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童年的陰影**華北山區的深秋，寒風裹著黃土在村道上打轉。
狗蛋蜷縮在村小學的墻角，攥著那張皺巴巴的數學卷子——67分，
紅筆圈出的分數像一團火，灼得他手心發燙。他知道，回家等待他的不會是安慰，
而是另一場暴風雨。“狗蛋，你咋又考這么點分？”班主任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不敢回頭，
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恐懼和自我懷疑，只是把卷子往褲兜里塞了又塞，
仿佛這樣就能讓那個刺眼的數字消失。放學路上，他撿了根枯樹枝當拐棍，一步步往家挪。
山里的天黑得早，到家時，煙囪里還沒冒煙——爹娘還在后山挖紅薯，
兄弟姐妹們擠在漏風的土坯房里，守著半鍋稀粥。“爹，我回來了。
”狗蛋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聲音小得像蚊子哼。灶臺上，父親正用沾著泥巴的手卷煙葉，
母親蹲在墻角喂豬，沒人應聲。他咽了咽唾沫，把卷子遞給父親。父親瞇眼瞅了瞅，
突然把煙卷摔在地上，一腳踹翻了狗蛋的搪瓷碗。“養你不如養頭豬！豬還能賣點錢，
你倒好，天天吃白飯考這爛分！”父親抄起門后的樹枝，劈頭蓋臉地抽下來。狗蛋縮成一團，
樹枝抽在背上、胳膊上，火辣辣地疼。他哭喊著“爹我錯了”，可父親嘴里罵得更兇：“錯？
你天生就是沒用的料！老子白養你九年！”母親終于站起身，卻不是來勸架。
她舀起半勺粥倒進豬食槽，轉頭對狗蛋說：“今晚你別吃飯了，明兒去山上撿柴，
撿不夠一筐別回家。”兄弟姐妹們縮在炕角，盯著狗蛋被打，沒人敢出聲。
最小的妹妹偷偷塞給他半塊紅薯，卻被母親一把奪走：“吃啥吃？明兒連粥都喝不上了！
”那夜，狗蛋沒敢回屋睡。他蜷在村倉庫的草堆里，聽著遠處狼嚎和風聲。
月光從破瓦片漏進來，照在他腫起的背上，傷口傳來陣陣刺痛，仿佛在提醒他白天的屈辱。
他摸出那張數學卷子，用樹枝在泥地上一遍遍畫著“67”，眼淚混著泥土，
洇出一片模糊的印記。每畫一筆，心中的痛苦便加深一層，
他感覺自己的靈魂也被一點點割裂。從那天起，他再也不敢交作業，
一看見老師的粉筆就渾身發抖，那種恐懼如影隨形，不斷侵蝕著他的內心。三年后，
初二開學第一天，狗蛋把書包扔進河溝。他跟著同村的二牛去了縣城工地，
成了最小的“小工”。臨行前，母親往他破布兜里塞了三個玉米餅，
父親冷冷地說：“掙不著錢，就別回這窮家。”狗蛋沒哭，
只是盯著門框上自己刻的“身高線”——十二歲那年刻下的印記，如今還低著半掌。
---**第二章：打工的苦與相親的傷**縣城工地的日子比狗蛋想象中更苦。
十六歲的他扛著水泥袋，脊梁骨被壓得彎成蝦米。工頭罵他“瘦猴”，工友笑他“土包子”，
他默不作聲，只在午休時蹲在墻角啃冷饅頭。掙的錢全寄回家，爹說蓋新房缺磚，
娘說妹妹要交學費。他連件像樣的衣裳都沒添過，夜里蜷在工棚大通鋪上，
聽著鼾聲和老鼠啃木板的動靜，總覺得那老鼠比自己還自在。在這樣的生活中，
狗蛋常常感到一種無望，他不知道這樣的辛苦日子何時是個頭，有時候會想，
自己是不是永遠都逃不開這樣的命運。但他心底深處仍存有一絲渺茫的希望，
盼望著有一天能夠擺脫貧困，讓家人過上好的生活。三年過去，狗蛋長成了個悶葫蘆。
