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畢業(yè)那年，我們四人埋下時光膠囊。約定十年后重聚開啟。
如今律師、醫(yī)生、企業(yè)家齊聚，卻找不到第四個女孩。打開膠囊那刻，
白：沈亦澤的告白信寫著我的名字；顧川藏著退學(xué)通知書；簡寧的診斷書日期是高三上學(xué)期。
而我放進的紙條寫著：“我殺了人。”警笛聲由遠及近時，
簡寧突然握住我的手：“人是我推下去的。”沈亦澤推了推眼鏡：“監(jiān)控死角，只有我在場。
”顧川扯開領(lǐng)帶笑出聲：“巧了，那混混的命是我買的。
”我看向膠囊里染血的校徽——原來我們都在保護同一個人。雨水裹挾著晚春最后一絲涼意，
重重砸在窗玻璃上，留下蜿蜒扭曲的水痕。辦公室里只剩下顯示器幽幽的冷光，
映著我有些麻木的臉。又一天結(jié)束了，像昨天，也像明天。手指無意識地滑動著鼠標(biāo)滾輪，
屏幕上塞滿了關(guān)于市郊某個新開盤小區(qū)的廣告軟文，
字里行間堆砌著“臻品”、“尊享”、“人生巔峰”之類的詞藻，空洞得令人反胃。
記者這行當(dāng)，刨了幾年，刨出的似乎盡是這些浮在生活表面的泡沫，光鮮，易碎，
留不下一點真實的刻痕。就在我準備關(guān)掉電腦，讓這方狹小的格子間徹底沉入黑暗時，
右下角的郵箱圖標(biāo)突兀地閃爍起來，跳出一個陌生又帶著點遙遠熟悉感的名字——班長王磊。
標(biāo)題簡單粗暴，像一顆石子投進死水：“時光膠囊，出土了。”我的心跳，
毫無預(yù)兆地漏了一拍。郵件正文更短，
帶著王磊一貫的、不容置疑的班長口吻：“6月7號晚七點，老地方，準時開盒。
沈亦澤、顧川、簡寧，都通知到了。林晚，別遲到。”簡寧。這個名字像一根細小的針，
輕輕刺了我一下。十年了。我們那個小小的四人同盟，
那個曾經(jīng)以為會堅不可摧、會一起走很遠的小團體，終究還是在時光的河流里失散。
尤其是簡寧，畢業(yè)散伙飯后，她就像一縷青煙，徹底消失在我們的世界里，沒有電話，
沒有地址，連社交媒體都干凈得像從未存在過。她還好嗎？這個問題懸在我心底，
像一個無人認領(lǐng)的包裹，落了厚厚的灰。沈亦澤，顧川，簡寧，還有我，林晚。
畢業(yè)前那個悶熱得如同浸在溫水里的傍晚，高考結(jié)束的喧囂塵埃尚未落定，我們四個，
帶著少年人特有的、近乎悲壯的儀式感，偷偷溜到了操場最角落那棵沉默的老槐樹下。
“就這兒了！”顧川當(dāng)時還頂著一頭被汗水浸得微微打綹的短發(fā)，校服袖子擼到胳膊肘，
露出曬成小麥色的小臂。他搶過沈亦澤手里那個沉甸甸的、原本裝化學(xué)試劑的厚壁玻璃罐，
哐當(dāng)一聲放在地上，濺起一小片塵土。“十年，就十年！到時候誰不來誰孫子！”他喘著氣，
眼睛亮得驚人，像燃燒的星。沈亦澤只是推了推他那副標(biāo)志性的黑框眼鏡，
鏡片后的目光沉靜如水。他沒說話，只是彎腰，
把手里一個用牛皮紙仔細包好的、方方正正的東西，小心地放進了玻璃罐深處。
那動作一絲不茍，帶著他獨有的、近乎刻板的認真。
我們都知道那是什么——他寫給簡寧的情書，寫了撕，撕了寫，折騰了整整一個高三，
最終也沒能鼓起勇氣遞出去的信。輪到簡寧了。她那時已經(jīng)很瘦，寬大的校服罩在身上，
空蕩蕩的，像是隨時會被一陣風(fēng)吹跑。她低著頭，長長的劉海垂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
只露出一個過分尖俏的下巴。她沉默著，
把一個薄薄的、幾乎沒什么分量的白色信封塞了進去。整個過程快得像一道影子掠過，
沒有留下任何解釋。只有站在她旁邊的我，在她抬手的瞬間，
瞥見袖口邊緣一閃而過的、醫(yī)院腕帶的塑料扣。那個白色信封，像一片羽毛，
也像一塊沉重的石頭，無聲地沉入罐底。最后是我。我的手心里全是黏膩的冷汗，指尖冰涼，
微微發(fā)著抖。那張從作業(yè)本上撕下來的、皺巴巴的紙條，仿佛帶著滾燙的溫度，
灼燒著我的掌心。上面只有三個字，用我平時寫作業(yè)的藍色墨水筆寫的，
筆跡卻因為用力過猛而歪歪扭扭，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猙獰：“我殺了人。
