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病房的烙印醫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像一張無形的網,裹挾著初夏的梧桐絮,鉆進鼻腔,
發酵成一股酸澀的銹蝕感。我低頭攥緊手中的診斷單,薄如蟬翼的紙頁邊緣割進掌心,
微微刺痛。紙上“急性髓系白血病”幾個字,像燒紅的針,刺穿視網膜,
烙下永不褪色的灼痕。我試著深吸一口氣,胸腔卻像被無形的手掐住,
空氣稀薄得仿佛隨時會斷裂。窗外,六月的陽光粗暴地撕開云層,灑在醫院的白色外墻上,
反射出刺眼的光,卻照不亮這條陰冷的廊道。梧桐絮在風中打著旋,無聲地落在窗臺上,
像時間的灰燼,堆積成一層薄薄的絕望。我靠在墻邊,試圖讓自己站得更穩些。
走廊盡頭的掛鐘滴答作響,每一聲都像在敲擊我的神經。
醫生的話還在耳邊回蕩:“早期發現,化療結合移植,五年存活率有希望……”希望?
這個詞在我腦中像一塊生銹的鐵,沉甸甸地墜著,毫無光澤。三天前,我還在公司加班,
盯著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財務報表,
試圖從數字的迷霧中找到一條生路——父親入獄后留下的百萬債務像一座山,
壓得我喘不過氣。而現在,這張診斷單又在我身上鑿開一道新的深淵。恍惚間,
記憶像潮水般涌來。那是三年前的梅雨季,一個黏膩的雨夜。周雨薇蜷縮在民政局臺階上,
紅裙被雨水浸透,像一攤緩緩洇開的血。她仰頭看我,雨珠順著她的臉頰滑落,
眼底卻干涸得像一片荒漠。“阿硯,還能重新開始嗎?”她的聲音輕得像被風吹散的絮。
我沉默著,蹲下身,握住她冰涼的手腕,
掩蓋那些無法言說的裂痕——父親的貪腐案、沒日沒夜的催債電話、銀行賬戶里歸零的數字,
還有我們婚姻的崩塌。那一刻,我以為只要緊緊抓住她,就能把一切噩夢鎖回過去。
可她最終還是松開了手,留下一紙離婚協議,和一句低不可聞的“對不起”。
手機在褲袋里震動了一下,屏幕亮起,彈出一條消息。我垂眼看去,是周雨薇的名字,
像一顆突兀的火星,點燃了胸口沉寂已久的角落。消息只有簡短幾個字:“阿硯,
我在你公司樓下。”附帶的照片里,她站在公司大樓的玻璃幕墻前,米色風衣被風掀起一角,
碎云在鏡面折射成千萬片殘光。她的側臉被陽光勾勒出柔和的輪廓,嘴角微微上揚,
像在試圖擠出一個笑容。我盯著照片,喉嚨像被什么堵住,呼吸變得艱難。
那姿態讓我想起三年前的跨年夜,她坐在沈明哲的車副駕上,紅裙剪影被車燈拉長,
刺痛了我的眼。那晚,我在出租屋里編輯了半宿的道歉短信:“雨薇,債務我來扛,
求你回來。”手指懸在發送鍵上方,最終卻沒按下去。窗外的梧桐絮如雪片般飄落,
覆蓋了所有未盡之言,也埋葬了我最后一點自尊。我推開病房窗戶,想讓風吹散腦中的混沌。
梧桐絮再次紛揚而至,像無數細小的幽靈,盤旋在空氣中。我伸出手,試圖抓住一團絮狀物,
指尖卻只觸到虛無。手機屏幕還在亮著,周雨薇的消息像一顆定時炸彈,靜靜地躺在那里。
我不知道她為什么突然出現——三年了,她從不主動聯系,
甚至連我們共同的朋友圈都徹底斷開。離婚后,我聽說她去了南方,開了家小小的花店,
生活得平靜而簡單。而我,陷在債務和工作的泥沼里,日復一日地把自己磨成一具空殼,
直到這張診斷單將我徹底擊垮。病房門被輕輕推開,護士端著托盤走進來,
提醒我準備下午的化療。我點點頭,眼神卻不由自主地落回診斷單上。
護士的目光掃過我緊握的手指,語氣柔和卻帶著職業化的疏離:“別太擔心,
保持心情平穩對治療有幫助。”我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不算笑容的弧度。平穩?
