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冷冽氣息像根細針,頑固地扎進林小婉的鼻腔。監護儀尖銳的蜂鳴撕扯著夜的寧靜,120分貝的警報聲中,護士小陳的尖叫帶著哭腔:“2床室顫!除顫儀準備!”
林小婉的食指在ECMO操作界面上懸停半秒,那代表生命波動的綠線瞬間扭曲成猙獰的銳角。不銹鋼治療車撞在墻角的刺耳聲響中,她憑著肌肉記憶,精準地將胺碘酮推入患者靜脈。余光瞥向玻璃幕墻,一輪清冷的月亮仿佛在融化,青金色的光暈如沸油般詭異翻涌。
心電圖紙帶瘋狂地吐出雜亂的鋸齒波,下一秒,仿佛被無形的手扼住咽喉,所有電子設備驟然陷入死寂,只剩下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寂靜。
再次睜開眼,鼻腔被濃烈得發膩的檀香與廉價胭脂的混合氣味塞滿,幾乎令人窒息。視線被一片刺目的紅遮擋,紅蓋頭邊緣漏進的燭光,在雕花拔步床繁復的帷幔上投下晃動的、扭曲的影子。一個尖利刻薄、如同生銹鈍刀刮過金屬的嗓音劃破混沌:“新娘子醒了!”
手腕被一只粗糙冰冷的手狠狠掐住,疼得她一激靈。林小婉下意識地蜷縮手指,指甲縫里竟嵌著細碎的木屑,帶著陰冷的土腥氣——是棺木碎屑!記憶如被強行塞入掃描儀的CT膠片,在腦海中層層展開:醫學院大四實習生林小婉,在市一院急診值大夜班,搶救一位72歲的心梗患者時,自己胸口突遭劇烈壓榨性疼痛,監護儀上,她自己的心率飆到了140次/分……
“裝什么死?”一張涂著厚厚劣質脂粉的中年婦人面孔湊到眼前,帶著井水涼意的帕子狠狠甩在她臉上,火辣辣地疼,“胡商的花轎已到朱雀巷第三棵槐樹下,你弟弟在賭坊欠的三十貫債,全指著你這趟替嫁……”
婦人刻薄的話語戛然而止,因為林小婉的指尖已閃電般扣在她手腕的寸關尺上。指腹下的脈象讓她心頭一凜——脈率120次/分,細數而滑,伴隨明顯的水沖脈!更令她毛骨悚然的是,這具屬于十五歲少女的纖細脖頸,頸動脈竇處正傳來中毒性休克特有的細微震顫!
她猛地一把扯掉沉重的紅蓋頭,金線繡的并蒂蓮在搖曳的燭光下泛著妖異的光澤。妝臺上蒙塵的青銅鏡里,映出一張全然陌生的面容:鵝蛋臉,蒼白脆弱,最詭異的是右眼角,三粒鮮艷的朱砂痣呈標準的三角形排列——這位置,恰好對應現代醫學中肝臟在體表的投影位置!
一個抱著剪刀的喜娘推門進來,正撞見新娘子用頭上的銀簪,熟練地挑開妝匣第三層隱秘的暗格。暗格里,半盒受潮結塊的珍珠粉正散發著若有若無、卻令人心悸的蒜臭味。
“硼砂中毒!”林小婉的聲音帶著急診室磨礪出的冰冷鎮定,不容置疑。她迅速撬開床上昏迷少女緊咬的牙關,將銀簪在燭火上灼燒三息消毒,果斷刺入其舌根深處。“立即用滾水沖調綠豆粉,篩入三錢甘草末!必須在半盞茶時間內灌下去!”
當第一勺濃稠的解毒漿液灌入少女口中時,林小婉的目光被少女頸間滑出的一塊青銅玉玨牢牢吸住——鴿卵大小,表面陰刻著高度簡化卻精準得驚人的人體解剖圖,在心尖的位置,鑲嵌著一顆米粒大的螢石,此刻正隨著少女微弱的脈搏,明滅不定地閃爍著幽光。
窗外傳來花轎落地的沉重響動,伴隨著異域腔調的呼喝。透過窗欞縫隙,林小婉看見八名胡商打扮的轎夫在清冷月光下拉出長長的影子,他們腰間懸掛的彎刀鞘上,刀穗繡著令人不安的雙蛇交尾圖案。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腦海:《唐本草》記載,波斯胡商常用硼砂作尸體防腐劑,卻不知過量攝入會引發致命的喉頭水腫!
刻不容緩!她扯下腰間絲絳,將妝匣里找到的幾根銀針投入烈酒中浸泡,隨即精準快速地刺入少女的廉泉、天突穴。指尖下,她能清晰感受到甲狀軟骨下方那致命的異常凸起——喉頭水腫!
