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父親帶我出來求醫(yī)問藥的第三年,原本就不好的身體被趕路這么一折騰,更是脆弱不堪。
終于,在異鄉(xiāng)的一個小鎮(zhèn),父親決定掙點銀子再給我治病。在屋子里靜養(yǎng)的半月,精神好些,
我說無聊,父親便為我尋了位女先生,教我看書識字。其實我不愛讀書,
我更偏愛那些閑書和小人圖,為了看書,我還是強迫自己學(xué)進去。
每每沒有完成先生布置的作業(yè),她都會抄起戒尺罵我。因為我身子弱,打不得。
先生念叨我久了,我就說我頭暈想休息,她便不再啰嗦,
而是像母親照顧孩子那般給我添衣倒水,這招屢試不爽。實在給先生惹惱,我也有辦法,
服個軟,給她捏肩膀撒嬌,先生很吃這一套。后來和先生熟稔,我了解到她的丈夫是捉妖師,
連兩個孩子也是。我對她的丈夫和孩子起了好奇心,主動提及去她做客。先生同意了,
但條件是把今日教的字抄寫十遍。區(qū)區(qū)一首詩抄寫十遍罷了,我還能默寫呢。
1我告訴父親要去拜訪先生之事,他便大清早讓人送來'食趣閣'的點心,
并叮囑我注意身體,不舒服及時讓人叫大夫。“知道”我敷衍道。身邊的丫鬟春風(fēng)提著點心,
和我一同來到先生家。敲門半晌都沒人來,我有些不耐煩。“再敲”春風(fēng)聽我的催促,
敲門節(jié)奏帶上了幾分急切。“來了!”'吱呀'木門打開,
我看著眼前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眨了眨眼,倒是瞧著順眼。他雙手合攏抱拳,朝我鞠了一躬。
“讓小姐久等了,我母親正在廚房備菜,父親在燒火,哥哥在制藥,
我——”“得得得”我不耐煩的揮了揮手“春風(fēng)”春風(fēng)把點心遞給他,再退到我身后。
“現(xiàn)在我可以進去了嗎?”我揚了揚下巴,小聲抱怨道“等半天,腳都站麻了”“是是,
是我失禮了”少年接過食盒,眉開眼笑道“這邊請”走到客廳,我毫不見外的坐下。
上下打量著先生家的陳設(shè),心中下了結(jié)論。先生家窮窮的。“來,喝茶”少年端來茶水,
把我剛剛帶來的點心也送上來了。我盯著他的眼睛“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啦?可有婚配?
”“在,在下孟瑞,年十三,還,還未曾有婚配”我微微蹙眉,沒好氣問道“你結(jié)巴什么?
”孟瑞紅著臉低頭“我去看看我娘做飯到哪一步了”說完他就跑了。
“小家子氣”我雙手抱臂,看向春風(fēng)“站著干嘛,你也坐啊”春風(fēng)趕緊搖頭,
一副膽怯的模樣。“喏”我端起點心遞到她眼前“大清早就起來給我梳洗打扮,
怕是沒時間吃飯吧。吃,不然我生氣了”“是”春風(fēng)小聲說道,接過那盤點心,放在桌上,
拿一塊小口的吃著。她小心翼翼的偷看我,還以為我不知道。我故意垂眸喝茶,
趁她沒反應(yīng)過來時看向她。春風(fēng)紅了臉,縮著脖子吃點心。
這時一個身姿挺拔的哥哥從偏房走到客廳。看到我他愣了愣,把手上的壁虎和竹筒藏在身后。
“在下孟祥,敢問小姐芳名”他說話倒是比那弟弟說話利索多了。
我站起來淺淺朝他行禮“蘇卿婉”這時先生走來,笑著說道“看來已經(jīng)認識,
那我便不再介紹了”“先生還說我懶,我看您也慣會偷懶的”“哈哈哈,娘,
她說你懶”門外的孟瑞后腦勺挨了中年大叔一巴掌,立馬噤聲。我捂嘴偷笑。
2先生家的飯菜著實不合我胃口,淺嘗兩口我就放下筷子聽他們說話。
“張家村里的那只黑熊精被除了”“這么快,誰干的?”“聽說是路見不平的俠客,
叫什么佩玨”“干得好!”“食不言”孟瑞和師丈閉了嘴。小院里還有一張木桌,
今日外面的太陽極好。我沒打招呼就離了席,坐在院內(nèi)仰頭曬太陽。閉上眼,
腦海突然閃過一個女人的身影,我想,那應(yīng)該是我的母親。為什么是應(yīng)該呢,
因為我失去了十歲以前的記憶。孟瑞手里拿著點心坐在我對面,他說這點心真好吃。
“好吃吧,這可是'識趣閣'最出名的糕點了,有錢都買不到呢”“那你怎么買到的?