這個詞對我來說像個遙不可及的幻影。護士離開后,我重新坐回床邊,
病房里只剩消毒水味和掛鐘的滴答聲。窗外的梧桐絮還在飄,像是某種無聲的宣告,
提醒我時間的流逝和生命的脆弱。我低頭打開手機,點開周雨薇的照片,放大后再縮小,
像在確認那張臉是否真的屬于她。照片里的她瘦了,顴骨微微凸起,
眼底藏著一絲我讀不懂的疲憊。風衣的領口敞開,露出頸間一條細細的銀鏈,
墜子被衣料遮住,看不清形狀。我突然想起,
她以前總愛戴一條咖啡豆形狀的吊墜——十七歲那年,我送她的第一件禮物。
那顆咖啡豆是我從路邊小攤挑的,廉價得幾乎不值一提,可她卻寶貝似的揣在口袋里,
說要留到老。我不知道那條鏈子還在不在,
就像我不知道她為什么會在三年后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片刻,
我打出一行字:“我在醫院,不方便見。”發送鍵按下的瞬間,心臟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我關掉手機,扔到床頭,試圖讓自己的注意力回到現實。
可腦子里卻全是她的影子——紅裙的她,風衣的她,十七歲時笑得像向日葵的她。
那些畫面像老舊的膠片,在腦海中一幀幀閃過,刺得我眼眶發熱。病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急促而凌亂。我抬頭,透過門上的小窗,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她站在走廊盡頭,背對光,
米色風衣在熒光燈下泛著柔和的光澤。梧桐絮從她身旁飄過,像在空氣中畫出一道無形的線,
將她和我連系在一起。我的心跳驟然加速,手指不自覺地攥緊床單。她怎么會來醫院?
她是怎么知道的?無數個問題在腦中炸開,卻沒有一個有答案。門被推開,周雨薇走了進來。
她的步伐很輕,像怕驚擾什么。目光觸到我時,她的眼神微微一顫,隨即恢復平靜。“阿硯。
”她開口,聲音低得像嘆息,帶著一股熟悉的柔軟。我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
卻發現喉嚨干澀得發不出聲。她走近床邊,手中提著一個保溫桶,
淡淡的紅棗香氣從桶里溢出,混雜在消毒水味中,顯得格格不入。“你怎么來了?
”我終于擠出一句話,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她沒回答,只是將保溫桶放在床頭柜上,
動作小心得像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瓷器。她的手指纖細,關節處有些發白,
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卻沒有涂她以前愛用的紅色指甲油。
我的目光不自覺地掃過她的無名指,那里有一道淺白的戒痕,像一道微型峽谷,
分割著過去與現在。那枚鉆戒早已不知去向,就像我們婚姻的實體證據,消失得無影無蹤。
“聽說你生病了。”她終于開口,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來看看你。”我冷笑了一聲,
試圖掩蓋胸口的刺痛:“三年沒聯系,現在跑來做什么?探望病人?”話一出口,
我就后悔了。她的眼神閃過一絲受傷,但很快被她掩飾過去。她低頭,
從包里拿出一支護手霜,鋁管在燈光下泛著冷光。“以前你總嫌我手糙,記得嗎?
