鉆進我的耳膜:“晚晚?
”他的聲音比上一次清晰了。我的心跳,也跟著那一聲呼喚猛地跳快了半拍,
不規則地撞擊著胸腔壁。“嗯。”我應了一聲,聲音發出去才發現有點沙啞,
喉嚨里干澀得像是塞了粗糙的沙礫。我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目光像受驚的小鹿,
飛快地瞟向右前方——那道冰冷的、無聲矗立的存在。雪白的墻壁中央,
一個淺色的金屬銘牌嵌在那里,上面刻著幾行深色的字,筆劃簡潔而冷硬。
視線一觸即燃般挪開,轉而死死盯住對面墻壁上一小塊剝落的、泛黃的墻皮。“在干嘛?
”他問,背景里有什么輕微的金屬碰撞聲,短促地響了一下,又歸于沉寂。是工具箱?
還是別的什么東西?我強迫自己不去深想。“……沒,”我下意識地搖頭,
哪怕他根本看不見,“剛輸完液。躺著。”我的左手藏在薄薄的被子下面,
手指無意識地蜷曲著,指尖用力掐著掌心,試圖用這點尖銳的痛來穩住自己飄忽的聲音。
被子底下,還有另一樣東西——光滑的、金屬的、冰涼的觸感。一個小巧的電子日歷,
被我攥得死緊。日歷屏幕上的日期和數字,顯示的時間比我身處的真實世界,
慢了整整三個小時。“今天感覺怎么樣?還燒嗎?”他追問,語速快了一點點,
帶著習慣性的緊張。那是他長久以來留下的印記,對我的病,他總是反應過大。“好多了,
真的。”我試圖讓聲音帶上點笑意,嘴角很僵地往上提了一下,
喉嚨深處卻仿佛堵著濕透的棉絮。“就……老樣子。”我飛快地補充了一句,
生怕他再問下去。目光又滑向那塊墻皮,指甲蓋大,灰撲撲的,像只絕望的眼睛。
短暫的沉默在他那頭彌漫開,我甚至能聽到他微微吸氣的聲音。然后,他突兀地開口,
聲音刻意揚高了一些,帶著強行拉開的、近乎愉悅的腔調,
像是要努力驅散某種無形籠罩的陰霾:“告訴你個好消息。”我的心驟然提了一下,
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好消息?在這種時候?攥著日歷的手收得更緊了。“我這邊,
”他的語速放慢了,像是在斟酌每一個字的分量,“項目……真的,快結束了。”“真的?
”我不由自主地問出口,聲音里有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尖細。太快了。這個“快”字,
像把鈍刀,毫無預兆地捅進了胸口最柔軟的地方。“騙你干嘛!”他那端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可能是他在房間里踱步,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更具說服力,“最多再有一個半月,晚晚,
再撐一個半月!我就能回來了。”背景里空曠的回音似乎減弱了些,
但被一種細微的、持續的嗡鳴所取代,那種聲音很像老舊醫院走廊深處回響不散的雜音,
混著他極力裝出的輕松語調,“到時候,我們就回家。把家里那臺舊空調換了,
天天吵得你睡不著覺,我知道。”回家……這個詞像一把溫糖水灌入心底,
然而只持續了一秒,就被緊隨其后的巨大空洞感吞噬得無影無蹤。那房子,他還能回得去嗎?
我的目光不受控地,又一次飄向右前方——銘牌冰冷的金屬邊緣,映著慘淡的光。“季晨。
”我輕輕打斷他,喉嚨的干澀蔓延到眼眶,“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小咖啡館嗎?
”聲音有點飄,仿佛隨時會被風吹散。“嗯?”他大概沒想到我話題轉得這么陡,愣了一下,
“‘慢時光’?拐角那個?”“嗯。”我用力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
那片剝落的墻皮似乎扭曲變形了,“我想喝他們家的焦糖瑪奇朵了……特別甜的那種。
”我竭力讓聲音帶上回憶的甜膩。被子下的另一只手用力抵著冰涼的日歷屏幕,
指關節硌得發白。日歷顯示的時間,下午四點十三分,而真實的世界,
早就爬向了傍晚七點十五分。“哈!”他短促地笑了一聲,
真的像是被這個小小的愿望逗樂了,“怎么突然饞這個了?好好好,等我一到家,
放下行李就立馬去買!一杯焦糖瑪奇朵加雙份糖漿,對吧?包你滿意!
”“嗯……”喉嚨里的哽咽幾乎壓制不住,“要熱的。”“必須熱的!”他的聲音近了一些,
話筒里清晰地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也許是他在調整坐姿,離話筒更近,“你好好養著,
等我回來。要聽話。”他的聲音頓了頓,帶上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對了……”“……唔?
