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貝克曼。
紅發海賊團的副船長不知何時也來到了空地邊緣,正靠在一棵樹上,嘴里叼著那根似乎永遠燃著的煙卷。
灰白色的煙霧裊裊上升,模糊了他部分面容,但那雙眼睛卻穿透煙霧,牢牢鎖定在西厄身上。
那目光里沒有香克斯那種直接的探究,卻更顯深沉,帶著一種審視和……若有所思。
貝克曼緩緩吐出一口煙圈,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清晰地飄了過來:“小鬼,玩得開心嗎?”
路飛和烏塔正吵到“下次比賽要加一百條規則”,根本沒注意到貝克曼的出現和這聲呼喚。
西厄沒有回應,只是用那雙映著冰冷月光的藍眸平靜地回視貝克曼,仿佛在無聲地詢問:“有事?”
貝克曼也不在意他的沉默,視線掃過還在爭執不休的路飛和烏塔,又落回西厄臉上,嘴角似乎勾起一個極淡、幾乎看不出的弧度:“剛才的裁判,當得挺專業。”
西厄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連睫毛都沒顫一下。
專業?他只是陳述了觀測到的客觀事實和基于邏輯的效率分析而已,這算什么專業?
“觀察得很細。”貝克曼繼續道,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還有那些……像是初始藏匿點特征還原度、路徑追蹤效率、還有最終目標物獲取時間之類的專業術語,卡普中將船上還教這個?”
原來如此,西厄心中一片了然。
又是試探。
和香克斯一樣,對這個“7歲孩童”不該具備的觀察力、分析力以及那些“隨口”說出的信息感到好奇。
他維持著平靜無波的表情,聲音清冷如常:“卡普爺爺只負責把人丟出去。”
他頓了頓,似乎在回憶:“至于那些詞匯是聽船上的航海士計算炮擊間隔時說的詞。至于觀察……”
他微微歪了下頭,視線仿佛穿透貝克曼看向更遠的地方,卻莫名帶著一種孩童模仿大人思考的稚拙感,“不動的時候,只能看,看多了,就記住了。”
這個解釋很模糊,也符合一個沉默寡言、只能被動觀察的孩子形象。
貝克曼深深吸了口煙,煙頭的火光在陰影中明滅不定。
他沒有立刻說話,只是用那雙銳利的眼睛繼續打量著西厄。
他能感覺到這個小鬼身上那種強烈的違和感,冷靜、精準、帶著一種近乎無機的疏離,與路飛的咋咋呼呼和烏塔的孩子氣驕傲形成了過于鮮明的對比。
香克斯的直覺沒錯,這小鬼絕不簡單。
“不動的時候,只能看……”貝克曼重復了一遍,聲音低沉:“那你剛才‘不動’的時候,看到了什么?除了那兩個吵鬧的小鬼。”
他問得看似隨意,目光卻像探針一樣刺向西厄。
是在試探他“觀察”的深度和范圍,是僅限于眼前打鬧的孩子?還是……更多?
西厄的內心毫無波瀾。他當然“看到”了更多。
他看到了貝克曼隱藏在慵懶外表下如同精密發條般運轉的思維核心,看到了他肌肉纖維在放松姿態下依舊維持的完美協調性,看到了他身上幾處被衣物遮掩的、屬于強者的舊傷痕跡——這些都是頂級的“活人偶材料”特征數據。
但他只是眨了眨眼,目光重新聚焦在貝克曼臉上,隨口回道:“看到樹,葉子,蟲子爬過去。”
他指向貝克曼腳邊一只緩慢移動的甲蟲。
“還有你抽煙的煙。飄上去,散了。”
他刻意將觀察范圍限定在最基礎、最直觀的視覺層面。
“哦?”貝克曼挑了挑眉,似乎對這個答案有些意外,又似乎在意料之中。他彈了彈煙灰,視線掠過西厄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和那頭淡紫色的長發:“你的身體,似乎不太好。香克斯說,你也是‘旱鴨子’?”
話題轉到了體質上。
西厄心中快速評估:這可能源于對路飛弟弟這個身份的關心,也是可能另一種形式的探查——一個體質如此虛弱的孩子,如何在卡普那種強度的“特訓”中活下來?又如何獨自在森林里獵殺群狼?