”她推過護手霜,嘴角扯出一抹笑,像是想緩和氣氛。我下意識縮回手臂,袖口滑落,
露出前幾天化療留下的針痕。青紫的淤痕在皮膚上蜿蜒,像一條條細小的裂縫。
周雨薇的目光落在那片淤青上,瞳孔驟然收縮,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她張了張嘴,
似乎想說什么,卻最終沉默。她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梧桐絮隨著風涌進來,
落在她的風衣上,像雪花般輕盈。她背對我的身影顯得單薄,仿佛下一秒就會被風吹走。
“阿硯,”她轉過身,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如果可以,我想陪你。”我愣住,
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陪我?她憑什么說這話?三年前她選擇離開時,
可曾想過我的感受?可話到嘴邊,卻化作一句冷硬的回應:“不用了,你走吧。
”她的身影僵了一下,隨即點點頭,拿起包,轉身離開。門合上的瞬間,
梧桐絮在空氣中盤旋,像一場無聲的告別。我靠回床頭,閉上眼,試圖讓思緒平靜。
診斷單還握在手里,紙頁已經被汗水浸濕,字跡模糊卻依舊刺眼。窗外的陽光漸漸西斜,
梧桐絮在光影中起舞,像在訴說某種未完的宿命。我不知道周雨薇的出現意味著什么,
但我知道,有些傷痕,早已深深刻進骨髓,永不愈合。
2 裂痕中的倒影雨點敲打著醫院花壇邊的石板,細密的聲響像一串斷續的鼓點,敲在心口,
帶來一種潮濕的沉重。周雨薇站在花壇旁,撐著一把透明的塑料傘,
傘沿滴落的雨珠在地面炸開,碎成一地鉆石般的星點。她的米色風衣被風掀起,
露出纖細的脖頸,頸間的銀鏈在雨光中閃著微光。我站在病房窗口,隔著玻璃看她,
視線卻不自覺地落在她無名指上——那里有一道淺白的戒痕,像一道微型峽谷,
橫亙在過去與現在之間。那枚鉆戒早已不知去向,就像我們婚姻的實體證據,
湮沒在三年的沉默里。我推開病房的門,走下樓,腳步在空蕩的樓梯間回響,
像在叩問某種無解的答案。化療后的身體像一具被抽空的殼,每邁一步,骨頭都在隱隱作痛。
護士的叮囑還在耳邊:“避免受涼,注意感染。”我卻顧不上這些,
只想知道她為什么出現在這里,為什么在三年后的今天,站在這場突如其來的雨里。
花壇邊的她抬起頭,目光穿過雨幕,精準地捕捉到我。她的眼神像鉤子,牢牢釘住我,
讓我無處可逃。“阿硯。”她輕聲喚我的名字,聲音被雨聲稀釋,帶著一絲顫抖。
我停下腳步,保持著幾米的距離,像在丈量我們之間無法跨越的鴻溝。“你不該來。
”我開口,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生銹的鐵。她沒說話,只是低頭從包里掏出一支護手霜,
鋁管在雨光下泛著冷光,像是某種冰冷的信物。“以前你總嫌我手糙,記得嗎?
”她推過護手霜,嘴角擠出一抹笑,試圖讓氣氛輕松些。我下意識縮回手臂,袖口滑落,
露出前幾天化療留下的針痕。青紫的淤痕在皮膚上蜿蜒,像一條條細小的裂縫,觸目驚心。
周雨薇的目光落在那片淤青上,瞳孔驟然收縮,像是被針刺了一下。她張了張嘴,
似乎想說什么,卻被我搶先打斷:“三個月,也許更短。”我的聲音冷得像手術刀,
試圖切斷所有可能的溫情,“別浪費時間陪葬一個死人。”她愣住,傘柄從手中滑落,
啪地摔在濕漉漉的地面,濺起一圈渾濁的水花。雨絲落在她的發梢,沿著臉頰滑下,像淚痕,
卻又不像。她突然向前一步,撲進我懷里,力道大得讓我后退半步。
她的身體隔著濕冷的襯衫傳遞來一絲溫熱,熟悉得像一把鈍刀,緩緩割開我封存三年的記憶。
“我錯了……”她的聲音從我胸口悶悶傳來,帶著顫抖,“那年不該走,不想再錯過你。
”我僵在原地,雙手懸在半空,想推開她,卻發現自己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雨勢漸猛,
水痕在醫院的玻璃門上扭曲成一條條淚河。我終于動了,狠心推開她,
力道大得讓她踉蹌后退。她的風衣被雨水打濕,緊貼著身體,勾勒出嶙峋的輪廓。
化療后的虛弱讓我頭暈目眩,我扶住花壇的石沿,喘息著,喉嚨里涌上一股腥甜的銹味。
那句未說出口的后半句卡在喉間,像一顆生銹的釘子:這些年,
你的名字是我午夜夢回時唯一的止痛藥。“走吧。”我轉過身,背對她,
