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航(1995年夏)協和式超音速客機(Concorde)尖銳的引擎嘶鳴穿透云層,
如同宣告一個時代的終結。當流線型的銀白色機身輕盈地降落在首都國際機場的跑道上,
巨大的減速傘在身后綻開時,舷窗外的景色已從牛津夏日溫潤的綠意,
切換成了北京盛夏特有的、裹挾著塵土與喧囂的灼熱。沈清梧拎著簡單的行李,
走出狹小的機艙。熱浪瞬間包裹全身,帶著熟悉的、混雜著汽車尾氣和北方干燥塵土的氣息。
她下意識地瞇了瞇眼,
適應著刺目的陽光和闊別數年后故土那撲面而來的、帶著龐大生命力的嘈雜。三年了。
牛津古老的尖塔、圖書館徹夜的燈火、研究室里冰冷的屏幕和滾燙的思考,
都成了身后遙遠的背景。博士學位證書和那本印有她《自然·物理》封面論文的期刊,
靜靜地躺在行李箱的最里層,像一枚沉甸甸的勛章,也像一段被封存的輝煌樂章。
她婉拒了導師道格拉斯教授極力挽留的博士后職位,
也擱置了幾所美國頂尖研究所拋來的橄欖枝。一種更深的牽引力,
如同泰晤士河底無聲的潛流,將她帶回了這片土地——這里有她斬不斷的根,
有她未竟的承諾,有她需要用所學回饋的故土。機場大廳人頭攢動,
各種方言的喧囂聲浪沖擊著耳膜。沈清梧的目光在接機的人群中平靜地掃過。
沒有熟悉的面孔。她早已習慣獨行。正當她準備走向出租車候車區時,
一個穿著整潔白襯衫、戴著眼鏡、約莫三十出頭的男子快步迎了上來,
臉上帶著熱情而略顯拘謹的笑容。“請問是沈清梧博士嗎?”他伸出手,
普通話帶著一絲南方口音。“我是。您是?”沈清梧有些意外。“沈博士您好!
我是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物理科學部的張明遠。”男子連忙遞上名片,
“受李院士(沈清梧博士論文國內評審專家之一)委托,特意來接您!得知您今天回國,
部里領導非常重視,希望您安頓好后,能盡快抽空去基金委交流座談,
現在國內對您這樣頂尖的青年才俊求賢若渴啊!”張明遠的語氣熱情洋溢,
眼神里充滿了真誠的欣賞和期待。沈清梧接過名片,心中了然。她的歸國,
看來并非無聲無息。Oxford Dream的星光,已然照進了故土的視野。
“謝謝張主任。我會盡快聯系。”沈清梧禮貌回應。張明遠還想幫忙提行李,被沈清梧婉拒。
她告別了這位熱情的國家“獵頭”,獨自坐上了一輛出租車。車窗搖下,
灼熱的夏風灌入車廂,吹拂著她額前的碎發。道路兩旁高樓拔地而起,
巨大的廣告牌閃耀著陌生的品牌,嶄新的立交橋縱橫交錯,
與記憶中那個灰撲撲的北京已大不相同。城市在飛速奔跑,帶著一種近乎亢奮的節奏。
出租車駛過長安街,天安門城樓在夏日的熱浪中顯得莊嚴肅穆。
沈清梧的目光掠過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最終停留在司機前方懸掛的后視鏡上。鏡子里,
映出她自己的臉。褪去了初到牛津時的青澀和忐忑,
多了幾分學術淬煉后的沉靜和風霜打磨過的堅韌。那雙烏黑的眼睛深處,
依舊藏著那個抱著破搪瓷盆、在軍區大院漏雨小屋里仰望星空的十歲女孩的影子。野草離離,
終成喬木。如今,這株遠渡重洋、汲取了異域精華的喬木,帶著滿身的星光和沉甸甸的學識,
終于回到了她破土而出的地方。前路未知,但根系已深植于這片土地。
---2 烽火謎宮大洋彼岸,華盛頓特區。波托馬克河在夏日的陽光下靜靜流淌,
倒映著兩岸林立的政府建筑和博物館的莊嚴輪廓。五角大樓(The Pentagon),
這座巨大的五角星形建筑,如同蟄伏的鋼鐵巨獸,
在午后的熱浪中散發著無形的威壓和忙碌的氣息。
