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班，余自芳連飯都沒吃，積極到公安局，迫不及待要將李瘸子一家送進監獄。
這李瘸子在夢里害過她，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讓她知道了，余自芳肯定不會放過他們！
給她做筆錄的是個五十歲左右的公安，叫潘立德，眼神銳利，一看就是當過兵的，眉頭有一道很深的川字形印記，顯然是個很嚴肅愛皺眉的人。
“余同志，今天叫你來，是為了調查清楚李平安侵害肖春一案，你要把自己知道的都說出來，聽到沒？”潘立德語氣生硬道。
李平安就是李瘸子的本名。
平安是個好名字，只是取這名字的人和叫這名字的人，都辜負了名字的本意。
余自芳點頭，開始敘述，“昨天晚上八點多，我發現肖春還沒回來，擔心她出事......”
潘立德：“你和肖春關系很好？”
余自芳：“我們是室友。之后......”
潘立德問：“剛到李平安家時，大家都覺得沒人準備離開了，你為什么會想到看他家屋內布局？那么暗的天，你是如何發現縫紉機下有軍大衣的？你是不是之前就有所發現？”
余自芳搖頭，“我也就是隨便看看，他家在一樓，正好能看到縫紉機下面堆了衣服，其實我也拿不準，所以讓劉衛華幫忙看看?！?/p>
邊上有個小公安刷刷的記筆錄。
潘立德又問：“那后來見到了王二丫后，為什么還堅持闖進去？”
王二丫就是李平安的母親。
余自芳立刻糾正道，“公安同志，你說錯了，我沒有闖進去，當時開了門，我一下看到了地上的軍大衣，軍大衣是多金貴的東西啊！哪怕裁縫不上心，也不至于扔地上吧？我覺得不太對勁，事實證明，這的確是肖春的衣服。”
也有道理，潘立德看了她一眼，眉頭緊皺，“之后李平安說肖春已經走了，你為什么堅持進房里？還說聽到了摔倒聲？怎么就你聽到了，其他人都沒聽到？”
這的確是余自芳瞎編的，她還在思索如何敘述，潘立德就瞪眼拍桌子了。
“砰！”
“說！你為什么堅持進去？你怎么知道人在床底下？你是不是參與其中了？”
余自芳也沉下臉，“這位公安同志，我不是犯人，不要用審犯人的態度對我，更不要污蔑我！今天我連飯都沒吃，就來配合你們的工作，你們的態度實在令我寒心！如果一個見義勇為者都得不到公平的對待，還有誰愿意伸出援助之手？”
潘立德橫眉倒豎，“不要轉移話題！余自芳！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余自芳并沒有如他所想的那樣慌張無措。
“欲加之罪何無窮，我的確是聽到了動靜才進去的，至于動靜從何而來，我無法解釋。我再次重申，我不是犯人，請你給予一位群眾真正的尊重。”
“余自芳！配合公安辦案是你的義務！”潘立德大聲喝斥。
余自芳還真不怕他，“教員說過，要得到群眾的擁護，就要尊重群眾?！?/p>
潘立德語塞，“巧舌如簧！”
余自芳回擊，“你在挑撥警民關系？”
潘立德：“你！””
氣氛一時僵住了。
做筆錄的小公安立刻給潘立德倒杯水，勸道，“潘主任！消消氣！這位女同志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您啊，就是太較真了！”
又對余自芳道，“同志，潘主任性格就是這樣，不是針對你，沒有他這樣較真的性格，咱們轄區也不會如此平安穩定?！?/p>
“大家互相理解理解，咱們再一起對對！警民一家親，大家不要傷了和氣。”
余自芳心想這兩人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擱這唱雙簧呢？
但轉念一想，自己又不是犯人，不過是個普通群眾，殺雞焉用牛刀？看來，這位潘同志天生就是個愛較真的性格。
潘立德噸噸噸喝了杯水后，充紅的臉也恢復如常了，似乎也冷靜下來了，“余同志，辦案是件嚴肅的事情，你要端正態度，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余自芳無言，自己還不夠配合嗎？
算了，對付這種人，她有的是方法。
余自芳換了種說法。
“那我從頭開始說吧?！?/p>
“肖春和我一樣，是農村走出來的，不愛給人添麻煩。昨天去找她，聽她舅媽說人早就走了，當時我就覺得不對勁。補衣服也不急于一時，這么久人還沒出現，大概率就是出事了，我做了最壞的打算?！?/p>
“李平安家在一樓，九點燈熄了，可能是睡得早，也可能是走親戚還沒回。當時我也沒多注意，只是下樓時發現正好能透過窗戶看到里面的布局，隱約看到了件軍大衣。”
小公安很疑惑，“軍大衣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他又是裁縫，房里有幾件軍大衣不是正常的嗎？”
