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時越慢悠悠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非常優雅做作地拉開椅子,然后屁股一撅坐了下來。
嗯?自己的牛排已經切好了?
而且切得整整齊齊,方方正正的,跟量過尺寸似的。
……
原來對面不僅是顏狗,還是強迫癥狗?
李時越邪魅一笑,有了。
被人按在地上摩擦的大仇終于有望得報了。
李時越輕輕地把盤子往自己面前拉了拉,拿起叉子叮叮當當往餐盤里叉了塊牛排放嘴里,呲著牙咬下一半,另一半放回盤子里。然后故技重施,連著咬了四塊,四塊牛排缺口各異,跟狗啃過似的凌亂地堆在一起。
李時越看著自己啃出來的牛排,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斜著眼悄咪咪看了一眼對面的臉,哈哈,別以為你面無表情我就不知道你其實已經如坐針氈了,怕了吧?你現在求我吃掉還來得及,略略略。
秦訣并不清楚對面心里所想,正安靜地咀嚼著口中的肉,目光匯聚在對面四塊殘缺的牛排上。
不好吃么?
舌頭在嘴巴里輕輕攪動,把肉塊翻轉,細細品嘗,確認沒什么怪味。
還挺難伺候。
“你看看這盤牛排,你有什么感覺?”對面的人忽然揚起臉好奇地問。
秦訣輕輕放下叉子,用紙巾擦拭了一下嘴角。
“你要是不喜歡,就吃別的,別糟蹋食物。”
糟……蹋……食……物……
李時越無語凝噎,我一會兒還會吃掉,我不糟蹋食物。
但從正常人的角度來看,好像真是這么回事。
……
“你看著這堆凌亂的牛排,不覺得難受么?有沒有那種后背很癢但卻撓不到的揪心?”李時越不甘心地往前探了一下身,用叉子指著牛排弱弱地問了一句。
“不難受。”秦訣不知道李時越指的難受是什么,只要不浪費食物,就沒什么需要難受的。
李時越輕輕啊了一聲,肩膀一聳,露出一個失望的表情,沒耍到人,真遺憾呢。
行吧。
那只能認真干飯了。
李時越正了正神色,準備大干一場。
他別的事情雖然做得不盡如人意,但是干飯還是很優秀的。畢竟是一個能橫掃四菜一湯的男人。
他肚子早已咕咕叫了半天,面前這點食物對他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
李時越說干就干,毫不遲疑,牛排如小山般一塊一塊地被送入口中,蛋炒飯也一樣被舀起一勺又一勺,臉頰鼓得像小松鼠,嘴巴有節奏地咀嚼著,時不時還微微點頭,似乎在對這頓飯表示贊賞。空氣中只剩下那令人垂涎欲滴的咀嚼聲和餐具碰撞的清脆聲音,宛如一首美妙的旋律。
秦訣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深色的眼眸毫不掩飾地注視著對面的一舉一動。
明明剛才還嫌棄牛排不好吃的人,這會兒卻像一只小瘋狗在搶食。
是一個難以捉摸但又很好懂的矛盾的人。
難以捉摸是因為永遠不知道下一步這個人會做什么。比如敲錯門卻伸手打人,比如不請自來卻埋怨別人回來太晚,比如前一秒還在嫌棄飯菜不好吃這一秒卻吃得津津有味。
很好懂是因為這個人所有的情緒都寫在臉上。這張小臉就像一個多變的萬花筒,不斷切換著各種表情。時而開心,時而惱怒,時而興奮,時而失望,時而好奇,時而遺憾。
秦訣從未見過如此隨心所欲毫無章法的人。
他的父親、母親、爺爺、奶奶乃至秦家的所有人都講究所謂的規矩。一方面所有的人必須學會做好情緒管理,心中再不快,也會維持表面上的和氣,斷然不會當著別人的面表露情緒。另一方面,秦家的孩子從小就被教導不能做任何逾矩的事。沒有提前約定卻直接上門這樣的事情是大忌。
秦訣自小耳濡目染,也會遵循這些所謂的規矩,也會排斥不守規矩給他人帶來麻煩的人。
但……三番兩次制造麻煩的人,如今卻坐在他的房子里,吃著他做出來的食物。
秦訣的神色微不可察地暗了暗。
過兩天就回云水山莊了,這樣的情況不會再出現。
秦訣輕輕地將手中的酒杯放在餐桌上,不動聲色地收回自己的目光。
李時越埋頭吃了半天,才想起來有酒可以喝。看著紅寶石般晶瑩剔透的液體,他眼睛一亮又一亮,像個沒見過酒的人。
他確實沒怎么見過酒,以前跟父母出去參加宴會,都說他還小,只讓他喝果汁。跟同學們偷偷出去喝兩口,也是只能喝兩口酒精度數低的,到家就徹底沒味兒了的那種。前陣子宿舍聚餐,為了顯得合群他確實喝了些,但酒的味道不怎么好。
