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仙谷的冬雪初霽，林峰坐在檐下擦拭神刀，刀刃映著遠處皚皚青山，竟似與天地融為一體。李倩抱著剛曬好的棉被經過，見他專注的模樣，忍不住輕笑出聲："刀都被你擦得能照見人影了，還在磨？"
林峰抬頭，目光落在她發間新添的銀線："師父說過，刀入人心，需常拭塵埃。"他伸手接過棉被，嗅到上面陽光的味道，"今日曬的是'望君歸'竹纖維被？"
李倩點頭，指尖劃過被面上的竹葉暗紋："春桃說后山的竹子今年長得格外好，便讓人砍了些老竹，紡成竹絲織布。"她忽然想起什么，從袖中掏出個錦囊，"對了，絕情谷送來改良版的'清露散'，說是能解百毒。"
林峰接過錦囊，觸到里面的藥丸形狀與往日不同，心中一動："云霜姑娘的醫術果然青出于藍。"他將錦囊收入懷中，伸到刀柄輕輕磕了磕廊柱，"下午要去鎮上采買年貨，陪我一起？"
李倩笑著點頭，忽然瞥見演武場角落的林世雄。他正跪在蕭戰天靈位前擦拭石案，十年光陰讓當年的俊朗少年變成了沉穩中年人，唯有眼中的愧疚從未褪去。
"世雄最近話越來越少了。"李倩輕聲說，"那日我見他在竹林刻字，刻的竟是'悔'字。"
林峰望著林世雄的背影，想起昨日在后山看到他獨自練劍，招式竟與蕭戰天晚年自創的"慈心劍"有幾分相似。"他在贖罪。"林峰低語，神刀在手中轉了個圈，"師父若泉下有知，或許會欣慰。"
鎮上年味正濃，林峰戴著斗笠走在石板路上，神刀藏在厚重的棉袍下。李倩提著竹籃，里面裝著給春桃買的胭脂和給阿銹的魚干，嘴角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
"給你。"她忽然從袖中掏出個糖糕，"剛出爐的桂花味，和當年凌仙谷外賣的一個味兒。"
林峰接過糖糕，咬下的瞬間，往事如潮水般涌來。十年前那個冒雨賣糖糕的少年，怎么也想不到今日能與心上人并肩而行，江湖雖遠，卻再無風雨可侵。
"看！"李倩忽然指著前方，"是賣花燈的攤子。"
攤位前圍滿了孩童，李倩湊近看時，竟發現攤主是個瞎眼老者，手中卻靈活地扎著各式花燈，其中一盞兔子燈與她兒時父親扎的一模一樣。
"這位夫人，買盞花燈吧。"老者微笑著遞來一盞蓮花燈，"點上蠟燭，能照亮回家的路。"
林峰注意到老者袖口露出的青色刺青，神刀在袖中暗暗出鞘寸許。李倩卻渾然不覺，接過花燈付了銀錢，轉頭見他面色凝重，輕聲道："怎么了？"
"沒事。"林峰搖頭，伸手替她攏了攏披風，"時候不早了，咱們回去吧。"
回到凌仙谷時，天色已暗。林世雄站在山門前，手中提著盞氣死風燈，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師兄，夫人，"他低頭行禮，"廚房里燉了羊肉湯，暖身子。"
飯桌上，春桃嘰嘰喳喳地說著鎮上的趣事，林世雄偶爾插上兩句，氣氛溫馨和睦。林峰望著滿桌飯菜，忽然想起蕭戰天在世時，每逢冬至必親自下廚煮餃子，那時的凌仙谷，也是這樣暖融融的。
深夜，林峰被一陣異響驚醒。他摸出神刀，赤腳走到窗前，只見一道黑影翻過圍墻，手中提著的正是白日里瞎眼老者的兔子燈。
"留下！"林峰暴喝一聲，神刀出鞘，刀光如電射向黑影持燈的手。兔子燈應聲落地，火光瞬間引燃了附近的干草，竟騰起青色火焰——正是青蚺堂的"碧磷火"。
李倩驚醒，立刻點燃床頭的"清風燈"，燈油中摻了絕情谷的避毒散，頓時壓制住毒煙。林世雄聞聲趕來，手中握著蕭戰天當年賜的佩劍："師兄，我去追！"
林峰搖頭，神刀揮出一道水墻撲滅毒火："不必，他們目標是我。"他撿起燒剩的兔子燈，發現燈座刻著青蚺堂的"夜梟"標記，"這是調虎離山之計，真正的目標是..."
