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樂生抱著心兒站在九公主府氣派的朱漆大門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狐貍玉佩。這枚玉佩是當初靜心送他的那枚，通體雪白，只有狐貍眼睛處透著兩點詭異的紅。
"爹爹，我們到家啦！"心兒在他懷里扭動著身子，小手指向大門上方的鎏金匾額，"你看，那是皇爺爺親筆題的'升陽公主府'五個大字！"
沈六安在一旁吹了聲口哨："樂生兄，看來我們今晚可以睡個好覺了，我可全靠你了！"
陳樂生額角突突直跳。他低頭看著懷中這個自稱"心兒"的小女孩，那張粉雕玉琢的小臉上寫滿了不容置疑的篤定。更詭異的是，當他第一眼看到公主府時，竟有種模糊的熟悉感，仿佛曾在夢中見過這飛檐斗拱的輪廓。
"六安，此事蹊蹺。"他壓低聲音，"我從未到過京城，怎會是駙馬？況且通告上說的駙馬名叫韓鈺，而我——"
"你是不是有什么兄弟？"沈六安打斷他，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你說當年你母親到底生了幾個兒子呢？"
陳樂生張口欲辯，公主府的大門卻在這時"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鬢角斑白的老嬤嬤探出頭來，目光警惕地掃過三人。
"你們是何人？公主府近日不見客——"老嬤嬤的話戛然而止，她的目光落在心兒臉上，"小郡主？！"
"張嬤嬤！"心兒歡快地伸出雙臂，"我帶爹爹回來啦！"
張嬤嬤的視線移向陳樂生，渾濁的老眼突然睜大。她顫抖著手指指向陳樂生："你...你是..."
陳樂生心跳加速，下意識后退半步。難道這老嬤嬤真認得他？
但下一刻，張嬤嬤搖了搖頭："不，不對。你與駙馬爺有七分相似，但駙馬爺膚黑健壯，是習武之人。而你..."她上下打量著陳樂生蒼白瘦削的面容，"倒像大病初愈的書生。"
心兒撅起嘴："張嬤嬤胡說！這就是我爹爹！他和娘親捉迷藏，現在回來找娘親了！"
張嬤嬤嘆了口氣，側身讓開門口："小郡主，老奴不與你爭辯。公主還未回來，你可別再出去了，不然..."她意味深長地看了陳樂生一眼，"謝謝兩位公子帶回小郡主，不如進來喝杯茶？"
踏入公主府的那一刻，陳樂生腰間玉佩突然傳來一陣溫熱。他驚訝地低頭，發現白玉狐貍的眼睛竟泛著微弱的紅光。沒等他細想，心兒已經拉著他往內院跑去。
"爹爹，我帶你去看你的書房！娘親說你在那里藏了好多秘密！"
公主府內亭臺樓閣錯落有致，遠比外表看起來更為廣闊。穿過幾道回廊后，心兒停在一座獨立的小院前。院門上書"鈺觀齋"三字，筆力遒勁，隱約透著幾分熟悉。
"這就是爹爹以前讀書寫字的地方！"心兒驕傲地宣布。
陳樂生遲疑地推開院門。院內青磚鋪地，一株老梅斜倚墻角，書齋窗明幾凈，仿佛主人剛剛離開。書桌上攤開的宣紙墨跡猶新，上面寫著半闕詞："夜闌獨坐聽風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這...確實不是我的筆跡。"陳樂生喃喃自語。沈六安湊過來看了看："樂生兄，看來駙馬也是才子呢，這字和你平分秋色呢？"
張嬤嬤不知何時跟了進來，幽幽道："駙馬爺文武雙全，曾隨定遠將軍平定西北叛亂，先帝親賜'武狀元'匾額。"她意味深長地看著陳樂生，"我看公子和駙馬如此相像，可能是什么親戚呢？駙馬爺聽說小時候就養在韓將軍處，不知道公子？"
