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盤村祠堂那扇沉重腐朽的木門,被“嘎吱”一聲推開,一股陳年香燭、塵土和汗味混雜的、令人窒息的渾濁氣息撲面而來。林濤深吸一口氣,邁步踏入。祠堂正堂,幾盞積滿油垢的馬燈掛在剝落的梁柱上,昏黃搖曳的光線艱難地撕扯著濃稠的黑暗,卻只照亮了下方一張張表情各異、在光影中明滅不定的臉龐。
人聲鼎沸,如同開了鍋的沸水!
條凳上、門檻上、甚至地上,擠滿了聞訊趕來的村民。男人們大多裹著破舊的棉襖,抄著手,臉上刻著風霜的痕跡,眼神里充滿了戒備、疑慮、麻木,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被貧困磨礪出的狡黠。女人們則擠在角落,低聲交頭接耳,懷里抱著懵懂的孩子。煙霧繚繞,劣質(zhì)煙草的氣味混雜著汗味、塵土味,彌漫在壓抑的空間里。整個祠堂,像一口巨大的、正在悶燒的破鍋,醞釀著不安和躁動。
祠堂正前方,一張搖搖欲墜的破八仙桌后,坐著林濤、老支書王德福和一臉木然的王會計。林濤面前,攤著那份凝聚著陳工心血和老李頭秘密希望的《石盤村高山特色中藥材產(chǎn)業(yè)發(fā)展初步方案》。燈光將他年輕而堅毅的側(cè)臉映照得格外清晰,也映照著他眼中那簇被老李頭“星火”點燃、此刻正熊熊燃燒的火焰。
“鄉(xiāng)親們!靜一靜!”林濤站起身,聲音清朗,穿透嘈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今天把大家請來,就為一件事:咱們石盤村,怎么才能摘掉窮帽子,過上好日子!”
喧囂稍稍平息,無數(shù)道目光齊刷刷聚焦在他身上,如同冰冷的探照燈。
“靠啥?靠祖祖輩輩種苞谷?靠天吃飯?”林濤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痛徹心扉的質(zhì)問,他拿起桌上那份方案,用力抖了抖,紙張嘩啦作響,“陳專家的踏勘結(jié)論,大家想必也聽說了!咱們的梯田,是‘石皮’!是‘石上栽花’!種苞谷,是在榨干地力,是在飲鴆止渴!是在把我們的子孫后代往更深的窮坑里推!”
他環(huán)視全場,目光灼灼:
“出路在哪里?就在我們腳下!就在這漫山遍野的石頭縫里! 李老栓大爺!”他猛地指向祠堂角落一個幾乎被陰影吞沒的佝僂身影——老李頭。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去。老李頭身體猛地一顫,下意識地想往后縮,卻被林濤的目光死死定住。
“李大爺,七八年!偷偷在屋后石頭縫里摸索,種藥材!重樓!黃精!”林濤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fā)顫,每一個字都像鼓點敲在人心上,“大家知道,他去年偷偷賣了幾根根子,賣了多少錢嗎?”
祠堂里瞬間死寂!連咳嗽聲都消失了!幾百雙眼睛死死盯住老李頭,充滿了難以置信和貪婪的好奇。
林濤伸出三根手指,聲音如同炸雷:“三百塊!干重樓根!就那點分量!”
“嗡——!”人群瞬間炸開了鍋!
“三百?!”
“真的假的?!”
“老李頭?那個悶葫蘆?!”
“吹牛吧!幾根草根子能值三百?金子做的?!”
