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盤村那間漏風漏雨的臨時教室,如同茫茫大海中一葉隨時可能傾覆的扁舟。林濤這位“書記老師”的堅守,雖然暫時穩住了孩子們搖晃的書桌,卻無法驅散彌漫在村子上空更深沉的陰霾。簡陋的教具、匱乏的圖書、隨時可能因工作繁忙而中斷的課程……如同沉重的枷鎖,緊緊束縛著雛鷹們渴望翱翔的翅膀。而更讓林濤憂心如焚的,是那些躲在教室外陰影里的、充滿懷疑和不信任的目光,以及像毒藤般悄然蔓延的流言蜚語。
“哼,省城來的大書記,放著正事不干,跑去當孩子王?裝模作樣!”
“就是!能教幾天?新鮮勁過了,拍拍屁股走人,娃們還不是瞎耽誤工夫?”
“聽說……趙三哥說了,這姓林的,就是拿咱村當跳板,鍍鍍金,好往上爬!他哪有真心管娃們念書?”
“還‘一個都不能少’?吹牛誰不會?沒老師,沒書本,靠他一張嘴,能頂啥用?娃們跟著他,能學出個啥名堂?”
這些帶著趙老三影子的竊竊私語,如同冰冷的毒霧,在閉塞的山村悄然彌漫。它們精準地刺中了家長們最脆弱的神經——對現實的極度不信任和對孩子未來的巨大焦慮。幾個原本在觀望的家長,眼神重新變得猶豫閃爍,私下里開始嘀咕著讓孩子回家幫忙干活,或者干脆跟著親戚出去打點零工,“識幾個字頂啥用?不如早點學門手藝實在!”
林濤站在那面字跡模糊的黑板前,望著臺下那十幾雙依舊清澈、卻隱隱蒙上了一層憂慮的眼睛,心頭如同壓著千鈞巨石。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信任的基石正在被無形的流言侵蝕。他個人的堅守,在殘酷的現實和惡意的中傷面前,顯得如此單薄無力。“扶貧先扶智”!若連孩子們受教育的權利都無法穩固保障,斬斷窮根、阻斷貧困代際傳遞,便是一句空談!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焦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他的四肢百骸。
夜深人靜,村部那間依舊漏風的“官邸”里,煤油燈昏黃的光暈在林濤布滿血絲的眼眸中跳動。他枯坐在吱呀作響的破木桌前,面前攤著幾張皺巴巴的信紙,提筆的手卻沉重得如同灌了鉛。給母校的求助信,已經寫了撕,撕了寫,反復多次。每一次落筆,都伴隨著巨大的心理掙扎——石盤村的困境,母校能理解嗎?會伸出援手嗎?還是如同石沉大海,換來更深的失望?而向省城公益組織發出的、如同漂流瓶般的求助郵件,在石盤村這信息荒漠的邊緣,更是渺茫得如同投向宇宙深處的信號。
窗外的夜風嗚咽著,如同石盤村無聲的哭泣。林濤望著那跳躍的、隨時可能被風吹滅的微弱燈火,仿佛看到了孩子們眼中那點搖搖欲墜的求知星火。他猛地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油燈火苗劇烈搖曳,也震落了他眼中強忍的淚水!
“不能放棄!絕不能!”一個聲音在他心底怒吼!他想起了那只在暴雨中攀爬的蜘蛛,想起了自己向孩子們立下的軍令狀!“‘扶貧必扶智’! 這是硬仗!是必須攻克的堡壘!”他深吸一口氣,如同即將投入決戰的戰士,重新鋪開信紙,飽蘸濃墨(其實只是普通的鋼筆水),將石盤村教育的困境、孩子們的渴望、自己的誓言,以及那份幾乎被流言撲滅的微弱希望,化作最滾燙、最懇切、最不加修飾的文字,力透紙背地傾瀉在信紙上!字字泣血,句句含淚!寫完最后一行,他鄭重地簽下自己的名字——石盤村第一書記:林濤!隨后,又打開那臺信號微弱、屏幕碎裂的舊手機,用凍得僵硬的手指,一個字一個字地敲打著求助郵件,一遍遍點擊發送,祈禱著信號能穿透這重重山巒的阻隔。
信,托付給次日一早去鄉里辦事的老支書,如同托付一份沉甸甸的希望。郵件,則在信號格微弱閃爍的圖標中,一次次徒勞地顯示著“發送中……”,最終歸于沉寂。
等待的日子,如同在滾燙的炭火上煎熬。每一天,林濤依舊準時出現在那間破敗的教室,用沙啞的聲音,用盡渾身解數,給孩子們講述方塊字里的奧秘,演算加減乘除的魔法。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更洪亮,笑容更燦爛,試圖用這份強撐的“正常”,驅散彌漫在孩子們心頭的陰霾。然而,教室里的空位,還是悄無聲息地多了一兩個。每當看到那空蕩蕩的座位,林濤的心就如同被針扎一般刺痛。窗外的流言,也如同附骨之蛆,越來越露骨,越來越惡毒。趙老三的陰影,像一張無形的大網,籠罩在石盤村上空,試圖將剛剛燃起的教育星火徹底撲滅。
就在林濤幾乎要被無望的等待和沉重的壓力壓垮之際,一個尋常的午后,石盤村死水般的生活,被一陣突突作響的、由遠及近的引擎轟鳴聲驟然打破!
