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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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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藥方驚龍顏>我是汴梁城濟世堂的小學徒,專給深閨小姐開藥方。

>相府千金總托丫鬟遞來隱疾方子,字跡娟秀卻病癥離奇。

>那日我斗膽在方子角落批注:“小姐此癥,恐是思慮傷脾,宜放寬心懷。

”>三日后相府侍衛砸破藥鋪大門:“小姐要見你。

”>老醫師嚇得跪地:“定是學徒開錯了藥!”>我被押進相府,

卻見小姐手持藥方冷笑:>“好個狂妄學徒,竟敢說本小姐思春?”>她屏退左右,

忽然換了哀求神色:>“求你救我,只有你能解這困局……”>原來她需假孕藥方應付選秀,

卻誤用我開的助孕方。>眼看入宮驗身期限將至,她只能押上性命賭我醫術。>“若不成,

你我皆死。”她指尖冰涼。>我以銀針封脈造喜脈假象,成功瞞過御醫。

>次日宮中卻傳來消息:陛下昨夜暴斃。>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相府千金奉旨入道觀清修。

>離京那日,她塞給我一張藥方,背面小字:>“待還俗時,望君仍在濟世堂批注方子。

”---汴梁城的清晨,總是被藥氣喚醒的。薄霧帶著清寒,

纏繞著朱雀門外鱗次櫛比的鋪面。各色幌子在微濕的風里輕輕擺動,

“陳記湯餅”、“劉家香飲子”、“張氏跌打”……零零總總。在這片市井煙火深處,

“濟世堂”三個沉穩的隸書大字懸在門楣上,黑底金字,

透著一股子洗不去的藥香和年深日久的莊重。鋪門早已卸下,晨光斜斜地淌進去,

照亮了柜臺后高聳入頂的烏木藥柜。無數個小小的抽屜,像蜂巢的格子,

里面藏著草木蟲石的精魂,也藏著這汴梁城半城人的沉疴隱痛。空氣里彌漫著復雜的味道。

剛切開的生曬白術帶著泥土的辛烈,炮制過的熟地黃溢出蜜糖般的甜膩,甘草的甘醇,

黃連的苦寒,還有陳皮、當歸、薄荷……千百種氣息在這里交匯、沉淀,

最終融合成一種獨特的、令人心安的、屬于藥鋪的底味。

“啪嗒、啪嗒……”清脆而有節奏的敲擊聲在柜臺一角響起。我埋著頭,

手里的銅藥碾子在一方小小的石臼里往復滾動,將里面幾片干枯的橘絡碾成細碎的絨絲。

動作早已熟極而流,不必看,指尖的力道和碾子滾動的軌跡就能告訴我粉末的粗細。

陽光透過高大的格柵窗,在我低垂的脖頸和洗得發白的靛藍粗布學徒袍上投下細密的光斑。

袍子的袖口和下擺磨出了毛邊,蹭著烏亮的柜臺邊緣,留下些微不易察覺的痕跡。

十七歲的年紀,在這濟世堂里,還只是個剛摸到門檻的影子。鋪子里真正的定海神針,

是此刻正端坐在太師椅上,慢悠悠啜著早茶的周老先生。周老先生的頭發已然全白,

一絲不茍地用一根普通的木簪綰在頭頂,露出寬闊飽滿的額頭和兩道壽眉。

他穿著半舊的靛青細布長衫,漿洗得挺括。鼻梁上架著一副小小的玳瑁框水晶眼鏡,