驚呼聲、質(zhì)疑聲、難以置信的議論聲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淹沒了祠堂!老李頭在無數(shù)道或震驚、或嫉妒、或懷疑的目光注視下,把頭埋得更低,枯瘦的手緊緊攥著衣角,指節(jié)發(fā)白。
“安靜!!”林濤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油燈火苗劇烈搖晃!“吹牛?李大爺就在這里!他的‘石窩窩’就在屋后!隨時可以去看!可以驗證!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這就是我們石盤村‘靠山吃山’的金山銀山!”他揮舞著方案,聲音如同號角: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我們守著寶山不識寶!現(xiàn)在,政策來了!技術(shù)來了!我林濤,代表駐村工作隊,向大家承諾:發(fā)展高山特色中藥材產(chǎn)業(yè)!技術(shù),我們包!種苗,我們爭取補貼!銷路,我們提前找好訂單!風險,我們共同承擔!只要大家擰成一股繩,跟著政策走,我保證,三年!三年之內(nèi),讓大家的口袋鼓起來!讓石盤村徹底變個樣!”
林濤的聲音鏗鏘有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信念和力量,如同投入滾油鍋的冷水,瞬間激起了更劇烈的反應(yīng)!
“林書記!空口白話誰不會說?!”一個洪亮、沙啞、帶著濃重怒氣的吼聲,如同平地驚雷,猛地炸響!只見前排條凳上,一個須發(fā)皆白、面色黑紅、如同怒目金剛般的老者“騰”地站了起來!正是村里輩分最高、脾氣最倔的王大爺!他用力拍著自己干瘦卻結(jié)實的胸膛,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林濤臉上:
“種藥材?!那是咱莊稼人干的活嗎?!那是郎中、是藥鋪掌柜的營生!咱祖祖輩輩,就認苞谷!就認紅薯!春種秋收,老天爺賞飯!實在!穩(wěn)當!你讓咱去侍弄那些花花草草?咱懂個屁!萬一伺候不好,死光了咋辦?!苗錢誰賠?!耽誤了種苞谷,餓肚子誰管?!你說包技術(shù)?包銷路?哄鬼呢!前些年鄉(xiāng)里讓種果樹,苗子錢收得貴,果子熟了爛在地里都沒人要!坑得咱還不夠慘嗎?!‘窮不改門,富不挪墳’!老話錯不了!瞎折騰,死得更快!”
王大爺?shù)脑挘缤话汛懔撕睦麆Γ珳实卮讨辛怂写迕裥闹凶钌畹目謶帧獙ξ粗目謶郑瑢︼L險的無限放大,對過去失敗教訓(xùn)的刻骨銘心!祠堂里瞬間爆發(fā)出巨大的共鳴!
“王大爺說得對!不能折騰!”
“就是!種苞谷再孬,餓不死人!藥材?聽著就懸乎!”
“訂單?誰知道真的假的?到時候賣不出去,哭都找不著調(diào)!”
“技術(shù)?省城的專家能天天擱咱這窮山溝里蹲著?!”
“林書記,您是好心,可咱輸不起啊!”
質(zhì)疑聲、反對聲、擔憂聲,如同洶涌的潮水,一波高過一波,幾乎要將林濤和他那本薄薄的方案徹底淹沒!王會計低著頭,嘴角似乎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老支書王德福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旱煙袋捏在手里,忘了抽。支持的聲音微弱得如同蚊蚋,瞬間被反對的聲浪拍得粉碎。老李頭更是把頭深深埋進膝蓋里,身體微微發(fā)抖,仿佛那些質(zhì)疑的利箭都射在了他身上。
“林書記,”一個陰惻惻、帶著明顯煽動意味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在嘈雜的背景音中清晰地響起。只見孫二不知何時擠到了人群前面,抱著胳膊,臉上掛著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您這計劃,聽著是挺美!可您想過沒有,這前期投入多大?翻地、買種苗、搭棚子(如果需要的話),哪樣不要錢?咱村窮得叮當響,褲腰帶都勒到嗓子眼了!錢從哪來?讓大伙兒掏?掏得起嗎?貸款?那驢打滾的利息,還不上咋辦?到時候藥材沒見著,債主堵門,房子地都沒了!這不是要咱的命嗎?!‘寧肯苦熬,不能苦賭’!這險,咱冒不起!”
