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巨龍突然出現……”山風帶著傍晚的涼意,刀子似的刮過裸露的皮膚。
汗浸透的騎行服緊貼在背上,轉眼又被風吹得冰涼。我伏在車把上,
耳機里躁動的音樂敲打著耳膜,車輪碾過粗糙的柏油路面,發出單調的嘶嘶聲。
盤山路像一條灰白的帶子,在愈發濃郁的暮色里曲折向上,繞向看不見的盡頭。
這種獨行的寂靜,是我從烏煙瘴氣的騎行圈里唯一能淘出的金子。
遠離那些無休止的裝備攀比、路線紛爭和酒后滋事,只有這山、這風、這車輪的旋轉,
才是真的。轉過一個急彎,視野陡然開闊了些許。前方下坡路段中央,
一團突兀扭曲的暗影撞入眼簾。不是山石,輪廓分明帶著金屬的僵硬與棱角。
我猛地捏死前后剎,輪胎在路面上發出一聲短促刺耳的尖叫。身體因慣性狠狠前沖,
又被安全帶勒回。車堪堪停在距離那團暗影幾米開外。引擎蓋扭曲得像揉皺的紙團,
前擋玻璃蛛網般碎裂。一輛重型公路賽摩托,則四輪朝天躺在更遠處,零件散落一地,
像個被拆解的巨人。摩托車旁邊,一個人影蜷縮著,一動不動。“喂!醒醒!
”我甩開自行車沖過去,單膝跪在柏油路上,是個年輕男人,頭盔面罩碎裂,
露出半張慘白沾血的臉。他身下的路面,一灘暗紅正緩慢而固執地洇開、擴大。
濃烈的汽油味混合著鐵銹般的血腥氣,直沖鼻腔。我迅速解開自己頭盔的卡扣,
將它連同固定在側面的記錄儀一起,隨手放在旁邊干凈的路面上。指尖探向他頸側,
微弱的搏動還在。目光掃過他扭曲變形的右腿,暗色布料被撕裂,
露出里面森白的骨茬和一塌糊涂的血肉。是開放性骨折,必須立刻止血!
我飛快拉開騎行服側面口袋的防水拉鏈,拽出止血帶,繞過他大腿根部傷處上方,
用牙配合著手,死死絞緊。鮮血浸透了布料,溫熱的液體瞬間沾滿我的手掌。“撐住!
救護車馬上就來!”我一邊按壓著他大腿根部的股動脈位置,一邊用沾滿血的手掏出手機,
報警電話接通得很快,我盡量清晰地報出路段特征和傷者情況。掛斷電話,
山風卷過空曠的路面,發出嗚嗚的聲響,像低沉的哭泣。傷者毫無反應,
只有那微弱的心跳證明他還被一絲生機勉強拽在懸崖邊上。時間在風聲和血腥味里,
一分一秒都拉得無比漫長。救護車尖銳的鳴笛終于撕裂了山野的寂靜。紅藍燈光旋轉著,
映亮一張張緊張嚴肅的臉。醫護人員迅速接手,我退到一邊,看著他們利落地固定傷者,
抬上擔架。一個護士飛快地記錄著傷者信息,頭也沒抬地問我:“現場目擊者?
跟著去醫院嗎?需要人幫忙辦理手續。”“嗯。”喉嚨有點干澀,我抹了把臉上的汗,
指腹上干涸的血跡蹭在皮膚上,像某種不祥的印記。我扶起自己的山地車,鎖在路邊護欄上,
然后默默鉆進了救護車后廂。車廂里彌漫著消毒水和血腥混合的味道,
儀器規律的嘀嗒聲敲打著耳膜。傷者毫無生氣地躺著,氧氣面罩下凝結著微弱的白霧。
到了醫院,刺眼的白光,消毒水嗆人的氣味。我像個被設定好程序的機器,
跟著指引掛號、墊付押金,刷空了銀行卡里準備換新輪組的錢。單據一張張疊在手里,
冰冷而沉重。急診室的門緊閉著,紅燈刺目地亮著“手術中”。
走廊長椅上冰冷的金屬質感透過薄薄的騎行褲滲入皮膚。不知過了多久,
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一股濃烈的劣質香水味和焦躁的哭喊由遠及近。“我兒子呢?
