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下高速,已近傍晚。
季洵又開了半個小時才到家,他的原生家庭只能勉強算小康,但架不住季父好面子,在市區(qū)二環(huán)弄了套別墅,還請了幾個保姆。
每年光是花在別墅保養(yǎng)上的錢就要十多萬,過去季洵成年后,這筆費用便由他承擔(dān)。
別墅前大門敞開,另一輛價值百萬的保時捷停在宅邸前方空地。
宋時殷勤地拿出后備箱的行李,兩只手拎著也不嫌累,時不時和旁邊清秀的男孩說笑,目光溫柔得好似四月春風(fēng)。
進了大門,車順著別墅前的大道駛?cè)肭巴ィ句砸惶ь^,見到的就是這“溫馨”的一幕。
隔著玻璃窗注視前面二人,他面色平靜,心臟卻像被蝎子尾巴刺了一下。
這兩人的關(guān)系其實早有端倪了,不是嗎?
宋時也終于看見后方的車。
男人一愣,正要避嫌地與少年拉開距離,可忽然記起前天母親要用救命錢,對方的忽視和冷漠,他惱怒未消。
況且他跟季溫玉還沒發(fā)生什么,何必心虛。
宋時更加體貼關(guān)心,鄰家哥哥做派,一手撫摸上少年臉頰邊柔軟碎發(fā),“你別動,這些累活讓我來干。”
眼角余光瞥向旁邊,季洵剛好拉開車門,下車。
聲音不大不小,也夠?qū)Ψ铰牭剑唤底缘靡猓退銓Ψ竭@次吃醋鬧脾氣,他也不會輕易原諒季洵。
這一場面同樣落入季溫玉眼中。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雖不滿意宋時這個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花心癟黃瓜,但他樂得氣死一向高傲得討人厭的繼兄。
因此故意配合地乖順抬眸,假裝嬌嗔道:“謝謝宋哥,不過哥哥也回來了,你只顧著幫我不太好吧?”
“拎點東西怎么了?”
“可你是哥哥的男朋友呀。”
“人家可看不上我,再說我跟他什么時候確立關(guān)系了?”
平時這時候,季洵早就慍怒瞪過來,然后明明很生氣還要端著架子,一本正經(jīng)地說“你明知道我喜歡你,宋時”。
但這一次他看都不看這兩人,仿佛門前站著的是兩坨空氣,就這么與他們擦肩而過。
一樓客廳,沙發(fā)上坐著個中年男人,季洵猶豫著還是喊了句,“爸……我回來了。”
晾在臺階前的二人僵住。
季溫玉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無動于衷,倒顯得他很做作似的,仿佛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宋時更是由難以置信變得憤怒,分明自己就站在他面前,這人竟然敢這么給他甩臉子。
好,好得很,那就看誰先撐不住!
客廳里許久沒傳來回答,也許是聲音太小,季洵卻也沒再說第二遍,低頭安靜地?fù)Q上拖鞋。
張媽看見了,匆匆走來道:“哎呀,大少爺我來幫你換……哎喲!溫玉少爺你怎么自己提著行李啊!”
顧不得手里拿著燙鍋鏟,她大驚失色地沖過去,強行將行李箱搶到手里。
仿佛石子投入湖泊蕩起漣漪,中年男人也終于有了動作,扭頭望去,平日就嚴(yán)肅的面色更冷峻了,只是語氣仍能聽出一家之主的決斷和關(guān)切。
“胡鬧,在家里還自己拎這么重的箱子,傷到手怎么辦?”
“爸,宋哥是客人,我作為東道主怎么好意思總讓他幫我?偏偏哥回來了也不理我,我就自己拎著咯。”
季父這才將目光投向季洵,看見他出現(xiàn)在客廳倒也不意外,然而眉頭皺起。
“溫玉說你不幫他什么意思?當(dāng)了十幾年哥哥,到現(xiàn)在還沒學(xué)會愛護弟弟嗎?”
季洵垂眸,不辯解。
因為辯解也沒用。
從前他覺得父親養(yǎng)活了一家子,很有實力和威嚴(yán),值得敬畏,可自從自己被拿去替這個貸款堵伯的男人擋刀,濾鏡破碎一地。
他才發(fā)現(xiàn)面前坐著的,不過是一個自私自利、好面子的人渣。
可笑自己追求了這么多年“父愛”,還有所謂的認(rèn)同。
季洵不再尊敬他,說話也變得隨意:“他又不是沒長手。”
“混賬!教養(yǎng)你這么多年,書讀到狗肚子里去了,這就是你對家里人的態(tài)度嗎?”
季父摁住沙發(fā)邊沿起身,突然,廚房里又走出來一個女人。
即使人至中年,她的皮膚卻看不出歲月痕跡,可見平時保養(yǎng)得很好,但仍愿意為了回國的兒子親自下廚。
繼母走到季父身邊打圓場,溫聲安撫:“好了,今晚溫玉剛回來,別讓晦氣擾了家里的喜氣。”
又走到季溫玉面前,上下打量好幾次,她的眼神都無比滿意。然后才憐愛地?fù)碇约哼@株獨苗,示意張媽先將行李提上樓,和兒子親昵地往客廳走。
“別為莫名其妙的人浪費好心情,你這么多年都在國外,今天媽媽特意做了你愛吃的燜大蝦,以后想吃什么也跟媽說。”
一家三口都進了客廳,宋時見狀也繞開季洵,直接跟了進去。
反倒是季洵這個既不是客人,也算不上“主人”的,竟落在了最后。
他忽地想起,小時候母親因病去世,繼母帶著只比自己小五歲的季溫玉嫁進來。
父親總忽視他,理由是工作忙碌,剛上初中的季洵就也信了。
后面為奪回父親的注意力,他廢寢忘食地學(xué)習(xí),好不容易拿到第一名的成績單,去敲書房門,但從未得到回應(yīng)。
直到某次路過吵鬧的書房,他透過門縫,看見父親和繼母圍在一起,安慰某次考試失利而傷心哭泣的弟弟。
“有上進心就是好事,作為獎勵,你想要什么爸爸都給你買好不好?”
“是呀兒子,不就是一次考試嗎?”
只是一次考試。
但季洵考了那么多次第一,也換不來季溫玉失誤一次得到的關(guān)愛。
季洵回神低下頭,有些東西注定不屬于他,可他直到撞得頭破血流才清醒。
張媽送完行李下來,餐廳已經(jīng)開始布菜,一家三口包括宋時這個外人,和諧地忙忙碌碌,時而夾雜幾聲笑語。
她百忙之中看見季洵還站著,頓時揮手招呼道:“要開飯了,大少爺,快來坐下呀。”
“別人忙了這么久,就知道站那兒,連個忙都不幫。”宋時替繼母擺完筷子,頭也不回,冷聲說。
季洵聞言心中更覺諷刺。
這就是他上輩子倒貼近千萬的男友,因暗戀他的弟弟,就把自己當(dāng)成廉價的替身戲耍。
現(xiàn)在還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貶低他。
但季洵不會因此忘記此行的目的,他心中冷笑。
趁幾人都不注意,他開啟手機相機,悄悄拍下眼前這張“和睦”的照片。
證明和宋時沒關(guān)系的證據(jù)加一,季洵才若無其事地將手機放回口袋,厚著臉皮在桌邊坐下。
開了幾個小時的車回來,他也沒來得及吃飯。
灰溜溜逃跑是不存在的。
他要吃飽喝足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