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籠中雀沈知微跪在冰冷的金殿上，頸上是三尺白綾。勒得不緊，像一道冰涼的蛇，
更多是羞辱。殿外，沈家三百一十六口人，血已流干，匯成蜿蜒的溪，
染紅了宮門前的白玉階。她曾是這京城最耀眼的明珠，是燕國百年不遇的將星，三年前，
她以女子之身，于北境雪原大破敵軍三十萬，為燕國換來十年太平。而今，
她是通敵叛國的罪魁，是沈氏一族的余孽。“沈知微，你可知罪？”龍椅上的聲音，年輕，
威嚴，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新帝蕭北辰。三天前，他還是溫潤如玉的太子，
會笑著為她挽起被風(fēng)吹亂的發(fā)絲，許諾她一生一世一雙人。他說，知微，待我登基，
便以江山為聘，迎你入主中宮。言猶在耳，可他看她的眼神，已經(jīng)冷得像北境的雪。
沈知微沒有抬頭，只癡癡地望著地上明黃的地磚，那上面曾映出他們相擁的身影。“臣女，
何罪之有？”她的聲音沙啞，像被砂紙磨過，卻依舊清冽，帶著不屈的棱角。“何罪之有？
”蕭北辰猛地站起，龍袍上的金龍仿佛活了過來，張牙舞爪，“你沈家私通敵國，意圖謀反，
證據(jù)確鑿！你還敢問朕何罪之有！”一封封“罪證”被太監(jiān)擲在她的面前，紙張散落，
上面的字跡，她再熟悉不過。那是她父親的筆跡，模仿得惟妙惟肖。
連那一個微小的、只有她和父親才知道的頓筆習(xí)慣，都模仿了出來。好手段。真是好手段。
沈知微的目光越過那些“罪證”，看向了蕭北辰身側(cè)的那個女人。柳如煙。
她穿著一身素白的孝服，跪坐在蕭北辰的腳邊，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陛下……求您饒過知微姐姐吧……她一定是一時糊涂，
被奸人蒙騙了……姐姐她曾為燕國流過血，求陛下念在她往日的功勞上，
饒她一命……”她的聲音柔弱得像風(fēng)中的柳絮，每一個字都在為沈知微求情，可每一個字，
又都在提醒蕭北辰，沈知微的“罪行”有多么不可饒恕。尤其是那句“被奸人蒙騙”，
更是將所有的罪責(zé)，都推到了已死的沈家父兄身上。沈知微笑了。笑聲很輕，卻像一根針，
扎在每個人的心上。“柳如煙，這出苦肉計，你演得可真好。”柳如煙身體一顫，
像是受了驚嚇的小鹿，往蕭北辰的懷里縮了縮，
淚眼婆娑：“姐姐……你在說什么……我聽不懂……”蕭北辰眼中最后一絲溫度也消失了。
他將柳如煙護在身后，居高臨下地看著沈知微，眼神里滿是失望和厭惡。“沈知微，
你死到臨頭，還要污蔑一個為你求情的弱女子！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弱女子？
沈知微想，這世上若柳如煙都算弱女子，那滿山的虎狼都可以稱作綿羊了。她曾親眼見過，
柳如煙是如何笑著將一只剛出生的小貓，活活溺死在水盆里，只因那小貓抓破了她的裙角。
她轉(zhuǎn)身時，臉上還帶著天真無邪的笑。那一刻，沈知微便知，這個女人，心是毒的。
可她提醒過蕭北辰，他卻只當她是女子間的嫉妒。他說，知微，如煙她自小孤苦，身世可憐，
你多讓著她些。是啊，她讓了。她將蕭北辰的偏愛讓了出去，將他的信任讓了出去，最后，
連同自己和整個家族的性命，都一并“讓”了出去。“陛下，”沈知微終于抬起了頭，
直視著那雙曾讓她沉淪的眼眸，“我沈家滿門忠烈，天地可鑒。這所謂的罪證，
不過是小人偽造。請陛下明察。”她的目光，如炬，如刃。曾幾何有，
蕭北辰最愛她這雙眼睛，說里面裝著星辰大海，裝著燕國的萬里河山。可現(xiàn)在，
他只覺得刺眼。“夠了！”他厲聲喝斷她的話，“朕只信證據(jù)！沈知微，
朕念在你曾有功于社稷，留你全尸，已是法外開恩。你，就當是為了朕，為了這燕國江山，
去死吧。”為了你。為了這燕國江山。去死吧。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
