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趙廿一,生在湘西一個被山霧纏繞的小村莊。清晨的薄霧總像一團化不開的愁,
籠罩著我家那間搖搖欲墜的土坯房。房梁上的蜘蛛網結著灰白的絲,
墻角發霉的稻草堆里偶爾傳出老鼠窸窣的聲響。爺爺常說,霧是山在嘆氣,而我,
是那聲嘆息里最不該存在的雜音。“這孩子活不過二十歲。”爺爺摸著襁褓中的我,
枯瘦的手指在龜甲上敲出沉悶的聲響。龜甲裂紋如蛛網般蔓延,他雙目失明,
卻總說能看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比如我命格里的“煞氣”。那是我第一次知道,
我的名字“廿一”是希望我能活過二十歲。村里人傳言,我出生那日,山間的烏鴉成群盤旋,
啼聲凄厲,仿佛天地都在警示我的到來。爺爺連夜翻遍他珍藏的《易經》古籍,
泛黃的竹簡上墨跡斑駁,他顫抖的手指在卦辭間游走,最終在黃紙上畫下一卦:“乾上坤下,
泰卦初爻動,是為‘否極泰來’。若能平安度過此劫,或有轉機。”紙上的卦象像一團亂麻,
扎得我手心發癢。從那天起,他教我摸卦象,教我背爻辭。
他說:“《易經》是老天爺寫的藥方,治命的病,也治心的病。
”我的小手在卦爻的凹凸紋路間摸索,指尖被竹簡邊緣磨得發紅,卻始終不明白,
為何一本古書能解開纏繞我命運的枷鎖。我六歲那年,爺爺用竹竿引著我蹣跚學步。
竹竿是坤卦的象征,他說能幫我穩住根基。村里的孩童隔著籬笆嘲笑我:“短命鬼!短命鬼!
”他們朝我扔石子,石子砸在土墻上濺起塵土。我攥著石子擺八卦陣,
把他們的罵聲當成坎卦里的險阻——爺爺教我,坎險可渡,命也可破。可每當夜深,
我總聽見爺爺在嘆息:“煞氣纏身,心志若弱,卦象再明也無用。
”月光透過破窗灑在他布滿皺紋的臉上,他手中的銅錢卦在油燈下投出詭異的影子,
像是某種不祥的圖騰。有一日,我賭氣把剛學的《易經》摔在地上:“學了這些,
我還是逃不過短命的命!”書頁散落一地,泛黃的紙頁在泥地上沾滿灰塵。爺爺卻撿起書,
布滿老繭的手輕輕撫平褶皺,給我講了一個故事:“唐代貞觀年間,長安城大旱數月,
赤日如火燒焦大地。護城河干涸見底,井水枯竭,百姓苦不堪言。欽天監的李淳風夜觀天象,
見北斗星柄指向西南,紫微垣中星辰移位,又觀風向東南而濕氣不生,遂以易經卦象推演,
得‘兌卦上乾下,澤天夬,變卦為雷水解’。他斷定三日之內必有暴雨,且雨勢猛烈,
可破旱局。太宗皇帝不信,斥其妄言:‘數月無云,何來暴雨?’李淳風卻堅持勸諫,
請求朝廷提前疏通河道、加固堤壩,并命百姓儲水備糧。第三日,果然烏云壓城,
雷聲轟鳴如戰鼓,暴雨傾盆而下。因早有準備,長安城免于洪災之苦。
皇帝驚嘆:‘易經非虛言,乃救世之書也!’李淳風因此名震天下,世人皆稱其‘通陰陽,
曉天意’。”我瞪大眼睛:“李淳風真的能算準下雨?他怎么看出來的?”爺爺點頭,