余自芳耐心道，“您說對了，我當時只是懷疑。只是劉衛華說那衣服尺碼小，像是肖春的，所以我才想著試探試探?！?/p>
“怎么試探？”
“折回去后，我們發現隔壁幾戶的人都不在，就一個老爺子，還什么都不清楚。我在門口就大聲說肖春肯定出事了，讓劉衛華去報警，偏偏人還沒走到樓梯口，這門就開了，簡直像是躲在里面偷聽著！”
“或許是巧合？”
“一次算巧合，兩次三次總不能還是巧合吧？”
潘立德沒想到這女娃年紀輕輕，觀察這么細致，“還有什么巧合？”
其他人口述的信息零零碎碎，沒有誰能像她這樣口齒伶俐，條理清晰的說出來，他們公安辦案往往要將各種信息東拼西湊，但是一般人受視角所限，可能反過來誤導了他們。
“第二次是我進屋以后。”
“都是一家人，哪怕關系再不好，大晚上家里進人了總要出來看看吧？”
“可這家不是，只有王奶奶一個人露面，剩下兩個男人卻始終不出面，這不合理。所以，我試探著說進去找藥，說完沒兩秒，李平安就出來了，您覺得這還是巧合嗎？”
小公安記錄下細節。
“這家人跟牙膏似的，擠一下，才出來一個人，這不對勁?！?/p>
“先前我聽王嬸子說，李平安是老來得子，雖說先天殘疾，但夫妻倆并不嫌棄，還特意賣了工作換縫紉機，就是為了讓李平安有一技之長?！?/p>
“按理來說，這老兩口應該非常關心李平安。大晚上的，他身體不便，為什么出來的不是手腳健全的父親，而是小腿殘疾的兒子？父親在做什么？”
潘立德下意識道，“處理現場，拖延時間！”
余自芳立刻給了個表揚的眼神，“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我一定要進去！可能怕被我發現不對勁，李老頭在轉移人的時候不小心碰撞出了聲音，恰好被我聽到了?！?/p>
潘立德下意識點頭。
“李平安是從左邊門出來的，我怕是誤會，特意先開右邊的門，發現床上堆了衣服，地上還有不少箱子，就覺得不妥。這大晚上的，誰黑燈瞎火的收拾衣服？倒像是特意騰位置出來。”
“所以我就趕緊去左邊的房間了，如果您去過現場，應該知道里面的布局。房間只有六、七平米，里面就一個柜子、一張床，沒有藏人的位置。我看了衣柜，里面沒有人，那就只剩下床底了。”
小公安還是頭一次聽到如此詳細的探案心路，只覺得比省里面的培訓案例都來得詳實。催促著，“然后呢？”
“但是，李老頭一直躺在床上，我也沒力氣直接搬開。王奶奶沖進來后，第一反應是抓住我，李平安第一反應是阻止我，唯獨李老頭只動嘴，沒什么實際動作，這不對勁！”
“我一直在想，李老頭為什么不起身？他若是直接起身出來，或許我還不會懷疑。”
潘立德不假思索，“床底儲物空間太小，還有分區，哪怕肖春昏迷了，人也折不了那么窄，不壓著，床板會頂起來，更明顯。”
余自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原來如此！”
她露出別扭的表情，像是沒想到他這么厲害的樣子。
潘立德心里暗爽，態度都好了，“所以，你是通過觀察，推測出李家存在問題的？”
他換態度，余自芳也跟著換態度，立刻道：
“我就是個普通人，論觀察肯定不如你們細致，但我了解肖春，知道她不是一個亂來的人，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當時我都想好了，要真是誤會，我肯定會好好道歉的！”
“但萬一肖春真在里面呢？我要是不進去看看，錯過了，會悔恨終身?。 ?/p>
“我不過是被罵一頓，肖春可是要沒命了?。 ?/p>
這話說的潘立德有些訕訕，總覺得她在指桑罵槐，但讓他承認自己的錯誤，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只道，“有警惕意識是好事。”
余自芳配合完善了一些細節，兩人總算放過她，讓她走了。
潘立德道，“我們公安局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事情真相大白了，我們會按程序給你請功，最多半個月，獎章和獎品都會送到你單位里?！?/p>
余自芳問：“功勞我不在意，只是到底涉及女人名聲......”
小公安笑著說，“你放心，只會發獎章，具體細節和受害人是不對外披露的?！?/p>
余自芳放下了心。
說實話，若非為了這塊獎章，她早就翻臉了，哪還由著這個老東西在這吹胡子瞪眼？
小公安感慨，“余同志跟肖同志真是姐妹情深，不是親姐妹勝似親姐妹！”
余自芳笑笑不說話，這位同志肯定不知道她和肖春關系多差勁。
她心知肚明，若非沒有昨晚的怪夢，她是絕不會如此沖動的。
從小爺爺就告訴她：人不能失去善心，但更不能因善心惹火燒身。
她想，自己是做不了圣人的，唯一能做的，是始終保持好和圣人的距離。
不退，不進。
做個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