面前的這杯聞起來味道不錯,看起來也十分漂亮,應該好喝。
李時越小心翼翼地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小口,然后閉上眼睛,細細品味著這口酒的味道。
嗯?黑莓味兒?好喝哎。
接連喝了好幾口,李時越的腦袋一點一點的,甚是滿意。
不一會兒,一杯酒就被他喝光了。李時越咂咂嘴,覺得還不過癮,于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又倒了一杯。
短短兩分鐘,李時越一個人忙忙碌碌地把酒喝得一滴不剩。
“大哥,你這酒真好喝,在哪買的?”李時越喝得一臉滿足,摸著肚子往后靠了靠。
秦訣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一眼空酒瓶,又看了一眼對面有點泛紅的臉。
“從國外帶回來的。”秦訣回答。
“啊這樣啊,多少錢一瓶啊?也不知道國內有沒有呢,我買兩瓶來喝喝。”
“十萬一瓶,專柜應該有。”秦訣的聲音低沉而穩重,如同山間的清泉,流淌著讓人安心的力量。
個屁。
“什么?十萬???”李時越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他一個學期的生活費也不一定有十萬,就這么幾口酒就把一個學期的生活費吃干抹凈了?
雖然李時越的家條件還不錯,父母也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公司在經營,但也不至于隨隨便便就拿十萬的酒出來招待鄰居。這大個子出手未免也太闊綽了,什么人吶,不會是訛我的吧?
李時越心虛地觀察了一下對面的神色。
“那……基本上都是我自己喝光了,我可沒錢賠你啊,我不知道這么貴,我以為也就普普通通的酒呢。”李時越吃人手短,氣焰都弱下去幾截。
“要賠也可以,但是得給我點時間,我得攢一攢。”李時越搓了搓手指補充道。
秦訣看著對面秒慫的模樣,心中覺得好笑。他沒有跟客人報價格的癖好,只是覺得那孩子好像真的很喜歡,他才如實回答。沒想到他竟誤以為需要賠償。
秦訣的唇角微微彎起,不禁起了逗弄的心思。
“牛排500,蛋炒飯50,青菜沙拉30。”
“哈?”
李時越瞠目結舌,這年頭吃頓飯風險這么大,賠得底褲都不剩。
就在李時越全神貫注地在腦海里計算AA各是多少錢時,一聲輕笑像羽毛一樣輕輕飄了過來,帶著一絲戲謔和調侃。
李時越的目光迅速被吸引過去,只見對面的人嘴角微微上揚,形成了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
李時越恍然大悟——他被耍了!
呵呵~老男人還真陰險。
“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李時越挺直了腰板,重新燃起了囂張的氣焰。
反正真要賠錢也暫時賠不起。大不了等生日經費的兩萬塊打過來,全部拿來回請這個大個子吃飯。
秦訣神情放松地往后靠了靠,雙手自然地交疊在胸前,語氣溫和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既然沒錢,那就去洗碗。”
李時越略微思索一下,問道:“那還賠錢么?”
“不用。”
“好嘞,小的這就去洗。”
李時越立馬屁顛屁顛地站起來收拾桌上的餐具,然后一溜煙鉆進廚房。
夜幕如濃稠的墨汁,緩緩流淌在城市的上空。2201的客廳里,柔和的燈光宛如一層薄紗,輕輕籠罩著每一處角落,營造出靜謐而舒適的氛圍。
秦訣坐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修長的手指輕輕翻動著手中的財經雜志。耳朵里傳來廚房叮叮當當的動靜,這動靜已經響了半個小時了。
他們一共使用了一個平底鍋,兩個高腳杯,兩套刀叉,四個盤子,一個沙拉碗。
這些廚具餐具,再慢的動作,十分鐘也洗干凈了。
秦訣輕輕合上雜志,站起身來,邁著沉穩的步伐走向廚房。
廚房里果不其然地只有一片狼藉。水龍頭的水開著,潺潺不斷,水槽里堆滿了泡沫,李時越正對著一只盤子發呆,那盤子在他手中被翻來覆去,卻始終沒有被洗凈,因為根本沒接觸到水。
……
酒的后勁上來了么?
