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給江嶼送傘時,他盯著我淋濕的劉海出神。后來他教我轉筆,夸我扎馬尾好看,
甚至為我打架。全校都知道高嶺之花為我墜落。直到那個雨天,
我看見他摟著穿病號服的女孩在接吻。那女孩和我像照鏡子,只是眼角多顆痣?!扒迦粵]死?
”我手里的傘哐當落地。江嶼抬眼,雨水順著他下頜砸在我臉上:“林晚,
贗品永遠變不成真品?!蔽肄D身沖進雨里時,聽見他喊我名字??晌覜]回頭。就像那年溺水,
他先救的也是沈清然。1雨下得毫無章法,豆大的雨點砸在水泥地上,
濺起帶著塵土腥氣的水花。我抱著懷里唯一干燥的那把長柄傘,低頭沖進雨幕。
校服裙擺瞬間吸飽了雨水,沉甸甸地貼在腿上,冰涼一片。劉海濕成一綹一綹,
狼狽地粘在額前,視野也跟著模糊起來。高二三班的后門虛掩著,
透出暖黃的燈光和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我放輕腳步靠近,心跳卻擂鼓般撞擊著耳膜。
隔著布滿雨痕的玻璃,我看見江嶼。他沒穿校服外套,只一件簡單的白色T恤,微微弓著背,
坐在靠窗的位置。側臉的線條在朦朧的光影里顯得格外柔和,
平日里那點生人勿近的冷峭似乎被窗外的雨聲和室內的暖意融化了。他手里捏著一支筆,
指尖漫不經心地轉著,目光卻落在……落在我映在玻璃上的、模糊的影子上。我腳步一頓,
呼吸也跟著屏住。玻璃窗像一面霧蒙蒙的鏡子,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的狼狽——渾身濕透,
頭發緊貼著臉頰,懷里緊緊護著那把傘。而他,江嶼,全校女生目光追逐的冰山,
此刻竟在看我,或者說,在看玻璃里那個濕漉漉的我。那眼神里沒有平日的疏離,
倒像是……穿過迷蒙的雨霧,在仔細辨認著什么,專注得近乎溫柔。
一絲隱秘的甜悄然在心底化開,驅散了雨水的寒意。2我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推開門。
“江嶼?!苯淌依锏陌察o被打破,幾個還沒走的同學抬起頭,目光帶著點習以為常的調侃。
江嶼指尖轉動的筆也停了下來。他側過頭,目光從玻璃上移開,落在我真實的臉上。
那點剛才在倒影里捕捉到的、仿佛錯覺般的溫柔,瞬間斂去,只剩下他慣有的平靜?!皞恪?/p>
”我把懷里保護得很好的長柄傘遞過去,聲音有點發緊,帶著奔跑后的微喘。他沒說話,
伸手接過。指尖不經意擦過我的手腕,帶著一點溫熱的干燥觸感,
和他微涼的指尖形成奇異的反差。他垂著眼,沒有立刻打開傘,
視線卻長久地停留在我被雨水打濕、緊貼額頭的劉海上。那目光沉沉的,像是在看,
又像是透過我濕漉漉的劉海,在看別的什么東西。教室里只剩下窗外的雨聲和他沉默的注視。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臉頰微微發燙,下意識地抬手想把劉海撥開。“別動。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3我的手指僵在半空。他伸出手,動作很輕,
帶著一種奇特的耐心,把我粘在額頭的幾縷濕發小心地撥開。他的指尖很涼,
碰到我發燙的額頭皮膚時,我忍不住輕輕顫了一下。他撥開濕發的動作很慢,
像是在進行某種儀式,又像是在確認著什么,目光專注地流連在我光潔的額頭和眉眼之間,
帶著一種我無法解讀的、深沉的審視。撥開的濕發終于露出了光潔的額頭。他似乎滿意了,
那點專注的審視悄然退去,眼神恢復成一片平靜無波的深潭。他直起身,拉開了些距離,
手指輕輕摩挲著光滑的傘柄?!跋麓?,”他終于開口,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緒,