鏡片后的眼神銳利而沉靜,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他放下白瓷茶盞,

杯底輕磕在紫檀木的茶幾上,發出極輕微的一聲脆響。目光掃過鋪面,最后落在我身上,

不輕不重,卻帶著審視的分量。“懷仁,”他開口,聲音不高,帶著老年人特有的沙啞,

卻字字清晰,“昨日送進后院的‘熟地’切片,厚薄不均,火候過了,燥性未除盡,

入藥是要打折扣的。”我心里咯噔一下,碾子的動作停了停。那批熟地確實是我切的。

周老先生的規矩近乎苛刻,藥材的炮制,差一分火候,多一絲雜質,

在他眼中都是對藥性、對病人、更是對這“濟世堂”百年招牌的褻瀆。“是,師父,

徒兒記下了。”我低聲應道,不敢辯解,只將頭埋得更低,手指用力,

碾子下的橘絡發出更細碎的呻吟。“嗯。”周老先生鼻腔里哼出一個音節,算是揭過。

他重新端起茶盞,目光投向門外漸漸喧囂起來的街市,不再言語。那目光里,

有對這滾滾紅塵的了然,也有對鋪子里每一粒塵埃、每一縷藥氣的掌控。

這便是濟世堂的清晨,日復一日,在藥香與規矩中鋪陳開來。我,林懷仁,

是這巨大藥柜和嚴苛師父投下的一個沉默影子,負責處理那些最基礎、最不起眼,

也最不容出錯的活計——切藥、碾藥、分藥、謄抄方子。偶爾,在師父實在分身乏術時,

也能得到些許信任,為一些明確無疑的小癥候開些最穩妥的方子。但更多的時候,

我像一個無聲的樞紐,連接著這濟世堂的前堂與后宅,連接著那些不便拋頭露面的深閨婦人,

和她們難以啟齒的隱疾。“篤、篤、篤。

”一陣輕微的、帶著點遲疑的叩門聲打斷了鋪子里的寂靜。不是敲擊鋪門門板,

而是叩擊著柜臺側面的木板。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小心翼翼。我和周老先生同時抬眼望去。

一個穿著半新不舊豆青色比甲、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鬟,正怯生生地站在柜臺側面的小角門旁。

那是專供女眷或不便走正門之人出入的通道。

她手里緊緊攥著一個用素色錦帕仔細包裹的小物件,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見我們看過來,她飛快地垂下眼,臉頰浮起兩團緊張的紅暈。

周老先生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隨即又落回手中的茶盞,仿佛眼前空無一物。

他輕輕吹了吹漂浮的茶葉沫子。這便是默許的信號。我放下手中的銅藥碾子,

在粗布圍裙上擦了擦沾著橘絡細絨的手指,快步走到角門邊。柜臺后,

周老先生啜茶的聲音清晰可聞。“姑娘。”我微微躬身,聲音放得極輕。

小丫鬟飛快地抬眼瞥了我一下,又迅速垂下,像受驚的兔子。

她將手中緊握的錦帕小包遞了過來,聲音細若蚊蚋:“勞…勞煩小哥…給我家小姐…抓副藥。

”她頓了頓,聲音更低了,幾乎含在喉嚨里,“照著…照著方子來。”那錦帕觸手微涼,

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淡雅熏香,是深宅內院特有的氣息。我小心地接過,入手微沉。