狠狠剜在沈知微的心上。她為他打下的江山，如今，要用她的命來穩(wěn)固。真是天大的諷刺。
沈知微緩緩閉上了眼睛，兩行清淚，終于無聲地滑落。不是為自己，
是為枉死的沈家三百一十六口人。是為她那份錯付了的，深情。“好。”她只說了一個字。
再無辯解，再無乞求。心死了，辯解又有何用？蕭北辰看著她那副認命等死的模樣，
胸口莫名地一陣煩悶，像被一塊巨石壓住，喘不過氣。他希望她能像從前一樣，據(jù)理力爭，
哪怕是撒潑打滾也好。可她沒有。她只是安靜地跪在那里，像一尊即將碎裂的玉像，
美得驚心動魄，也脆弱得不堪一擊。柳如煙見狀，眼中閃過一抹得意的快意，
但很快便被濃濃的哀傷覆蓋。她爬到沈知微身邊，輕輕拉住她的手，哭道：“姐姐，
你別這樣……你跟陛下認個錯，陛下心善，一定會原諒你的……”她的指甲，
卻狠狠地掐進了沈知微的手背。沈知微猛地睜開眼，甩開她的手。“別碰我，我嫌臟。
”柳如煙被她甩得一個趔趄，跌坐在地，手背上赫然出現(xiàn)幾道血痕。
“啊……”她發(fā)出一聲驚呼，難以置信地看著沈知微，
“姐姐……你……”蕭北辰徹底被激怒了。“來人！”他怒吼道，“將這個毒婦給朕拿下！
既然她不想體面地死，那就讓她生不如死！”他以為自己會看到沈知微驚恐求饒的臉。
可是沒有。沈知微的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詭異的微笑。“陛下，您終于，說出心里話了。
”她不是要她死。他是要她，生不如死。她懂了。徹底懂了。幾個如狼似虎的太監(jiān)沖了上來，
粗暴地扯掉了她頸上的白綾，將她從地上拖起來。她的鳳冠被撞歪，珠翠散落一地，
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像誰的心碎了。路過柳如煙身邊時，
她聽到那個女人用只有她們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得意地低語：“沈知微，這只是開始。
你的好日子，還在后頭呢。”沈知微沒有看她，她的目光，
死死地鎖在龍椅上的那個男人身上。她想將他的樣子，刻進骨頭里，刻進靈魂里。生生世世，
永不或忘。蕭北辰被她看得心頭發(fā)毛，下意識地避開了她的視線。“堵上她的嘴！拖下去！
關(guān)進天牢最底層的水牢！朕要讓她嘗嘗，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塊腥臭的破布被塞進了沈知微的嘴里。最后的視野里，是柳如煙靠在蕭北辰懷里，
那得償所愿的，淬了毒的笑。金殿的門，重重關(guān)上。隔絕了光明，也隔絕了她所有的，過往。
2 蝕骨天牢，是人間煉獄。而天牢最底下的水牢，則是煉獄的最深處。陰冷，潮濕，
終年不見天日。空氣里彌漫著血腥、腐臭和絕望的味道。沈知微被扔進齊腰深的水里，
冰冷刺骨的污水瞬間浸透了她的囚衣，像無數(shù)根針，扎進她的皮膚。水里，有老鼠，有水蛇，
還有不知名的蟲子，滑膩膩地從她腿上游過。她被鐵鏈鎖在墻上，雙手高高吊起，
腳尖將將觸及水底的淤泥。這是一個極其磨人的姿勢，全身的重量都壓在手腕上，
用不了多久，雙臂就會徹底廢掉。“沈大小姐，哦不，現(xiàn)在是罪人沈知微了。
”一個尖細的聲音響起，是負責(zé)看管天牢的太監(jiān)，李總管。他提著一盞燈籠，
昏黃的燈光照出他那張布滿褶子的臉，笑得像一朵風(fēng)干的菊花。“咱家早就知道，
您會有這么一天。當年您在北境打了勝仗，何等的風(fēng)光？可曾想過，會落到咱家手里？
”沈知微冷冷地看著他，不出聲。當年她從北境回朝，曾撞見這李總管私吞軍餉，
將發(fā)霉的糧食送往邊關(guān)。她一道折子，告到了先帝面前，李總管被打了三十廷杖，
差點丟了半條命。這梁子，算是結(jié)下了。“怎么不說話？啞巴了？”李總管用手里的鞭子，
挑起沈知微的下巴，“嘴里的布，是不是堵得難受啊？”他獰笑著，
一把扯掉了她嘴里的破布。沈知微猛地咳了幾聲，吐出一口污水。“呸。”她朝著李總管，