同村二牛都討了媳婦，爹娘也催他相親。頭回見面是在村口槐樹下，
女方家要兩千塊“相看錢”。狗蛋攥著攢了半年的工錢，手心沁汗。女方瞅他衣裳補丁，
鼻子一哼：“這模樣，倒貼錢我都不嫁！”爹當場黑了臉，
回家路上啐他一口：“白養你二十年，連媳婦都討不來，倒讓老子丟臉！
”此后相親成了家常飯。爹娘四處托人，
回回挑毛病：女方太矮、眼小、手腳不利索……有次女方家松了口，爹卻嫌彩禮要價高，
當街罵狗蛋“廢物”，說“娶媳婦不如買頭驢”。村里風言風語傳開了，
都說老李家狗蛋“命硬克妻”。他躲工棚里哭了一夜，水泥地洇濕一片，
工友笑話他“大男人矯情”，他抹了把臉，天亮照樣扛麻袋。二十歲那年，包工頭拖欠工錢，
狗蛋餓著肚子干了半月。他憋著氣去找爹商量，爹正蹲門檻上抽煙，一聽就炸：“百事不成！
要錢不會自己掙？跟老子哭喪呢！”娘在屋里接腔：“養你不如養條狗，狗還能看門！
”他轉身就走，身后爹的罵聲追著他：“滾！餓死在外頭別回來！”那夜，暴雨如注，
他孤獨地在縣城街道上徘徊，雨水混合著淚水沖刷著臉頰。路過燒烤攤，醉漢們吆五喝六，
酒肉香氣勾得他肚子咕咕叫。褲兜里只剩五毛錢，他盯著攤主收錢的鐵盒，手抖得像篩糠，
內心矛盾不已。突然，鐵盒被撞翻，硬幣滾了一地。在那一瞬間，他仿佛被命運捉弄，
下意識抓了一把塞進褲兜，攤主揪著他衣領罵“小偷”。混亂中，他掄起板凳砸了攤主腦袋，
血濺出來，他嚇瘋了似的跑，心中充滿無盡的恐懼與絕望……派出所里，
爹娘來得比警察還快。爹甩了他一巴掌：“丟人現眼！老子一世清名讓你毀了！
”娘哭天搶地：“養這孽障不如當初溺死在尿盆里！”拘留七天，他縮在號子里啃冷窩頭，
聽著鐵門開合的聲響，心里頭那團火一點點滅了。出來時，爹娘沒來接，工頭也把他辭了。
他拖著行李卷回村，路上石子硌腳，硌得他眼眶發酸——這地兒，連路都跟他過不去。
村里人指著他后背嘀咕，他低頭瞅自己——衣服補丁摞補丁，脊梁骨早被壓彎了，
活脫脫個駝背的丑八怪。抑郁癥像塊濕棉絮壓在心里，越發沉重，如陰霾般揮之不去，
他整日發呆，工錢沒了，媳婦沒影，爹娘天天罵他“癱在炕上等死”。有回爹喝醉了，
紅著眼吼：“你要真沒出息，就吊死在房梁上，別臟了老李家的地！
” 那聲音如利刃般穿透他的心，鮮血淋漓。那話像根刺扎進心里。狗蛋半夜摸進柴房，
找根麻繩拴在梁上……可繩子斷了，他摔在地上，后腦勺磕出血。娘發現時，
罵他“作死都不會”，爹冷笑：“命賤，閻王爺都不要。”日子就這么熬著，
直到他二十五歲那年，為幫工友出頭，跟人打群架捅了刀子。紅刀子進白刀子出，
那人倒在血泊里，狗蛋的手抖得握不住刀柄。警車鳴笛聲撕破山村寂靜，他愣在原地，
爹娘嚎哭的聲音遠遠傳來，像兩把鈍刀，剜著他的心。
---**第三章：鐵窗下的窒息**鐵門“哐當”一聲合上，狗蛋的世界只剩四堵灰墻。
獄警給他套上手銬時，他手腕細得硌人，那警官啐了口唾沫：“就這骨頭架子，也敢捅刀子？
”編號“327”的囚服裹在他身上，空蕩蕩的，像套了個麻袋。頭三天，
他縮在通鋪最角落。上下鋪的犯人賭煙頭，罵臟話，夜里翻身帶起鐵床吱呀響。
有個疤臉漢子踹他屁股：“新來的啞巴？爺問你話呢！”他蜷成團，耳朵嗡嗡響，
聽不清人聲，只覺腦子里有千萬只螞蟻啃噬。他心中充滿了恐懼和無助，
仿佛被整個世界拋棄，孤獨感如潮水般將他淹沒。獄友笑他“慫包”，拿他當笑料，
往他飯盒里撒尿。他捧著臟飯盒發抖，喉頭哽著哭，眼淚掉進碗里，
