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宴的香檳塔折射著水晶吊燈刺眼的光，
空氣里浮動著昂貴香水、雪茄和虛偽恭維混合的甜膩氣味。顧淮西裝革履，站在人群中心，
唇角噙著那抹我熟悉又陌生的、屬于勝利者的微笑。他正接受著新一輪的祝賀，
為他一手促成的、即將吞并林氏集團的商業神話。我端著酒杯，指尖冰涼，
血液卻在耳膜里鼓噪。三年了，從那個失去孩子的冰冷手術臺，到此刻衣香鬢影的名利場，
時間像一把鈍刀，反復切割著同一個傷口。但我等的，
從來不是為那個未出世的孩子討一個遲來的公道。我等的是這一刻。口袋里的U盤硬得硌人，
里面是他顧淮親手簽字的文件，足以證明他三年前為了擊垮林家，
不惜將我這個妻子當作棋子，將我們林家的核心機密，
連同那份偽造的、導致我父親心臟病發猝死的商業評估報告，一起打包賣給了他的對手。
那份報告，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
以為我依舊是那個被他豢養在華麗牢籠里、只懂得愛他的金絲雀。侍者托著酒盤經過，
我取過一杯新的香檳，指尖的顫抖被冰涼的杯壁壓下。高跟鞋踩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上，
發出清脆又孤絕的聲響，一步步走向那個光芒萬丈的中心。人群的喧鬧似乎低了下去，
無數道目光聚焦過來，帶著探究和看好戲的意味。顧淮也看到了我，他臉上的笑容未變，
甚至更柔和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掌控一切的優越感，朝我伸出手：“薇薇，來。
”我停在他面前一步之遙，沒有去碰他的手。他眼底掠過一絲詫異，
隨即被更深的、帶著警告的溫柔覆蓋。“顧淮，”我的聲音不大，卻奇異地穿透了背景音樂，
清晰地回蕩在突然安靜下來的大廳里，“這杯酒，敬你。”他挑眉，
似乎覺得我在玩什么情趣小把戲，配合地舉了舉杯。我沒有喝。手腕一揚，
冰涼的香檳液體潑了他滿頭滿臉。
金色的酒液順著他精心打理的頭發、高挺的鼻梁、價值不菲的西裝往下淌，狼狽不堪。
死一般的寂靜。他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眼底瞬間卷起暴怒的風暴，下頜線繃得死緊。
周圍的抽氣聲此起彼伏。“林薇！”他低吼，帶著難以置信的震怒，伸手想抓住我。
我后退一步，躲開他的手，同時從口袋里掏出那個小小的U盤，高高舉起，
像舉著一枚審判的令牌。“各位，”我環視四周驚愕的賓客，聲音冷靜得可怕，
“這里面的東西，足夠證明顧淮先生三年前為了謀奪林氏，不僅出賣商業機密，
更涉嫌偽造證據、商業欺詐，間接導致我父親林正南先生心臟病發身亡！”“你瘋了！
”顧淮臉色鐵青，一步上前想搶奪U盤。我早有準備，猛地將U盤砸向地面，塑料外殼碎裂，
黑色的芯片彈跳出來。幾乎同時，宴會廳厚重的大門被推開，幾名穿著制服的警察走了進來，
目標明確地走向顧淮。“顧淮先生，”為首的警官亮出證件，聲音嚴肅，
“我們接到實名舉報，并掌握了相關證據，
現以涉嫌商業欺詐、侵犯商業秘密罪等依法對你進行傳喚，請配合調查。”全場嘩然！
閃光燈瘋狂亮起，記者們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涌了過來。顧淮被警察一左一右夾在中間，
他猛地轉頭看向我，那雙總是深不見底、仿佛能掌控一切的眼眸里，此刻充滿了震驚、暴怒，
以及一絲……受傷？他死死地盯著我，像是第一次真正認識眼前這個同床共枕多年的女人。
“為了那個孩子？”他聲音嘶啞，帶著一種破碎的、幾乎要撕裂空氣的痛楚，“林薇，
你就這么恨我？”他以為我是為了三年前那個流產的孩子報復。
