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霜殞寒梅深秋的風，帶著一股蝕骨的寒意，不知疲倦地撞擊著雕花窗欞。
房間里彌漫著濃重的藥味，以及一絲難以驅散的、絕望的朽敗氣息。林晚倚在冰冷的床柱上，
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院子里那株她曾與孟鈺一同栽下的老梅，虬枝嶙峋，
在蕭瑟的風中微微顫抖，枝頭已不見半朵殘花。孟鈺走了。**個月了。
那個眼眸像盛著江南三春煙水，笑容能驅散嚴冬陰霾的男子，那個說“晚晚，我既來了，
便是為你，山高水遠何處不能為家”的遠方術師，就這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死因……鎮上的人說是他孤身行山路，不慎跌入寒潭。連尸身都不曾尋回。
林晚的世界在那一刻徹底崩塌，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灰白。她的心，似乎也隨著那場意外一起，
沉入了冰冷的潭底。她把自己關在這小小的繡樓里，像個囚徒，也像個活著的祭品，
終日與孟鈺唯一留下的遺物相伴——那是一枚在街角買的廉價桃木小令箭，不過寸許長，
表面光滑溫潤，是他戲言“辟邪護身，貼身帶好，等我回來”的信物。
她指腹一遍遍摩挲著那木頭溫潤的紋理，仿佛還能感受到他遞來時的指尖余溫。“晚晚，
”母親王氏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刻意拔高了調子，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喜氣”，
像砂紙打磨著生銹的鐵器，“怎么還關著呢？快開開門！有頂好頂好的喜事跟你商量！
”門外不止母親一人。父親林老爺那低沉的、帶著慣常權威與不耐的咳嗽聲，也清晰可聞。
林晚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將桃木令箭緊緊攥在手心，冰冷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她沒有回應。“你這孩子！”王氏的聲音帶上了幾分氣惱，更用力地拍打著門扉，
“爹娘為你操碎了心！孟鈺那短命鬼有什么好？死都死了！你要為他守活寡不成？
爹娘可舍不得看你這朵花兒就這么枯了！”“吱呀——”林晚面無表情地拉開了門。
屋外的光線刺得她眼睛微瞇，映出父母保養得宜卻寫滿市儈算計的面容。王氏端著托盤，
上面是一碗熱氣騰騰的藥湯，散發著濃烈卻陌生的草藥味。“這就對了嘛！
”王氏臉上立刻堆起笑褶，端著藥碗就往里走，“看娘給你熬了上好的安神湯，快趁熱喝了，
養養精神。那孟鈺的事，就當一場夢，醒了便好。”林老爺背著手踱步進來，
掃視了一眼女兒蒼白木然的臉，眉頭緊鎖：“瞧瞧你這副樣子！半分精神也無！成何體統！
”他頓了頓，清了清嗓子，聲音里帶上了一種宣布“重大利益”的得意，
“爹已經給你尋了個頂好的歸宿！王家！城南那個王員外家！
那可是我們縣里數一數二的大戶，金山銀山堆著！人家員外爺雖年歲稍長些，但最是心疼人！
尤其喜歡你這樣年輕清秀知書達理的！只要你點個頭，享不盡的富貴榮華！
”林晚猛地抬眼看向父親，那雙原本死寂的眸子里瞬間燃起難以置信和驚怒的火焰。王家？
那個以好色奢靡聞名的老富商？那個年齡比她爹還大、前兩年還納了第十二房小妾的王員外？
一股強烈的惡心感直沖喉嚨。“王員外？”她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礫摩擦，“那個六十歲，