”“排隊啊”我收起下巴,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向孟瑞。總感覺他傻傻的,這個家里,
就先生和孟祥瞧著聰明些。本來就是排隊才能買到,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你們出去捉妖都遇到過什么有趣的事沒?”“那可多了,跟你講,
我記憶最深刻的是那條蛇妖……”孟瑞講得繪聲繪色,我雙肘撐在桌面,下巴放在手心,
聽入了迷。夕陽西下,天色漸晚。“小姐”春風(fēng)小聲的呼喚,讓孟瑞安靜下來,
我回過神看向她。“該回府了”我坐直伸懶腰,抬眼看向天空。
“先生!我明天還想來拜訪您!”先生還沒開口,對面的孟瑞先應(yīng)道“來呀,
歡迎你來”我揚眉看向他“我叫蘇卿婉,
明天給你帶好吃的來”“好呀好呀”先生站在門口笑道“吃完飯再走也不遲,
叫孟瑞送你們回去”“多謝先生好意,
你們家的吃食我吃不慣”3'叩叩叩'一開門孟瑞就耷拉著張臉,好像看到我并不是很開心。
不過我才沒搭理他,撞開他徑直走進院子。“先生!我來啦!”我抱著小一壇酒走在前面,
先生和師丈走出來迎我。“這是?”師丈看著我塞給他的酒愣住。“孟瑞昨日同我說,
您喜歡在除妖后喝上一小杯酒解乏”我解釋道“這是我爹爹生意上的朋友送來的,
聽說是好酒,我不曾喝過酒,不知道好與不好,您嘗嘗,看看爹爹這個朋友說的是真是假,
這個朋友交得值不值”師丈看向先生。先生點了下頭,
他才笑著說道“行”我轉(zhuǎn)身在春風(fēng)手上拿過長木盒。“孟祥哥哥”孟祥這才從屋里走出來,
他正想向我行禮,卻被我的動作阻止。我雙手把盒子遞上“聽說孟祥哥哥空閑時喜歡練字,
這支筆是爹爹西域的生意伙伴送的,我用著還行。我見家里掛的字多是行書和草書,
送這支狼毛的毛筆該最合適”“那,多謝蘇小姐了”孟祥接過盒子,
我又轉(zhuǎn)身從春風(fēng)那里把墨紙硯給他。“我呢我呢?”孟瑞瞪眼邁著步子走到我身邊。
我斜眼看他,輕哼一聲偏過頭去。他下退階梯,往左邁一步,仰頭看我。
“我也要”孟瑞語氣有些著急,真以為我沒有給他準(zhǔn)備東西。我讓春風(fēng)把食盒遞給他。
“哇~點心,可是為什么我哥有這么多,我只有這一份?”孟瑞抬眼看著高處的我,
語氣里帶著些許委屈。我好心情的解釋道“點心呢,不能多吃,下次給你帶別的”孟瑞抿嘴,
笑意卻從眼睛溢出來。“先生,這你給您的”我把頭上的翠綠玉石簪子取下,
雙手遞給先生“多謝先生這些天對我的教導(dǎo)和包容,送這個簪子也有爹爹的準(zhǔn)許,
所以務(wù)必請您收下”見她不收我補充道“春風(fēng)手里拿不下這么多東西了,我才簪在頭上,
希望先生還不要介懷”朝她鞠躬后,先生終于接過簪子。吃完午飯,
我見孟瑞在屋檐搗什么東西,走近一看紅黏黏的。惡心的我趕緊把眼睛閉上“你搗什么呢?