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易經》中的卦象與天、地、人相通。兌為澤,乾為天,
澤天夬卦象征水氣上騰,變卦雷水解則暗示雷雨破旱。李淳風觀星斗、察風向、測濕度,
再以易經卦象推演,這才算出暴雨的時辰與規模。他不僅懂卦,更懂天地運行的規律。
”“那這和我的命有什么關系?”我攥緊拳頭,指甲掐進掌心。爺爺撫摸著我的頭,
枯瘦的手掌帶著溫暖:“命和天氣一樣,看似無常,實則暗藏規律。
你命中的‘煞氣’如旱天,但若學會觀象、解卦,便能像李淳風一樣,
在災禍來臨前找到生機。他算雨救萬民,你算命救己身。”從那天起,我學易更用心了。
爺爺每晚在油燈下教我爻辭,燈芯噼啪作響,火星偶爾濺落在書頁邊緣。他講到“云行雨施,
品物流形”時,總指著窗外山霧:“看這霧氣聚散,便是天地在布卦。
濃霧如坤卦之厚德載物,薄霧如巽卦之靈動無形,你要學會從云霧、風向、鳥鳴里,
看出老天爺的‘卦象’。”他教我觀云辨卦:積云如山為艮卦,驟雨如瀑為坎卦,
晨霧繚繞如離卦之明暗交織,甚至教我根據風向推算卦象變化。我常蹲在屋檐下觀察,
山霧時而如白蛇蜿蜒,時而如棉絮堆積,爺爺說那是“巽風與坤土的交融”。
湘西的山是活的,山里的生靈都是卦象的使者。我學會聽松濤的方位辨震卦,
看蟻群遷徙的方向知坎險,連村口老槐樹的落葉軌跡,也能讓我聯想到兌卦的澤水流轉。
爺爺還帶我到后山古泉旁,教我以投石測卦——石子入水激起漣漪,
波紋擴散的軌跡竟與易經卦爻的變動暗合。他說:“天地萬物皆是卦,心靜方能應。
”十八歲生辰的前一天,山霧格外粘稠。霧氣如稠粥般糊在皮膚上,
連呼吸都帶著潮濕的腥氣。我上山采藥,藥簍在背上吱呀作響。腥紅的月光把樹影染成血痂,
枯枝在腳下斷裂時發出詭異的脆響。突然,一陣腥風掠過耳際——黑毛山魈從樹梢撲下來,
利爪撕破我衣衫的瞬間,我甚至聞到了它爪尖腐臭的味道,像是腐爛的坤土與坎水的混合。
山魈的獠牙泛著幽光,直逼我的咽喉。危急時刻,爺爺的身影突然閃現在我身前。
山魈的爪子刺入他后背,血濺在我臉上,溫熱得像是卦象里離火的余燼。
爺爺的竹竿“咔嚓”折斷,他踉蹌著將我推向一旁:“煞氣化,心不動,方能破命!
”最后一刻,他塞進我手心的銅錢滾燙如烙鐵。銅錢上刻著“陰陽城”三個字,
邊緣的八卦紋路像蛇一樣纏住我的指尖,觸感冰涼刺骨。他最后的聲音被血沫吞沒,
我卻記住了那句話——這句話后來成了我活命的繩,也成了我逆天的刃。十八歲生辰當晚,
血紅色的月亮懸在湘西群山之上,將整個村莊染成一片詭異的猩紅。月光不是柔和的灑落,
而是像粘稠的血漿潑在天際,山巒的輪廓被映得扭曲猙獰,仿佛蟄伏的巨獸正欲蘇醒。
山風裹挾著腥氣呼嘯而過,那氣息不像活物的血腥,倒像是腐土中埋藏了百年的怨氣,
在耳畔盤旋成無數低語,時而似嬰孩啼哭,時而如老嫗絮叨,每一聲都似在重復“趙家孽種,
償命來...”的咒語。我跪在祖墳前,為早逝的爺爺燒紙錢。火苗本該是金黃的,
此刻卻詭異地泛著幽藍,像是冥府的鬼火。紙灰并非輕飄飄隨風散去,而是凝成黑蝶的形狀,