“對!孫二說得在理!”
“沒錢!種個屁的藥!”
“貸款?那是往火坑里跳!”
“趙三哥都說了,這事不靠譜!風險太大!”
孫二的話,如同點燃了最后一根導(dǎo)火索!將村民對資金的恐懼和對風險的抗拒徹底引爆!祠堂里的氣氛瞬間達到了沸點!憤怒、焦慮、絕望的情緒如同實質(zhì)的火焰,在每一張臉上燃燒!無數(shù)道帶著敵意和不信任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芒刺,狠狠扎向孤立無援的林濤!
林濤站在搖搖欲墜的八仙桌后,如同驚濤駭浪中一葉隨時可能傾覆的孤舟。巨大的聲浪沖擊著他的耳膜,冰冷的敵意包裹著他的身軀。方案書上那些精心設(shè)計的圖表、數(shù)據(jù),在洶涌的“民意”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他仿佛看到,老李頭石窩窩里那點微弱的星火,即將被這鋪天蓋地的質(zhì)疑和恐懼徹底撲滅!一股冰冷的絕望感,如同毒蛇般纏繞上他的心臟。
不!不能倒下!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個畫面如同閃電般劈入他的腦海——昨夜破屋燈下,那只在冰冷雨水中、在巨大水珠沖擊下,死死抓住游絲、頑強向上攀爬的蜘蛛!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周易》的古訓(xùn)如同洪鐘大呂,在他心中轟然炸響!
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不屈的斗志,如同沉睡的火山,轟然爆發(fā)!驅(qū)散了所有陰霾!
“鄉(xiāng)親們!!”林濤猛地挺直脊梁,用盡全身力氣發(fā)出一聲怒吼!那聲音如同驚雷炸裂,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瞬間壓倒了祠堂里所有的喧囂!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如同受傷雄獅般的咆哮震住了,瞬間安靜下來!幾百雙眼睛,驚愕、茫然、甚至帶著一絲恐懼地,聚焦在他身上!
林濤胸膛劇烈起伏,臉色因激動而漲紅,目光卻如同燃燒的星辰,掃過一張張或麻木、或憤怒、或猶疑的臉龐,聲音如同洪流,帶著不容置疑的悲憤和力量,奔涌而出:
“窮!我知道咱們窮!窮得叮當響!窮得讓人看不起!窮得讓娃娃們讀不起書,讓老人們看不起病!窮得讓張桂蘭大娘只能住在隨時會塌的破屋里等死!”他猛地指向祠堂外張桂蘭危房的方向,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人心上!
“怕! 我知道大家怕!怕折騰!怕風險!怕像以前一樣被騙!怕血汗錢打了水漂!這怕,有錯嗎?沒錯!窮怕了!苦怕了!”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感同身受的痛楚,“可就是因為窮怕了!苦怕了!我們就該永遠這樣窮下去?苦下去?!就該讓我們的子子孫孫,也在這‘石皮’地里刨食,也在這破屋里等死?!‘人窮志短,馬瘦毛長’!可我們石盤村的人,骨頭就這么軟?!血性就這么涼了嗎?!”
他猛地向前一步,雙手撐在破八仙桌上,身體前傾,如同即將撲向獵物的猛虎,目光死死鎖住前排王大爺那張震驚的臉:
“王大爺!您說‘窮不改門,富不挪墳’!是!老話是這么講!可您看看!看看咱們的門!是破門!看看咱們的‘墳’!是窮墳!守著這破門窮墳,就能等來好日子?!就能等來兒孫滿堂、衣食無憂?!那是做夢!是等死!‘坐吃山空,立吃地陷’!守著一畝三分薄田死磕苞谷,就是坐吃山空!就是等死!”