能當我祖父的王老爺？”王氏連忙接話，把藥碗塞到林晚手里：“傻丫頭！年齡大點怎么啦？
年紀大才疼人！人家王員外看中你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嫁過去就是十三姨太！錦衣玉食，
奴仆成群！多少人做夢都攀不上呢！你爹已經收了王家的‘小定’了！足足一千兩！
這誠意夠足了吧？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一千兩？！林晚的腦子“嗡”的一聲，
手中的藥碗幾乎握不住。她想起孟鈺初來時，她曾小心翼翼地將他介紹給父母，
只說他是游歷至此，有幾分本事的年輕方術師。父母當時眼皮都沒抬一下，
敷衍幾句便打發他去了客院，后來更是諸多冷遇。她那時只以為爹娘是嫌棄孟鈺無家無業，
是漂泊無根的方術士，配不上他們“耕讀傳家”的門楣。原來……竟是這樣！
他們不是嫌棄孟鈺無倚仗，而是早已在悄悄議價！議的是她林晚的價！孟鈺的存在，
無意中成了他們“奇貨可居”計劃里的絆腳石！所以他們的態度才如此輕慢刻薄，
恨不得立刻將這“不識趣”的窮小子掃地出門！如今孟鈺“意外”身死，
便迫不及待地將她這“貨物”脫手，賣給了價最高的買家！
歲的員外……第十三房姨太太……一千兩白銀的“小定”……這些冰冷的字眼像淬毒的銀針，
狠狠扎進林晚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看著眼前兩張因巨利而容光煥發、寫滿理所當然的臉，
一股刺骨的寒意順著脊椎攀爬上來，凍僵了她全身的血液。這里哪里是家？
分明是冰冷刺骨的交易所！爹娘，也不再是爹娘，是待價而沽的商人！
他們從未將她視為骨肉，只是他們為兒子林陽鋪路所儲備的財富！2 斷簪絕念“我不嫁。
”林晚的聲音輕得像一片落葉，卻帶著鋼鐵般的決絕。
她將手中的藥碗穩穩放在一旁的小幾上，碗底與桌面相碰，發出一聲清脆的“嗒”聲。
王氏臉上的笑容驟然僵住，繼而扭曲：“你說什么？”林老爺勃然大怒，
一步上前：“混賬東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得你說不嫁？反了你了！”他揚起巴掌，
但看到女兒那雙燃燒著絕望火焰卻異常平靜的眼睛，那巴掌終究沒有落下，
只是重重地哼了一聲。“反了反了！我們生你養你十幾年，還不如個死鬼男人？
那王家是龍潭虎穴嗎？你這賤骨頭只配爛在這里發霉？！”王氏聲嘶力竭地嚎哭起來，
指著林晚的鼻子唾罵，“你那短命的孟鈺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死都死了還陰魂不散！
早知道當初……”話說到一半，王氏猛地剎住，眼里閃過一絲極快的心虛和怨毒，
對上林晚驟然銳利如刀的目光。“當初什么？”林晚一字一頓地問，
那雙眼睛仿佛要穿透父母的皮囊，直視到骨頭里。“什……什么當初！
”王氏慌亂地避開她的視線，色厲內荏，“當初就該讓你大哥捆了你送過去！
省得今日在此氣死爹娘！”她推搡著林老爺，“老爺！你看她！
這死丫頭真是被那死鬼迷得鬼迷心竅了！趕緊叫人來……”“滾出去。”林晚打斷母親的話，
聲音不大，卻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驟然割裂了所有的虛情假意與道德綁架。她指著房門，
“再敢踏入此門一步，我便將這桃木令箭折斷于你們面前。”她攤開手心，
那枚小小桃木令箭靜靜地躺著，是她與孟鈺之間最后的聯系。
林老爺和王氏都被她這從未有過的、冰冷到了極致的眼神駭住了片刻。
隨即是更大的憤怒與羞惱。“好！好！有骨氣！”林老爺氣得胸口起伏，“明日！