撲簌簌落在墳頭碑石上,聚成“煞”字的輪廓。手指發抖,指甲縫里滲出黑血,
一滴一滴滲入黃土——這是趙家血脈的詛咒,每逢生辰便發作的煞劫。爺爺在世時,
每當他提起那枚銅錢,總是眼神如炬:“天劫非天定,人可奪其權。
此錢是趙氏玄機一脈的命鑰,尋十二天機眼,破煞,否則...你活不過二十歲。
”而他死前的畫面猶如夢魘,在我腦海揮之不去,自此,我每晚便噩夢纏身,
夢中總有無數銅錢鑄成的鎖鏈,將我拖向深淵。我顫抖著從胸前拿出那枚銅錢,
銅錢只是一露面,周圍的溫度驟降,墳前的燭火“噗”地熄滅,
唯有銅錢自身泛著詭異的青光。我伸手欲取,指尖剛觸到銅錢,便如被烙鐵灼傷,
掌心浮現一道卦紋——坎卦,水波中浮出骷髏與蛟龍纏斗的虛影。“廿一...接錢。
”爺爺的聲音從墳頭傳來,卻不見人影。我渾身發冷,指甲黑血滴落的速度陡然加快,
在黃土上形成“震卦”符,竟自動布出防御陣勢。遠處竹林沙沙作響,似有陰風穿行其間,
隱隱傳來鐵鏈拖地的聲響。我強忍恐懼攥住銅錢,它入手發燙,竟自行旋轉,刻紋泛出青光。
青光中浮現一幅卦象——“死門開于坎位”,變爻如毒蟲啃噬命格,
卦象邊緣纏繞著無數黑絲,仿佛有萬千冤魂在卦紋中掙扎。忽然,村口傳來犬吠。
族長趙鐵柱家的狗“黑虎”狂吠不止,聲音卻越來越嘶啞,最終化作一聲慘叫。我抬頭望去,
只見趙鐵柱提著獵槍,大步沖來,他兒子趙二狗緊隨其后,臉上掛著陰笑。月光下,
趙鐵柱的臉泛著青灰,眼白中竟有黑紋游走,像是被某種邪術操控。
趙二狗的腰間掛著一塊黑玉卦牌,牌面刻著“兌卦”,此刻裂紋滲出紅光,似有陰魂嘶鳴。
“短命鬼!你竟敢動祖墳!”趙鐵柱怒吼著舉起獵槍,槍口對準我的眉心。我攥緊銅錢,
掌心煞氣翻涌,指甲黑血滴落成“震卦”符,布出的防御陣勢竟泛起一層淡藍光幕。
槍聲響起,子彈卻被無形氣墻彈飛,嵌進趙二狗腰間的黑玉卦牌上。卦牌裂紋驟然擴大,
紅光迸射,趙二狗慘叫一聲,跪倒在地。黑玉牌中傳出一聲龍吟,竟有黑霧從裂紋中溢出,
化作一條小龍纏繞他的手臂,鱗片如刀,生生剜下他一塊血肉。“天劫將至,
你跑不掉...”爺爺的殘魂突然在血月中顯現,青面獠牙,雙目淌血,
卻是我從未見過的模樣。他指著銅錢:“陰陽城的債,該清了。天機眼藏于地脈煞穴,
每取一眼,你便近死一步...”虛影消散前,一道血色符咒烙在我額間,痛如刀剜,
符咒形似“巽卦”,卻布滿倒刺與骷髏紋。遠處村中,犬吠聲此起彼伏,
卻再無一聲人語——仿佛整個村莊的活人,都在此刻被某種力量壓制了聲響。次日清晨,
村中瘋傳“鬼哭崖”異象:潭水沸騰如滾油,水面浮出無數刻卦紋的儺戲面具,
面具眼眶滲出黑淚,滴落潭中便泛起一縷青煙。儺戲面具的嘴角皆朝上彎,似在笑,
笑中卻透著無盡的悲愴。潭邊老槐樹的枝椏上,不知何時纏滿了紅繩,
繩結處系著銅錢大小的符紙,符紙上的卦紋與銅錢上的“陰陽城”三字遙相呼應。
我攥緊銅錢,踏上逆天改命的血途。族譜中泛黃的頁碼寫著警告:“破煞者,