隔著柔軟的錦帕,能摸出里面是一張折疊整齊的紙箋。“姑娘稍候。”我低聲說,

拿著錦帕包轉身回到柜臺內,避開周老先生的方向。小心地解開系著的絲帶,掀開素錦。

里面果然是一張薛濤箋,紙質細膩,帶著淡淡的桃花水印。箋上的字跡清麗娟秀,

筆畫舒展而內斂,一看便知是受過極好教養的女子所書。然而,

目光掃過那幾行簪花小楷寫就的病癥描述,我的心卻不由自主地沉了一下。“夜寐不寧,

常為異夢所擾,夢中景物顛倒錯亂,心悸汗出,醒后神思恍惚,四肢倦怠無力。不思飲食,

尤厭油膩葷腥,偶見晨起泛惡。月信…月信已遲半月余未至……”字字清晰,組合在一起,

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怪異。

夜夢顛倒、心悸神疲、厭食泛惡、經期延遲……這些癥狀單獨看,

或可歸為勞神、或為脾胃不和、或為肝氣郁結。但如此密集地出現在一個年輕女子身上,

尤其最后那“遲半月余未至”幾字,更是帶著一絲令人心驚的暗示。我下意識地抬眼,

飛快地瞥了一眼周老先生的方向。他依舊閉目養神,似乎對這邊的事毫無興趣。

手指無意識地捻著薛濤箋的邊緣,那細膩的觸感仿佛帶著灼人的溫度。這方子,

不是第一次見了。每隔一段時日,這位相府千金——盡管丫鬟從未明言,

但那獨特的熏香、頂級的薛濤箋、以及這諱莫如深的病癥描述,

早已不言自明——總會通過這個怯生生的小丫鬟,送來一張類似的方子。

病癥每次都有些微不同,或偏頭痛,或脅下脹滿,或莫名低熱,

但那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離奇勁兒,總如影隨形。周老先生只看過一次,

當時只淡淡掃了一眼,便將箋紙推還給我,只吐了兩個字:“照抓。”再無他言。是了,

深閨小姐,金枝玉葉,有些隱秘,是連坐堂名醫也不便深究的。照方抓藥,

便是最大的穩妥和尊重。我將薛濤箋小心地攤在柜臺上,拿起一支小狼毫,蘸了墨,

開始謄抄藥名和分量。

錢(炒)、茯神三錢、遠志一錢半、陳皮二錢、砂仁一錢(后下)……這方子開得四平八穩,

以養血安神為主,兼顧些許健脾開胃之意,

是應對“神思恍惚”、“夜寐不寧”、“不思飲食”這些癥狀的常規路子。分量也中規中矩,

挑不出錯。然而,看著那娟秀的字跡,

描述的那些混亂顛倒的夢境、那莫名的厭棄與倦怠、那遲滯的月信……一股難以抑制的念頭,

像初春冰面下的暗流,在我心底某個角落悄然涌動。這哪里是尋常的勞神傷脾?

分明是心緒如麻,百結千纏,郁結難舒!是那重重深宅、森嚴禮法下,

一顆被困頓、被壓抑、被無形枷鎖勒得快要窒息的心!那些離奇的癥狀,

不過是心火煎熬臟腑、神魂無所歸依的外顯罷了!墨汁在筆尖凝聚,飽滿欲滴。我握著筆,

目光緊緊鎖在那箋紙右下角的一小塊空白處。那里,像一個無聲的邀請,一個隱秘的缺口。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撞擊,血液似乎都涌向了指尖。師父閉目養神的側影就在不遠處,

像一座沉默的山,提醒著我逾矩的風險。但另一種更強烈的、近乎本能的沖動,

如同破土的芽,頂開了理智的硬殼。我屏住呼吸,手腕懸空,筆尖終于落下。

狼毫在那小小的空白處,飛快地、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地,

劃下幾行細如蚊足、卻力透紙背的小字:“觀小姐脈案,諸癥紛紜,然細究其源,

似非外感六淫,亦非內傷飲食。夜夢顛倒,神思不屬,厭食倦怠,經水衍期……此等情狀,

恐非藥石可獨力回天。竊以為,根結或在‘思慮傷脾’四字。心氣郁結,肝木失疏,

則脾土受克,生化無權,諸癥乃生。欲解此困,藥餌為輔,**寬懷舒意為本**。

宜尋些怡情遣興之事,或觀花,或習字,或聽絲竹清音,舒展心志,調達氣機,則藥效方顯,

沉疴可望漸消。”最后一個“消”字寫完,筆尖猛地提起,一滴飽滿的墨汁終究沒能控制住,

輕輕滴落在“寬懷舒意”的“意”字旁邊,暈開一小團模糊的墨漬,

像一顆驟然落下的、懊悔的心。我像被燙到一樣,飛快地將筆擱回筆山。指尖冰涼,

掌心卻全是粘膩的冷汗。完了。我做了什么?我竟敢在一個相府千金的藥方上妄加批注,

還直指其“思慮傷脾”?這四個字,在這等深閨之中,幾乎等同于“思春”的隱晦指責!

我甚至能想象出那位從未謀面的千金小姐看到這行小字時,會是何等的羞憤與震怒!

周老先生若知曉,怕是要當場將我逐出師門!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幾乎喘不過氣。

我手忙腳亂地抓起那張薛濤箋,想用衣袖擦掉那幾行該死的字跡。然而墨跡已干,

只蹭下一點淡淡的灰痕,字跡反而更加刺眼。那團墨漬更是醒目得如同恥辱的烙印。“懷仁?