聲音低得像自言自語,“別再來了。”身后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最終被雨聲吞沒。我沒有回頭,怕一回頭,
就會看到她三年前離開時的背影——紅裙在雨中洇開,像一攤未干的血。回到病房,
我癱坐在床邊,目光落在敞開的背包上。診斷單半露在外,旁邊是一份化療方案,
上面“DA方案”幾個字赫然在目,像一記無聲的判決。化療的副作用已經開始侵蝕身體,
針頭刺入骨髓的鈍痛仍殘留在神經末梢,像一只無形的手,時不時攥緊我的心臟。
我拿起護手霜,鋁管冰涼,包裝上印著淡紫色的薰衣草圖案——她以前最喜歡的味道。
我擰開蓋子,熟悉的香氣撲鼻而來,瞬間將我拉回五年前的夏天。那時我們剛結婚,
她坐在出租屋的陽臺上,涂著這支護手霜,笑著說:“阿硯,等我們有錢了,開家咖啡店吧,
名字就叫‘潮汐’,聽著多浪漫。”潮汐。我閉上眼,試圖把這個詞從腦海中驅逐出去,
卻發現它像潮水一樣,漲滿了整個胸腔。病房外的雨還在下,敲打著窗戶,
像在低語某種無法破解的秘密。我把護手霜扔進抽屜,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可手指卻不自覺地摩挲著腕間的針痕。那些青紫的痕跡像一張地圖,記錄著我與死亡的距離,
也記錄著我與她的裂痕。夜色漸漸吞沒窗外的光,病房的燈光昏黃而冷清。我翻開手機,
屏幕上還停留著周雨薇發來的照片。那張照片里的她站在公司樓下,風衣被風掀起,
碎云在玻璃幕墻上折射出殘光,像無數個破碎的夢。照片的角落,
有一抹模糊的紅色——她指甲上的顏色,鮮艷得像三年前的紅裙。我突然想起,
離婚前的那晚,她坐在沈明哲的車里,指甲也是這種紅色,刺得我幾乎無法直視。
我關掉手機,試圖讓自己入睡,可腦子里全是她的影子。十七歲時,
她把一顆咖啡豆塞進我口袋,說那是我們的信物;二十歲時,她在民政局外拉著我的手,
笑著說要一起還清債務;二十三歲時,她簽下離婚協議,留給我一個空蕩蕩的家。現在,
她又回來了,帶著那支護手霜和一句遲來的道歉,像是要把所有斷裂的碎片拼回原樣。
可那些碎片早已被時間碾碎,化成梧桐絮,飄散在風里。凌晨時分,護士推門進來,
檢查我的體溫。她的動作輕而熟練,像是怕驚擾我的思緒。“睡不著?”她低聲問,
語氣帶著職業化的關切。我搖搖頭,目光落在床頭柜上。那里放著周雨薇留下的保溫桶,
紅棗雞湯的香氣早已散盡,只剩一抹淡淡的油脂味,混雜在消毒水的空氣中。我突然想起,
她以前最討厭燉湯,說太麻煩,可現在卻學會了這些瑣碎的溫柔。護士離開后,
病房重歸寂靜。我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雨已經停了,空氣中彌漫著濕冷的泥土氣息。
梧桐絮在月光下輕輕飄落,像無數細小的幽靈,盤旋在夜色中。我伸出手,
試圖抓住一團絮狀物,指尖卻只觸到虛無。遠處的花壇邊,透明的傘還躺在地上,
傘面被雨水打濕,像一張被遺棄的畫布。我不知道她是否還會回來,
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唯一確定的,是那道戒痕和腕間的針痕,像兩道平行的裂痕,
分割著我們之間未盡的愛與痛。3 凋零的向日葵夜色像濃稠的墨,
緩緩滲進病房的每一個角落。百葉窗縫隙間漏下的月光,在地板上投出梧桐葉狀的光斑,
斑駁而冰冷,隨著周雨薇的呼吸微微起伏,像活物般在她鎖骨處游走。她蜷在陪護椅上,
淺眠中的臉頰凹陷得像一張薄紙,睫毛輕顫,仿佛在夢中仍背負著某種沉重的秘密。
床頭柜上,保溫桶里殘留的紅棗雞湯早已冷卻,油脂凝成一層白霜,
混雜著化療藥物特有的甜腥氣,在空氣中織成一張無形的網,壓得我喘不過氣。我靠在床頭,
枕巾上散落幾縷脫發,像枯葉般堆積在白色布面上,每一根都像在無聲地宣告生命的凋零。
化療的副作用像潮水,一波波侵蝕著身體,骨髓穿刺的鈍痛仍殘留在神經末梢,
像一根根細針,斷續刺著心口。我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周雨薇身上,
她的手指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指甲修剪得整齊,卻沒有了往日愛涂的紅色。
無名指上的戒痕在月光下泛著淺白,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
提醒著我那些被時間碾碎的諾言。“等你好了,我要考咖啡師證!
