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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刺骨的泥水包裹著身體,每一寸皮膚都在貪婪地汲取著寒意,深入骨髓。白添蜷縮在酒吧后巷的污水中,身體因為寒冷和巨大的悲傷而無法抑制地劇烈顫抖著。絕望的嗚咽被壓抑在喉嚨深處,變成斷斷續續、如同破舊風箱般的抽氣聲。后海酒吧街的喧囂被那扇厚重的鐵門隔絕,只剩下巷子里淅淅瀝瀝的雨聲、遠處模糊的車流聲,以及自己沉重而痛苦的呼吸,在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

雨水無情地沖刷著他的臉頰,混合著污泥和淚水的咸澀味道流進嘴里。手肘和膝蓋傳來的火辣辣痛感提醒著他剛才的狼狽摔落。他試圖動一下手指,卻感覺僵硬麻木,仿佛不屬于自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胸腔撕裂般的疼痛,不知是酒精的灼燒還是心碎的余震。

他像一只被遺棄在暴風雨中的雛鳥,連抬起頭的力氣都沒有了。意識在冰冷的侵襲和酒精殘留的麻痹中沉沉浮浮。沈曼決絕的背影、施劍輕蔑的嘲諷、酒吧保安粗暴的拖拽、陌生女孩驚恐厭惡的臉、紅毛混混揪住衣領的兇狠……無數混亂、屈辱的畫面碎片在腦中瘋狂閃現、攪動,最后都化作了身下這片冰冷刺骨的泥濘。

完了。一切都完了。愛情,尊嚴,未來……都在這骯臟的后巷里,被雨水沖刷得面目全非。

就在他感覺意識即將徹底沉入冰冷的黑暗,身體也快要被凍僵麻木時,一道刺目的白光猛地撕裂了巷子的黑暗!

“嘎吱——”

伴隨著輪胎摩擦濕滑地面的聲音,一輛車身印著“警察”字樣的巡邏車,緩緩停在了巷子口。強烈的探照燈光柱如同兩柄利劍,精準地刺破雨幕,將蜷縮在污水中的白添和他周圍的狼藉景象,赤裸裸地暴露在強光之下!

白添被這突如其來的強光刺得下意識閉上了眼睛,隨即又艱難地睜開一條縫。雨滴在光柱中飛舞,像無數細小的銀針。他看到兩個穿著藏藍色雨衣的身影從車上下來,逆著光,身影高大而模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喂!干什么的?” 一個沉穩的男聲穿透雨幕傳來,帶著職業性的警惕。

白添張了張嘴,喉嚨里卻只能發出嗬嗬的、如同漏氣般的嘶啞聲音,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他想解釋,想求救,但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麻木感堵住了他的喉嚨。

兩個警察踩著積水,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近。強光手電筒的光束在他身上掃過,照亮了他渾身濕透、沾滿污泥、瑟瑟發抖的狼狽模樣,也照亮了他臉上尚未干涸的淚痕和絕望空洞的眼神。

“喝多了?” 另一個年輕些的警察皺了皺眉,用手電照了照白添的臉,濃烈的酒氣即使隔著雨幕也能聞到。“摔了?”

年長的警察蹲下身,仔細看了看白添的狀況,又警惕地掃視了一下周圍幽深的巷子:“不像自己摔的。喂,小伙子,能說話嗎?跟人打架了?還是被搶劫了?”

白添用力地搖了搖頭,動作遲緩而僵硬。他掙扎著想坐起來,證明自己沒事,但手臂剛一用力撐地,手肘的擦傷就傳來鉆心的疼痛,讓他悶哼一聲,又軟了下去。

“看樣子傷著了,凍得不輕。” 年長警察判斷道,語氣緩和了些,但依舊帶著公事公辦的嚴肅,“先別動。小劉,搭把手,把他扶起來。”

年輕的警察小劉上前,和年長警察一起,小心地將白添從冰冷的泥水里架了起來。白添的雙腿軟得像面條,幾乎無法站立,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兩個警察身上。冰冷的濕衣服緊貼著皮膚,被夜風一吹,寒意更是透骨。他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發出“咯咯”的輕響。

“身份證帶了嗎?” 年長警察問道,一邊示意小劉扶穩白添,一邊準備記錄。

白添下意識地摸向褲兜。那里空空如也!只有濕透的布料緊貼著大腿。他的錢包!他猛地想起來,在酒吧里被紅毛混混揪住衣領時,慌亂中好像感覺口袋被扯了一下!錢包丟了!里面僅有的幾百塊錢、身份證、還有那張該死的、唯一能證明他身份的東西,都沒了!

“丟……丟了……” 白添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哭腔和絕望。

“丟了?” 小劉的眉頭皺得更緊,“那手機呢?有能聯系家人的嗎?”

手機……白添腦海中閃過國貿站臺那聲清脆的碎裂聲,那塊徹底黑屏、布滿蛛網裂痕的手機……也沒了。

他絕望地搖了搖頭,眼神空洞。

兩個警察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無奈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這種深夜醉倒街頭、身無分文、證件全無的“三無”人員,是最麻煩的處理對象。

“先帶回所里吧。” 年長警察做出了決定,“這么凍著不行,別出人命。回去再想辦法聯系他家人或者朋友。”

沒有反抗,也沒有力氣反抗。白添像個破敗的提線木偶,被兩個警察半拖半架地塞進了巡邏車的后座。車門“砰”地關上,隔絕了外面的風雨,也隔絕了他最后一點殘存的、屬于外界的自由。車內彌漫著皮革、消毒水和淡淡的煙草混合的味道。暖氣開得很足,吹在濕透冰冷的身體上,帶來一種異樣的、帶著刺痛感的暖意,反而讓他顫抖得更加厲害。