秦訣回憶酒瓶上的數據,如果他沒記錯,應該是8%。
他自己倒了一杯,對面大概喝了三杯。
喝的時候一杯接著一杯,原來是對自己的酒量一無所知么。
李時越察覺到有人進來了,緩緩轉過頭,眼神里帶著一絲迷離,嘴角扯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秦訣,你家的盤子好像成精了…… 它……它有點叛逆。” 說著,手中的碗又翻轉了一下,“你看,它老是轉。”
……
秦訣氣笑了,傾身上前輕輕拿過李時越手中的碗,放在一旁,然后伸手將水龍頭擰緊。
“你這是喝醉了,別洗了。”
李時越卻像是沒聽到秦訣的話,依舊自顧自地嘟囔著:“我沒醉,我還能洗……” 他伸手又想去拿水槽里的盤子,卻因為身體不穩,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秦訣伸手拽住李時越的衣領,將李時越扶正:“嗯,沒醉,是盤子的問題。”
李時越抬起頭,看著秦訣的眼睛,眼神中帶著一絲被認可的滿足:“是吧,我就說它有問題。好好一個盤子總是轉來轉去,像什么樣子。”
秦訣看著李時越這副模樣,心中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他伸手抓住李時越的手臂,帶著李時越朝著門口走去。
“走吧,我先送你回家。”
李時越試圖抗拒了一下,但他的力氣在秦訣面前不值一提,只好腳步虛浮地跟著人走,嘴里還嘟囔著一些含糊不清的話。
秦訣沒注意聽,也不想聽,他跟喝醉的人沒有任何交流的欲望。
李時越被連拖帶拽地回到自家的門口。
“你開門用哪只手?”秦訣扶著李時越湊近門鎖問道。
李時越聽見了秦訣的話,雖然腦袋遲鈍,但還是緩緩地伸出右手的食指,在門鎖上一通亂按,半天也沒能識別成功。秦訣只得握住李時越的手,調整好角度,指紋鎖 “滴” 的一聲解鎖。
推開門,玄關處的聲控燈亮起。秦訣把客廳的燈打開,扶著李時越來到沙發前,推開了一堆凌亂的抱枕讓他坐下,然后走向飲水機。不一會兒,秦訣端著一杯溫水出來,扶起倒在沙發上的李時越。
“喝水。”
李時越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了一眼秦訣。
“不喝,喝了你又要找我要錢。”李時越推開面前的水杯,十分堅決地拒絕了。
秦訣對喝醉的人沒什么耐心,一言不發地把人圈在懷里,左手臂將李時越亂動的雙手圈起來壓住,右手拿起水杯往李時越的嘴巴上送。
李時越一臉抗拒地瞪著秦訣,不到三秒,敗下陣來,乖乖地打開嘴巴喝水。喝了幾口,李時越突然掙扎著坐了起來,手在沙發上一頓摸索。
“找什么?”秦訣看著灑在手上的水滴,耐心逐漸告罄。
“我的手機呢,我要手機。”李時越的手一陣瞎摸,不小心摸到了秦訣的大腿,秦訣伸手一把拽住,把人往沙發靠背上放。
“等著,我去拿。”
秦訣起身返回2201,徑直往餐桌上走,李時越的手機果然靜靜地躺在餐桌上。
秦訣伸手拿起李時越手機便轉身返回2202。
李時越已經倒在沙發上昏昏欲睡,懷里抱著一個明黃色的抱枕,小臉在抱枕上堆出一小坨肉。
秦訣推了推李時越的肩膀:“回臥室睡。”
李時越沒忘記自己的手機,又掙扎著坐起來。
“我手機呢?”李時越睡眼惺忪地朝秦訣伸手,過了兩秒,手心一沉,他終于拿到了自己的手機。
李時越低著頭搗鼓了一下手機,然后又往秦訣的方向遞。
“吶,你掃我。”
秦訣:“……”
“先睡覺,明天再說。”秦訣將人輕輕一提,便朝著臥室的方向走。
李時越的后領被人提著,但手腳依舊不老實,對著空氣一頓拳打腳踢。
“不要,我現在就要加好友,不然我想找你吃飯都找不到人吶。”
李時越耍賴想往地上坐,秦訣只好松開他的后領,免得把人勒到。李時越順勢坐在地上,一副不依著他就不走的模樣。
秦訣在旁邊靜靜地站了幾秒,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深吸了一口氣,無奈地蹲下身在李時越的手機上點了幾下。
“加好了,去休息。”
李時越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機,好像是出現了一個新頭像。安心了,默默地爬起來往臥室的方向踉蹌地前進。
等秦訣把人安頓好再返回自己家已經過了晚上十點。想起廚房里的一片狼藉,秦訣站在原地緩緩地呼出一口氣,才邁腿往廚房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