”周老先生略帶疑惑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像一道驚雷炸響。我猛地一顫,

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氣,僵硬地轉過身。薛濤箋被我下意識地攥緊,藏在了身后,

仿佛這樣就能掩蓋那不可饒恕的罪過。“磨蹭什么?”周老先生的目光透過水晶鏡片掃過來,

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悅,“方子抓好了就趕緊給人家姑娘,莫要誤事。”“是…是,師父。

”我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幾乎不成調。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我不敢再看師父,

幾乎是同手同腳地挪回角門邊。那小丫鬟依舊垂首等在那里,雙手緊張地絞著衣角。

我將包好的藥包和那張帶著我“批注”的薛濤箋,一同塞進她手里,動作粗魯得近乎失態。

“拿…拿好。”我低聲催促,只想她立刻消失。小丫鬟似乎被我的慌亂嚇到了,

飛快地接過東西,連頭都沒敢抬,像受驚的小鹿般,轉身就鉆進了門外熙攘的人流中,

瞬間消失不見。我靠在冰冷的柜臺邊,大口喘著氣,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粗布學徒袍。

陽光依舊明亮地灑在鋪子里,藥柜散發著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氣息。

周老先生啜茶的聲音依舊平穩。然而,一種冰冷刺骨的、滅頂的預感,如同深冬的寒潮,

已悄然漫過我的四肢百骸。濟世堂的日子,在一種提心吊膽的凝滯中,緩慢滑過了三日。

這三日,如同踩在薄冰之上,每一次門外的腳步聲、每一次不同尋常的叩門聲,

都讓我心驚肉跳,仿佛隨時會墜入萬劫不復的冰窟。我變得異常沉默,

埋頭于那些切藥、碾藥、分藥的枯燥活計中,不敢看周老先生的眼睛,

仿佛他那雙能洞悉藥性的眸子,早已看穿了我那日鬼迷心竅的愚蠢行徑。那幾行小字,

像燒紅的烙鐵,日夜灼燙著我的良知。周老先生似乎并未察覺我的異樣,依舊每日晨起坐堂,

偶爾為幾個熟識的老主顧把脈開方,大部分時間只是閉目養神,或是翻看那些泛黃的醫書。

鋪子里彌漫著一種奇異的平靜,平靜得令人窒息,像是在醞釀一場未知的風暴。

第四日的清晨,比往日來得更陰郁些。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在汴梁城頭,

連帶著朱雀門外的街市也顯得沉悶了許多。藥鋪剛卸下門板不久,街上的行人還不多。

“哐當——!”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如同平地驚雷,毫無征兆地在濟世堂門口炸開!

那扇厚重的、合抱粗的榆木鋪門,竟被人從外面用蠻力硬生生撞碎!

碎裂的木屑如同暴雨般迸射進鋪子,打在藥柜上、柜臺上,發出噼啪的聲響。

幾塊尖銳的碎片甚至擦著我的臉頰飛過,帶來一陣火辣辣的痛感。

巨大的沖擊力讓整個鋪面都仿佛震動了一下。柜臺上的銅藥碾子被震得跳了起來,滾落在地,

發出刺耳的金屬撞擊聲。我正低頭分揀著簸箕里的金銀花,

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駭得魂飛魄散,手里的簸箕脫手飛出,黃白的花瓣撒了一地。

周老先生猛地從太師椅上站起,他那張總是古井無波的臉上,第一次清晰地顯露出驚駭之色。

他一手扶住旁邊的藥柜穩住身形,一手下意識地抓住了胸前的衣襟,

玳瑁眼鏡歪斜地掛在鼻梁上。煙塵彌漫中,四個身著玄色勁裝、腰挎長刀的彪形大漢,

如同鐵塔般堵在了破碎的門口。他們面無表情,眼神冰冷銳利,

帶著一股久經沙場的煞氣和不容置疑的官家威勢。為首一人,身形尤其魁梧,面皮黝黑,

一道猙獰的刀疤從額角斜貫至下頜,更添幾分兇悍。他鷹隼般的目光在鋪子里冷冷一掃,

最后定格在驚魂未定的周老先生和我身上。“哪個是濟世堂的學徒?