和著尿漬一口吞了——這滋味，比家里爹娘的唾沫還苦。放風時，他總蹲在墻角曬太陽，
影子縮成一小團。有次瞧見鐵窗外的梧桐葉落了，想起娘罵他“癱在炕上等死”那日，
也是這般黃葉天。風一吹，葉子打著旋兒掉進糞坑，跟他這命似的，干凈不了。
管教員讓他學《服刑手冊》，他盯著“改造”“新生”這類詞發愣，手指摳紙頁，摳出洞來。
同監的老犯子拍他后腦勺：“狗蛋？這名字倒貼切，你活該在這吃屎！”他腦袋嗡地炸響，
忽地想起爹說“百事不成”，娘咒他“吊死在房梁”。那些話像毒藤，
從記憶里鉆出來纏住他脖子，勒得他喘不過氣。日子熬得比工地更慢。
他常夢見自己成了村里那口枯井，爹娘往里頭扔石頭，工頭倒水泥，
連相親女的唾沫都淅淅瀝瀝澆進來。井底漆黑，他喊不出聲，只覺身子一點點往下沉，
沉到地心去了。有天夜里，疤臉漢子為搶他半塊窩頭，按著他揍。他蜷在地上挨拳頭，
腦子里竟冒出個念頭：死了倒清凈。可拳頭停了，他也沒死成。疤臉啐他：“就你這樣，
閻王爺都嫌晦氣！”這話比打還疼，他摸到嘴角血，舔了舔，咸的，
混著尿味的飯渣還在喉頭黏著。獄醫給他發抗抑郁藥時，他攥著白藥片發怔。藥名他看不懂，
只當是“毒藥”。在他心中，這些藥片仿佛是命運的諷刺，
象征著周圍人給予他的壓力和痛苦。他覺得父母、社會乃至整個世界都像是在逼迫他，
于是產生了強烈的抵觸情緒。偷偷攢了半個月的量，全塞嘴里。嚼碎的藥片苦得他翻白眼，
喉嚨燒得慌，卻覺心里頭那團火終于滅了——滅了，興許就不疼了。結果被獄警發現，
按在地上灌肥皂水。管子捅進喉嚨那刻，他哭得撕心裂肺，這輩子頭回哭出聲，
像是把攢了二十多年的淚都倒出來了。搶救回來后，管教員罰他禁閉。小黑屋里，
他對著尿桶和墻皮剝落的墻，忽地笑出聲。笑聲尖得像夜貓叫，自己聽著都怕。
他摸到墻縫里螞蟻爬，想起小時候爹罵他“不如螞蟻”，娘說他“活著臟地”。
螞蟻這會兒倒比他自在，能順著縫兒爬出去，他卻被焊死在鐵窗里。
日子就這么在發瘋與麻木間晃。直到有天，新來的犯人小五跟他搭話。小五是個大學生，
詐騙進來的，戴副眼鏡，文文弱弱。他問狗蛋為啥殺人，狗蛋只說“那人該殺”，
小五搖頭：“你這不是理由。”狗蛋瞪他：“你懂個屁，你活該坐牢！”可小五不惱，
遞給他半截鉛筆，說能寫寫心里話。狗蛋攥著鉛筆在墻上亂劃，劃出爹娘的臉，
劃出相親女的鼻孔，劃出工地的水泥袋。劃著劃著，手抖得厲害，鉛筆尖斷了。
小五又給他半截，說：“你畫的是牢，把自己困住了。”這話像根針，扎進他混沌的腦子。
他想起捅人那日，血濺出來時，自己愣在原地——原來那刀不是捅別人，
是捅的自己早該死的命。他閉上眼，淚水從臉頰滑落，心中反復咀嚼著小五的話。
一種前所未有的悔恨和覺醒如潮水般涌來，他意識到，
多年的壓抑和痛苦不僅是對外界的不滿，更是自己內心的掙扎和束縛。他明白了，
是時候掙脫這個心靈的牢籠，去尋找真正的自我救贖。
---**第四章：墻縫里的光**小黑屋禁閉期滿后，狗蛋被調到了圖書角當值日。
這差事是獄警看他“老實”，懶得管他死活。每天擦書架、擺報紙，他機械地挪動，
像臺生銹的機器。直到有天，小五塞給他一本皺巴巴的《活著》，
書頁里夾著張紙條：“看完找我聊聊。”他蜷在角落翻書，福貴的故事硌得他胸口疼。
那人活得比他還苦，可怎么就沒瘋沒死？福貴經歷了家破人亡，卻仍堅韌地活著，
而狗蛋也在貧困和家庭的冷漠中掙扎。他摳著墻縫里的螞蟻，忽覺自己跟書里那頭老牛似的，
被繩子拴著脖子，活成個笑話。夜里，他頭回沒吞抗抑郁藥，