他的目光如同利劍,掃過孫二那張幸災(zāi)樂禍的臉:
“孫二!你說沒錢!說貸款是跳火坑!是!沒錢!貸款有風險!可天上會掉餡餅嗎?政府會白白把錢塞進我們口袋嗎?‘幸福都是奮斗出來的’!黨的好政策,是給我們搭橋鋪路!是給我們送來種子和技術(shù)!不是給我們送現(xiàn)成的金山銀山!路,得我們自己走!種子,得我們自己種!風險,得我們自己擔!但只要我們方向?qū)α耍椒▽α耍R心協(xié)力!這風險,就能變成機遇!這貸款,就能變成下金蛋的母雞!”
他猛地轉(zhuǎn)身,目光如炬,直射向角落那個幾乎要將自己埋進陰影里的佝僂身影,聲音陡然變得深沉而充滿力量:
“李大爺!抬起頭來!讓大家看看!看看您這雙在石頭縫里扒拉了七八年的手!看看您屋后那片在石頭縫里長出來的‘金子’!”林濤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和鼓勵。
在幾百道目光的聚焦下,老李頭如同被無形的力量驅(qū)使著,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抬起了頭。那張飽經(jīng)風霜、布滿溝壑的臉上,混雜著極度的羞怯、恐懼,還有一絲被林濤話語點燃的、孤注一擲的決絕!他枯瘦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祠堂側(cè)門被猛地推開!一道佝僂卻異常堅定的身影,逆著門外涌入的光線,大步走了進來!是老支書王德福!他不知何時離開了座位。此刻,他枯瘦的手里,緊緊攥著一個用舊報紙層層包裹、卻依舊滲出濃烈草藥清氣的布包!另一只手里,則緊緊捏著一個同樣用舊報紙包著的、方方正正的小包裹!
在全場驚愕的目光中,王德福徑直走到祠堂中央,走到林濤和老李頭身邊!他渾濁的老眼掃過全場,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沉痛而決絕的力量!他猛地將那個散發(fā)著藥香的布包打開!
嘩啦!
十幾根肥厚虬結(jié)、沾著新鮮泥土、散發(fā)著濃郁清苦氣息的重樓根莖和黃精塊根,赫然滾落在破舊的八仙桌上!如同最原始的金塊,在昏黃的燈光下,散發(fā)出奪目的生命光澤和財富的氣息!
緊接著,王德福又將那個方方正正的小包裹,用力拍在桌上!包裹散開,一疊皺巴巴、沾著汗?jié)n、卻碼放得整整齊齊的百元大鈔,赫然暴露在所有人眼前!不多,但那一抹抹刺眼的紅色,在昏暗的祠堂里,如同燃燒的火焰!
“都睜大眼睛看看!!”王德福的聲音嘶啞,卻如同洪鐘,帶著壓抑了太久的悲憤和力量,在死寂的祠堂里炸響!“這是老李頭昨天剛從他那‘石窩窩’里挖出來的!新鮮的重樓根!黃精!這包錢!是他去年偷偷賣藥攢下的!三百塊!一分不少!就藏在他那破炕席底下!當命根子一樣捂著!”他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指向那堆藥材和錢,又猛地指向臉色煞白、渾身發(fā)抖的老李頭:
“看看他!看看這個你們眼里‘悶葫蘆’、‘窩囊廢’!他用了八年!八年啊!在石頭縫里,像螞蟻搬家一樣,一點點摸索!一次次失敗!被人笑話,被人瞧不起!可他沒有認命!沒有等死!他用自己的笨辦法,硬是從這石頭縫里,摳出了活路!摳出了希望!摳出了給婆娘治病的錢!”
王德福的聲音哽咽了,渾濁的老淚在溝壑縱橫的臉上縱橫:“你們呢?!你們在干什么?!守著祖宗的‘窮理’等死!聽風就是雨!被幾句‘風險’‘沒錢’就嚇得縮回了烏龜殼!林書記把路指出來了!把法子拿出來了!把心都掏出來了!你們呢?!你們連試一試的膽子都沒有嗎?!‘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咱石盤村的人,就這么沒骨氣?!就這么甘心當一輩子窮鬼?!讓子子孫孫也跟著窮?!”