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李總管猝不及防，被吐了個正著，他愣了一下，隨即勃然大怒。
“賤人！你還敢放肆！”他揚起手中的皮鞭，狠狠地抽了下去。“啪！”鞭子帶著倒刺，
抽在沈知微的身上，瞬間皮開肉綻，鮮血涌出，又很快被黑色的污水沖淡。沈知微悶哼一聲，
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fā)出一點聲音。這點痛，和沈家三百多口人的命比起來，
算得了什么？和她被生生剜去的心比起來，又算得了什么？“不叫？”李總管見她如此剛硬，
眼里的兇光更盛，“咱家倒要看看，你的骨頭有多硬！”“啪！”“啪！”“啪！
”鞭子雨點般落下，每一鞭都用盡了全力，每一鞭都帶起一串血花。雪白的囚衣很快被染紅，
又被污水浸成了暗紫色。沈知微的意識漸漸模糊，手腕上的鐵鏈，勒得她骨頭生疼。
她仿佛又回到了北境的雪原，那一場決定生死的血戰(zhàn)。箭矢如蝗，刀光如雪。她身中七箭，
依舊立于馬上，指揮著千軍萬馬，直到將敵軍徹底擊潰。那時候，支撐她的，
是保家衛(wèi)國的信念，是身后萬家燈火的期盼。更是遠在京城，那個等著她凱旋的，
叫蕭北辰的男人。可現(xiàn)在呢？信念崩塌了。家，沒了。那個男人，親手將她推下了地獄。
她還有什么可支撐的？不知過了多久，鞭打終于停了。李總管累得氣喘吁吁，
看著已經(jīng)體無完膚，卻依舊一聲不吭的沈知微，心里竟生出一絲寒意。這個女人，是魔鬼嗎？
“行，算你狠。”李總管扔下鞭子，擦了擦頭上的汗，“咱家有的是法子讓你開口。來人，
上鹽水！”兩個小太監(jiān)抬著一桶滾燙的鹽水走了過來。“嘩啦——”整桶鹽水，
從沈知微的頭頂，澆了下去。“啊——！”饒是意志再堅定，這鉆心蝕骨的痛，
也讓她忍不住發(fā)出了一聲凄厲的慘叫。滾燙的鹽水澆在滿是鞭傷的身體上，那感覺，
就像有無數(shù)只螞蟻在啃噬她的血肉，啃噬她的骨頭。痛。痛得她渾身痙攣，痛得她眼前發(fā)黑。
她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快要被這疼痛撕裂了。“叫啊，繼續(xù)叫啊！
”李總管的臉上露出變態(tài)的快感，“你叫得越大聲，咱家就越興奮！
”就在沈知微快要昏死過去的時候，一個熟悉得讓她想吐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水牢的入口。
是柳如煙。她換下了一身素白的孝服，穿上了一件極為華麗的妃色宮裝，
裙擺上繡著大朵的牡丹，雍容華貴。她甚至還化了精致的妝容，唇紅如血，
與這陰森的地牢格格不入。“李總管，你先下去吧，本宮有些體己話，想單獨和姐姐說。
”她的聲音，依舊是那么的柔弱動聽。“是，柳小主。”李總管諂媚地躬了躬身，退了出去。
如今，誰不知道，這位柳小主，是陛下面前最得寵的紅人，很快就要被冊封為貴妃了。
水牢里，只剩下沈知微和柳如煙兩個人。柳如煙拎著裙擺，小心翼翼地走到沈知微面前，
生怕那污水弄臟了她的繡花鞋。她看著沈知微凄慘的模樣，滿意地笑了。“姐姐，你看你，
怎么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了？真是可憐。”她伸出戴著名貴玉鐲的手，
輕輕拂過沈知微臉上的一道傷口。沈知微偏過頭，躲開了她的觸碰。“別用你的臟手碰我。
”她的聲音，虛弱得像一縷青煙。“呵呵，”柳如煙也不生氣，收回了手，
“姐姐還是這么有骨氣。不過，我喜歡。”她湊到沈知微耳邊，
用只有她們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道：“你知道嗎？你父親到死的時候，
都還攥著陛下御賜給他的那塊‘忠勇’玉佩，嘴里喊著‘陛下圣明’呢。”沈知微的身體，
猛地一僵。“還有你那個傻哥哥，被人從背后捅了十幾刀，臨死前，還在喊著‘保護妹妹’。