“別淋雨送傘?!毙目谀屈c隱秘的甜意驟然膨脹,幾乎要滿溢出來。我用力點點頭,
不敢看他,怕泄露自己眼底藏不住的笑意,轉身飛快地跑回自己班級的方向。
走廊的風帶著濕氣,吹在滾燙的臉頰上,舒服極了。他看到了,他看到了我的狼狽,
也看到了我的在意。他撥開我濕發的那一下,指尖的溫度,像一個小小的烙印。
那時我只顧著為這點微不足道的靠近而雀躍,全然沒有察覺,他目光深處那點沉沉的專注,
并非為我。4那場雨,像一把鑰匙,悄然打開了我與江嶼之間那道無形的門。從那天起,
一些微妙的變化開始在空氣里蔓延。課間的喧鬧里,他會不經意地經過我的座位,
修長的手指輕輕叩一下我的桌面,留下一個簡單的問題或者一句簡短的提醒。
放學后擁擠的樓道,他高大的身影總會恰好出現,不著痕跡地隔開推搡的人潮,
留給我一小片安穩的空間。起初是驚訝,接著是受寵若驚,再后來,
那點隱秘的歡喜便如同藤蔓,悄無聲息地纏繞住整個心房。全校女生目光的焦點,
那個遙不可及的江嶼,他的視線,似乎真的為我停留了。變化遠不止于此。
自習課的陽光斜斜照進來,空氣里有細小的塵埃飛舞。我正對著面前空白的物理題發呆,
手里無意識地把玩著一支中性筆,笨拙地試圖讓它轉起來,卻總是“啪嗒”一聲掉在桌上,
引來旁邊同學低低的嗤笑。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忽然伸過來,
拿走了我桌上那支摔得筆帽松動的筆。我愕然抬頭,撞進江嶼垂下的視線里?!笆滞蠓潘?。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自習室細微的嘈雜。5他站在我課桌旁,微微傾身,
手指靈巧地捏住筆桿中段,示范性地輕輕一轉。
那支普通的黑色中性筆在他修長的指間仿佛有了生命,輕盈地劃出流暢的圓弧,穩穩停住。
陽光落在他專注的側臉上,勾勒出利落的線條,也照亮了他濃密睫毛投下的小片陰影。
“像這樣。”他把筆放回我攤開的掌心,指尖若有似無地擦過我的皮膚,“手腕帶動,
別用蠻力?!彼]有立刻離開,目光落在我的發頂,“頭發,扎起來更利落。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隨即又瘋狂地鼓噪起來。幾乎是手忙腳亂地,我扯下束著頭發的發圈,
任由微卷的長發披散下來,又飛快地攏起,笨拙地重新扎成一個高高的馬尾。
發絲拉扯的輕微痛感里,我偷偷抬眼看他。他站在光影里,看著我的動作,目光很深,
像是在觀察一件需要精心打磨的物品是否符合要求。直到我把最后一縷碎發別到耳后,
他才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眼神里掠過一絲……類似滿意的光?那光很淡,轉瞬即逝,
快得讓我以為是錯覺?!班?。”他淡淡應了一聲,終于直起身離開。
我握著那支還殘留著他指尖溫度的筆,手心一片濡濕。
6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因為他剛才短暫的靠近而變得稀薄灼熱。我學著剛才他轉筆的樣子,
嘗試著放松手腕。筆桿笨拙地在指尖晃了一下,居然真的沒有立刻掉下去。
一種巨大的、不真實的喜悅瞬間攫住了我。他教我轉筆,他說我扎馬尾好看。每一個字,
每一個眼神,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開一圈圈甜蜜的漣漪。這種被特別關注的感覺,
如同裹著蜜糖的毒藥,讓人沉溺得無法自拔。然而,
這蜜糖里偶爾也會夾雜一絲怪異的、難以言喻的澀。他會送我禮物。
一條素雅的白色棉布連衣裙,觸感柔軟,裙擺有精致的木耳邊。他遞給我的時候,
語氣很隨意:“穿著吧,適合你。”我滿心歡喜地穿上,在鏡子前轉了好幾個圈。
白色襯得我皮膚很白,木耳邊顯得很乖巧。我想象著他看到時的樣子,臉頰發燙。