必承三劫——血劫噬身,魂劫蝕心,天劫滅世。”血劫已現,指甲黑血每日增多,
煞氣發作時五感錯亂,時而見鬼影幢幢,時而聞惡鬼啖肉之聲;魂劫之兆亦隱現,
爺爺殘魂的異變,黑煙消散時的怨念...而天劫,那籠罩整個湘西的血月,
地脈中蟄伏的蛟龍,陰煞門暗布的幽冥陷阱,皆是劫數的蛛絲。銅錢在我掌心發燙,
指引我走向鬼哭崖。崖壁上,古舊的儺戲壁畫斑駁褪色,畫中人物皆作祭祀狀,
手持銅錢大小的卦牌,牌紋與銅錢上的“陰陽城”如出一轍。潭水沸騰處,浮出一具白骨,
骨架上纏著銅錢鑄成的鎖鏈,每枚銅錢皆刻“天機眼”三字。我躍入潭中,潭水刺骨如刀,
每寸肌膚都被割出道道血痕,卻在觸及白骨時,鎖鏈自動解開一枚銅錢,
融入我掌心的銅錢之中。那瞬間,腦中浮現一幅景象:百年前,趙氏先祖以銅錢為陣,
鎮蛟龍于崖底,以儺戲面具為祭,封煞穴于地脈。而如今,蛟龍在潭底翻涌,
鎖鏈解開的聲音,正是它掙脫封印的預兆。歸村途中,趙鐵柱家傳來慘嚎。
黑玉卦牌中的小龍已啃噬盡趙二狗右臂,趙鐵柱瘋癲般摔砸家中器物,
口中念叨:“陰陽城要開了...天機眼必須到手...”我隱在暗處窺視,
見他從密室取出一卷泛黃帛書,帛書上繪著湘西群山的地脈圖,十二個紅點標注煞穴位置,
每個紅點旁皆有一枚銅錢卦紋。最后一紅點位于陰陽城舊址,
紋著“坤卦”與“乾卦”交疊的詭異符號。當晚,我煞氣再次發作。指甲黑血如泉涌,
滴落成“離卦”符,屋內溫度驟升,竟有火苗從血符中竄出。我強撐意識查看銅錢,
青光中顯現鬼哭崖的卦象,變爻指向崖底深處,那里藏著一枚“天機眼”,
卻也隱現蛟龍虛影與陰煞門的符陣。爺爺的殘魂再度浮現,卻面目更猙獰,
半邊臉已化作骷髏:“廿一,你破煞越快,陰陽城啟越快,天劫降臨越猛...但若不破,
你活不過明年春...”話音未落,殘魂被一道黑光吞噬,化為一聲凄厲的龍嘯。
族譜中記載,趙氏玄機一脈自秦漢時便掌地脈玄機,以銅錢卦紋為鑰匙,尋天機眼破煞劫。
每代玄機師皆短命,因破煞即奪天命,必遭天劫反噬。百年前先祖鎮蛟龍,
實則以自身命格為祭,封印僅能維持三代——如今,封印將破,
陰陽城的幽冥之氣將席卷湘西,而陰煞門勾結外邪,欲借蛟龍之力開啟陰陽城,
釋放其中禁錮的萬千惡煞。我望著掌心銅錢,它此刻已泛出紫光,刻紋中滲出黑血,
與我的指甲血融為一體。鬼哭崖的潭水仍在沸騰,儺戲面具的悲笑聲在風中回蕩。我知道,
若不想成為趙家最后一個玄機師,若不想讓湘西淪為幽冥煉獄,
我必須踏入這逆天改命的血途。族譜最后一頁寫著:“破劫者,需以己命為燈,
燃盡最后一息,照亮地脈...”而此刻,我的命燈,已在搖曳。那夜,
我夢見爺爺站在血色長河中,河水翻涌著《易經》的爻辭。他身披殘破的道袍,
白發在風中飛舞,對我說道:“去村后古廟,找《玄機道書》。此書藏《易經》秘法,
可助你逆陰陽。但切記,逆天改命非易事,需以心志為刃,以卦象為盾。”醒來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