明日王家的聘禮就會抬進大門！我看你怎么斷！”他猛地一甩袖子，扯著還在哭嚎的王氏，
“走！讓她自己好好想想！想不清楚，鎖起來也得嫁過去！”沉重的雕花木門被重重摔上，
隔絕了外面令人窒息的喧囂。林晚像耗盡了全身力氣，頹然滑坐在地板上，
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攥著桃木令箭的手，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掐入木頭的紋路。
不能再等了。這個家，片刻也待不下去。孟鈺的慘死，父母冰冷絕情的嘴臉，
被當作貨物出售的屈辱，一切的一切，都像沉重的鉛塊墜著她，要將她拖入絕望的深淵。
必須離開！趁今夜！否則，明日王家聘禮進門，父母絕對會派人將她嚴加看管，甚至鎖起來！
她環顧自己這間繡樓，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只不起眼的半舊樟木小箱上。
那是她幼時放置小玩意兒的箱子。她走過去，費力地掀開箱蓋，
在一堆泛黃的紙片和零碎的舊首飾下面，找到了她想要的東西——一只不起眼的藍布小包裹，
上面落滿了灰塵。手指有些顫抖地解開包裹上的結。
偷偷畫的）；幾塊小巧的銀錠和銅錢（多年攢下的月錢和壓歲錢）；一個貼身放著的小布囊，
裝著她最重要的物品——那枚桃木令箭，
以及一塊繡著歪歪扭扭“鈺”字的手帕（孟鈺初來時常犯風寒，她學著給他擦汗的手帕）。
足夠了。她不需要嫁衣，不需要金銀珠寶，只需要自由和活下去的可能。天色漸漸暗沉下來，
如同林晚眼中最后一點光。窗外寒風呼嘯，如同冤魂在嗚咽。
林晚換上一身最不起眼的青色舊布裙，將小包裹緊緊系在身上。她走到窗前，
最后望了一眼這座冰冷華麗卻令人作嘔的牢籠。離開前，還有一件事。她推開房門，
走廊里一片寂靜。她熟悉宅院的每一個角落，悄無聲息地穿過回廊庭院，
避開可能出現的仆役，一路向林家最為幽僻的深處走去。那里有一座小小的舊神堂，
據說曾是祖上某個供奉地方小神的地方，早已廢棄多年，荒僻破敗。
林晚曾經偶然聽老仆人提過一句，說此處有些“靈驗”，尤其是……關乎念想。
帶著一種刻骨的絕望和孤注一擲的瘋狂，林晚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坍塌的木門。
腐朽的灰塵味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陰冷氣息撲面而來。昏暗的光線下，
能看見里面空間狹小，中央設著一座材質怪異的暗紅石龕。龕前沒有供桌，
空地上散落著早已腐爛變色的果子殘骸。龕內懸掛著一面破損陳舊的靈幡，顏色晦暗不明，
上面用深褐近黑的顏料描繪著扭曲繁復的符文。靈幡前方，
立著一尊同樣色暗、面目模糊不清的人形石像，通體籠罩著一層若有若無的慘白微光。
這就是傳說中的“契神”？一個只要付出足夠代價，便能完成心愿的地方？
林晚在這逼仄冰冷的小小神堂中站定，那股陰冷的氣息如同實質般纏繞著她的腳踝。
心口的疼痛和對孟鈺無盡的思念、對兇手錐骨的恨意交織沸騰。她顫抖著，
從懷中取出唯一可能匹配這尊“契神”分量的東西——厚厚的一卷文書。
那是林家祖宅的地契和房契！代表著一個家族百年根基！
林晚將整卷文書放在冰冷的龕前地面，深深吸了一口帶著塵土和腐朽味道的空氣，
聲音因為悲痛與憤怒而嘶啞：“林家不肖女林晚，
以林氏祖宅——所有地契、房契、磚瓦、土地、此間一切財物名位——盡數獻與契神！
”她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只求一愿！”她抬起頭，
死死盯著那層籠罩著模糊神像的慘白微光，眼中燃燒著復仇的火焰，