”刀疤臉的聲音粗糲沙啞,如同砂石摩擦,不帶絲毫感情。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

帶著審視和壓迫。鋪子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門外被驚動的人聲隱隱傳來,帶著驚疑和恐懼。

“官…官爺…”周老先生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他努力想挺直佝僂的背脊,

但巨大的恐懼顯然已攫住了這位老人。他上前一步,將半個身子擋在我前面,

對著那刀疤臉深深作揖,幾乎要彎到地上,“不知…不知小徒何處開罪了貴人?

若…若是開錯了藥方,老朽…老朽愿一力承擔!求官爺明鑒,萬…萬勿為難一個孩子!

”他的聲音蒼老而惶急,充滿了絕望的懇求。那花白的頭發在昏暗中微微顫動,

每一根都寫滿了恐懼。“開錯了藥?”刀疤臉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荒謬的笑話。他向前一步,沉重的軍靴踩在滿地的木屑和藥材上,

發出令人心悸的碎裂聲。那雙冰冷的眼睛越過周老先生的肩頭,像兩把淬了寒冰的匕首,

直直地刺向我。“帶走!”他猛地一揮手,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他身后兩個如狼似虎的侍衛立刻應聲上前,動作快如閃電。我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只覺雙臂被鐵鉗般的大手死死扣住,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傳來,

整個人如同小雞般被硬生生從柜臺后拖拽而出!粗糙的地板磨破了膝蓋,

撒在地上的金銀花被踩踏得一片狼藉。“懷仁!”周老先生發出一聲凄厲的驚呼,

想要撲過來阻攔,卻被另一個侍衛輕易地格開,踉蹌著撞在身后的藥柜上,

發出一陣稀里嘩啦的聲響,幾個藥抽屜被震得彈開,各種藥材傾瀉而出。“師父!

”我掙扎著回頭,只看到師父那張煞白如紙、寫滿了絕望和痛苦的臉,

還有他那雙渾濁老眼中瞬間涌出的淚水。那眼神,像一把鈍刀,狠狠剜著我的心。“官爺!

開錯方子的是老朽!是老朽管教無方!要抓抓我!放過這孩子!”周老先生聲嘶力竭地喊著,

徒勞地想去抓那侍衛的胳膊,卻被再次粗暴地推開。“聒噪!”刀疤臉眉頭一皺,

眼神中閃過一絲不耐。再沒有任何解釋。我被兩個侍衛牢牢架住,雙腳幾乎離地,

拖拽著出了破碎的鋪門。門外早已圍滿了驚懼交加、指指點點的街坊鄰居,

但一接觸到侍衛們冰冷的目光,都紛紛畏懼地后退,讓開一條路。

刺骨的寒風夾雜著木屑的粉塵撲面而來,灌進我的口鼻。身后,是濟世堂那破敗的門洞,

是師父絕望的呼喊,是滿地狼藉的藥香。前方,是深不可測、殺機四伏的相府。

我像一截被投入激流的朽木,身不由己地被卷向未知的黑暗深淵。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

瞬間淹沒了頭頂,連呼吸都變得無比艱難。相府的氣派,遠非市井想象所能企及。

我被粗暴地推搡著,穿過一重又一重森嚴的門禁。每一道門都高聳厚重,漆色沉暗,

銅釘如星,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壓。守衛的甲士如同石雕,目光銳利如刀,

掃過我身上洗得發白的粗布學徒袍時,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與審視。

腳下的青石板路光潔如鏡,倒映著高墻深院投下的巨大陰影。回廊曲折幽深,

朱漆的廊柱仿佛看不到盡頭,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奇異的混合氣息——名貴木料的沉郁、冷冽的熏香,

以及一種無形的、屬于權力巔峰的冰冷味道。這味道,比濟世堂里最苦的黃蓮還要刺鼻。

押解我的侍衛沉默如鐵,只有沉重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回廊里回蕩,每一步都像踏在我的心上。

