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的十月,寒意總是來得猝不及防。李時越早已換下短袖,套上了長袖衣衫。
正午的陽光慵懶地傾瀉在205寢室里。李時越和室友們匆匆解決午餐后,便像一只泄了氣的皮球,軟綿綿地癱倒在床上。謝小京和何文煜也各自躺下,整個寢室里,只回蕩著向源敲擊鍵盤的聲響。
李時越百無聊賴地握著手機,機械地在各個社交平臺間來回切換。十分鐘過去了,屏幕上不斷刷新的內容,在他眼中都化作模糊的虛影,提不起絲毫興致。
十二天了,整整十二天!他連秦訣的面都沒見過,更別提牽牽小手親親小嘴了。
定制的擺件都已經到貨了,可是那輛黑車的影子都沒見過,更別說擺上去看看效果了,唉!
李時越的手指還在屏幕上劃來劃去,然后不自覺地停在那個黑色頭像上,曲起手指輕輕點開。自十月八號起,倆人每天的對話都像復制粘貼般重復。
----7:00----
【越越欲試:早安!】
【越越欲試:小黃鴨探頭JPG.】
【。:早】
【越越欲試:今天忙么?】
----9:00----
【。:忙。】
【越越欲試:那我們能見面么?】
----12:00----
【。:應該不能。】
【越越欲試:哦。】
----23:00----
【越越欲試:晚安。】
【越越欲試:小黃鴨蓋被被JPG.】
【。:晚安。】
李時越百無聊賴地往上翻看了幾日的聊天記錄,單調乏味的對話像重復播放的默片,令他滿心都是無奈與悵然。
人他好像追上了,但又好像沒追上。
明明兩個人的小兄弟都見過面了,嘴也親了,可這會兒只覺得手心空空,什么也沒抓住。
跟老男人談戀愛就這點不好,對方整日忙得腳不沾地,連個影子都見不著。更別說卿卿我我甜甜蜜蜜了。
要怪也怪自己,一找就找個挑大梁的,哪怕找個朝九晚五、生活規律的普通打工人,也不至于這么慘。
唉~
謝小京原本面朝著墻壁玩手機,突然,他敏銳地捕捉到李時越充滿愁緒的嘆氣,又翻過身來看著他。這愁眉苦臉的架勢,已經持續好幾天了。也不知道訣哥又干了啥,能把李時越折騰成這樣。謝小京實在不明白,明明這段感情讓人如此不快樂,為何還不干脆利落地分手?
正思索間,謝小京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拿起來一看,是李時越發來的消息。下意識地,他抬頭看了一眼李時越,只瞧見對方安安靜靜地背對著他,只能看見一個毛茸茸的后腦勺。他又重新躺好,點開了消息框。
【越越欲試:沒睡?聊聊?】
【一閃一閃亮京京:?聊什么?】
【越越欲試:你跟秦訣熟么?】
【一閃一閃亮京京:一般,訣哥在我們這一輩里是最年長的。幾乎不跟我們幾個弟弟妹妹一起玩。】
【越越欲試:哦,那你平時多久見他一次?】
【一閃一閃亮京京:一年一兩回吧,一般回去過年或者回去看爺爺奶奶的時候才看見他。】
【一閃一閃亮京京:而且爺爺對他很嚴格,就算大家住在一起,他也不跟我們玩,基本上每一次回去爺爺都對他另有安排。】
【越越欲試:……】
【越越欲試:安排學習么?】
【一閃一閃亮京京:差不多吧。】
【一閃一閃亮京京:訣哥一直是我們家所有弟弟妹妹的榜樣。誰知道現在……唉!】
【越越欲試:?】
【越越欲試:現在咋啦?】
【一閃一閃亮京京:……你不是知道么?】
【越越欲試:?細說。】
【一閃一閃亮京京:你知道我為什么姓謝么?】
【一閃一閃亮京京:因為我爸出軌了,我媽跟他離婚了,所以我后來跟我媽姓。】
【一閃一閃亮京京:以前我爸和小三欺負我媽時,訣哥還站出來維護過我們母子,我一直把這份恩情牢牢記在心底,滿心感激。可沒想到最后他也跟我爸一樣,唉!】
!!!