”這三個字像毒蛇的獠牙，狠狠噬咬著我的神經(jīng)。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腥甜。
我?guī)缀跏情]著眼，用盡全身力氣，才把那團承載著無邊黑暗的紙塞進了罐子。
就在我松手的瞬間，顧川的聲音穿透了傍晚操場模糊的喧囂，帶著點不耐煩的催促：“林晚！
磨蹭什么呢？快點兒埋啊！”我猛地一激靈，仿佛從一場噩夢中驚醒。雨水早已停歇，
窗外的城市霓虹初上，五光十色，倒映在濕漉漉的街面上，一片迷離破碎的光影。十年了。
那個被我親手埋葬的秘密，那個在槐樹根須下沉默腐爛的鐵盒，終究還是被挖了出來。
“老地方”，王磊郵件里說的，就是“時光里”咖啡館。十年前，
它還是學(xué)校后門一條破敗小巷里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叫“小憩”，幾張掉漆的木桌，
墻上貼滿泛黃的便簽條，是我們放學(xué)后偷偷溜去喝廉價奶茶、吐槽作業(yè)、分享心事的據(jù)點。
如今，那條小巷被拓寬成了步行街，霓虹閃爍，人潮涌動。“時光里”占據(jù)了整整兩層樓，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光潔明亮，里面流淌著舒緩的爵士樂，
空氣里彌漫著咖啡豆烘焙后的焦香和甜點的甜膩。推開沉重的玻璃門，
暖風(fēng)裹挾著濃郁的香氣撲面而來。
我一眼就看到了靠窗角落那張?zhí)匾饬舫鰜淼摹佒G色絲絨桌布的大圓桌。
十年時光的河流沖刷而過，留下的痕跡清晰可見。沈亦澤坐在那里，身姿挺拔，一絲不茍。
他不再是那個穿著洗得發(fā)白校服、鏡片后總帶著點書卷氣的少年。
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裝完美貼合身形，袖口處露出一點簡潔的白襯衫和一枚低調(diào)的鉑金袖扣。
他正低頭看著手機屏幕，屏幕冷光映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眉頭習(xí)慣性地微蹙著，
周身散發(fā)著一種屬于精英醫(yī)生的、冷靜而疏離的氣場。只有那副標(biāo)志性的黑框眼鏡，
依稀還帶著點舊日痕跡。他對面，顧川的坐姿是截然不同的松弛。
昂貴的定制西裝隨意地搭在椅背上，上身只穿一件質(zhì)感極好的深色羊絨衫，領(lǐng)口敞開，
露出一點鎖骨。他一只手閑閑地轉(zhuǎn)著車鑰匙，鑰匙扣上那個閃閃發(fā)亮的躍馬標(biāo)志格外扎眼。
另一只手端著咖啡杯，目光卻越過杯沿，帶著一種審視和玩味，投向門口。看到我進來，
他嘴角勾起一個弧度，眼神銳利如鷹隼，帶著商場上磨礪出的精明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少年時那種陽光般的張揚，早已沉淀為一種深水般的城府。桌旁還空著兩個位置。其中一個，
屬于簡寧。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涌的復(fù)雜情緒，朝他們走去。“林大記者，
遲到可不是好習(xí)慣。”顧川先開了口，聲音帶著點慵懶的笑意，眼神卻像鉤子一樣，
“十年不見，風(fēng)采依舊啊。”他刻意拖長了“風(fēng)采依舊”幾個字，聽不出是真心還是調(diào)侃。
沈亦澤抬起頭，目光透過鏡片落在我臉上，像是例行公事的掃描。他微微頷首，
聲音低沉平穩(wěn)，聽不出情緒：“林晚。好久不見。
” 疏離得如同面對一個初次見面的病人家屬。“路上堵車。”我簡短地解釋了一句，
拉開簡寧旁邊的空椅子坐下，目光忍不住飄向身側(cè)那個依然空著的座位，“簡寧……還沒來？
”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她？”顧川發(fā)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哼，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車鑰匙冰涼的金屬邊緣，眼神飄向窗外喧鬧的步行街，“誰知道呢。
十年杳無音信，王磊那家伙也不知道靠不靠譜，通知沒通知到都兩說。