盯著藥片在月光下發呆——這白玩意兒真能救他？還是爹娘那句“百事不成”的咒，
早把他魂兒啃干凈了？小五在放風時逮住他，眼鏡片閃著光：“福貴為啥撐下來？
”狗蛋悶聲：“命硬。”小五搖頭：“是記性軟，他把苦日子嚼碎了，咽進肚子里，
變成力氣。”這話像塊石頭砸進他心潭，濺起漣漪。他想起工地扛水泥袋那會兒，
汗珠子砸地上，砸出一個個坑——他原也是有把力氣的，可爹娘的話早把他的力氣泡爛了。
往后幾天，小五總往他手里塞書。他看不懂《心理學》那些詞，
卻盯著“創傷”“應激反應”發怔。書里說人能被“早年經歷”壓垮，
他想起小時候被父親責罵、母親嫌棄的情景，那些痛苦的記憶就像創傷一樣刻在他的心里。
而每次相親失敗、在工地勞累的日子，都像是應激反應，讓他感到無所適從，
可他早當自己是塊爛木頭，壓不壓的，有啥分別？直到有天，小五用鉛筆在紙上畫了個圈，
圈里寫“狗蛋”，圈外密密麻麻列著“爹罵、娘嫌、相親挫、工地累、殺人入獄 你看，
這些線全拴著你，可線頭在你手里。”狗蛋盯著那圖，手抖得像篩糠。
原來他的命不是爹娘給的繩，是他自己一圈圈纏上的。他開始偷偷在作業本背面寫東西。
歪扭的字擠滿紙，像一群螞蟻爬：“我殺的不是人，是自個兒早該斷的氣……爹說百事不成，
我便真成了廢物……”筆尖戳破紙時，他覺著胸口那團淤塞的東西，裂開了一道縫。
小五看了這些字，沒笑他瘋，反倒說：“寫下去，把縫兒撕大些。”日子在寫和撕中磨。
他頭回敢細想爹娘的臉——爹的皺紋里嵌著工地灰，娘的眼白總泛著怨氣。
他們自個兒在苦井里淹著，卻非要把他按下去。工頭罵他“蠢驢”時，他原該回嘴，
可爹那句“百事不成”早把他的舌頭釘死了。相親女嫌他窮，他原該扭頭走，
可娘那句“你能娶個鬼”早把他的骨頭軟了。有天暴雨，監獄鐵窗被雨簾糊成灰霧。
他蹲在圖書角，忽覺雨聲如同小時候村頭的溪流，那溪流潺潺流動，不僅沖走了糞坑的臭味，
也似乎在他心中沖開了一條清新的通道。雨水敲打著窗戶，發出清脆而有節奏的聲音，
讓他仿佛置身于童年時的自然之中。他頭回沒等小五催，主動開口：“我原是能活的，
像福貴那頭牛……”小五眼里閃過光，狗蛋覺著，那光比作業本上撕開的縫還亮。
管教員發現他在寫東西，沒收了本子。他縮著脖子等罰，結果那管教員翻了幾頁，
哼道：“倒是個反省樣兒。”竟把本子還給他，還批了句“改造態度積極”。
這轉折像根細針，扎進他麻木的肉里，疼，卻讓他覺著自個兒或許真不是塊爛木頭了。
獄中春節，他收到爹娘來信。信封上歪著娘的筆跡：“死牢里別凍著，村里蓋房缺錢，
你兄弟要娶媳婦。” 看到這熟悉的語氣，狗蛋的心中竟沒有泛起往常的苦澀和無奈，
這一次，他異常平靜。他撕了信，碎紙片撒進尿桶，混著尿漬沉底。可這次，他沒哭。
腦子里小五畫的圈在轉，他覺著那些拴著他的線，一根根在松。他頭回明白，
爹娘的咒不是命，是他自個兒在心里刻的枷。
---**第五章：獄墻外的第一步**鐵門“咔嗒”打開時，陽光刺得狗蛋睜不開眼。
他攥著釋放證明，像攥著塊燙手的烙鐵。來接他的是二姐，她裹著件褪色棉襖，眼神飄忽，
仿佛來接的不是弟弟，是村口討飯的叫花子。“娘說，你住我那屋，別臟了新蓋的房。
”二姐的話像根冰碴子，扎進他剛暖點的胸口。他低頭看鞋尖——監獄發的膠鞋，底磨得薄，
踩在地上，硌得慌。此刻，狗蛋的心里五味雜陳，自由的空氣并未帶來預期的輕松，
反而讓他感到無所適從。多年的監獄生活讓他與社會嚴重脫節，
他對未來既充滿渴望又深感恐懼，不知自己能否被家人和社會接納。頭半個月，