老支書這石破天驚的舉動和字字泣血的質(zhì)問,如同平地驚雷,狠狠劈在每一個村民的心坎上!祠堂里死一般的寂靜!落針可聞!只有馬燈燃燒的嘶嘶聲和王德福粗重的喘息聲在回蕩。
所有人,都被眼前這活生生的藥材和那疊刺眼的鈔票驚呆了!被老李頭那佝僂卻突然顯得無比高大的身影震撼了!被老支書那從未有過的、如同火山爆發(fā)般的怒吼驚醒了!
質(zhì)疑、反對、恐懼的聲浪,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瞬間扼住喉嚨,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巨大的、無聲的震撼和一種被點燃的、混雜著羞愧、不甘和強烈渴望的復(fù)雜情緒!幾百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桌上那堆散發(fā)著泥土和希望氣息的藥材,盯著那疊象征著可能的鈔票,盯著老李頭那張在淚水中顫抖卻不再退縮的臉!
林濤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時機!他一步跨到八仙桌前,拿起那份承載著希望的方案,高高舉起!聲音如同穿透云層的陽光,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滾燙的溫度,響徹祠堂:
“看到了嗎?!鄉(xiāng)親們!這就是‘石縫之花’!這就是‘星火燎原’!老李頭大爺用八年堅持,一個人,點起了第一簇火苗!現(xiàn)在,黨和政府,要把這火苗變成燎原大火!**‘精準扶貧,精準到戶’!技術(shù),農(nóng)科院專家手把手教!種苗,政府補貼大頭!銷路,合作社直接對接藥廠,簽保底收購合同!風險,有農(nóng)業(yè)保險托底!我們?nèi)笔裁矗咳钡木褪抢侠铑^大爺這份‘敢’字!這份‘干’字!這份‘變’字!”
他灼灼的目光掃過一張張被震撼、被點燃的臉龐:
“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 這是老祖宗的智慧!是顛撲不破的真理!今天,我林濤,把話撂在這里!愿意跟著政策走,愿意跟著我林濤,跟著老李頭大爺,在這石頭縫里刨出一條活路來的!舉手!咱們成立合作社!擰成一股繩!一起干!一起富!”
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祠堂里,只有粗重的呼吸聲和心臟狂跳的擂鼓聲!
突然!
一只枯瘦、布滿老繭的手,顫抖著,卻異常堅定地,從角落的陰影里高高舉起!是老李頭!他佝僂的身體挺得筆直,渾濁的眼中燃燒著從未有過的、如同巖漿般滾燙的光芒!
緊接著!
“啪!”又一只粗糙的大手猛地舉起!是前排一個一直沉默的中年漢子,他的臉因激動而漲紅!
“啪!啪!啪!啪……”
如同點燃了引信!一只又一只手,帶著遲疑、帶著猶豫、但最終被巨大的希望和從眾的力量推動著,如同雨后春筍般,在祠堂昏黃的光線下,倔強地、堅定地舉了起來!越來越多!如同匯聚的溪流,最終形成一片手臂的森林!
反對的聲音徹底消失了。王大爺頹然地坐回條凳,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孫二臉色鐵青,悄悄退到了人群最后,眼神陰鷙。王會計低著頭,手指緊緊摳著桌面。
林濤站在那片手臂森林前,胸膛劇烈起伏,眼眶發(fā)熱。他看到了王德福眼中欣慰的老淚,看到了老李頭挺直的脊梁,看到了無數(shù)雙被點燃希望的眼睛!
希望的星火,終于在這場驚心動魄的舌戰(zhàn)之后,在石盤村這片被貧困冰封的土地上,艱難地、卻無比堅定地,燃燒成了燎原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