陳樂生忽然頭痛欲裂，一些模糊的畫面在腦海中閃回：刀光劍影、飛濺的鮮血、一個女子凄厲的呼喊...但當他試圖抓住這些片段時，它們又如同水中倒影般消散無蹤。
"我...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有什么兄弟。"他最終承認。
心兒突然抱住他的腿："爹爹不要怕，心兒幫你！"她仰起小臉，神秘兮兮地說，"我知道爹爹把最重要的東西藏在蛇洞里！"
陳樂生一怔："蛇洞？"陳樂生正欲再問，只見心兒已經開始哈欠連天，看來年紀小小的她早早困了，張嬤嬤趕緊派人把她送回她的房間。
看著天色漸暗，張嬤嬤安排他們在客房住下。由于九公主失蹤，府中戒備森嚴，他們被要求不要隨意走動。沈六安因護衛被殺一事仍想去報官，但被陳樂生勸住——在弄清自己與公主府的關系前，貿然行動可能招致更大麻煩。
"樂生兄，我看那駙馬八成是你兄弟。"沈六安躺在客房的大床上，翹著二郎腿說，"就是不知道你們是不是雙胞胎。"
陳樂生坐在窗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狐貍玉佩："可為何駙馬姓韓，不是應該姓李嗎？這怎么回事？聽說他養在韓將軍那？李丞相為何這樣做？"
"也許只有你遇到丞相才知道了。"沈六安推測，"不過如今以你身份，除非高中，否則根本見不到..."
夜深人靜時，陳樂生輾轉難眠。窗外月光如水，將庭院照得如同白晝。突然，他腰間的狐貍玉佩劇烈發熱，燙得他差點叫出聲來。
"怎么回事？"他掏出玉佩，驚訝地發現整塊玉變得通紅，狐貍眼睛處更是射出兩道紅光，直指窗外。
陳樂生鬼使神差地推開窗戶。月光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悄無聲息地穿過庭院——正是上次見過的侍衛展翼。但令人震驚的是，此刻的展翼沒有穿侍衛服飾，而是一身杏黃色道袍，背后背著一把桃木劍，手中拿著一個青銅羅盤。
更詭異的是，庭院假山旁盤踞著一條碗口粗的青色大蛇，蛇頭高昂，對著月光吞吐著一顆泛著幽光的珠子。
"妖孽，果然在此！"展翼低喝一聲，桃木劍出鞘，劍尖直指青蛇，"交出九公主，饒你不死！"
青蛇眼中閃過人性化的譏諷，蛇信吞吐間竟發出人聲："臭道士，多管閑事！"聲音嘶啞陰冷，如同金屬摩擦。
陳樂生倒吸一口涼氣，險些從窗口跌出去。蛇會說人話？這超出了他的認知范圍。
展翼不再廢話，手中掐訣，桃木劍上泛起金光。青蛇則吐出那顆幽光珠子，珠子懸浮空中，散發出陣陣黑霧。一金一黑兩股力量在半空中相撞，發出"嗤嗤"的聲響。
陳樂生看得目瞪口呆，手中的狐貍玉佩卻越來越燙。突然，玉佩上的紅光一閃，那青蛇猛地轉頭，冰冷的蛇瞳直直看向他所在的窗口！
"還有誰在？"展翼也察覺異常，一道金光朝窗口射來。
陳樂生急忙蹲下，金光擦著他的頭皮飛過，在墻上留下一道焦痕。等他再抬頭時，庭院中已空無一人，只有月光靜靜地灑在假山上，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
但手中的狐貍玉佩仍在發燙，提醒他那絕非幻覺。忽然一陣黑煙襲來，陳樂生只覺一股腥甜氣息。他下意識又想去摸腰間的狐貍玉佩，手指還未觸及，眼前便一陣天旋地轉。最后的意識里，他聽到心兒尖銳的哭喊聲："娘親！"
黑暗如潮水般涌來。
迷迷糊糊中，斷斷續續的聲音穿透意識的迷霧。
"妖孽...休想傷人！"是展翼的聲音，卻沒了平日的沉穩，帶著喘息與痛楚。
"臭道士...多管閑事..."嘶啞陰冷的聲線，分明是那條青蛇，"待我吞了這小子的魂魄...狐貍玉佩的東西就是我的了..."