”我的呼吸幾乎屏住,眼睛下意識地瞟向那個冰冷的金屬銘牌。
空氣里浮動著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陳腐氣息,
一種深入骨髓的冰涼從攥著日歷的指尖蔓延開來。“沒,沒什么重要的事,
”他似乎把原本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語氣重新放輕松,“就是想聽聽你的聲音。
”他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在側耳傾聽著什么。幾秒鐘的死寂。突然,
“嘀嗒、嘀嗒、嘀嗒……”清脆而單調的提示音毫無征兆地在他那端響了起來。
規律的、毫無起伏的、電子音的滴答聲,像是某種精準的倒計時。一下,又一下,
穿透電流的干擾,精準地敲打在我的耳膜上,也一下下撞擊著我的心臟。是手表報時。
他每次電話結束時,這個聲音從不缺席。這聲音像是被設定好的程序,
冰冷、精確、容不下半點人情冷暖。我的心被那規律的“嘀嗒”聲攥得發疼,
指尖掐進掌心更深。“哦,”他像是從這聲音里確認了什么,
語氣瞬間染上一種程序執行結束般的例行公事感,變得公式化,“七點整了,晚晚。
”電話那端背景里的回音仿佛被什么東西驟然吸走,瞬間陷入一片真空般的死寂。
連電流的滋啦聲都微弱了下去。“我這邊也得開個短會了。”他的聲音輕飄飄的,
迅速地從剛才殘存的那一點暖意里抽離出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結束感,“你快點好起來。
乖乖等我。”我捏著手機的指節用力到泛白,
似乎想抓住話筒里那正在加速流失的最后一點溫度。喉嚨堵得厲害,吞咽了幾下,
才勉強擠出幾個字,生怕說得慢了,那“嘀嗒”聲后就是無情的忙音。“……好。”一個字,
從干澀的喉嚨里滾出來,又被我飛快地補上,“等你。
”對面像是完全沒有聽見我后面那句努力發出的挽留,甚至連一句“再見”也沒有。
“嘟……”急促的忙音緊隨“嘀嗒”之后,毫不留情地刺穿了耳膜。
空曠、冷漠的回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種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病房里重新只剩下儀器偶爾發出的、更顯得單調的回響。
我看著手機屏幕從通話時的亮藍光轉為黯淡,最后徹底暗下去,
變成一面映照著我模糊蒼白面孔的黑色鏡子。我維持著那個姿勢,手機冰涼地貼在臉頰上。
右前方那塊金屬銘牌,在黯淡下來的天光里,仿佛吸收著周遭僅剩的冷意,
更顯出幾分不近人情的堅硬。上面深色的字跡——“季晨”,那兩個字在余光中凝固著,
每一次瞥見,都像冰錐劃過心口。手機屏幕徹底黑了。沒有亮起的跡象。
他總是在這種時候變得異常“守時”。我緩緩放下了僵硬的胳膊,
手臂因為長時間維持一個姿勢而有些發麻。一直蜷在被子里的左手松開了。掌心攤開,
一個銀灰色的小方塊靜靜躺在那兒,金屬外殼邊緣已經被我手心滲出的冷汗浸得有些濕滑。
電子日歷的屏幕幽幽地亮著。我盯著它,時間數字——下午四點十三分。
手指僵硬地點了一下設置鍵,屏幕亮起微弱的藍光。我把日期往前回撥了半年,小心翼翼地,
將時間數字的“分”位調慢了幾分鐘。屏幕右上角真實的日期被我完全忽略,
像是掩耳盜鈴地,把這塊小小的顯示屏拖回了他上一次打電話給我時那個虛擬的時間刻度里。
做完這一切,我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靠著枕頭,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一點點沉淪的暮色。
夕陽最后的金色余燼涂抹在對面住院樓灰暗的外墻上,然后被更沉重的灰藍色一點點吞沒。
病房里徹底暗下來,只有走廊透進來的一點微光勉強勾勒著物體的輪廓。
那塊銘牌上的字跡模糊了,隱沒在黑暗中,仿佛暫時不存在。
我將調好的電子日歷塞進枕頭底下最深的角落,冰涼的外殼很快被枕頭的織物溫度中和了。
護士進來過,腳步很輕,幫我重新調整了輸液管的位置,又用溫熱的毛巾幫我擦了擦臉。
她的動作輕柔,帶著職業性的疲憊和溫和。我閉著眼睛,任由她擺弄,沒有出聲。
消毒水的味道始終頑固地盤踞在鼻腔深處,蓋過了所有。時間在這個白色的囚籠里,
黏稠而緩慢地爬行。不知過去了多久,窗外的天色早已墨黑。