“讓那殺害孟鈺的兇徒——無論他是誰！嘗盡世間至痛！腸穿肚爛，血肉消融，不得好死！
”最后幾個字，她幾乎是咬著牙根，從齒縫里擠出來的詛咒！每一個音節都飽含著血淚！
3 幽宅驚變話音落處，神堂內一片死寂。靈幡無風自動，微微搖曳了一下。
那尊面目模糊的神像石雕，在慘白微光中，線條似乎……扭曲了一下？
更像是光影錯落帶來的錯覺。一股更冰冷、更沉凝的氣息，如同無形的流水，
瞬間彌漫了狹小的空間。林晚感到一陣無法形容的寒意包裹全身。她沒有猶豫，
轉身快步離開了這處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神堂。
她最后望了一眼這座巨大、冰冷、充滿絕望的宅院，趁著夜色濃重，
身形靈巧地避開巡夜的家丁，從早已探好的、后院墻根一株老樹掩映下的狗洞悄然鉆了出去。
冰冷的泥土蹭臟了她的裙擺，自由的夜風瞬間灌滿了她的胸腔，卻帶不來絲毫暖意。
她沿著早就準備好的、偏離官道的、通往鄰縣的小路疾走。孤身一人，提心吊膽，
風吹草動都如同追兵，整整一夜，露水打濕了鬢角鞋襪，疲憊不堪。直到天色微亮，
她才在一個早已荒廢無人的野廟里躲藏歇息。在破廟冰冷的地面蜷縮了半日，
困頓不堪又心神不寧。獻祭祖宅帶來的巨大震動和她出逃的身份，讓她極度不安。
必須回去看看！她需要確認獻祭是否有效？祖宅里是否發生了什么？更重要的，
她臨行前過于匆忙，竟將那幅孟鈺為她畫的、唯一存有他笑容的小像忘在了梳妝臺的暗格里！
這個念頭折磨得她無法安眠。終于在天色擦黑，估摸著家丁仆役的警惕可能最低的時候，
林晚咬著牙，重新繞回熟悉的小路，
小心地潛回了那座讓她厭恨卻又魂牽夢繞（只因留有孟鈺痕跡）的林家大宅附近。
隔著遠遠的距離，她便察覺到了不對勁。宅院大門洞開，沒有仆役進出，
只有一片不祥的寂靜，還有……一股若有若無的、令人作嘔的腥甜氣味隨著寒風飄散過來。
林晚的心驟然收緊，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她找了個偏僻角落，費了點力氣攀上院墻，
向內望去。眼前的一切讓她瞬間如墜冰窟！偌大的庭院里，一片狼藉！
素白的紙錢如同被狂風扯碎的哀嚎，凌亂地鋪滿一地。
幾根剛剛掛起不久的白布喪幡歪歪斜斜地掛在門廊上，在寒風中無力地飄蕩。死了人！是誰？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但心中那份對孟鈺遺物的執念壓過了恐懼。她熟悉林府的結構，
很快從廚房側面的一個小角門溜了進去，避開正院可能存在的哭喪人群，
一路直沖自己居住的那座繡樓。繡樓冷冷清清，一個人影也無。她飛快爬上二樓閨房，
沖到梳妝臺前，急切地拉開角落那個隱蔽的小暗格——謝天謝地！那卷小小的畫軸還在！
她幾乎是哆嗦著手拿出來，小心翼翼地展開一點，畫卷上男子溫潤帶笑的面容映入眼簾，
瞬間便模糊了她的視線。將畫軸貼身藏好，林晚才真正松了口氣。然而，
繡樓外突然傳來隱約的、壓抑的說話聲。聲音很熟悉，是母親身邊最忠心的老仆崔媽，
似乎是在廚房那邊和另一個聲音低語。聲音斷續傳來，
著恐懼和啜泣：“……唉……三姑娘要是知道了……可怎么得了啊……造孽啊……”是崔媽。
“……知道什么？……老爺夫人……誰能想到……”另一個聲音更含糊些。
“那天……王員外家的人剛送定金過來……老爺夫人……唉，
收下那黃澄澄的金錠時有多歡喜……誰能想……當晚……”崔媽的聲音帶著哭腔。
“……不……不止……之前……孟公子的事……”那個聲音壓得更低，
卻像一道驚雷劈在林晚心上！
好些靈材……那日……就是孟公子出事前……夫人還特意交代……清理干凈點……”轟——！
林晚的腦袋里仿佛有一口巨鐘轟然炸響！雙耳嗡嗡作響，眼前陣陣發黑！