e of Military Revolution”(軍事革命辦公室)標識的玻璃門,
走進一間寬敞明亮、充滿現代感的辦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修剪整齊的草坪和遠處阿靈頓國家公墓連綿的白色墓碑。
空氣中彌漫著咖啡、新打印紙張和中央空調冷風混合的味道,
與波斯灣的沙塵、硝煙和悍馬車內的汗味機油味,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他換下了沙漠迷彩,
穿著一身筆挺的深藍色常服(Service Dress Blue),
金色的少校(Major)橡葉肩章在冷光下熠熠生輝。身姿依舊挺拔如松,
但眉宇間的鋒芒被一種更深沉的內斂和屬于參謀軍官的沉穩所取代。臉龐瘦削了一些,
眼神銳利依舊,卻多了幾分洞察全局的冷靜和不易察覺的疲憊。
波斯灣戰場的風沙和生死歷練,如同最嚴苛的刻刀,
將他身上最后一絲屬于學員的痕跡徹底抹去,雕琢成真正的軍人。
“Morning, Major Gu.”(早上好,顧少校。
位金發碧眼、穿著得體套裙的女軍官(Lieutenant Davis)微笑著打招呼,
將一摞厚厚的文件放在他光潔的胡桃木辦公桌上,
elcome to the Puzzle Palace.”(您的收件籃已經溢出了。
歡迎來到‘謎宮’。)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指的是五角大樓這個龐大官僚體系的昵稱。
“Thanks, Lieutenant.”(謝謝,中尉。)顧崢頷首,
或抵觸的反饋意見……每一份文件都代表著未來戰場形態的激烈爭論和巨大變革的冰山一角。
他的戰場,從黃沙漫天的前線,轉移到了這沒有硝煙卻同樣暗流洶涌的戰略中樞。
從揮動戰術利刃的指揮員,轉變為試圖鍛造未來戰爭形態的“鐵匠”。責任更重,挑戰更大。
他走到窗邊,望著窗外寧靜的波托馬克河和對岸肅穆的公墓。胸口的制服內袋里,
貼身放著那封飽經戰火、來自牛津的信箋。沈清梧清秀的筆跡和《自然·物理》封面的榮光,
像一枚定海神針,在這充滿權力博弈和未來迷霧的“謎宮”里,
為他錨定著內心最深處的星辰。辦公室的門被敲響。
一位頭發花白、佩戴著將軍星徽(Brigadier General)的軍官站在門口,
神情嚴肅。
ned and implications for Force XXI.”(顧少校,
3B會議室,十分鐘后。
參聯會要聽取海灣經驗教訓及其對‘二十一世紀部隊’構想的啟示簡報。
)“Yes, Sir. On my way.”(是,長官。馬上到。)顧崢立刻轉身,
眼神瞬間凝聚起屬于戰場指揮官般的專注和銳利。他迅速整理了一下領帶,
拿起桌上的簡報夾。從波斯灣的烽火前線,到五角大樓的戰略核心。利刃歸鞘,鋒芒未斂。
新的戰役,在無形的沙盤上,已然打響。而他胸中那份來自牛津星河的捷報,
是照亮前路、永不熄滅的燈塔。3 斷壁斜陽(1995年夏末)北京西郊,軍區大院。
夕陽如同一枚巨大的、行將燃盡的火球,低低地懸在灰蒙蒙的天際,
將橘紅色的余暉潑灑在斷壁殘垣之上。曾經整齊劃一的蘇式紅磚小樓,如今大半已成廢墟。
推土機、挖掘機的鋼鐵巨臂在瓦礫堆上猙獰地揮舞著,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塵土、朽木和破碎磚石的嗆人氣味。沈清梧站在一片狼藉的空地上,
腳下踩著松軟的灰土和碎磚塊。她穿著一件簡單的米白色亞麻襯衫和卡其色長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