”“哦，對了，還有你那個剛滿三歲的侄子，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哭著要找娘親，
然后……就被一刀砍下了腦袋。”柳如煙的聲音，像一條毒蛇，吐著信子，
鉆進沈知微的耳朵里。每一個字，都是一把刀，將她的心，凌遲得血肉模糊。“柳！如！煙！
”沈知微猛地抬起頭，那雙原本黯淡無光的眼睛里，迸發(fā)出滔天的恨意，
像要將眼前的女人燒成灰燼。“你該死！”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掙扎著，想要撲向柳如煙，
手腕上的鐵鏈被掙得嘩嘩作響。“哈哈哈……”柳如煙被她這副模樣取悅了，笑得花枝亂顫，
“我該死？姐姐，你是不是還沒搞清楚狀況？現(xiàn)在，該死的是你，是你沈家滿門！
”“我告訴你，這只是開始。”“我會讓你活著，親眼看著我，坐上你夢寐以求的后位，
親眼看著我和陛下，恩愛纏綿，生下太子。”“而你，會在這暗無天日的水牢里，慢慢腐爛，
變成一堆誰也不記得的白骨。”“哦不，我不會讓你那么輕易就死的。”柳如煙的眼神，
變得愈發(fā)惡毒。“我會把你弄出去，讓你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承認你沈家通敵叛國。然后，
我會廢了你的手腳，拔了你的舌頭，把你賞給軍中最低賤的奴隸，
讓他們好好‘疼愛’你這位昔日的北境戰(zhàn)神。”“沈知微，我要你，生不如死！”說完，
她似乎還嫌不夠，從袖子里掏出一樣?xùn)|西，在沈知微的眼前晃了晃。那是一枚平安扣。
用上好的和田玉雕成，上面刻著一個小小的“辰”字。是沈知微及笄那年，蕭北辰親手雕刻，
送給她的定情信物。她一直視若珍寶，貼身收藏。可現(xiàn)在，它卻在柳如煙的手里。“姐姐，
你看，這是什么？”柳如煙笑得天真爛漫，“陛下說，這東西晦氣，留著不好，便賞給我了。
我瞧著還挺好看的，準備拿回去，給我的貓兒當玩具。”沈知微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噗——”一口心頭血，猛地噴了出來，
濺在柳如煙華麗的宮裝上，像雪地里綻開的紅梅，觸目驚心。她的身體，軟軟地垂了下去，
徹底失去了意識。在昏過去的前一刻，她似乎聽到了柳如煙驚恐的尖叫，
和那人匆匆趕來的腳步聲。蕭北辰……呵，他終究，還是來了。是來看她，死了沒有嗎？
3 塵埃沈知微再次醒來，已經(jīng)不在水牢。鼻尖縈繞著淡淡的龍涎香，
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味道。這里是養(yǎng)心殿的偏殿。她躺在一張柔軟的床上，
身上的傷口已經(jīng)被處理過，敷上了上好的金瘡藥。旁邊的小幾上，還溫著一碗?yún)Ｒ磺校?/p>
都像是一場荒誕的夢。一個宮女見她醒了，連忙上前來，輕聲道：“姑娘，您醒了？
陛下吩咐，您醒了就趕緊把這參湯喝了。”沈知微沒有動，
只是呆呆地看著頭頂?shù)拿鼽S色床幔。她不明白。蕭北辰，他到底想干什么？打一巴掌，
再給一顆甜棗嗎？還是說，這又是柳如煙的新把戲？“滾。”她從喉嚨里，
擠出一個沙啞的字。宮女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姑娘……”“我讓你滾，沒聽見嗎？
”沈知微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嚴。那是她多年身居高位，發(fā)號施令，
養(yǎng)成的氣勢。宮女嚇得一個哆嗦，連忙端著參湯退了出去。很快，一個高大的身影，逆著光，
走了進來。是蕭北辰。他換下了一身龍袍，穿著一襲玄色的常服，少了幾分帝王的威嚴，
多了幾分熟悉的清俊。他走到床邊，看著面無血色的沈知微，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為什么不喝藥？”他的聲音，有些低沉。沈知微緩緩地轉(zhuǎn)過頭，看著他。幾天不見，