他縮在二姐家閣樓，霉味裹著他，像張撕不掉的網。二姐每日甩臉色，嫌他吃飯慢，
嫌他咳嗽吵。他縮在墻角剝花生，殼碎了一地，恍惚想起爹罵他“百事不成”時，
唾沫星子濺在他臉上的模樣。夜里，他摸出獄中攢的筆記本，字早被汗漬洇得模糊，
可“圈與線”那頁仍清晰——線頭還在他手里，他不能又把自己纏死。找工作比他想得更難。
工地嫌他蹲過號子，保安公司看他結巴，連超市理貨員都搖頭：“有案底，怕嚇著顧客。
”他攥著簡歷，在勞務市場蹲到日頭西斜，褲兜里那張抗抑郁藥處方，硌得他心口疼。
直到有天，個戴眼鏡的中年人塞給他張名片：“心理咨詢所招志愿者，試試？
”面試室白得刺眼。所長姓陳，鏡片后頭盯著他，像盯塊待解的謎。“您要犯人？
”狗蛋舌頭打結。陳所長翻開他的筆記本，指著頭回撕信那頁：“這字里有個活人，
我想救他。”這話像把鑰匙，捅開了他銹死的鎖。他頭回沒等對方問，
主動講殺人的事、爹娘的咒、墻縫里的螞蟻。陳所長遞給他本新筆記本：“接著寫，
這兒缺個幫人撕枷鎖的。”頭月工資到手，他先給二姐塞了五百塊，轉身去了舊書店。
柜臺后的小姑娘正抹眼淚，他認出是工地上見過的翠花——當年相親對象之一。翠花抬眼，
愣了下，轉身要躲。他攔住，把《心理學》擱柜上：“您當初嫌我窮，現在我窮，
可書里說人能改。”翠花手抖得像風里的葦草，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嘴唇微張似乎想說些什么，卻又咽了回去。他覺著，這顫和他當年在工地扛水泥時的手顫，
倒是一樣。志愿者的日子，他成了所里最笨的“心理咨詢師”。幫人填表格時，
手總按不住打印機的鍵；聽人哭訴時，只會憋出一句“我懂”。
那些來咨詢的——被家暴的媳婦、考砸的高中生、失業的漢子——淚珠子砸在他遞的紙巾上，
他覺著，這聲音和他當年吞藥時喉嚨的哽，倒是一樣。他翻爛了陳所長給的《傾聽技巧》，
夜里對著墻練說話，像練當年爹教他砌磚的手藝。有天，個瘦小子蹲在咨詢室門口，
揪著衣角發抖。他認出是小五的表弟阿崽，早年被爹打斷腿，如今又遭繼母打。
他沒按培訓手冊走，只把阿崽拽進小隔間，掏出皺巴巴的筆記本：“你看我這圈，
里頭全是屎，可我現在學著撕線。”阿崽眼瞪得溜圓，頭回有人跟他說“撕線”，
不是“忍”。他教阿崽畫自己的圈，小子手笨，圈畫得像歪雞蛋，
里頭密密麻麻寫滿“瘸腿、爹揍、繼母罵”。狗蛋撕了張紙，糊在“繼母罵”上頭：“這線，
咱先糊住，別讓它勒脖子。”陳所長撞見這一幕，沒罵他違規，反拍他肩：“你這土法子，
倒比教材靈。”這話讓他胸口脹得慌，像當年工地扛水泥袋的脹——脹得帶勁。他頭回覺著，
自個兒不是“百事不成”，至少能成件“撕線的事”。秋末，爹娘捎信來，說兄弟媳婦難產，
要他出錢。他這回沒撕信，撕了張存折頁寄回去，背面寫：“錢是工地上扛水泥掙的，
線是我自個撕的，您二老的咒，我咽不下了。”寄完信，他蹲在街邊啃涼饅頭，
忽覺風里帶了點暖——像獄中暴雨那日，混著尿漬的紙屑沉底時，他頭回沒哭的那股暖。
看著存折上所剩無幾的余額，他心里五味雜陳，這些年來他省吃儉用，獨自在外打拼，
卻始終得不到家人的理解和支持。即便如此，他還是毅然決然地寄出了這筆錢，
因為在他內心深處，還是對家庭抱有一絲眷戀和責任感。
---**第六章：線頭攥在自己手里**春雷炸響那天，陳所長把狗蛋叫進辦公室。
桌上攤著本《心理咨詢師資格證考試指南》，封面折角像張待咬的嘴。“所里想送你培訓，