她死死扶住冰冷的桌子邊緣，才沒有癱軟下去。西南來的咒師？清理干凈點？孟鈺出事前？！
爹娘！是爹娘！不只是將孟鈺視為絆腳石，更是——直接下手清除的兇手！用那陰毒的咒術！
就為了那一千兩黃金的賣身錢！4 魂祭崔媽和那不知名仆婦的低聲啜語，
每一個字都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鑿穿了林晚最后一點自欺欺人的幻想。真相赤裸而猙獰，
帶著血腥和銅臭氣。
事前……清理干凈……一千兩金錠……第十三房姨太……“嗬……”林晚喉頭涌上一股腥甜，
被她死死咽了回去。她扶著冰冷的桌沿，身體抖得如同秋風中最后一片枯葉。不是悲傷，
不是震驚，是排山倒海般洶涌到要將她徹底撕裂的恨！恨意尖銳冰冷，
在五臟六腑里瘋狂攪拌，燒灼得她眼前一片血紅。原來自己的獻祭，求契神懲罰的兇手，
竟是一直以來披著“父母”外衣的劊子手！她用祖宅的力量，
親手葬送了制造這所有悲劇的元兇！看著指尖緊握的孟鈺小像，
畫中他溫潤的笑容此刻像是對這世間最大的嘲諷。爹娘死了又如何？她最珍惜的人，
那個為她叛出家族、甘愿漂泊的清朗術師，再也回不來了。他化作孤魂，
徘徊在這冰冷的人世間，甚至可能因橫死而不得安寧。復仇完成了，可心呢？
早已被仇恨和失望生生剜去，只余下一個巨大、冰冷、呼嘯著穿堂風的空洞。祖宅？
一個充滿罪惡記憶的牢籠，如今不過是一堆冰冷的磚石，葬送親緣的墳墓。她林晚，
無家可歸，無親可依，無路可走。這世間之大，竟無一寸容她平靜呼吸、舔舐傷口的天地。
視線不由自主地抬起，穿透破敗的窗戶，
投向那片幽深至極、夜色最濃重的后院角落——契神的神堂所在。
那里曾是她絕望中的孤注一擲。如今，
那冰冷的氣息卻成了這片死寂世界里唯一清晰的存在感。走吧。去哪里呢？
她沒有再回頭看一眼靈堂的方向，甚至沒有再看一眼父母的棺槨。
她像一個被抽空了魂魄的傀儡，憑著本能，沿著熟悉的、通往幽深后院的路徑，
踉踉蹌蹌地走。推開那扇腐朽不堪、吱呀作響的神堂木門，
冰冷刺骨的氣息如同蟄伏的巨獸猛地張開口，瞬間將她吞噬。
里面比記憶中的更加幽暗、凝滯。供奉的瓜果殘骸不知何時已被清理一空，
但那股奇特的霉變氣息和濃得化不開的陰冷，混合著慘白微光，構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氛圍。
暗紅石龕上的靈幡紋絲不動，唯有上面的符文在微弱光線下仿佛有暗褐色的液體緩緩流動。
其前那尊面目模糊的塑像，籠罩在那層冰冷的白光里，似在無聲地凝視著闖進來的她。
林晚在石龕前站定。冰冷的空氣幾乎將她的血液凍結。她沒有再跪，只是挺直了脊背，
盡管那脊梁脆弱得隨時會折斷。祖宅？那骯臟的價碼已經付出。她還有什么？她攤開雙手，
手心空空如也，只有她自己。這具皮囊，這顆被仇恨和絕望蝕透的心，
這縷早已不知歸處的魂靈。“我，林晚。”她的聲音很輕，不再有之前的嘶喊，
只剩下一種被掏空了所有情緒的、玉石俱焚般的平靜。每一個字都清晰地落在死寂的神堂里，
仿佛帶著回音。“獻出我此身僅存之所有。
這心、這魂、這副形骸骨血、生之悲喜、死之痛苦……”她頓了頓，
目光筆直地投向靈幡深處那層白光的核心，仿佛那里有著唯一能傾聽她的存在，“凡此種種，
盡歸于契神！”這一次，不再是復仇的火焰。她眼中燃燒的是另一種東西，
名為絕望的灰燼深處，僅存的一絲卑微到極點的、搖搖欲墜的乞憐。
“惟愿契神……”她的聲音終于帶上了一絲難以壓抑的哽咽，像是冰層碎裂的聲音，
“……復活吾愛孟鈺……”這幾乎是癡人說夢。但隨之而來的話，
卻浸滿了她此刻所能付出的、最卑微、最徹底的愛意和哀慟，“……或是……令他魂靈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