他似乎清瘦了一些，眼下帶著淡淡的青黑。是在為國事操勞嗎？
還是在為如何折磨她這個“罪人”，而費盡了心思？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諷的笑。
“陛下是怕我死了，柳貴妃的游戲，就不好玩了嗎？”蕭北辰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沈知微！朕救你，是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你不要不知好歹！”往日的情分？沈知微想笑，
可是她笑不出來，一笑，胸口的傷就疼得厲害。“情分？”她一字一頓地問，“我們之間，
還有情分可言嗎？”“在我沈家三百一十六口人，被你下令屠戮殆盡的時候？
”“在我被你打入水牢，任人欺辱的時候？”“在你的心上人，拿著我們的定情信物，
在我面前耀武揚威的時候？”“蕭北辰，我們的情分，早就被你親手斬斷，挫骨揚灰了！
”她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在蕭北辰的心上。他竟無言以對。
他看著她蒼白的臉，看著她眼中那化不開的恨意，心中一陣煩躁。他承認，
他下令將她關(guān)進水牢，是存了讓她吃點苦頭，磨掉她一身傲骨的心思。他以為，只要她服軟，
認錯，他就能找個由頭，保下她的性命。可他沒想到，李總管敢對她下那樣的毒手。
更沒想到，如煙會去天牢刺激她。當他趕到水牢，看到她渾身是血，昏死過去的那一刻，
他心中竟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他怕她就這么死了。所以，他把她帶回了養(yǎng)心殿，
請了最好的太醫(yī)為她診治。可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知微……”他下意識地，
又喚出了那個曾經(jīng)無比親昵的名字。沈知微的身體，猛地一顫。“別這么叫我。
”她冷冷地說，“我嫌惡心。”蕭北辰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涌的情緒，冷聲道：“沈知微，朕最后問你一次，
你到底認不認罪？”沈知微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我何罪之有？”還是那句話。
倔強得，像一塊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蕭北辰的耐心，終于耗盡了。“好，好得很。
”他怒極反笑，“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別怪朕心狠！”他轉(zhuǎn)身，大步向外走去。
“來人！”“傳朕旨意，罪人沈知微，廢去一切品級，貶為官奴，送入浣衣局，終身不得出！
”浣衣局。那是宮里最下等的地方，干的是最臟最累的活，里面的宮女，
連太監(jiān)都可以隨意打罵。將一個曾經(jīng)的護國女將，貶到那里去，比殺了她，還要殘忍。
這是一種極致的，人格上的羞辱。沈知微躺在床上，靜靜地聽著他的旨意，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哀莫大于心死。當一個人連死都不怕了，又怎么會怕活著受苦呢？
蕭北辰下完旨，卻沒有立刻離開。他站在門口，背對著她，停頓了許久。他似乎，
在等她開口求饒。可是，他什么都沒有等到。身后，一片死寂。最終，他還是失望了，
拂袖而去。殿門被重重關(guān)上，發(fā)出一聲巨響。沈知微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也好。去浣衣局，
總比待在這座金碧輝煌的牢籠里，看著那對狗男女，要好受一些。她以為，
這已經(jīng)是她命運的谷底了。可她不知道，真正的地獄，才剛剛拉開序幕。很快，
