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部的痙攣再次加劇,火燒火燎的饑餓感讓她幾乎蜷縮起來。
她需要能量,立刻,馬上。
林晚扶著墻壁,像一只在黑暗中謹(jǐn)慎探路的貓,悄無聲息地挪到閣樓入口——一塊釘在木梁上的活動木板。
木板邊緣已經(jīng)被磨得發(fā)亮。她屏住呼吸,側(cè)耳傾聽。
樓下很安靜,只有爐膛里偶爾柴禾燃燒發(fā)出的輕微噼啪聲,以及里屋傳來父親沉悶的鼾聲。
時間還早,離廠里上班和家屬院徹底醒來還有一陣。
木板被小心地挪開一條縫,一股更濃重的、混雜著隔夜飯菜和煤煙的味道涌了上來,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腥氣?
林晚動作一頓,像獵犬般敏銳地捕捉著那絲異樣的氣味來源。
她輕巧地鉆下陡峭的木梯,腳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堂屋兼廚房光線昏暗,爐子封著,只有余溫。
水缸、碗柜、堆著雜物的角落……她的目光快速掃過。
視線不可避免地掠過堂屋最顯眼、也是最“尊貴”的位置——靠墻立著的那口敦實(shí)厚重的木制糧食柜。
柜體漆成深褐色,已經(jīng)斑駁脫落了不少,露出里面顏色不一的木頭茬子。
柜門緊閉,一把黃澄澄、沉甸甸的黃銅大鎖,牢牢地掛在兩個厚重的鐵扣環(huán)之間,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冰冷而權(quán)威的光。
這就是林家的命脈所在。
原主的記憶清晰地告訴她:里面鎖著全家賴以活命的、按人頭定量供應(yīng)的口糧。
粗糙的玉米面、高粱面,少量的白面,基本只供雙胞胎和偶爾改善。
幾小包珍貴的糖和鹽,還有那金貴的、按票供應(yīng)的雞蛋,平時也是存放在柜子里的一個小竹籃中。
鑰匙只有一把,永遠(yuǎn)掛在王秀芬的褲腰帶上,睡覺都壓在枕頭底下。
這個家,連一粒米、一顆鹽都休想“浪費(fèi)”在她林晚身上。
原主每天做飯,都要在王秀芬的嚴(yán)密監(jiān)督下,用專門的量具取出當(dāng)天的份額,多一勺都不可能。
林晚的目光在那把冰冷的黃銅鎖上停留了半秒,一絲近乎刻薄的嘲諷在她心底無聲滑過。
防誰呢?防賊?這家里唯一的“賊”,恐怕就是這具身體那點(diǎn)求生的本能吧?可惜,原主連當(dāng)“賊”的膽子都沒有,生生把自己餓死累死。
她的視線移開,繼續(xù)搜尋。
最終,停在了碗柜下方,那個用來堆放引火廢紙和爛菜葉的破簍子旁邊。
那口象征著林家所有權(quán)的糧柜,離這個角落足有兩三米遠(yuǎn)。
那里,靜靜地躺著一小片破碎的、沾著些微粘稠蛋清和幾縷血絲的蛋殼碎片。
碎片旁邊,一只灰撲撲的、沾著泥土和雞糞的雞蛋,正無辜地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位置靠近墻角,像是從某個匆忙經(jīng)過的人懷里不小心滾落出來的,然后被踢到了這個不起眼的雜物堆旁。
它不在糧柜里。
它掉在公共區(qū)域的角落,與引火的垃圾為伍。
它沒有被鎖起來,沒有被看管。
它身上甚至還沾著雞圈里的污穢,顯然剛從外面換回來不久,還沒來得及被“供奉”進(jìn)那口神圣的柜子。
林晚的心跳,在那一瞬間漏跳了半拍,隨即以一種近乎擂鼓的速度重重敲擊起來。
血液沖上冰冷的指尖,帶來一絲麻癢。
雞蛋!一個完整的雞蛋!
一個脫離了林家“所有權(quán)”范圍、掉落在“公共區(qū)域”的、“無主”的雞蛋!
在這個年月,尤其是在城里,雞蛋是絕對的稀罕物。
憑票供應(yīng),數(shù)量極少,是補(bǔ)充營養(yǎng)的硬通貨。
林家的雞蛋票,從來都是緊著雙胞胎弟弟和偶爾給大姐“開小灶”用的。
原身的記憶里,幾乎沒有嘗過完整雞蛋的滋味,能舔舔碗底殘留的一點(diǎn)炒蛋碎屑已是恩賜。
是誰掉的?母親?大姐?還是那兩個小霸王?
不重要。
林晚的呼吸變得極其輕淺,所有的感官在這一刻提升到了極致。
她側(cè)耳凝聽——里屋的鼾聲依舊平穩(wěn),父母的房門緊閉。
側(cè)屋大姐的床鋪方向,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雙胞胎的屋子靜悄悄的。
整個家還沉浸在黎明前最后的沉睡中。
沒有后顧之憂。
這個念頭像一道閃電劈開混沌。
身體比思想更快一步。
她像一抹真正的影子,無聲地滑到碗柜邊,蹲下。
冰冷的地面寒氣透過單薄的褲腿侵入皮膚,她毫不在意。
她的眼睛亮得驚人,死死盯著地上那個沾著污穢卻散發(fā)著致命誘惑的雞蛋。
右手快如鬼魅般探出,指尖觸碰到那微涼、帶著粗糙顆粒感的蛋殼。
沒有一絲遲疑。
五指收攏,穩(wěn)穩(wěn)地將那枚雞蛋攥入手心。
那微涼的觸感,沉甸甸的分量,瞬間驅(qū)散了指尖的麻木,帶來一種近乎戰(zhàn)栗的、踏實(shí)的擁有感。
她迅速直起身,目光如電般掃過四周。爐灶旁用來掏灰的鐵鉤子斜靠著。
她一步跨過去,抓起鐵鉤,蹲回爐灶前。
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精準(zhǔn)和效率。
鐵鉤伸進(jìn)冰冷的爐膛,撥開最上面一層灰白色的浮灰,露出底下顏色更深、溫度似乎還殘留一絲余燼的黑灰。
她用鉤子迅速在灰堆里刨出一個淺淺的坑,毫不猶豫地將那枚珍貴的雞蛋放了進(jìn)去。
再用鐵鉤小心地將周圍的黑灰覆蓋上去,輕輕抹平,最后再撒上一層薄薄的白灰。
做完這一切,她將鐵鉤輕輕放回原位,抹平了自己留下的痕跡。
整個過程不過十幾秒,快得如同幻覺。
手里還剩下那片沾著蛋清和血絲的碎蛋殼。
指尖殘留著一點(diǎn)粘稠滑膩的觸感。
一種源自生物最原始本能的沖動,一種對能量和蛋白質(zhì)的極度渴求,瞬間攫住了她。
幾乎沒有思考,她抬起手,舌尖飛快地、仔細(xì)地舔過那片蛋殼的內(nèi)側(cè),又舔過自己的指尖。
一絲微乎其微、帶著淡淡腥氣的咸鮮味道在舌尖彌漫開。
這點(diǎn)味道,微弱得像沙漠里的一滴水,卻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激活了這具瀕臨枯竭的身體。
干涸的細(xì)胞貪婪地叫囂著,胃部的灼燒感似乎都因此得到了極其短暫的、虛幻的安撫。
就在這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