恐懼已將我徹底凍僵,大腦一片空白,

只剩下師父那張絕望的老臉和濟世堂破碎的門板在眼前反復閃現。完了,一切都完了。

那幾行該死的批注,終究招來了殺身之禍。只是連累了師父……不知走了多久,

眼前豁然開朗,卻又瞬間被另一種無形的壓力籠罩。這是一處極為寬敞的庭院,奇石疊嶂,

古木參天。引來的活水在假山間淙淙流淌,幾尾名貴的錦鯉在清澈的池水中悠然擺尾。然而,

這精致的景致非但不能讓人放松,反而更添幾分肅殺。庭院盡頭,

是一座飛檐斗拱、氣象森嚴的花廳。花廳前,

侍立著幾個同樣身著素色宮裝、垂首屏息的侍女,連呼吸都輕不可聞。

我被推搡到花廳門前的石階下。押解我的侍衛停下腳步,其中一人上前一步,

對著緊閉的花廳門扉躬身,聲音平淡無波地稟報:“小姐,人帶到了。”短暫的死寂。

仿佛連風聲都停滯了。“吱呀——”沉重的雕花木門從里面被緩緩拉開。

一個身著淡紫色宮裝、面容嚴肅的中年嬤嬤站在門內,目光如電,在我身上冷冷一掃,

隨即側身讓開。一股更加濃郁的、清冷而高雅的熏香氣息撲面而來。

我被身后的侍衛猛地向前一推,一個趔趄,幾乎是跌撞著進了花廳。門在身后沉重地合上,

隔絕了外面庭院的光線和聲音。花廳內光線略顯幽暗,陳設極盡奢華卻又不失雅致,

紫檀木的家具泛著幽光,博古架上陳列著價值連城的瓷器玉器。空氣中那清冷的熏香,

絲絲縷縷,沁入肺腑,卻帶著一種令人骨髓生寒的涼意。我的目光,幾乎是本能地,

被花廳深處主位上的人影攫住。一個少女斜倚在一張鋪著厚厚錦墊的寬大紫檀木椅中。

她穿著一身天水碧的云錦宮裝,裙裾如流水般鋪瀉在椅前。

烏黑如墨的秀發梳著時下最精巧的飛仙髻,簪著幾支點翠銜珠的步搖,珠光流轉,

映襯著她欺霜賽雪的肌膚。她的面容是極美的,眉如遠山含黛,眼若秋水橫波,瓊鼻櫻唇,

每一處線條都精致得如同名家工筆細描。然而,此刻這張絕美的臉上,

卻籠罩著一層寒冰般的煞氣。那雙秋水般的眼眸,正冷冷地、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與慍怒,

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如同九天之上的神祇在俯視一只卑微的螻蟻。

在她白皙纖長、保養得宜的指尖,正拈著一張折疊整齊的薛濤箋。正是我三日前,

鬼使神差批注過的那一張!花廳里靜得可怕,落針可聞。只有我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

在這片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少女——相府的千金小姐,蘇清芷,終于動了。

她拈著那張薛濤箋的玉手,緩緩抬起,將那帶著我墨漬和批注的紙角,正對著我。紅唇輕啟,

聲音如同玉磬相擊,清脆悅耳,卻字字帶著冰碴,

清晰地砸在花廳的每一個角落:“好個狂妄大膽的學徒!”她微微前傾了身體,

那雙寒潭般的眸子緊緊鎖住我,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諷刺的弧度:“竟敢在本小姐的藥方上,

妄加批注?還說什么……”她刻意停頓了一下,每一個音節都咬得極重,

帶著一種凌遲般的羞辱,“‘思慮傷脾’,‘寬懷舒意為本’?”她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針,

狠狠刺在我臉上:“林懷仁,你好大的膽子!你這言下之意,

莫非是說本小姐……思、春、成、疾?!”最后四個字,如同驚雷炸響在耳畔。

我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巨大的羞恥和恐懼讓我渾身劇震,膝蓋一軟,

“噗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額頭狠狠磕在冰冷堅硬的金磚地面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小…小姐恕罪!小人…小人該死!小人一時糊涂!口不擇言!求小姐開恩!饒…饒了小人!

饒了濟世堂!”我語無倫次地求饒,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巨大的恐懼如同實質的巨石,將我死死壓在地面,幾乎無法呼吸。完了,果然是因為這個!