“夫人,胡商特使遞來庚帖。”小廝的聲音從雕花門外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那中年婦人接過庚帖的手突然劇烈顫抖。林小婉眼尖地瞥見帖上婚期竟寫著“貞觀三年六月初三”——她在急診室暈過去的時間,正是2025年6月3日!
就在此刻,她頸間的玉玨突然發出細微卻清晰的蜂鳴,鑲嵌的螢石光芒大盛!一道半透明的人體三維模型被投射在模糊的妝鏡上,心尖位置的光斑,竟與床上少女微弱的脈搏跳動完全同步!
喜娘突然指著她的胸口失聲驚呼:“娘子的玉玨在發燙!”林小婉這才驚覺,自己內襯的中衣上,不知何時竟也印著與玉玨上一模一樣的解剖圖!更駭人的是,心口對應的位置,正滲出淡淡的血痕!
花轎外凄厲的嗩吶聲撕裂了寂靜的夜空,林小婉腦中所有線索瞬間串聯,她猛地抓住中年婦人的手腕,聲音冰冷:“胡商要的根本不是新娘!是藥人!”對方瞳孔驟然收縮如針尖,這瞬間的失態,徹底證實了林小婉在棺木中摸到的異樣——那內壁刻著的腹腔神經叢圖,正是現代非法器官移植組織慣用的標記!
“砰!”房門被粗暴地踹開。胡商特使踏入時,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幅詭異場景:新娘跪坐在滿地狼藉的藥碗碎片中,手中銀簪在火盆炭火上炙烤得通紅,旁邊擺著一個用胭脂盒巧妙改制的簡易催吐器。床上少女的唇角已泛起青紫色,林小婉正用浸過醋的絲帕,仔細擦拭其口腔。少女頸間的玉玨隨著林小婉的動作劃出青色的光弧,竟與特使腰間雙蛇徽記的幽光遙相呼應!
“時辰已到,新娘該上轎了。”特使的波斯語夾雜著生硬的長安官話,冰冷刺骨。他的手按在刀柄上,袖口滑落一卷羊皮紙,攤開一角——上面赫然畫著與玉玨相同的解剖圖,心尖位置,用朱砂標著兩個觸目驚心的小字:“取心”!
千鈞一發!林小婉猛地將燒紅的銀簪刺入炭盆,“嗤啦”一聲火星四濺,直撲特使面門!同時,她抓起妝臺上那盒含硼砂的珍珠粉,狠狠撒向燃燒的燭火——“蓬!”淡綠色的火焰驟然騰起,在昏暗室內妖異舞動,那是硼砂燃燒特有的焰色反應!
“硼砂過量會導致心力衰竭,最終人財兩空!”林小婉擋在少女身前,聲音帶著穿越帶來的眩暈,卻異常堅定。她指尖狠狠按在自己內關穴上,強迫自己保持清醒,“貴商若想人財兩空,大可繼續逼婚!”
特使的臉色在跳躍的綠色火光中陰晴不定,驚疑不定。就在這時,巷口傳來更夫拖著長調的梆子聲:“戌初一刻,小心火燭——”,如同某種警示。
就在梆子聲落下的剎那,床上的少女突然發出一聲極其微弱的呻吟。林小婉低頭,驚見少女掌心竟浮現出與玉玨表面完全一致的奇異紋路!螢石的光芒如同活物,順著少女手臂的靜脈路徑幽幽游走,最終匯聚在她胸口的解剖圖血痕上,光暈流轉。
胡商特使眼中閃過一絲忌憚,狠狠咒罵一句,甩袖轉身,臨走前將一塊刻著猙獰雙蛇的木牌擲在地上,聲音陰冷:“子時前不到,賭坊的人會砍了令弟的手!” 隨即帶著人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房間重歸死寂,只剩下燭火噼啪和少女微弱的呼吸聲。喜娘早已嚇得癱軟在帷幔后瑟瑟發抖。林小婉解開少女的衣襟,在她左乳下方三指處,發現了一處與自己心口一模一樣的、正滲著血痕的印記——那正是玉玨投影的核心位置!
她摸出從急診室帶來的那支鋼筆(此刻只剩半截墨水),在模糊的妝鏡上迅速畫出心臟的解剖簡圖。神奇的一幕發生了:玉玨的螢石突然移動,光點精準地對準主動脈瓣的位置,再次發出急促的蜂鳴!