金屬碰撞聲，肉體撞擊聲，一聲悶哼。濃重的血腥味彌漫開來。
"展翼...你已中了我的蛇毒...再攔我...只有死路一條..."
"只要我一息尚存...就絕不會讓你傷害他..."
展翼是在說他嗎？陳樂生想睜開眼睛，想移動身體，卻像被無形的繩索捆住，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呵...你以為你是誰？可笑...你就這點功力..."青蛇的聲音忽遠忽近，"等我取了狐貍玉佩的精華...就能徹底化形..."
一陣刺骨的寒意逼近陳樂生的脖頸，他感到尖銳的物體抵在咽喉處。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腰間突然爆發出灼熱的光芒。狐貍玉佩自動浮起，懸在陳樂生胸前，玉中狐貍眼射出兩道紅光，直擊青蛇。
"啊！"青蛇發出凄厲的慘叫，"這是...狐族的...你怎么會用..."
紅光持續照射，空氣中彌漫著皮肉燒焦的氣味。青蛇的嘶吼漸漸遠去，伴隨著重物拖行的聲音。
"沒想到...它還會這樣..."展翼的聲音虛弱不堪，"師弟...帶我走...我撐不住了..."
雜亂的腳步聲后，一切歸于寂靜。只有狐貍玉佩仍散發著微弱的光芒，溫暖地籠罩著陳樂生，將他帶回黑暗的懷抱。
"爹爹！爹爹醒醒！"
心兒帶著哭腔的呼喚將陳樂生從昏迷中拉回。他艱難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客房的地上，窗外已是黎明時分，淡青色的天光透過窗欞灑落進來。
"心兒..."他嘶啞地喚道，喉嚨火辣辣地疼。
心兒撲進他懷里，小臉上滿是淚痕："爹爹終于醒了！心兒好害怕！"
陳樂生勉強坐起身，環顧四周。房間里一片狼藉，桌椅翻倒，墻上還有幾道深深的爪痕。最引人注目的是地上一道蜿蜒的黑紅色血跡，從門口一直延伸到...
"心兒，這血跡通向哪里？"陳樂生心頭一緊。
心兒咬著手指："通到娘親房間門口就不見啦！張嬤嬤說好奇怪，像被什么東西舔干凈了一樣。"
陳樂生抱起心兒，順著血跡快步走向公主的房間。果然，血跡在精致的雕花木門前戛然而止，仿佛有一把無形的刀將痕跡整齊切斷。
"張嬤嬤！沈六安！"陳樂生高聲呼喚。
片刻后，睡眼惺忪的沈六安和神色慌張的張嬤嬤先后趕來。沈六安一見屋內的情形就瞪大了眼睛："樂生兄，這是又遇賊了？"
"比賊還可怕。"陳樂生簡短地將夜間所見告訴他們，當然略去了蛇會說人話的部分——那太荒謬了，連他自己都難以相信。
張嬤嬤聽完，臉色變得煞白："公主昨晚不在房中！難道..."她突然推開公主的房門，"老奴總覺得這房間有什么不對勁..."
門開的瞬間，一股濃郁的藥草味撲面而來。陳樂生定睛一看，差點驚叫出聲——
公主的繡床上，赫然躺著一個面色蒼白的女子！女子約莫二十五六歲年紀，身著素白中衣，烏黑的長發散在枕上，面容姣好卻毫無血色，右眼角下有一顆與心兒一模一樣的淚痣。
"九公主殿下！"張嬤嬤撲通一聲跪下，老淚縱橫。
陳樂生如遭雷擊。這就是九公主？心兒的娘親？可她怎么會出現在這里？昨晚到底發生了什么？
心兒從他懷里掙脫，跑到床前，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女子的手："娘親？娘親醒醒..."