巡邏車在雨夜的街道上平穩行駛,車窗外是流動的、被雨水模糊的霓虹光影。白添蜷縮在后座角落,頭抵著冰冷的車窗玻璃,眼神呆滯地望著外面那個與他格格不入的、依舊繁華喧囂的世界。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酒氣和絕望的味道。他感覺自己正被押往一個更大的、更冰冷的囚籠。

派出所的值班大廳燈火通明,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陳舊紙張的味道。幾個同樣因為各種原因被帶來的男男女女,或蹲或坐,臉上帶著疲憊、麻木或焦躁。白添被帶到一個靠墻的長椅上坐下。一個女警遞給他一條半舊的、散發著消毒水味的干毛巾。

“先擦擦,把濕外套脫了。” 女警的聲音沒什么溫度,但動作還算利落。

白添機械地接過毛巾,胡亂地在臉上、頭發上擦了幾下。冰涼的毛巾接觸到皮膚,帶來一陣短暫的清醒,隨即是更深的疲憊和屈辱感。他脫下濕透冰冷的外套,里面單薄的襯衫也幾乎濕透,緊貼在身上,狼狽不堪。

年長警察拿著記錄本走過來:“姓名?年齡?戶籍地?記得家里人的電話嗎?”

白添低著頭,看著自己沾滿泥污、還在微微顫抖的雙手,聲音低啞:“白添……25……冀省……清河縣……”

“家里電話?” 警察追問。

白添的嘴唇動了動。父母的電話……他記得。但是,他能打嗎?在凌晨時分,讓遠在千里之外、以為他在北京“打拼”的父母,聽到他們的兒子因為酗酒鬧事、被當成流浪漢撿進派出所的消息?想到父母可能出現的震驚、擔憂、失望……他只覺得心臟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記……記不清了……” 他最終選擇了撒謊,聲音細若蚊蚋。

警察顯然不信,但也無可奈何,記錄下基本信息后,繼續問:“那在北京呢?有沒有朋友?室友?同事?能聯系上接你的人嗎?總不能一直待在這兒。”

朋友?室友?同事?

蘇暢?那個爽朗的高中同學?他們已經多少年沒聯系了?他這副樣子,怎么有臉聯系她?

夏晚舟?那個剛進公司、像漫畫里走出來的高冷女孩?連話都沒說過幾句。

李主任?那個油膩的中年上司?知道他被警察帶走,怕是會直接讓他卷鋪蓋滾蛋。

施劍……

施劍的名字像一根毒刺,猛地扎進他的腦海。那個冷漠、刻薄、視他為累贅的室友!那個被他用酒瓶砸過、袖口被他弄臟、恨不得他立刻滾蛋的施劍!

一股更深的寒意從心底升起。讓施劍來接他?這簡直是自取其辱,是把自己最后的尊嚴送到對方腳下,任其踐踏!

“沒……沒有……” 白添的聲音更低,頭埋得更深,幾乎要縮進胸腔里。

“沒有?” 警察的聲音提高了些,帶著明顯的不耐煩,“這么大個人了,在北京連個能聯系的朋友同事都沒有?那你平時住哪兒?工作單位總有吧?”

“住……住北五環外……XX小區……和……和一個室友合租……” 白添艱難地吐出施劍的地址。這是他唯一能提供的、勉強算得上“聯系點”的信息。他不敢抬頭看警察的眼神,那里面一定充滿了鄙夷和厭煩,就像施劍看他一樣。

“室友叫什么?電話多少?” 警察追問。

白添報出了施劍的名字和他記得的施劍的手機號。每報出一個字,都像在抽打自己的耳光。他仿佛已經看到了施劍接到電話時,那副震驚、厭惡、繼而露出極度嘲諷和幸災樂禍的表情。

警察走到一邊去打電話了。白添蜷縮在冰冷的塑料長椅上,用那條散發著消毒水味的毛巾裹住自己依舊濕冷的上身,身體控制不住地瑟瑟發抖。每一次顫抖,都牽動著身上的擦傷,帶來清晰的痛楚。派出所大廳明亮的燈光,照得他無所遁形,也照得他內心的狼狽和絕望纖毫畢現。他像一件被遺棄在垃圾堆里的、等待處理的廢棄物。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等待判決的煎熬,比雨夜的寒冷更加刺骨。他不敢想象施劍會如何反應,也不敢想象接下來等待自己的會是什么。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促而略顯刺耳的手機鈴聲在大廳里響起,打破了死寂。是那個年長警察的手機。他接通了電話。

“喂?是施劍先生嗎?……對,這里是XX派出所……對,白添現在在我們這里……嗯,喝多了,在酒吧外面摔了,沒大事,就是凍著了,證件也丟了……你看你能不能過來一趟?把他接回去?……哦?在忙?……那大概需要多久?……好的,知道了。麻煩你盡快吧。”

警察掛了電話,走回白添面前,臉上沒什么表情,但眼神里那絲不易察覺的厭煩似乎更濃了:“你室友說他知道了,有點事要處理,晚點過來。” 他頓了頓,看著白添慘白的臉色,補充了一句,語氣帶著點公事公辦的冷漠,“等著吧。”

“晚點過來”……“有點事要處理”……

白添的心沉到了谷底。施劍會來的,這一點他毫不懷疑。但施劍絕不會“盡快”。他會故意拖延,讓白添在這冰冷的派出所里,在這屈辱的境地中,煎熬得更久,品嘗夠這份自找的苦果。

白添將臉更深地埋進那條散發著消毒水味的干毛巾里,身體因為寒冷和更深沉的絕望,顫抖得更加劇烈。微光?不存在的。這冰冷的雨夜和冰冷的派出所,只有無盡的黑暗和等待審判的屈辱。


更新時間:2025-06-07 17:5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