幾個膀大腰圓的嬤嬤走了進來，粗魯?shù)貙⑺龔拇采贤狭讼聛怼！皠幼骺禳c！
還當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她們扒下她身上那件還算干凈的寢衣，
扔給她一件又薄又破的粗布麻衣。衣服很單薄，領(lǐng)口開得很大，
根本遮不住她胸前和肩膀上的傷痕。甚至，連那雪白的肌膚，都若隱若現(xiàn)。
這根本不是一件蔽體的衣服，而是一件羞辱人的道具。沈知微默默地穿上，沒有反抗。
她被兩個嬤嬤一左一右地架著，像拖一條死狗一樣，拖出了養(yǎng)心殿。殿外的陽光，有些刺眼。
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太陽了。她下意識地瞇起了眼睛。然后，她就看到了跪在殿外的，
柳如煙。柳如煙穿著一身華貴的宮裝，跪在青石板上，哭得楚楚可憐。
“陛下……您不要生氣了……都是臣妾的錯，是臣妾不該去天牢看望姐姐，
惹她動了氣……您要罰，就罰臣妾吧，求您收回成命，
不要讓姐姐去浣衣局受苦……”蕭北辰站在她面前，臉上帶著心疼和無奈。“如煙，
你就是太善良了。她那樣對你，你還為她求情。”他伸手，將柳如煙從地上扶了起來，
溫柔地為她拭去眼角的淚水。“此事與你無關(guān)，是她自己不知悔改，咎由自取。朕意已決，
不必再勸。”好一出君臣相得，情深意切的戲碼。沈知微冷眼看著，
只覺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柳如煙被蕭北辰扶起，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被嬤嬤架著的沈知微，
眼底深處，是毫不掩飾的，勝利者的得意和輕蔑。她用口型，無聲地對沈知微說了兩個字。
“賤人。”沈知微的目光，平靜無波。她已經(jīng)被拖著，走遠了。從金碧輝煌的宮殿，
走向陰暗潮濕的角落。從云端，跌落塵埃。她的人生，好像只剩下，被踐踏這一件事了。
4 浣衣局浣衣局，是紫禁城里被遺忘的角落。這里沒有雕梁畫棟，
只有終年不散的潮氣和皂角的刺鼻味道。水是冰的，人心，也是冰的。
沈知微被兩個嬤嬤像扔破麻袋一樣，扔進了這個院子。“新來的官奴，沈知微，
以后歸你們管了。”其中一個嬤馬，捏著鼻子，仿佛多待一秒都會被這里的污穢之氣玷污。
院子里，十幾個穿著同樣灰撲撲粗布衣的女人，抬起了頭。她們的眼神，是麻木的，
是空洞的，像一口口枯井。但當她們看清沈知微的臉時，那死寂的眼神里，泛起了一絲波瀾。
有驚訝，有鄙夷，更多的，是幸災(zāi)樂禍。這不是曾經(jīng)名滿京華的沈家大小姐，
那個在沙場上讓敵人聞風(fēng)喪膽的女將軍嗎？怎么也落到了這般田地？一個領(lǐng)頭的嬤嬤，姓張，
身材魁梧，滿臉橫肉，手里拿著一根竹條，走了過來。她上下打量著沈知微，
眼神像是在估量一頭牲口。“喲，這就是沈?qū)④姲。块L得倒是水靈。
”張嬤嬤用竹條戳了戳沈知微身上的傷，“可惜了，這么好的皮肉，
以后都要泡在著堿水里了。”沈知微站著沒動，任由那竹條戳在她的傷口上，一聲不吭。
她那件單薄的囚衣，領(lǐng)口開得極大，根本遮不住什么。雪白的肩頸和胸前大片的肌膚，
連同上面縱橫交錯的傷痕，都暴露在眾人眼前。那是一種赤裸裸的，不加掩飾的羞辱。
“怎么？啞巴了？”張嬤嬤見她不說話，冷笑一聲，“到了這里，
就給老娘把你的將軍架子收起來！你現(xiàn)在，就是個奴才！連條狗都不如！
”她指著院子角落里堆積如山的臟衣服，喝道：“看見那些了嗎？天黑之前，要是洗不完，
你就別想吃飯！”那些衣服，堆得像小山一樣高，散發(fā)著酸腐的臭氣。里面有宮女太監(jiān)的，
有侍衛(wèi)的，甚至還有……明黃色的，屬于皇帝的里衣。沈知微的目光，
在那件明黃色的里衣上停頓了一瞬。心，像是被針扎了一下。她沒有說話，
默默地走到水池邊，挽起袖子。冰冷刺骨的池水，瞬間淹沒了她的雙手。水里放了大量的堿，
腐蝕著她手上還未愈合的傷口，疼得鉆心。她咬著牙，拿起一件臟衣服，用力地搓洗起來。