女子毫無反應，只有微弱的呼吸證明她還活著。
"快請太醫！"陳樂生回過神，厲聲喝道。
一陣忙亂后，太醫匆匆趕來。診斷結果是九公主有嚴重內傷，但性命無礙。最奇怪的是，公主怎么悄無聲息的回來的？！
直到正午時分，九公主才悠悠轉醒。她睜開眼的瞬間，滿屋子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這是...哪里？"她的聲音虛弱卻清冷，帶著與生俱來的高貴。
張嬤嬤激動地湊上前："殿下！您終于醒了！這是公主府，您回家了！"
九公主的目光茫然地掃過眾人，在看到心兒時毫無波動，卻在落到陳樂生臉上時，瞳孔猛地收縮。
"夫君？"她不確定地喚道，伸出顫抖的手，"你...回來了？"
滿室寂靜。陳樂生僵在原地，不知如何回應。心兒困惑地看看娘親又看看"爹爹"，小臉皺成一團。
"娘親，爹爹就在這里呀，你們不是玩捉迷藏嗎？"小女孩天真地問。
九公主這才注意到心兒，眼神更加困惑："這孩兒是...？"
張嬤嬤倒吸一口涼氣："殿下，這是您和駙馬爺的女兒心兒啊！您不記得了？"
九公主痛苦地按住太陽穴："我...我只記得夫君...其他都很模糊..."她的目光又回到陳樂生身上，"夫君，我做了好長一個噩夢...夢里你不見了，我被一條大蛇追..."
陳樂生不知該說什么，只能硬著頭皮上前："殿下先好好休息，有什么話等身體好些再說。"
九公主卻一把抓住他的手："別走...我怕那蛇再來..."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騷動。片刻后，一個侍衛慌慌張張跑進來："稟報公主！駙...駙馬爺找到了！正在府門外！"
九公主一下愣住了。"快請進來！"張嬤嬤最先反應過來。
等待的幾分鐘如同幾個時辰般漫長。當腳步聲終于從走廊傳來時，所有人都轉向門口。
先進來的是兩名侍衛，攙扶著一個瘦削的男子。男子衣衫襤褸，裸露的手臂上滿是傷痕，亂發披散，看不清面容。但當侍衛幫他撩開額前的頭發時，陳樂生如遭雷擊——
那張臉，幾乎與他一模一樣！
只是那人皮膚黝黑，眉宇間多了幾分英武之氣，身形也比他壯實些，盡管現在瘦得脫了形。
"夫君...怎么又多了一個夫君？？"九公主掙扎著坐起身，聲音顫抖。
男子抬頭，目光直接越過九公主，落在陳樂生臉上。兩人四目相對，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陳樂生心頭。
"你是？"韓鈺嘶啞地開口，眼中閃過難以置信的光芒，"你怎么和我這么像？"
"你...可是我兄長？"陳樂生聽見自己嘶啞的聲音。
韓鈺想說什么，卻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一口鮮血噴在地上，隨即昏死過去。
"駙馬爺！"眾人驚呼。
太醫手忙腳亂地檢查后，確認韓鈺是重傷加過度疲勞導致的昏迷，需要立即治療。
當韓鈺被抬走后，房間里的氣氛詭異至極。九公主的目光在兩個"駙馬"之間來回游移，完全糊涂了。心兒則緊緊抱住陳樂生的腿，好像怕他被搶走似的。
沈六安終于忍不住打破沉默："樂生兄，看來你真的有個雙胞胎哥哥啊！"
陳樂生沒有回應。他的目光落在公主床邊那灘血跡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微微發光。趁眾人不注意，他悄悄蹲下，用手指撥了撥，竟從血中挑出一片細小的、泛著幽光的青色鱗片。
這是蛇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