怎么樣了……”一個燙著爆炸頭、穿著亮片緊身衣的中年女人像失控的火車頭一樣沖了過來,
身后跟著一個矮壯、滿臉橫肉的男人,眼神兇狠地掃視著四周。護士剛指向手術室方向,
女人一眼就看到了長椅上沾著血跡和灰塵的我。她猛地撲過來,指甲幾乎戳到我的鼻子,
聲音尖利得能刮破耳膜:“是你!是不是你撞的我家小峰?啊?”我下意識地往后一仰,
脊背撞在冰冷的墻壁上。“不是我撞的,我路過,看到他出事,叫了救護車。”“放屁!
”男人一步上前,粗壯的身軀像堵墻,噴著酒氣的唾沫星子濺到我臉上。“不是你撞的?
不是你撞的你管什么閑事?還墊錢?我看你就是心虛!想撇清!”“對!
天底下哪有這種好人?不是你撞的你救什么人?墊什么錢?”女人哭嚎著,
用力推搡我的肩膀,那股劣質香水味混合著她身上的汗味,令人窒息。
“我兒子要有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你跑不了!”她的聲音撕裂了醫院走廊冰冷的空氣,
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絕望和蠻橫。周圍有人投來目光,竊竊私語。我靠著墻,
那冰冷的觸感直透骨髓,幾乎凍結了血液。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動,
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麻木的神經。疲憊感像潮水,從腳底洶涌漫上,淹沒了憤怒,
只剩下一種近乎荒謬的冰冷。我張了張嘴,喉嚨干澀發緊,最終一個字也沒能說出來。解釋?
在他們狂躁的邏輯面前,任何解釋都蒼白得像一張廢紙。警察來得很快,
兩位穿著制服的警官面容嚴肅。年長些的警官姓陳,目光沉穩銳利,快速掃視著混亂的場面。
他示意年輕警官分開情緒激動的家屬,然后轉向我,
聲音不高但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是你報的警?說說情況。”我深吸一口氣,
壓下喉嚨里的滯澀,
盡量清晰地復述了發現現場、停車、初步施救、報警以及跟隨救護車送醫的過程。
每一個細節,每一次心跳加速的瞬間,都重新在腦海里過了一遍。提到那個關鍵細節時,
我指了指自己放在旁邊地上的頭盔:“我頭盔上裝了騎行記錄儀,應該全程都拍下來了。
”“記錄儀?”陳警官的目光立刻鎖定了那個沾著塵土和汗漬的頭盔。“對,就在側面。
”我話音剛落,那個爆炸頭的女人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尖叫一聲,竟猛地撲向地上的頭盔。
她的目標明確,頭盔側面那個小小的黑色鏡頭!她粗糙的手指瘋狂地摳抓著記錄儀外殼,
嘴里語無倫次地尖嚎:“假的,肯定是假的,你想造假,你想害我兒子。”“住手。
”年輕警官反應極快,一個箭步上前,果斷地抓住了女人的手腕,將她用力拉開。
陳警官迅速彎腰,穩穩地撿起了頭盔,動作帶著一種保護的意味。他仔細檢查了一下記錄儀,
確認它沒有被破壞,然后看向我,眼神里多了一絲詢問:“里面的視頻文件,現在能看嗎?
”“能。”我點點頭,聲音有些沙啞。“有手機APP可以直接讀取回放。
”陳警官拿出自己的警務通手機,熟練地連接上記錄儀的Wi-Fi信號,
打開了配套的APP。走廊里瞬間安靜得可怕,
只有女人被年輕警官控制住后壓抑的嗚咽聲和男人粗重的喘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著陳警官手中那塊小小的屏幕,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鉛塊,
壓得人喘不過氣。屏幕亮起,晃動的騎行視角出現「蜿蜒的盤山路,暮色漸沉。然后,
那個急彎過后,扭曲的汽車和倒地的摩托車赫然闖入畫面。
記錄下我剎停、沖過去、放下頭盔、檢查傷者、緊急止血、報警……每一個動作都清清楚楚,
視角穩定。時間戳在右下角無聲跳動。」最關鍵的時刻到了。畫面中,
我正低頭處理傷者腿部的止血帶,鏡頭無意中對準了那輛肇事的、車頭嚴重損毀的黑色轎車。
那扭曲變形的車頭,尤其是那副前車牌——盡管沾滿塵土和剮蹭痕跡,
但幾個關鍵的數字和字母組合,在記錄儀高清鏡頭的捕捉下,異常清晰地定格在屏幕中央!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幾秒鐘死一樣的沉寂后,
那個滿臉橫肉的男人發出一聲短促、變調的怪叫,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