”孟瑞蹲著雙手舉起捯缽,見我緊緊閉上眼睛又把它掩在腳邊。“我遮住了,
你可以睜開眼”他說道“具體是什么東西我就不告訴你了,類似煙霧彈的作用,
撒在妖物的眼睛里會讓它們失明一炷香,凡人則不會有異樣”聽他解釋完,我才睜開眼。
“你忙你的吧”我轉(zhuǎn)身走到書房,見先生在看孟祥寫字。先生看見了我,招手讓我過去。
“你來學(xué)學(xué)孟祥落筆和起筆的力度”我噘嘴走過去,
嘟囔道“休沐還學(xué)習(xí)啊”先生輕笑道“誰家休沐休兩天?
”“好吧”說完我乖乖站在先生旁邊,觀看孟祥寫字。他寫下一個'天'字,
先生問我“看明白了嗎?”我抬眼看向房梁敷衍道“明白了”先生不禁皺眉,
語氣帶上些嚴厲“那你仔細說說落筆該注意什么?”半天,我沒說出一個字來。
眼見氣氛快要凝固,
我趕緊說道“我注意到孟祥哥哥用的我送的毛筆”先生忍著怒氣“還有呢?”孟祥趕緊提筆,
懸空提示我。我看著他一臉茫然道“我還注意到他的手很好看”4“小姐,外面風(fēng)大,
我們回去吧”春風(fēng)語氣帶著些擔(dān)憂“您這身子著涼了,
三天不見好的”我還沉浸著自己被先生趕出門的悲傷中。“隨便吧,
我想吃糖葫蘆”春風(fēng)用哄孩子的語氣說道“那我們買完糖葫蘆就回府?
”“行”手里拿著紅彤彤的糖葫蘆,我一下子就想到孟瑞搗的黏糊糊。假意吃下一個,
山楂酸得我牙都掉了。“春風(fēng),給你吃吧”我把糖葫蘆遞到她眼前。春風(fēng)咽了咽唾沫,
遲疑道“小姐你真不吃?”我點頭道“快點,我胳膊都舉酸了”她嘴角都快翹到天上。
我在心中吐槽春風(fēng),有一串糖葫蘆吃就高興成這個樣子。沒出息。輕哼一聲,
雙手貼住小腹就抬腳往家里慢悠悠的走。三月的天說變就變,轉(zhuǎn)眼就下起了小雨。
還好我和春風(fēng)已經(jīng)到了家。不過她還是很不放心,又是給我加衣服,又是給我熬姜湯喝。
“誰要喝那破姜湯”我推開她遞來的碗“不喝不喝,我一點不冷,不用喝”“小姐,
算我求你了,你就喝點吧”春風(fēng)帶著哭腔說道“今天沒出太陽,
還在外面逛了這么久”我看著那碗湯,視線落到春風(fēng)左手背的紅色上,
撇了撇嘴“不燙了吧”她見我有要喝的苗頭趕緊說道“不算燙,
入口剛好”我拿過碗把姜湯一飲而盡,臉上五官皺在一起“我想吃話梅”“誒,
我現(xiàn)在就去拿”春風(fēng)拿過我手里的空碗,然后跑出去找話梅。我起身,在藥箱里找到燙傷藥,
放在桌上后坐回床邊。春風(fēng)跑到房門口前停下,喘好氣走進來,
把一疊話梅放在我手上“小姐不能多吃,對身體不好”“知道了,
啰嗦”我拿起一顆話梅放在嘴里,指著桌面上的藥“桌上有藥,自己擦擦,
莫讓外人以為我虧待了你”春風(fēng)瞬間淚眼汪汪,跪在我面前“多謝小姐體貼,
春風(fēng)愿為小姐赴火蹈海,在所不辭”“不至于不至于”我把話梅放在一旁,
彎腰把她扶起來“快去搽藥”“這么貴重的藥,春風(fēng)一個糙人,
小姐還是自己留著”“糙人也是人,也會疼”我把她轉(zhuǎn)了個身,拍了下她屁股“快點搽藥,
不然我生氣了”她小步走到桌前,扭頭看我。我捂著胸口,佯裝喘不上氣。
她才磨磨蹭蹭拿起藥抹了一點點。5“前日我讓你抄寫十遍的詩呢?”先生板著臉,
雙手抱臂,臂彎還夾著戒尺。我眨了眨眼,回憶了下那首詩。“春風(fēng),
先生給我布置的作業(yè)我放哪兒了?”春風(fēng)急忙跑進來,在書本里找到那十遍抄寫,
理平整后交到先生手上再退出去。先生大致看了看,讓我嘗試著回憶那首詩。
我故作回憶半天,點了點頭。“記住了?”先生身體朝我前傾了些。
“我回憶好了”我滿臉真誠的點頭。先生嘆口氣道“坐下吧,
今天的作業(yè)就是把這首詩背下來,并理解其含義,你聽著……”我捂嘴打了個哈欠,
隨后坐端正聽先生講這首詩的含義。臨近下課,戒尺的一角點在我的書桌上。
“下次不得再”先生忽的止住話語,一息后她繼續(xù)說道“不得輕浮”我抬頭仰視她“先生,
您在說什么啊?我今天上課很認真,沒有輕浮”想著家里兩個茶不思飯不想的孩子,
她嘆了口氣,將我的頭扶正“和外男說話還是得保持分寸,再過兩年,你也該及笄”“啊?