那該死的批注!她果然看到了!這滔天大禍,避無可避!我匍匐在地,不敢抬頭,

只能看到眼前一小塊光潔的金磚地面,映出花廳上方模糊而華麗的藻井。死寂重新籠罩下來,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和心臟瘋狂擂動的聲音。每一秒的等待,都像在油鍋里煎熬。

我甚至能想象出下一刻,她只需輕輕揮一揮手,侍衛就會沖進來,將我拖出去,

或是當場杖斃,或是投入暗無天日的大牢……時間仿佛凝固了。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只是幾個呼吸,也許漫長得像一個世紀。一個清冷的聲音,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異樣的緊繃,再次響起,卻不再是方才的盛氣凌人:“都退下。

”我一怔。“是。”侍立在一旁的中年嬤嬤和幾個侍女,齊聲應道,聲音沒有絲毫波瀾。

她們如同訓練有素的影子,悄無聲息地退出了花廳,厚重的門扉再次合攏,隔絕了內外。

花廳里,只剩下我和她。一種更詭異、更令人不安的死寂彌漫開來。我依舊匍匐在地,

一動不敢動,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滴在金磚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腳步聲。很輕,

由遠及近。那雙精致的、綴著明珠的繡鞋,停在了我眼前咫尺之處。鞋尖上,

用金線繡著纏枝蓮的圖案,在幽暗的光線下泛著微弱的冷光。然后,

我聽到了衣料摩擦的窸窣聲。她似乎…蹲了下來?

一股更加清晰的、帶著清冷梅香的馥郁氣息鉆入我的鼻腔。一只冰涼的手,帶著微微的顫抖,

毫無預兆地、輕輕地搭在了我因恐懼而繃緊的肩頭。那冰涼的觸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

讓我猛地一哆嗦!“林懷仁…”她的聲音再次響起,近在咫尺,卻完全變了調子!

不再是方才的冰冷、憤怒、高高在上,而是變成了一種低啞的、帶著無盡惶恐和絕望的哀求!

那聲音里的脆弱,與她之前判若兩人!

“抬起頭來…看著我…”這巨大的反差讓我腦中一片混亂。巨大的困惑甚至暫時壓過了恐懼。

我僵硬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視線,猝不及防地撞進了一雙近在咫尺的眼睛里。

依舊是那雙秋水般的眸子,依舊美麗。然而此刻,里面所有的冰冷、憤怒、高傲,

都已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濃得化不開的恐懼、無助、絕望!那雙眼睛里布滿了血絲,

眼瞼下方有著明顯的青黑,仿佛多日未曾安眠。她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

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微微顫抖著。她蹲在我面前,那雙曾睥睨眾生的眼眸里,

此刻只剩下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孤注一擲的瘋狂希冀!她緊緊地盯著我的眼睛,

仿佛要穿透我的瞳孔,直抵靈魂深處。那只搭在我肩頭的手,冰冷刺骨,

指尖的顫抖清晰地傳遞到我身上。“聽著,”她的聲音壓得極低,

帶著一種瀕臨崩潰邊緣的嘶啞,“我沒時間跟你計較那些混賬話!現在,只有你能救我!

只有你!聽明白了嗎?!”她另一只手中,依舊緊緊攥著那張薛濤箋,

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符。“救…救你?

”我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巨大的荒謬感和更深的恐懼攫住了我。

我一個卑微的藥鋪學徒,自身難保,如何能救這相府千金?

蘇清芷的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厲色,她猛地吸了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才將那足以將她徹底毀滅的秘密,從齒縫間擠了出來:“我…我需要的是假孕的方子!

應付宮中選秀!懂嗎?!”她的聲音因為極度的羞恥和恐懼而扭曲,

“可我那蠢笨的丫鬟…拿錯了!

她把你開的…你開的那張助孕安神的方子…當成假孕藥給我用了!”轟——!

如同九天驚雷在腦海中炸開!我瞬間明白了!明白了那些離奇癥狀的根源!

明白了她月信遲滯的原因!明白了她此刻為何如此恐懼絕望!假孕藥!選秀!

她竟然想用假孕來逃避宮廷選秀!這是欺君!是滅門的大罪!而她…她竟然誤用了我的藥!