”語氣里聽不出是關(guān)切還是漠然。沈亦澤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視線落在桌面上，沒有接話。
他那份屬于醫(yī)生的、近乎苛刻的冷靜，此刻像一層薄冰，隔絕了所有可能的情感流露。
一種無聲的尷尬在我們?nèi)酥g彌漫開來。昔日親密無間的伙伴，
如今只剩下陌生的寒暄和刻意的客套。
話題被小心翼翼地限制在安全區(qū)——沈亦澤工作的那家頂尖三甲醫(yī)院的忙碌，
顧川最近一筆數(shù)額驚人的風(fēng)投交易，以及我所在媒體行業(yè)的日漸式微。
我們談?wù)撝績r、股市、行業(yè)趨勢，像三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努力尋找共同話題，
唯獨小心翼翼地繞開了那些真正重要的名字和地點——比如簡寧，
比如那條通往老校區(qū)的、曾發(fā)生過一切的黑暗小巷。
時間在刻意營造的輕松氛圍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墻上的掛鐘指針指向七點十分。“不等了吧？
”顧川有些不耐地看了一眼腕上那塊價值不菲的腕表，身體微微前傾，
手指關(guān)節(jié)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王磊那小子人呢？東西呢？”仿佛是為了回應(yīng)他的催促，
咖啡館門口的風(fēng)鈴清脆地響了一聲。一個微胖的身影擠了進來，是王磊。他氣喘吁吁，
額頭上一層薄汗，手里緊緊抱著一個用舊報紙層層包裹的、沉甸甸的方形物體。十年過去，
他身上的班長做派似乎更濃了，只是被發(fā)福的身材沖淡了些許嚴肅感。“抱歉抱歉！來晚了！
這玩意兒埋得真夠深的，刨了我一身土！”王磊一邊解釋著，
一邊小心翼翼地將那包裹放在桌子中央，發(fā)出沉悶的“咚”的一聲。
他麻利地撕掉外面臟污的報紙，露出了里面的真容——一個銹跡斑斑的鐵皮糖果盒，
邊角扭曲變形，紅綠相間的卡通圖案早已褪色剝落，顯得破敗又可憐。盒蓋上，
還殘留著幾道深深刻進去的字母縮寫：S.Y.Z、G.C、J.N、L.W。
我們的目光瞬間被牢牢釘在這個小小的鐵盒上。空氣驟然安靜下來，爵士樂還在流淌，
但周圍的喧囂仿佛被瞬間抽空，只剩下桌上這方寸之地沉重的呼吸聲。王磊搓了搓手，
臉上帶著點完成重大使命的興奮和感慨：“真不容易啊，十年了！來來來，物歸原主！
”他伸手就要去掀那銹蝕的盒蓋。“等等！”沈亦澤忽然出聲，聲音不大，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伸出手，動作穩(wěn)定而精準，輕輕按住了王磊的手腕，
也按住了那個即將開啟的潘多拉魔盒。他抬起眼，目光緩緩掃過我們每個人的臉，
鏡片后的眼神銳利如手術(shù)刀：“既然人沒到齊，”他頓了頓，
視線在那個空椅子上停留了一秒，聲音沉了下去，“有些東西，或許就不該現(xiàn)在打開。
”顧川嗤笑一聲，身體向后靠進柔軟的椅背，雙手抱胸，眼神帶著戲謔：“沈醫(yī)生，
職業(yè)病犯了？怕里面藏著什么病毒？還是……”他拖長了語調(diào)，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我，
“怕見到什么不該見的東西？”那眼神里的探究意味毫不掩飾。我的心猛地一沉，
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攥緊。那個鐵盒里埋葬的，是我十年都不敢觸碰的噩夢。
我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尖冰涼，微微蜷縮起來。“王磊通知到了所有人。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干澀得厲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簡寧……她或許有事耽擱了。但我們約定的時間到了。”我強迫自己抬起頭，
迎向沈亦澤審視的目光，“該面對的，總要面對。”這句話，既是對他們說，
更是對我自己說。沈亦澤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復(fù)雜難辨，最終，他緩緩收回了手，