更漏滴答,聲聲催人。林小婉坐在拔步床邊,看著少女逐漸平穩的呼吸,開始艱難地梳理現狀:她,林小婉,一個現代醫學生,穿越到了唐貞觀三年(公元629年),附身在一個被迫替弟弟嫁入胡商家的孿生姐妹身上。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已被硼砂毒殺。而胡商的目標,是利用“沖喜”的幌子,獲取健康的器官進行某種邪惡實驗!頸間這神秘的玉玨,不僅是穿越的媒介,更與人體解剖圖息息相關。棺木中的器官移植標記,昭示著這個時代隱藏著一個精通解剖、手段殘忍的隱秘醫學組織——葬醫派。
窗外,夜梟的叫聲凄厲劃過。林小婉從妝匣中取出銀針,在油燈上仔細消毒。她不僅要處理少女硼砂中毒的后遺癥,更要為即將到來的致命危機做準備——賭坊的威脅、胡商的陰謀、玉玨的秘密……這些線索如同ECMO的管道般冰冷而復雜地纏繞在一起。而她唯一的依仗,是二十年的現代醫學知識,和這具似乎正與神秘玉玨產生奇異共鳴的身體。
當第一縷清冷的月光爬上雕花窗欞時,林小婉終于完成了初步的急救處理。少女的脈率降至80次/分,指甲的青紫色退去,玉玨的螢石也恢復成柔和的微光。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右眼角那三顆呈三角排列的朱砂痣,突然想起在醫學院解剖課上,老師說過肝臟的體表投影區,正是右鎖骨中線與肋弓交點處——而這三顆痣的位置,精確得如同用現代CT定位過一般!
“梆!梆梆!西市失火!西市失火——”更夫敲著梆子再次走過巷口,這次的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驚惶和急迫!林小婉霍然起身望向窗外,東南方的天空已被映成一片不祥的橙紅,濃煙滾滾,隱約可見雙蛇交尾的旗幡在火光中招搖!
頸間的玉玨驟然劇烈震動,螢石光芒投射在地面,光影交織,竟形成一幅長安城的簡易地圖!而那火光沖天的西市位置,正對應著地圖上人體的胃部區域!
她猛地低頭看向少女頸間的玉玨,湊近燭火仔細辨認螢石深處——那里竟有極細的紋路!仔細分辨,竟是用古老小篆刻寫的“七竅”二字!
更漏聲中,林小婉聽見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夾雜著金屬鏈條拖地的脆響——那是官府捕快特有的鎖鏈聲!她深吸一口氣,將銀簪穩穩別回發間。妝匣里那些簡陋卻關鍵的急救用品,在燭光下泛著冰冷的微光。此刻的她,不再是現代急診室的實習生林小婉,而是貞觀年間,攜帶著現代醫學記憶與神秘玉玨的“新娘”林小婉。前路兇險,但她別無選擇。
“砰!砰!砰!”拍門聲急促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官威。
林小婉正用浸過烈酒的絲帕小心包裹少女手腕——那里有一個針孔大小的新鮮傷口,滲出的血液在玉玨光滑的表面,詭異地畫出了一個從未見過的符號。
門被猛地推開,一股帶著夜露寒意的風卷入。一位身著玄色捕快服的青年大步踏入,他身姿挺拔,眼神銳利如鷹。更讓林小婉心頭一震的是,青年腰間懸掛的一塊古樸玉佩,竟與她頸間的玉玨同時發出低沉的共鳴嗡鳴!兩道光芒交織,在滿地狼藉的藥碗碎片上,投下重疊的、微微顫動的人體解剖圖光影。
“裴某奉大理寺命,追查胡商藥人案,”青年的聲音沉穩有力,目光如電,瞬間鎖定在少女頸間那枚發光的玉玨上,瞳孔驟然收縮,銳利的審視中帶著一絲難以置信,“姑娘可是……第十三代玉玨宿主?”
林小婉的手指依舊扣在少女的寸口上,感受著那逐漸平穩的脈息。裴寂的問話讓她瞬間想起在急診室學過的醫患溝通技巧——面對未知和質疑,保持冷靜,提供關鍵信息。她直視對方那雙深邃的眼眸,將銀簪從發間取下,同時遞出半片在妝匣暗格深處找到的、邊緣焦黑的帛畫——上面用鮮艷朱砂繪著與玉玨如出一轍的人體解剖圖,心尖位置,赫然標著“貞觀三年六月初三”。
“裴捕察大人,”她的聲音里帶著急診醫生特有的沉穩,仿佛這混亂的現場只是另一個需要處理的病例,“在討論宿主之前,或許我們該先處理西市的火情——”她頓了頓,目光轉向窗外那片映紅夜空的火光,一字一句道,“那里燒的,恐怕不是普通商貨。”
裴寂的目光如被磁石吸住,緊緊鎖在她手中的帛畫上。腰間的鎖鏈突然“錚”的一聲繃緊,顯示出主人內心的震動。窗外的火光愈發熾烈,將雕花窗欞映得通紅。玉玨的螢石光芒與那沖天的火光詭異交織,在兩人之間投下不斷跳躍、變幻的解剖圖影子。
林小婉知道,屬于她的盛唐行醫路,帶著現代醫學的柳葉刀和玉玨里藏匿的千年謎局,此刻,才真正拉開了驚心動魄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