考三級證。”陳所長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光里藏著期待。狗蛋喉頭一哽，手指摳進掌心，
那疼讓他想起蹲監時練字被獄警罵的場景。他的心跳如擂鼓般急促，汗水悄悄濕透了掌心，
他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緊張與不安，仿佛面前是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可內心深處，
又有一抹微弱的期待在悄悄涌動，那是對未來的一絲憧憬，是對自我改變的一線希望。
片刻的掙扎后，他聽見自己用顫抖的聲音說：“行，我試。
”這個決定仿佛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他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但他知道自己必須邁出這一步。培訓班在城里，每日騎二手自行車來回。教室冷氣開得嗆，
他裹著舊棉襖縮在后排，筆頭追著講師的話，像追雨天的泥鰍。
術語“共情”“阻抗”砸進他腦袋，混著抗抑郁藥，暈得他騎車差點栽溝里。但夜里，
他總把筆記本攤開，左邊抄定義，右邊畫自家炕頭：爹的煙桿、娘的咒、他蜷著的影。
線頭纏在字里，他一點點拆。頭回實操考核，他分到個哭成淚團的姑娘。
姑娘薅著頭發嚷：“爸媽逼我嫁廠長兒子，可那人有梅毒！”他手心汗涔涔，
脫口就出：“我娘當年也逼我相親，對象有狐臭，我跑了，
她罵我百事不成……”考核老師皺眉搖頭，可姑娘忽停了哭，瞪眼瞅他：“你真跑了？
”“真跑了！”他梗著脖子答。姑娘抽抽鼻子，笑了：“我也跑！”那天，
考核表被批“方法失范但效果顯著”。培訓第三月，爹娘捎信來，說二姐家閣樓漏雨，
讓他搬回老屋住。他攥信蹲在街邊，看螞蟻搬碎饃，想起獄中螞蟻啃他指甲縫的場景。這回，
他撕了信，撕得慢，線頭纏在指尖，像解不開的結。末了，他揣著存折回村，
把兩萬塊拍在爹面前：“修房。我住宿舍，藥費自己掙。”爹愣怔著，煙桿抖得灰落褲襠。
娘要罵，他搶先吼：“我考資格證呢！陳所長說我行！”吼完他逃似的騎車回城，
風灌進喉管，辣得生疼。他頭回覺著，自個兒的聲兒，也能砸得爹娘啞火。七月暴雨夜，
所里急診電話炸響。一個高中生吞了半瓶安眠藥，爹媽在急診室捶墻哭。陳所長帶隊趕去，
狗蛋死跟在后頭。少年蜷在病床上，脖筋暴起，像條待勒的繩。狗蛋沒按培訓教的那套，
只蹲床尾，啞聲講：“我殺過人，蹲了八年。今兒你這條命，比當年我攥的那條，金貴。
”少年的眼猛地睜開一條縫，血絲里透出震驚和疑惑的光，他的手微微顫抖。
狗蛋掏出皺筆記本：“你看，我這圈撕到這兒了，你要不試試？”少年盯著狗蛋，
眼中閃過一絲動搖，淚水在眼眶里打轉。那夜，他陪少年坐到天亮。晨光爬進窗時，
少年吐了句：“我想撕‘爹罵媽打’那條線。”陳所長背光站著，影子投在狗蛋肩上，
像塊暖的碑。事后，考核組破天荒批了“創造性干預成功”，所長拍他肩：“你自個兒的圈，
撕得比誰都狠。”資格證到手那天，他請所里人吃燒烤。油漬濺他新襯衫上，他咧嘴笑，
豁牙缺處漏風。翠花來賀，遞他袋剝好的花生：“當年工地見你，像頭悶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