周圍的宮女們，圍在一旁，竊竊私語，指指點點。“看她那雙手，以前是拿劍的吧？
現(xiàn)在還不是要跟我們一樣，洗這些臭烘烘的衣服。”“活該！誰讓她以前那么風(fēng)光！
”“聽說她家通敵叛國，全家都砍頭了，就留了她一個活口。”“陛下也真是心善，
換做是我，早把她千刀萬剮了！”這些話，像刀子一樣，一句句，割在沈知微的心上。
可她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她只是機械地，不停地搓洗著。仿佛要將自己的骨血，
都揉進這冰冷的水里。傍晚時分，柳如煙來了。她穿著一身妃色的華服，披著名貴的狐裘，
前呼后擁，與這骯臟的浣衣局格格不入。“都下去吧，本宮想和沈姐姐，單獨說說話。
”張嬤嬤等人連忙跪下行禮，退了出去。柳如煙走到水池邊，
居高臨下地看著狼狽不堪的沈知微。“姐姐，在這里，還習(xí)慣嗎？”她笑著問，聲音甜美，
卻淬著毒。沈知微沒有理她，繼續(xù)洗著手里的衣服。柳如煙也不惱，她從袖子里，
掏出一方絲帕，狀似無意地掉在了地上。那絲帕，是上好的云錦，
上面用金線繡著一枝傲雪的紅梅。是當年，蕭北辰還是太子時，親手為沈知微畫的樣子，
她一針一線繡出來的。上面，還用小字，繡著他們的名字。“辰”與“微”。“哎呀，
”柳如煙驚呼一聲，“本宮的手帕掉了。”她看著沈知微，柔聲說：“姐姐，能麻煩你，
幫我撿起來，洗干凈嗎？”沈知微的動作，停住了。她緩緩地抬起頭，看著柳如煙。那眼神，
冷得像北境的寒冰。柳如煙被她看得心中一寒，但隨即又挺起了胸膛。現(xiàn)在，她是主，
沈知微是奴。她怕什么？“怎么？”柳如煙挑眉，“姐姐不愿意？”她彎下腰，
湊到沈知微耳邊，用只有她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輕笑道：“不愿意也沒關(guān)系。反正，
這手帕，陛下也說舊了，不好看。我本就打算拿回去，墊桌腳呢。
”“你……”沈知微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她看著地上那方，曾被她視若珍寶的手帕，
如今卻像垃圾一樣，被人嫌棄。就像她自己一樣。最終，她還是彎下腰，撿起了那方手帕。
她的手，因為長時間浸泡在堿水里，已經(jīng)變得紅腫不堪，有的地方甚至已經(jīng)潰爛流膿。
當那雙曾經(jīng)執(zhí)劍挽韁，保家衛(wèi)國的手，觸碰到那方絲帕?xí)r，沈知微的心，像是被生生撕裂了。
她將手帕，扔進了滿是污水的池子里。一下，又一下。用力地搓洗著。仿佛那不是一方手帕，
而是柳如煙的臉，是蕭北辰的心。“呵呵……”柳如煙滿意地笑了。摧毀一個人，
最好的方式，不是殺了她。而是，摧毀她的尊嚴，踐踏她的驕傲，讓她親手，
將自己最珍視的東西，碾成粉末。“姐姐，你慢慢洗。我先走了，陛下還在等我用晚膳呢。
”柳如煙說完，轉(zhuǎn)身，裊裊婷婷地離去。留下沈知微一個人，跪在冰冷的池邊。夜色降臨，
她終于洗完了那堆積如山的衣服。她的雙手，已經(jīng)沒有一塊好皮，血水和膿水混在一起，
看起來觸目驚心。她踉踉蹌蹌地站起來，走到領(lǐng)飯的地方。張嬤嬤將一碗已經(jīng)餿掉的飯，
扔在她面前的地上。“吃吧，這是你今天的晚飯。”沈知微看著地上那碗，
連狗都不會吃的飯，胃里一陣翻涌。她什么都沒說，轉(zhuǎn)身就走。“站住！”張嬤嬤喝道，
“你敢不吃？信不信老娘今天就打死你！”沈知微停下腳步，回頭，冷冷地看著她。“你，
可以試試。”那眼神里的殺氣，是真正在尸山血海里浸泡過的。張嬤嬤被她那眼神，
駭?shù)煤笸肆艘徊剑掷锏闹駰l，都有些握不穩(wěn)了。她色厲內(nèi)荏地罵道：“你……你神氣什么！
一個階下囚而已！有你哭的時候！”沈知微沒有再理她，徑直走回了那個分配給她的，
漏風(fēng)的柴房。她蜷縮在冰冷的草堆里，又冷，又餓。傷口在隱隱作痛。可這些，