沉默地靠回椅背。王磊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似乎也察覺到了氣氛的異樣，
臉上的興奮褪去，只剩下一點茫然和局促。他不再猶豫，伸出手，
用指甲費力地摳住盒蓋邊緣那點翹起的銹皮，用力一掀。
“吱嘎——”一聲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響起，伴隨著鐵銹簌簌落下。
塵封了十年的狹小空間暴露在咖啡館溫暖的燈光下，
一股混合著鐵銹、泥土和陳年紙張的、難以形容的陳舊氣味彌漫開來。盒底的東西不多，
卻像磁石一樣吸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最上面是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略顯厚重的米白色信紙，紙的邊緣微微泛黃，
卻保存得異常完好。信封的樣式很熟悉，是沈亦澤高三時最喜歡用的那種。此刻，
它就安靜地躺在那里，像一顆沉寂了十年、等待引爆的炸彈。沈亦澤的身體瞬間僵直，
鏡片后的瞳孔猛地收縮，臉上那種屬于精英醫(yī)生的冷靜面具第一次出現(xiàn)了清晰的裂痕。
他死死盯著那封信，仿佛那不是紙，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壓在信紙下面一角，
露出大半截的，是一張對折起來的、印刷體文件。紙張質(zhì)地硬挺，
抬頭處隱約可見學(xué)校的全稱公章，以及幾個加粗的黑體字——“……處理決定書”。
顧川原本慵懶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倏然收緊，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他盯著那張紙，
眼神驟然變得陰鷙，嘴角那抹習(xí)慣性的、玩世不恭的笑意徹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兇狠的戾氣，仿佛被觸及了最深的逆鱗。而在盒底最深處，
蜷縮著一份薄薄的東西。那是一張邊緣已經(jīng)磨損起毛的、醫(yī)院常見的診斷證明單的復(fù)寫頁。
紙張單薄脆弱，字跡透過紙背，影影綽綽。上面的日期，
清晰地印著：20XX年9月15日。高三開學(xué)才半個月。診斷結(jié)論的位置，
印著一個冰冷刺目的詞：重度抑郁。這張紙的出現(xiàn)，像一道無聲的驚雷，
讓王磊倒抽一口冷氣，目光驚疑不定地在我們幾人臉上逡巡。我的視線死死釘在盒子深處，
呼吸幾乎停滯。角落里，一張邊緣卷曲、皺巴巴的、從作業(yè)本上撕下來的紙條，
正靜靜躺在那里。上面的字跡，是我熟悉的、自己的筆跡，帶著一種絕望的瘋狂，
用力穿透了紙背：“我殺了人。”這三個字，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我的瞳孔，
瞬間抽走了我肺里所有的空氣。巨大的恐懼和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襲來，眼前陣陣發(fā)黑。
血腥味、身體撞擊地面的悶響、黑暗中簡寧驚恐絕望的抽泣……所有被強行壓制的記憶碎片，
在這一刻轟然炸開，碎片割得我體無完膚！“嗡——”就在這時，
咖啡館厚重的玻璃門再次被推開。門口的風(fēng)鈴發(fā)出一串清脆急促的碰撞聲，
瞬間擊碎了我們幾人之間死寂凝固的空氣。所有人，連同呼吸都停滯的王磊，
都像被無形的線猛地扯動，齊刷刷地循聲望去。門口的光影交界處，站著一個女人。
她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款式極其簡單的米色棉麻長裙，外面罩著一件同樣質(zhì)地的薄開衫。
身形比記憶中更加單薄，像一根被風(fēng)過度侵蝕的蘆葦。長發(fā)簡單地束在腦后，露出整張臉。
那張臉，蒼白得幾乎沒有血色，皮膚薄得近乎透明，下面青色的細小血管隱約可見。
眼窩深陷，顴骨微微凸起，唯有那雙眼睛，大而沉寂，像兩口幽深無波的古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