點滴架上最后一袋透明的液體消失殆盡,護士進來幫我拔掉了針頭,
手背上留下一個刺眼的紅點,像一顆被刻意標記上去的朱砂痣。困意像漲潮的海水,
時起時落。半睡半醒間,腦海里全是“嘀嗒、嘀嗒、嘀嗒……”的聲音,
一聲聲叩擊神經的深處,伴隨著記憶里他竭力撐起的、聽上去就無比沉重的“輕松”語調。
焦糖瑪奇朵的甜味混合著消毒水刺鼻的氣息,光怪陸離地交織在一起。
意識在混沌的邊緣浮沉,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后半夜了,也可能已經快要天亮。
一陣尖銳而持續的震動猛然刺破沉寂。它嗡鳴著,
帶著一種要把整個床架都帶動起來的執拗力道。
我猛地從一種漂浮的狀態中被硬生生拽回現實,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身體不由自主地劇烈一顫。幾乎是本能地,用盡全力才壓下幾乎要脫口而出的短促驚呼。
是手機!在我枕邊瘋狂地震動起來,發出規律的嗡鳴,在過分安靜的病房里響得驚人。
屏幕上,“季晨”兩個字又一次閃爍跳動起來,像黑暗中驟然亮起的幽幽鬼火。
我盯著那兩個字,牙齒不自覺地咬住了下唇內側,細微的刺痛感傳來,
口腔里隱隱嘗到一絲鐵銹味。震動的“嗡嗡”聲固執地鉆進耳朵,一聲急過一聲。
我像一具被抽掉關節的木偶,極其緩慢地伸出手,指尖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終于劃開了接聽鍵。冰冷堅硬的屏幕貼上耳廓的瞬間,寒氣似乎順著耳道一路侵襲下去。
“喂?”聲音出口,連自己都覺得陌生,干澀得厲害,
還帶著沒散盡的睡意和竭力掩飾的驚悸。“……晚晚?”他的聲音立刻傳了過來,
比上一次更加清晰,但也更清晰地透出一種強弩之末的疲憊感。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么,
以至于每一個字的尾音都透著粗礪的沙啞,像砂紙摩擦過木頭的表面。“睡了?
”“沒……還沒。”我下意識地搖頭,忘了電話那頭的他根本看不見,“剛醒,有點迷糊。
”目光在病房里茫然地掃過,掃過那些在昏暗光線下呈現出怪異形狀的醫療器械輪廓,
最終無可避地,又落在了那個存在感極強的方向上——墻上的金屬銘牌位置。
即使光線如此黯淡,它依然頑固地、沉默地矗立在那里。幽暗的光線下,
冰冷的金屬反射著一點微弱的、走廊透進來的燈色,冷冽如冰。我猛地將視線扯開,
像被那微光灼傷一般。電話那頭,傳來一聲極其沉重的嘆息。那嘆息穿過話筒,
沉甸甸地砸在我心頭。“剛開完一個會,熬了半宿,頭疼得厲害。”他低聲說,
每個字都像是被無形的鉛塊壓著,拖曳著疲憊的尾音,“外面……好像剛下了點小雨?
地上有點濕。”背景音里,除了他呼吸的聲音,
還混雜著一些我無法清晰辨認的聲響——模糊的、拖沓的腳步聲?
似乎是高跟鞋叩地的聲音由遠及近,又很快消失。一種持續的、極其微弱的嗡鳴,
像是某種大型設備的低頻運行聲,若有似無地貼著電流的底噪盤旋。最突兀的,
是在他話語剛落的間隙里,極其清晰、極其短促的一聲“嗚——啦——”!
那是救護車鳴笛的凄厲聲音!劃過寂靜的夜空,尖利得幾乎要撕裂空氣!那聲音太近了!
仿佛就在他身邊拉響!我的脊背瞬間繃直,后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它像一把冰冷的匕首,
瞬間刺破了我費力維持的虛幻屏障。血液“嗡”的一聲涌上大腦,
攥著手機的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輕響。
“……你那邊……怎么有救護車?”我問出口,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干澀得像砂紙摩擦。
每個字都艱難無比,仿佛喉嚨被無形的鐵鉗扼住了。
電話那頭有極其短暫的、幾乎難以覺察的凝滯。他沉默了一秒鐘。“咳……”他輕咳了一聲,
聲音迅速重新接上,帶著一種刻意調整后的平穩,“噢,你聽到了?聲音真傳這么遠啊?
我在住的地方,樓下……是條大馬路嘛。經常有車經過的。
”他的語氣聽起來隨意得像在談論天氣,“習慣了,吵是吵了點,晚上窗戶關嚴實就好。
”心跳在胸腔里像失控的鼓點,瘋狂地撞擊著肋骨。救護車的笛聲……樓下馬路?他的住處,
那個我們曾經共同生活過的、位于城市幽靜老小區的六樓……哪有什么“樓下是大馬路”?