哦,知道了”心想先生該是說昨日之事,但我并沒覺得自己哪句話說得不對,只好先應(yīng)著。
送先生到門外,她說外面下雨,有寒氣,讓我別再送。我嘿嘿笑了兩聲“謝先生關(guān)心學(xué)生,
先生戴這個簪子很好看”“嗯”春風(fēng)撐開傘,替我把先生送到大門口。先生該是害羞了,
今日都沒回頭看我。6“爹~爹~”我站起來跑到父親跟前“你怎么出去了這么久,
我好想你啊”父親笑著摸了摸我的頭“給你帶了些稀奇玩意,看看”我接過父親手中的盒子,
打開看見里面里一顆綠色的圓珠子,有拳頭這么大。“這是什么?
”我想這個東西是不是拿來打手鐲或者做首飾的玉石,這也不稀奇啊。“夜明珠,可做裝飾,
也可照明”“照明?”我把珠子連同盒子放在桌上。“春風(fēng),
熄幾盞燭火”隨著父親話音落下。房間沒再燃著暖光,而是有點冷調(diào)的黃綠色,
但光線并不算亮眼,較為柔和。“這也不亮啊”我有些嫌棄的說道。
父親輕笑道“它就像月亮,
要吸收到陽光”“那我倒要看看它能有多亮”想著父親每次回來都給我?guī)ФY物,
我斟酌半天說道“天熱起來就用夜明珠照明,不僅節(jié)約燭火,屋里還沒有那么熱。爹爹真好,
有什么好東西都想著我,
謝謝爹爹”“你呀”父親捏住我的鼻子輕輕搖了搖“就會哄我開心”“爹爹這么大人了,
哪里還需要我哄,我只是陳述事實罷了”我理直氣壯的說道。父親把手搭在我的頭上,
眼神恍惚。他好像在透過看誰。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我失蹤了三年的母親。
父親總說我長得和她像,性格也像。可我一點都不記得。我抬手捂嘴打了個哈欠讓他回神。
“爹爹早點休息吧,我都困了”父親笑笑,收回手。“好,
早點休息”7好不容易熬到明日休沐,我卻得到個壞消息。我把先生送到門口,
卻看見孟祥和孟瑞來接先生下學(xué)。我抬起手小幅度揮動,
笑著說道“明日我來找你們玩”孟祥沉默著,孟瑞欲言又止。“怎么?不歡迎我?
”我皺眉看向他們,有些不高興。“不是”先生的聲音在這個時候響起,
她柔聲道“今晚酉時他們就要動身去云扇界捉妖”先生語氣中淡淡的不舍感染到我。
“好吧”我深呼吸一口氣說道“祝你們一路平安,我閑來無事繡了兩個荷包,送給你們就當(dāng)。
誒,跑什么”我話還沒說完,先生拉著孟祥和孟瑞就跑了。“娘,
我想要”“知道送荷包什么意思嗎,你就敢收”“不知道”他們跑得越來越遠,
我聽不太清楚了。送個荷包能有什么意思,我心道,
父親每次出去做生意我都要給他掛上一個新荷包,都進廟開過光的,保佑一路平安。“哼,
不要就算了”我轉(zhuǎn)身回屋,春風(fēng)關(guān)上門后跟在身后。前幾年尋醫(yī)問藥沒時間發(fā)展興趣,
刺繡是我近幾個月才學(xué)的,我知道自己繡得不是很好看,但父親總能夸出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