"神刀！"李倩驚呼，轉身沖向藏刀的密室，卻見密室門已洞開，蕭戰天的衣冠冢被翻得亂七八糟，神刀卻完好無損地擺在原處。
林峰皺眉查看，發現冢中多出一封書信，信封上寫著"林峰親啟"，字跡竟與蕭戰天一模一樣。他顫抖著拆開，只見信中寫道："峰兒，若你見到此書，為師已遭不測。神刀封印在刀柄紅繩中，切記不可輕啟..."
"這是...師父的筆跡！"林世雄驚呼，"當年師父遇害前，曾說有重要之物藏在..."
"住口！"林峰忽然暴喝，神刀直指林世雄咽喉，"你如何知道師父藏物之事？"他忽然想起十年前林世雄能準確找到蕭戰天的筆跡，正是因為對凌仙谷秘事了如指掌。
林世雄臉色慘白，撲通跪地："師兄，我發誓我不知道！當年我只是偷聽了師父與尚官武的對話，知道神刀有蹊蹺..."
李倩見狀，立刻翻閱蕭戰天的《凌仙谷志》，忽然在扉頁夾層中找到半張泛黃的紙頁，上面畫著神刀的剖面圖，紅繩處標著"封印"二字。
"峰哥，這是師父的筆跡。"她聲音顫抖，"看來青蚺堂一直覬覦的，不是神刀本身，而是刀柄里的封印。"
林峰神刀入鞘，伸手解開紅繩，只見刀柄內果然有個暗格，里面躺著一枚刻著"仁"字的玉簡。他剛要觸碰，玉簡突然發出強光，竟在墻上投出蕭戰天的全息影像。
"峰兒，當你看到這枚玉簡時，為師已確認尚官武走火入魔。"影像中的蕭戰天面色凝重，"神刀封印著前朝武學秘典，若落入惡人之手，必為江湖大禍。為師將其分為兩半，一半在玉簡，一半在你心中。"
影像消散前，玉簡化作齏粉，融入林峰眉心。他只覺一股暖流走遍全身，神刀在鞘中發出龍吟，刀柄上的"仁"字竟與他掌心的老繭重合。
"原來如此..."林峰低語，"師父說的'刀由心生'，竟是這個意思。"
李倩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他掌心的熱度："所以青蚺堂無論如何都奪不走神刀，因為真正的封印，在你的心底。"
林世雄跪在一旁，眼中滿是悔恨："師兄，當年我若能明白這個道理，也不至于..."
林峰抬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他望向窗外，東方已泛起魚肚白，"天亮了，該去給師父上炷香了。"
凌仙谷的晨霧中，三人站在蕭戰天靈位前，神刀端放在供桌上，刀柄紅繩已換成了李倩新織的素白繩結。林峰點燃檀香，煙霧裊裊升起，恍惚間，他仿佛又聽見師父的聲音："峰兒，江湖路遠，切記刀刃向內，方能成仁。"
是日，林峰在演武場當眾宣布："神刀從此不再出鞘，除非江湖有大難。"他將神刀供奉在蕭戰天靈位旁，刀鞘上的九色鹿皮與新刻的"仁"字石碑相互映襯，竟生出莊嚴寶相。
江湖上的流言蜚語仍在繼續，但凌仙谷的竹樓里，林峰與李倩相對而坐，案頭擺著新沏的碧螺春。阿銹蜷在神刀刀鞘旁打盹，春桃在廊下晾曬剛洗好的衣裳，林世雄則在后山給蕭戰天的竹林施肥。
"下雪了。"李倩輕聲說，指著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
林峰望向遠處的蒼云嶺，雪落無聲，卻讓整個世界變得純凈。他伸手握住李倩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溫度，忽然明白——真正的江湖宗師，不是手握神刀的人，而是能在紛擾中守住本心的人。而他，已經找到了比神刀更珍貴的東西。
雪越下越大，凌仙谷的竹林在雪中輕輕搖曳，宛如一幅水墨長卷。遠處，不知哪個弟子起了個頭，竟唱起了蕭戰天生前愛聽的山歌，歌聲穿過雪霧，驚起幾只白鶴，在天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
江湖的故事還在繼續，但于林峰而言，最重要的始終是身邊人眼中的光，和心中永不熄滅的正義之火。神刀雖隱，仁心不滅，這或許就是蕭戰天窮盡一生，想讓他明白的道理。
第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