那小區里面連私家車都開得很慢很慢!他在撒謊。這個認知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
凍得我四肢百骸都在發抖。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心臟,捏得它無法跳動。我張了張嘴,
想說“你騙我”,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喉嚨堵得像被水泥灌注了,
只能急促地、無聲地喘息著。“對了,”他的聲音再次傳來,刻意地轉換了話題,
想顯得輕松一些,卻明顯在壓抑著什么沉重的東西,“我明天去挑那塊表吧!
之前跟你說的那個牌子。你說銀色表帶好看?”他似乎怕我追問,語速飛快地往下說。“啊?
”我猝不及防,腦子被他這突兀的問題攪得更加混亂。表?什么表?電光石火間,
零碎的記憶碎片閃回——大概是兩三個月前的一次通話?
還是在那些我努力調慢日期的過往塵埃里?他的聲音模糊地在記憶中回響:“……等回去,
買塊新表……之前這塊電池老出問題……”記不清了!完全混亂了!
那時我還認真地替他著想,“銀色百搭吧?表盤別太大……”那段記憶遙遠而模糊,
此刻卻帶著尖銳的倒刺扎進心里。他問的是那塊他原本要在“回國”后購買的手表嗎?
在我這里早已凝固的時間里,他還在為一個根本不可能實現的“未來”計劃著?
我死死咬住下唇內側,嘗到的鐵銹味更濃了。混亂、恐慌和被欺騙的驚怒交織,
幾乎要將我撕裂。他那邊持續的嗡鳴背景音,救護車遠去后仿佛又冒出的隱約的輪椅滾動聲?
這一切都指向了某個我最不想去觸碰的真相。“……晚晚?”他大概沒等到我的回應,
又喚了一聲。“……嗯。”我極其艱難地應了一聲,聲音從齒縫里擠出,輕得幾乎聽不見。
大腦一片空白。那塊銀色的表,和此刻眼前墻面上那塊冰冷的金屬銘牌,在眼前詭異重疊。
窒息感將我包圍得密不透風。“就銀色?”他追問。
又是那陣細微的、持續不斷的嗡鳴背景音,像一群看不見的細小蜂群,在他那頭盤旋不休。
“……都行。”我終于從僵硬的喉嚨里擠出兩個干澀的字,耗盡了我此刻所有的力氣。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呼吸聲穿過電流,在我耳邊顯得沉重而緩慢。“別擔心。
”他突然說,聲音突兀地低沉下去,帶著一種強撐出來的安慰,“我會回去的。
”他像是怕我不信,又急急地加了一句,語氣里有種近乎絕望的篤定,“我真的……快了。
”快了?這個詞像一把鈍了的銼刀,反復刮擦著本已潰爛的心臟。快了有多快?
是在我永遠調慢的那三個小時之外?還是……在那個銘牌刻下的日期之后,
只存在于虛幻的時空里?一陣短暫的電流雜音模糊了他后面的話,滋滋啦啦地響過,
然后又恢復正常,帶著那種始終持續的、令人不安的低沉嗡鳴。“晚晚,
我知道這段時間很難熬……”他再次開口,聲音里的疲憊和一種奇怪的回響感混雜在一起,
仿佛來自一個空曠山洞的深處。他那端背景里似乎有人在低聲說話,內容不清,
更像是在走廊遠處進行的、被墻壁折射模糊的交談。還有……像是推拉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
沉悶的一聲“哐”。我的身體瞬間繃緊!每一個神經末梢都在瘋狂地報警!
那個聲音……絕不是他租住的安靜小屋里該有的聲響!
那是醫院里某些特定病房才會使用的厚重金屬門!
那種門鎖合攏時發出的特有的、帶著吸音棉過濾過的鈍響!恐慌猶如巨大的黑色浪潮,
瞬間將我吞沒!心臟劇烈地撞擊著胸腔,像是要掙脫束縛破體而出!
冷汗瞬間從額角、后頸沁出,濕漉漉地貼著皮膚,寒意刺骨。“季晨!”我的聲音陡然拔高,
尖利得幾乎劈叉,“你在哪?!”無法控制的震顫順著聲音傳遞出去,
每一個字都帶著瀕臨崩潰邊緣的絕望,“跟我說實話!你到底在哪兒?!
”電話那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那種詭異的背景嗡鳴聲似乎消失了片刻,
整個世界都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巨大的沉默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嚨。幾秒鐘。
也許有一個世紀那么漫長。“……怎么了?”他的聲音終于再次響起,干澀得厲害,
帶著明顯的、強行壓制的急促氣息,語速很快,像是在掩飾突如其來的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