那方子雖以安神為主,但其中熟地、當歸、川芎、白芍…本就是養血調經之品,

于久郁傷血、氣血虧虛之體確有助益!她連續服用,月信遲滯…那豈非弄假成真?!

“那藥…那藥…”我失聲驚呼,臉色瞬間變得和她一樣慘白。“晚了!

”蘇清芷的聲音帶著哭腔,絕望地打斷我,“已經晚了!脈象…已經有了滑象!

入宮驗身的期限…就在明日!”她猛地抓住我胸前的衣襟,

冰冷的指尖幾乎要嵌進我的皮肉里,身體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劇烈顫抖起來,

美麗的五官扭曲著,淚水終于無法抑制地奪眶而出,沿著蒼白的面頰滾落:“御醫!

明日宮里的嬤嬤會帶御醫來驗身!

一旦被查出來…一旦查出來是假的…或者…或者是真的…”她說不下去了,

巨大的恐懼讓她渾身篩糠般抖動,“相府上下…還有你!濟世堂!所有知情的人…都得死!

都得死無葬身之地!你明白嗎?!”她死死地盯著我,

眼中是瀕死的瘋狂和孤注一擲:“現在,只有你!只有你的醫術…或許…或許能造出假象!

瞞過御醫!告訴我!你能!你一定有辦法!對不對?!”她搖晃著我的身體,

聲音嘶啞而凄厲:“幫我!林懷仁!求你!幫我過了這一關!若不成…”她慘笑一聲,

淚水混著絕望簌簌而下,“你,我,還有所有牽連的人…大家一起死!

”那冰涼的淚滴落在我的手背上,卻如同滾燙的巖漿,灼燒著我的靈魂。

花廳里死寂得如同墳墓。蘇清芷那絕望的、帶著哭腔的嘶喊,如同冰冷的毒蛇,

纏繞著我的脖頸,越收越緊。欺君!滅門!這些字眼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靈魂都在顫抖。

相府千金竟敢用假孕欺瞞皇家選秀,還陰差陽錯用錯了藥……這潑天的禍事,

竟真的落到了我頭上!濟世堂的破門,師父絕望的老淚……原來僅僅是個開始!

“我…我…”我的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發出破碎的音節。

巨大的恐懼和荒謬感讓我渾身冰冷,如同墜入萬丈冰窟。

冷汗順著額角、鬢角、脊背瘋狂地涌出,瞬間浸透了里衣,粘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說啊!

”蘇清芷猛地搖晃著我的肩膀,指甲隔著粗布衣料深深掐入皮肉,帶來尖銳的刺痛。

她眼中的淚水洶涌不止,但那目光里的瘋狂和決絕卻更加駭人,“你沒有退路!我也沒有!

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快說!你到底有沒有辦法?!

”她身上那股清冷的梅香混合著淚水的咸澀和絕望的氣息,撲面而來,幾乎讓我窒息。

那張近在咫尺的、梨花帶雨卻扭曲著恐懼的臉,清晰地提醒著我:這不是噩夢,

這是懸在頭頂、隨時會落下的鍘刀!辦法……辦法……我的大腦在極度的驚駭中瘋狂運轉,

如同被投入沸水中的魚。濟世堂里堆積如山的醫書,周老先生偶爾提及的奇聞異術,

那些關于脈象、關于氣血運行的零碎知識……在死亡的巨大壓力下,

碎片般的信息被強行拼湊、擠壓、篩選!“脈…脈象!”我猛地抓住一絲飄忽的靈光,

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聲音因為激動和恐懼而變了調,“滑脈!喜脈之象,在于氣血充盈,

流利如珠!若能…若能暫時激蕩氣血,強行催動,于特定穴位施針,

或可…或可在寸口處營造出短暫的、類似滑脈的假象!但…但此法極險!

需對氣血運行、經絡穴位把握毫厘不差!稍有偏差,輕則氣血逆亂昏厥,

重則…重則傷及心脈!”我急促地說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在懸崖邊行走。

這是我從一本極其冷僻、近乎禁毀的《奇脈針砭》手札殘頁上偶然看到的邪門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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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08 11:4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