一輛沾滿長途風塵、車身上卻印著醒目的“XX大學青年志愿者服務隊”和“螢火蟲公益助學”標識的越野車,如同天外來客,在無數道驚愕、好奇、難以置信的目光注視下,搖搖晃晃、卻異常堅定地駛過泥濘的村道,徑直停在了那間風雨飄搖的臨時教室門口!
車門打開,率先跳下來的是林濤的大學室友兼死黨——省教育廳發展規劃處的副處長,陳明!他穿著一身筆挺的夾克,臉上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眼神卻銳利如鷹,充滿關切和力量。緊隨其后的,是幾位同樣風塵仆仆但精神干練的大學團委老師和青年志愿者骨干,還有一位戴著眼鏡、氣質溫婉、背著畫板的年輕女老師(江曉雯)。
“老林!”陳明一眼就看到了從破教室里沖出來的、同樣一臉震驚的林濤,大步上前,二話不說,給了林濤一個結結實實的、充滿力量的熊抱!他用力拍著林濤的脊背,聲音帶著激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你小子!信我收到了!郵件也看到了!干得好!沒給咱母校丟臉!沒給黨員這個稱號抹黑!”
林濤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驚喜沖擊得有些發懵,胸腔里翻涌著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委屈、激動、難以置信……千言萬語堵在喉嚨,最終只化作一聲嘶啞的:“……你們……你們怎么來了?!”
“怎么來了?”陳明松開林濤,環視著這破敗的教室和圍攏過來、眼中充滿好奇和怯懦的孩子們,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和力量,“石盤村的孩子們需要老師!需要書桌!需要知識!‘扶貧必扶智,阻斷貧困代際傳遞’!這是國家戰略!是領導人的囑托!母校知道了,能不管?!省教育廳知道了,能不管?!公益組織知道了,能不管?!”
他猛地一揮手,指向那輛越野車和后面緊隨而至的一輛滿載的廂式貨車:“看!這就是母校、省教育廳和‘螢火蟲’公益組織給孩子們帶來的‘彈藥’!”
車廂門“嘩啦”一聲打開!
嶄新的課桌椅! 刷著明亮的天藍色油漆,散發著淡淡的木料清香,棱角分明,堅固穩當!與教室里那些東倒西歪、吱呀作響的破桌爛凳相比,如同天壤之別!
成捆成捆的圖書! 色彩鮮艷的繪本,帶著墨香的課本,厚重的百科全書,還有各種科普讀物、童話故事……如同知識的海洋,瞬間淹沒了眾人貧瘠的想象!那嶄新的紙張和油墨的芬芳,是石盤村孩子們從未聞過的、天堂般的氣息!
嶄新的書包!文具盒!鉛筆!橡皮! 五顏六色,琳瑯滿目,在陽光下閃耀著誘人的光澤!還有籃球、足球、跳繩等體育器材!
如同魔法般出現的物資,讓所有人都驚呆了!孩子們忘記了膽怯,像一群歡快的小鳥,呼啦一下圍了上去,伸出臟兮兮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撫摸著光滑的桌面,翻看著彩色的書頁,拿起嶄新的鉛筆,小臉上綻放出如同陽光般燦爛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滿了純粹的、巨大的驚喜和對知識的無限渴望!
“書!好多好多的書!”張小花緊緊抱著一本嶄新的《安徒生童話》,小臉激動得通紅,如同捧著稀世珍寶,聲音帶著哭腔,“林老師!是真的書!好香!”