“嗯。”西厄簡單地應了一聲,沒有多余的辯解。
他抬起手,手腕細瘦得仿佛一折就斷,皮膚下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見。
“我天生體質虛弱,無法通過后天的鍛煉強化,而之前在森林里,靠的是……”他似乎在找一個合適的詞,“陷阱,還有運氣。”
“陷阱?”貝克曼的眼中掠過一絲精光。什么樣的陷阱能讓一個虛弱的孩子瞬間獵殺一群野狼?
“嗯。”西厄再次點頭,不再多說。言多必失。
他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顯出一種符合他外表的脆弱感。
氣氛陷入一種微妙的沉默。只有路飛和烏塔還在不遠處爭論著“下次比賽該比什么”的聲音隱隱傳來。
貝克曼看著眼前這個安靜得過分的小鬼,心中的疑團并未解開,反而更深了。
這小鬼像一團裹在迷霧里的冰,看似透明,實則深不見底。
他謹慎、滴水不漏,每一個回答都像是經過精確計算,完美地貼合了一個“沉默、虛弱、但可能有些小聰明”的孩童形象,卻又處處透著不協調。
就在這時,瑪琪諾溫柔的聲音打破了林間的寂靜,她提著一個籃子走了過來:“路飛!西厄!還有烏塔!我烤了些小餅干,要不要嘗嘗?貝克曼先生也在啊。”
她將籃子放在空地旁一塊平整的石頭上,里面是散發著黃油香氣的動物形狀小餅干。
路飛和烏塔的注意力瞬間被吸引,歡呼著沖了過來:“餅干!!”
西厄也朝著瑪琪諾的方向走了過來。
“瑪琪諾小姐的手藝總是這么好。”貝克曼也順勢收起了探究的目光,臉上重新掛上那副懶散的笑容,仿佛剛才的對話從未發生。
他捻滅了煙頭,“小鬼們有口福了。”
西厄走到籃子邊,默默地拿起一塊小熊形狀的餅干,小口小口地吃著。甜膩的黃油香在口中化開,稍稍沖淡了剛才被審視帶來的緊繃感。
貝克曼也拿了一塊,目光卻依舊若有若無地停留在西厄身上。
他注意到西厄吃得很慢,很仔細,動作帶著一種刻板的精確感,仿佛在完成某種程序,而非享受食物。
這小鬼……曾經到底是生活在怎樣的環境里,才養成了如今的這副樣子?
路飛已經塞了滿嘴餅干,含糊不清地對著烏塔喊:“唔、唔……下次……比賽、吃餅干!看誰吃得快!”
烏塔嫌棄地皺著小鼻子:“幼稚!才不比這個!”
西厄咽下最后一口餅干,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他抬起頭,冰藍色的眼眸看向還在斗嘴的路飛和烏塔,又掠過面帶微笑的瑪琪諾,最后,那目光平靜地迎上了貝克曼尚未完全移開的視線。
“謝謝款待,瑪琪諾小姐。”他禮貌地說完,然后轉向貝克曼,依舊是那副缺乏表情的模樣,聲音清冷而直接:“貝克曼先生,你剛才想說什么?”
這句話問得突兀,卻又精準地指向了對話中斷前的核心。
他沒有回避,而是選擇了一個看似天真、實則帶著微妙反擊意味的方式,將球又拋了回去——你想試探什么?不如直接說出來。
貝克曼咀嚼的動作微微一頓,眼中瞬間閃過一絲真正的驚訝,隨即化為更深沉的玩味。他看著西厄那雙仿佛能映照出人心底所有彎繞的藍眼睛,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
“呵……”他搖了搖頭,將剩下的餅干丟進嘴里,“沒什么。只是覺得……”
他頓了頓,目光在西厄和正試圖把餅干塞進鼻孔的路飛之間掃了個來回,意有所指地感嘆道:“卡普中將的孫子們,還真是……一個比一個有意思。”
說完,他不再看西厄,對著瑪琪諾點點頭,雙手插進褲兜,轉身悠哉地朝著酒館方向走去,只留下一個背影。
西厄站在原地,看著貝克曼消失在林間小徑的盡頭。
有意思?
西厄在心底無聲地復述這個詞,冰冷的藍眸里沒有任何波瀾,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
本·貝克曼,紅發海賊團的副船長。
這個男人很聰明,也很敏銳。
雖然這次看似被他用“孩童”的表象和模糊的解釋暫時擋了回去,但是估計接下來的日子絕對不會太平了。
真麻煩。
西厄在心里清晰地刻下這個評價。
和香克斯海賊團待在一起的時間越長,他就越覺得煩悶和焦躁。
他無法猜測對方的目的……
只知道他們沒有惡意。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敢放松警惕。
他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