然而當我穿著它出現在他面前,他看過來的眼神卻讓我心頭微微一沉。
那不是純粹的欣賞或喜歡,更像是一種……遙遠的神視。他的目光從裙子的領口掃到裙擺,
又落回我的臉上,像是在將我與他腦海中某個既定的形象進行嚴苛的比對。
那目光專注得近乎苛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校準意味,仿佛我身上哪里有一絲一毫的偏差,
都會被他敏銳地捕捉到?!邦I口的扣子,”他走近一步,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力道,
“系到最上面一顆?!彼氖种干爝^來,帶著微涼的體溫,
不容分說地替我扣上了那顆我為了透氣而解開的扣子。7動作很輕,指尖擦過我頸側的皮膚,
卻激起一陣莫名的戰栗,不是心動,而是……一種被無形的線提著的僵硬感。
扣子系緊的束縛感清晰地傳來,像一個小小的、溫柔的枷鎖。“頭發,”他端詳了我片刻,
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劉?!偻疫叿忠稽c點?!彼斐鍪种福跏且龑О?,
將我額前那縷不聽話的碎發輕輕撥到右邊一個極其精準的位置。
他指尖的微涼貼著我溫熱的額角,那感覺如此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我看著鏡子里那個被他“修正”后的自己——扣子系到頂的領口,一絲不茍撥向右側的劉海,
穿著他指定的白裙子。鏡中的少女依舊是我,
卻又仿佛被一層陌生的、精心修飾過的殼包裹著,帶著一種被精心打造出的、脆弱的相似感。
心底那點隱秘的甜,悄悄滲入了一絲茫然和不安。這份不安,
很快被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波攪得天翻地覆。高二和高三的籃球場爭端幾乎年年上演,
這次卻格外激烈。起因不過是爭搶場地時一句口角,對方高三的幾個刺頭仗著身高和力氣,
把江嶼他們隊一個瘦小的男生推搡在地,嘴里還不干不凈地罵著。我正好在場邊給江嶼送水,
目睹了全過程?!白旆鸥蓛酎c!”江嶼的聲音不大,卻像淬了冰,瞬間壓住了場上的嘈雜。
他原本只是冷眼旁觀,此刻卻猛地將手里的籃球狠狠砸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球彈起老高,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敖瓗Z!”我下意識地喊了一聲,想阻止他。
8高三那幾個一看就不好惹,人高馬大。他像是沒聽見我的聲音,
徑直走到那個被推倒的男生面前,把他拉起來擋在身后。他比那幾個高三的還高出一點,
冷冽的目光掃過對方挑釁的臉?!霸趺?,想出頭?”領頭的高三生嗤笑一聲,
伸手就去推江嶼的肩膀。接下來的事情快得讓人眼花繚亂。江嶼側身避過,
閃電般出手抓住對方的手腕,猛地一擰,同時屈膝狠狠頂在對方肋下。動作干凈利落,
帶著一股狠勁。那人悶哼一聲,痛苦地彎下腰。旁邊幾個同伙立刻叫罵著圍了上來。
場面瞬間失控,拳頭和叫罵聲混在一起。我站在場邊,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住四肢?;靵y中,不知是誰被撞得踉蹌,猛地朝我這邊倒了過來,
手里揮舞著的礦泉水瓶眼看就要砸到我頭上!“林晚!”一聲低喝穿透嘈雜。
江嶼像一頭被激怒的獵豹,猛地從混戰的人群中脫身而出,完全不顧身后追來的拳頭。
他幾步沖到我跟前,在我驚駭的目光中,一把將我狠狠拽進懷里,同時猛地轉身,
用他寬闊的后背替我擋住了那狠狠砸下的水瓶和隨之而來的一記重拳!“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