“新桌子!好結實!再也不會晃了!”鐵蛋興奮地拍打著嶄新的課桌桌面,發出清脆的聲響。
“還有球!有足球!”幾個男孩圍著嶄新的足球,興奮地蹦跳著。
家長們也圍攏過來,看著眼前這不可思議的景象,聽著孩子們發自內心的歡呼,臉上原本的疑慮和麻木,如同冰雪般迅速消融,被巨大的震撼和由衷的感激所取代!那些惡毒的流言,在這實實在在的援助面前,瞬間變得蒼白無力,如同陽光下的露珠,蒸發得無影無蹤!趙老三散布的陰霾,被這突如其來的光芒徹底驅散!
“林書記……這……這……”老支書王德福激動得語無倫次,布滿老繭的手顫抖著撫摸著嶄新的課桌,渾濁的老淚在溝壑縱橫的臉上肆意流淌,“感謝黨!感謝政府!感謝……感謝好心人啊!”
陳明走到林濤身邊,用力攬住他的肩膀,指著那位背著畫板的年輕女老師:“老林,隆重介紹一下!江曉雯老師!咱們母校剛畢業的高材生!主動報名參加‘三支一扶’計劃,志愿到石盤村支教!以后,她就是咱們村小學的正式老師了!”
江曉雯走上前,落落大方地向林濤和村民們微微鞠躬,笑容如同山澗清泉般純凈:“林書記,鄉親們,大家好!我叫江曉雯,以后就是石盤村小學的老師了!請多關照!”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帶著青春的朝氣和堅定的決心。
林濤看著江曉雯年輕而充滿活力的臉龐,看著陳明眼中真摯的支持,看著孩子們抱著新書歡呼雀躍的身影,看著村民們臉上那發自內心的、如同撥云見日般的笑容……一股巨大的暖流,混合著連日來的疲憊、委屈和此刻難以言喻的激動與釋然,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防線!淚水,再也無法抑制,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洶涌而出!他用力地、緊緊地握住了陳明的手,又轉向江曉雯,聲音哽咽得幾乎無法成句:
“謝謝……謝謝你們……謝謝黨……謝謝……”
后面的話,被洶涌的情感堵在了喉嚨里。他知道,這不僅僅是物資和老師的到來,這是希望的方舟靠岸,是隔絕石盤村與外面世界的冰山,被黨的政策春風和人間大愛,轟然撞開了一道通往光明的巨大裂縫!
接下來的時間,變成了熱火朝天的勞動和充滿希望的歡歌。在陳明和志愿者們的帶領下,村民們齊心協力,如同螞蟻搬家般,小心翼翼地將嶄新的課桌椅抬進教室,替換掉那些腐朽的舊物。孩子們興奮地幫忙搬運圖書,小小的身影穿梭不停,臉上洋溢著從未有過的幸福光彩。江曉雯則拿著粉筆,在那塊依舊斑駁、卻被擦拭干凈的黑板上,一筆一劃、極其認真地寫下了第一行娟秀工整的字跡:
“知識改變命運,學習創造未來!”
當一切安置妥當,嶄新的課桌椅在破敗的教室里散發出希望的光芒,散發著墨香的圖書整齊地碼放在新做的簡易書架上,江曉雯拿起一支嶄新的粉筆,輕輕敲了敲黑板。教室里瞬間安靜下來,所有孩子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聚焦在她身上。
“同學們,”江曉雯的聲音溫柔而清晰,如同山澗清泉流淌,“我們開始上課。今天,我們學習一首歌,歌的名字叫——《歌唱祖國》。”
她轉過身,在黑板上寫下歌名,然后輕輕起頭:
“五星紅旗迎風飄揚——”
孩子們稚嫩卻無比認真的歌聲,在江曉雯清亮的領唱下,第一次如此整齊、如此洪亮地響起!歌聲穿透了破舊的屋頂,飛越了沉寂的山巒,在石盤村湛藍的天空下久久回蕩!那聲音,充滿了力量,充滿了希望,充滿了對腳下這片土地和遠方偉大祖國的無限熱愛!
林濤和陳明站在教室窗外,靜靜地聽著這如同天籟般的歌聲。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孩子們挺直的脊背上,灑在新課本光滑的封面上,灑在江曉雯充滿活力的身影上。一面嶄新的、鮮艷的五星紅旗,在陳明和志愿者的幫助下,緩緩升起在村部旁邊那根新豎起的旗桿上!紅旗迎風招展,獵獵作響,如同燃燒的火焰,映紅了石盤村每一張仰望的笑臉!
鴻雁已至,銜來希望的書信。
雛鷹歸巢,在嶄新的書桌上,重新展開了稚嫩卻充滿力量的翅膀!
石盤村的教育星火,在黨和政府、社會各界匯聚的磅礴力量下,終于燎原!照亮了孩子們通往未來的路,也照亮了這個閉塞山村徹底擺脫貧困、擁抱文明的新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