”她的聲音突然從記憶深處鉆出,清晰得像昨天。那是五年前的一個午后,
她舉著一杯速溶咖啡,杯沿的浮沫畫出歪斜的心形,笑容明亮得刺眼。
她說要開一家叫“潮汐”的咖啡店,店里要有落地窗、橘貓和滿墻的向日葵。那時的她,
像一株迎著太陽的向日葵,肆意而熱烈。而現在,她睡在陪護椅上,
瘦得像一株被連根拔起的植物,隨時會在風中折斷。我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試圖擺脫胸口那股莫名的窒息感。床邊的化療方案單被風吹動,紙頁翻開,
露出“DA方案”幾個字,像一記無聲的判決。醫生說,骨髓移植是唯一的希望,
但匹配的概率低得像彩票,而我早已沒有力氣去相信奇跡。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腕間的針痕,
青紫的淤痕像一條條細小的裂縫,記錄著我與死亡的距離,也記錄著我與她的裂痕。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夜班護士推著藥品車進來,車輪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吱吱聲。
她檢查了我的輸液管,低聲叮囑:“盡量休息,明天還有檢查。”我點點頭,
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掃向周雨薇。她在護士的腳步聲中驚醒,揉了揉眼睛,
擠出一個疲憊的笑:“我睡著了?沒吵到你吧?”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
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溫柔。我沒回答,只是別過頭,假裝在看窗外的月光。護士離開后,
病房重歸寂靜,只有掛鐘的滴答聲,像在丈量時間的流逝。“你不用每天都來。
”我終于開口,聲音冷得像冰面下的水流,“這里不是你該待的地方。”她愣了一下,
隨即低頭,從包里掏出一塊折疊整齊的手帕,遞給我:“擦擦汗,你額頭都是。”我沒接,
手帕落在床單上,散發出淡淡的薰衣草香——那是她留下的護手霜的味道,像一根無形的線,
牽扯著過往的記憶。我的喉嚨一緊,強壓下涌上來的情緒,語氣更硬:“我說過,
別浪費時間。”她沒說話,只是默默收起手帕,動作緩慢得像在拖延什么。
月光在她臉上投下陰影,勾勒出她眼底的疲憊和一絲我讀不懂的倔強。她起身,
走到床頭柜旁,打開保溫桶,舀了一碗雞湯,遞到我面前:“喝點吧,補血的。
”紅棗的香氣在空氣中彌漫,混雜著藥物的甜腥味,讓我胃里一陣翻涌。我推開碗,
力道大得讓湯灑出幾滴,濺在床單上,像一攤暗紅的血跡。“我不需要你的憐憫。
”我的聲音低得像 growl,帶著連自己都陌生的怒意。她的手僵在半空,
碗里的湯微微晃動,映出她顫抖的影子。“不是憐憫。”她低聲說,目光卻不敢看我,
“我只是……想做點什么。”她的聲音斷斷續續,像被風吹散的絮。我冷笑了一聲,
試圖掩蓋胸口的刺痛:“做什么?贖罪?”這個詞像一把刀,劃破了病房的寂靜,
也劃破了她偽裝的平靜。她的臉色一白,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話。我轉過身,背對她,
試圖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可目光卻不小心掃到她放在陪護椅上的大衣,
口袋里露出一角白色紙張,像是被隨意塞進去的。我的心跳驟然加速,
一種不祥的預感像潮水般涌來。我起身,動作快得讓自己頭暈,
伸手從她大衣口袋里抽出那張紙。展開的瞬間,
我的世界像被撕裂——那是一份骨髓捐獻報告,上面白紙黑字寫著:造血功能重度抑制,
需終身服用免疫抑制劑。“你瘋了?”我猛地轉頭,聲音因憤怒而顫抖,
手中的紙張被捏得皺縮,“用命換命,這就是你的贖罪?”她愣在原地,瞳孔因震驚而放大,
隨即跪坐在地上,指尖顫抖地拾起被我撕碎的紙片。碎片在月光下飄散,像雪片般輕盈,
卻沉重得像一塊巨石壓在我胸口。她抬起頭,苦笑如鈍刀割開寂靜:“當年簽離婚協議時,
我以為錢能填滿心口的洞……現在才知道,沒有你的世界才是絕癥。”她的聲音像一根細針,
刺進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我想吼,想質問她為什么不告訴我,
為什么要用自己的命去換我茍活的可能,可喉嚨卻像被什么堵住,只發出低沉的喘息。
月光淌過她凹陷的臉頰,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卻倔強地沒有落下。
我們像兩座瀕臨崩塌的廢墟,在死寂中對峙,誰也不肯先低頭。“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