李時越猛的想起自己撒的謊,心中一慌。
這……這可如何是好!
所以,自己為了一時面子隨口撒的謊,竟然陰差陽錯把謝小京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榜樣拉下了神壇?還順便傷透了他幼小的心靈?
……
玩大發了!
李時越仰面躺倒在床上,目光直直地望著天花板,像一個罪孽深重的人開始對自己進行深刻地反省,片刻后,他咬了咬牙,現在、立刻、馬上把謊圓回來。
謝小京好好的一個孩子世界觀可不能崩塌,他的好堂哥可沒像他渣爹一樣出軌。
李時越的手指在手機對話框里來回敲敲打打,一段文字反復刪刪減減,措辭改了又改。終于,他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新編的故事,忐忑地點擊了發送。
關于你們堂兄弟倆人的關系。我只能做這么多了。雖然我是始作俑者,但……但走到今天這一步,我也沒想到啊!
【越越欲試:其實……事情是這樣的,你訣哥沒有出軌。就是我們情侶之間吧,總會玩一些情境扮演。你懂吧?就跟咱寫作文一樣,為了塑造某個人物形象,添加一些故事情節,以達到某種效果。之前是我沒說清楚,讓你誤解了。我以他的人格擔保,他真的沒出軌。嘿嘿……】
【一閃一閃亮京京:……】
【一閃一閃亮京京:真的?】
【越越欲試:保真,比真金還真。】
【一閃一閃亮京京:真會玩……】
【一閃一閃亮京京:那你開學時臉上的淤青怎么回事?】
【越越欲試:額……就是……兩個人玩著玩著不小心玩大了,磕到了。】
【越越欲試:害羞JPG.】
【一閃一閃亮京京:噢噢,明白了,情趣……不過你們……真生猛!】
……
生猛……
李時越看著這兩個字,嘴角抽了抽。
好嘛,換新人設了。純潔小白越走越遠,直接進化到浪的飛起。不過,總比讓秦訣背上出軌的罵名要好。畢竟出軌的都是人渣。
總算把謊圓回來了,李時越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整個人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看來以后真的不能撒謊,一個不小心,就會傷害到別人幼小而脆弱的心靈。
況且這謊撒得,明明沒有敵軍也自損了八百,真不知道撒來有什么意義。
李時越看見事情解決了,剛想把手機放起來準備午睡,屏幕上又彈出了謝小京的消息。
【一閃一閃亮京京:那你最近一直在愁眉苦臉啥?】
哦,因為見不到我那個 “會玩” 的 “男朋友” 啊。李時越無奈地撇了撇嘴,指尖在屏幕上滑動:
【越越欲試:因為秦訣太忙了,沒空陪我。】
【一閃一閃亮京京:哦哦,看來你是真愛啊,就這么幾天不見就蔫成這樣。】
李時越:……
原來我蔫得這么明顯么?
不行,不能再這樣坐以待斃了。李時越猛地坐起身,眼神里閃過一絲決然。要么把人約出來,要么自己找過去,無論如何也要見上一面。
可下一秒,他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重重地倒回枕頭,悶聲悶氣地喃喃自語:“但是當務之急,先睡覺吧。”
一個小時后,李時越艱難地睜開了眼睛。春困秋乏夏打盹,現在正值秋乏階段,他腦袋里像是灌了鉛,昏昏沉沉的。加上剛才做了點朦朦朧朧的黃色的夢,李時越坐在床上足足緩了五分鐘才不情不愿地下床。
洗漱時,冷水潑在臉上,李時越才勉強找回幾分清醒。他胡亂擦了把臉,背上單肩包就往外沖。今天下午只有兩節課,再忍一忍,三點多就能解放。
路上李時越照例給秦訣發了條消息,詢問他今天有沒有空,得到了一如既往的答案:忙。
行吧,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
第二節課的下課鈴剛響,李時越就像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他一路小跑回楓林壹號,氣喘吁吁地抓起定做的擺件,又馬不停蹄地打車趕往盛秦集團總部。
然后,李時越發現,他連園區都進不去,進去必須有工作證或者持有工作證的人出來接應。
……
行吧,他以為就一棟樓,沒想到這么多棟,也不知道秦訣在哪一棟。李時越環視了一圈,感覺最高的那一棟應該就是,但是看起來蠻遠的,四五百米的距離,叫秦訣過來接也太麻煩了。
李時越站大門口糾結了一會兒,還是決定給秦訣打個電話,畢竟從楓林壹號打車四十分鐘過來的呢,這一趟不能白跑。
李時越習慣性地點開微信,打了個微信語音。音樂響了一會兒,語音接通了。
“您好,我是秦總的助理,請問您有什么事么?”一個禮貌而疏離的男音傳了出來。
“呃……秦訣在么?”