都比不上心里的痛。她閉上眼睛，眼前浮現(xiàn)的，是父親和兄長的臉，
是沈家三百多口人的冤魂。還有，蕭北辰那張，冷酷絕情的臉。恨。滔天的恨意，
像野草一樣，在她心里瘋長。這恨意，是毒藥，也是解藥。它腐蝕著她的心，也支撐著她，
活下去。不報此仇，誓不為人！5 寒冬京城的冬天，來得又早又急。一場大雪過后，
整個紫禁城，都變成了一片銀白。美得，像一幅畫。也冷得，像一座墳。浣衣局的水池，
結(jié)了厚厚的一層冰。張嬤嬤用竹條指著池子，對瑟瑟發(fā)抖的宮女們吼道：“都愣著干什么？
還不快把冰砸開干活！想偷懶是不是？”宮女們不敢怠慢，紛紛拿起木槌，開始砸冰。
沈知微也走了過去。她的手上，生滿了凍瘡，又紅又腫，像發(fā)面饅頭。有的地方，已經(jīng)開裂，
露出里面的嫩肉，一碰就疼。她拿起木槌，一下一下地，砸在堅硬的冰面上。每一次震動，
都牽動著手上的傷口，疼得她直抽冷氣。冰塊被砸開，露出了下面刺骨的池水。
她將手伸了進去。那感覺，就像是把手，伸進了刀山里。疼。徹骨的疼。她卻面不改色，
拿起一件衣服，開始搓洗。周圍的宮女看著她那雙已經(jīng)不成樣子的手，眼神里，
不禁帶上了一絲畏懼。這個人，不是人。是個瘋子。沒過幾天，沈知微就病倒了。高燒不退，
咳嗽不止，整個人燒得迷迷糊糊。張嬤嬤來看了一眼，見她奄奄一息，便不耐煩地揮揮手。
“官奴就是賤骨頭，生個病都這么嬌氣。把她拖到柴房去，別死在這里，晦氣！”于是，
沈知微就被兩個小太監(jiān)，拖進了那間漏風(fēng)的柴房，扔在了草堆上。沒有人給她請大夫，
也沒有人給她一碗熱湯。他們都在等她死。死了，一了百了。沈知微躺在冰冷的草堆上，
意識在清醒與昏沉之間搖擺。她感覺自己很冷，像是又回到了北境的雪原。
她好像看到了父親，看到了兄長，看到了沈家的列祖列宗。他們在向她招手。“微微，
過來吧。”“到我們這里來，就不疼了。”是啊，死了，就不疼了。就解脫了。她的眼角，
滑下一滴滾燙的淚。就在她準備放棄，任由黑暗將自己吞噬的時候，柴房的門，吱呀一聲，
被推開了。一個提著藥箱的老者，走了進來。他走到沈知微身邊，蹲下身，為她探了探脈。
“唉……”老者嘆了口氣，從藥箱里拿出金針，刺入了她身上的幾處穴位。一股暖流，
順著經(jīng)脈，緩緩流遍全身。沈知微混沌的意識，清醒了一些。她睜開眼，
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老者。“你……是誰？”“老夫，姓秦，宮里的一個太醫(yī)。
”秦太醫(yī)的聲音，很溫和，“故人之后，不必多禮。”故人之后？沈知微想起來了。秦太醫(yī)，
是宮里的老人了。他的父親，曾受過她祖父的恩惠。兩家，也算是世交。只是后來，
沈家勢大，秦家低調(diào)，便漸漸沒了來往。“是你……”沈知微掙扎著想坐起來。“別動。
”秦太醫(yī)按住她，“你現(xiàn)在身子很虛，受了極重的風(fēng)寒，再不好好調(diào)理，神仙也難救。
”他從懷里掏出一個紙包，遞給她。“這里面是幾副藥，你想辦法煎了喝。能不能活下來，
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沈知微看著他，眼中滿是戒備。“是誰，讓你來的？”在這深宮里，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對一個官奴施以援手。秦太醫(yī)沉默了片刻，
才緩緩說道：“是陛下的意思。”是他的意思？蕭北辰？沈知微的心，猛地一沉。她就說。
這宮里，怎么還會有好人。原來，又是他的把戲。他怕她就這么死了，柳如煙的游戲，
就玩不下去了。他怕她死了，就再也聽不到她親口“認罪”了。何其歹毒！何其虛偽！
沈知微一把推開秦太醫(yī)遞過來的藥包。“拿走！”她嘶聲力竭地喊道，“我寧愿病死，
也不要他假惺惺的憐憫！”“我不需要他救！”秦太醫(yī)看著她激動的樣子，長長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