“秦總在開會,您有什么事可以先跟我說,我會轉述給秦總。”
“這樣啊,那他什么時候開完會呢?”
“這個說不好,請問您有急事么?”
“哦沒事。”
“好的,等秦總開完會我會跟他說您來電的事情。”
“哦謝謝。”
李時越把電話掛了,在園區大門口站了一會兒,又灰溜溜地打車回楓林壹號了。折騰了半天,人也沒見到,飯也沒吃,又累又傷心又餓,李時越像一只霜打的茄子,蔫得不行。
怎么戚暮跟藺朝談戀愛就可以成天你儂我儂的,輪到他就連個人影都見不著,李時越氣鼓鼓地給自己點了四菜一湯,氣鼓鼓地全部吃掉,然后癱在沙發上傷心欲絕。
更讓李時越傷心的是,那個接電話的助理明明說了會把他打語音的事轉告給秦訣,結果他一直等到晚上9點,秦訣一條消息都沒有。
呵,男人。
再也不想理這狗男人了,愛誰誰吧。
再帥也不行!
李時越越想越氣。
就在李時越火冒三丈的時候,門鈴響了。
李時越從沙發上坐起來,一臉警惕地看著門口,難道葉女士和老李子又來了?他們上次來不是直接進門了?難道是終于發現兒子長大了需要尊重隱私了?
他趿拉著小黃鴨拖鞋,慢吞吞地走到門口,透過貓眼往外看 ——
!!!
李時越猛地揉了一把臉,又湊近仔細看了一眼
哦!是狗男人!
呵,別以為你親自過來了我就原諒你。
李時越試圖擺出一副高冷的模樣,然后發現自己的嘴角比AK還難壓,他艱難地壓一分多鐘,才勉勉強強控制住自己的嘴角,板著一張小臉打開了門。
“干嘛。” 李時越雙手抱臂,擋住門口,語氣冷冰冰的,一副不打算把人請進門的模樣。視線不動聲色地打量眼前的人,狗男人依舊穿著筆挺的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可眼底卻多了一小片烏青,看來是真忙。
“今天我助理說你給我打語音了。” 秦訣被擋在門口也不惱,神色平靜地開口,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啊,那怎么啦?” 李時越沒好氣地回懟,我四點多就打語音了,現在九點了好么,誰開會開四五個小時啊,這么久一條消息都沒發!
“沒怎么,過來看看你有什么事要說。” 秦訣的語氣依舊波瀾不驚。
李時越翻了個白眼,我要是真有事,你現在才問是不是太晚了。
“我哪敢有事呀,就算有什么事也不能麻煩您這個大忙人呀。”李時越又是一頓陰陽怪氣。
秦訣頓了頓,聲音里帶著幾分認真:“你是在生氣么?”
“不是。” 李時越別過臉。
……
看來是真生氣了。
秦訣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開口解釋:“最近公司準備跟政府合作一個項目,有一些人從中作梗,很多方案被迫重新開始,所以有點忙。”
李時越本來就沒怎么氣,只是覺得秦訣太直男不知道及時回消息安撫自己,這會兒聽見他解釋,氣已經徹底消散。但他的小嘴還是死硬死硬的:“所以呢,跟我有什么關系?”
“這個周末陪你。”
周末陪你。
陪你。
你。
短短幾個字,卻像一顆炸彈在李時越心里炸開,冒出了許多粉紅色的泡泡。
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瘋狂上揚,心臟也開始不受控地加速跳動。在徹底繃不住之前,他傲嬌地轉身回屋,只留給秦訣一個故作瀟灑的背影:“哼,誰稀罕。”
秦訣看了一眼敞開的大門,緩緩地松了口氣。
看來氣消了。
還挺好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