那個他當時輕描淡寫一句“意外，我們還年輕”就揭過的孩子。我看著他，忽然笑了，
笑得眼淚幾乎要掉下來，卻又被我死死逼回眼眶。“孩子？”我走近他，
用只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句，冰冷地鑿進他的耳膜，“顧淮，你太高看自己了。
我這么做，只是想讓你嘗嘗，被最信任的人，在背后捅刀是什么滋味。
就像你當年對我父親、對我林家做的那樣。”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像是被最鋒利的冰錐刺穿。
所有的憤怒、偽裝，在那一刻碎裂，露出底下從未示人的、近乎空白的震駭。
警察推了他一下：“顧先生，請。”他被帶著踉蹌一步，目光卻依舊死死鎖在我臉上，
那眼神復雜得難以形容，有恨，有怒，有難以置信，還有一絲……徹底崩塌的茫然。
直到被帶出宴會廳大門，消失在刺眼的閃光燈和鼎沸的人聲中，他的視線都沒有離開過我。
香檳塔依舊流光溢彩，水晶燈依舊璀璨奪目。只是這華麗的名利場，
瞬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無聲的嘲諷。我站在原地，挺直脊背，
任由無數或驚詫、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將我穿透。心口那塊壓了三年的大石，
隨著顧淮被帶走，轟然落地，卻只留下一個巨大的、冰冷的空洞。復仇的滋味，
原來并不甜美，只有無盡的疲憊和荒涼。顧淮的案子像一枚重磅炸彈，
在商界和八卦圈同時引爆。證據鏈清晰，加上他樹敵眾多，墻倒眾人推，審判過程快得驚人。
最終，商業欺詐、侵犯商業秘密罪名成立，他被判處三年有期徒刑。這三年，
我切斷了與過去所有的聯系。賣掉了那棟充滿冰冷回憶的別墅，注銷了電話號碼，
甚至舍棄了“林薇”這個名字。我用母親去世前悄悄留給我的一筆錢，
在遠離市中心、魚龍混雜的城中村深處，盤下了一家小小的診所，掛上了“陳醫生”的牌子。
這里空氣渾濁，電線像蜘蛛網一樣在狹窄的巷子上空交織，地面永遠濕漉漉的，
混雜著飯菜香、劣質香水味和垃圾的酸腐氣。診所很小，
只有一間診室和一個堆滿藥品的儲藏間。來看病的多是附近的租戶、小販、工人，感冒發燒，
頭疼腦熱，偶爾也有打架斗毆留下的皮外傷。日子簡單、忙碌，甚至有些粗糙。
沒有錦衣玉食，沒有前呼后擁，但心是靜的。白天聽病人絮叨著家長里短、生計艱難，
晚上關了門，就著昏黃的燈光翻看醫書，
或者對著窗外那片被高樓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天空發呆。關于顧淮的消息，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偶爾泛起一絲漣漪，又迅速歸于沉寂。聽說他在里面表現良好，聽說他提前出獄了。出獄了？
那又如何。我和他，早已是兩條平行線。這天傍晚，
送走最后一個因食物中毒上吐下瀉的小吃攤老板，我疲憊地關上診所的卷簾門。剛鎖好，
就聽見外面巷子里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騷動，夾雜著孩子們興奮的尖叫和大人驚奇的議論。
“快看天上！那是什么？” “無人機！好多無人機！” “哇！在寫字！寫的什么啊？
”我心中莫名一跳，一種不祥的預感悄然升起。我走到診所唯一的、對著狹窄巷道的后窗，
小心翼翼地撩開洗得發白的舊窗簾一角，向外望去。深紫色的暮靄籠罩著擁擠雜亂的城中村，
但此刻，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卻被無數閃爍的亮點占據。成百上千架無人機，
排列成整齊的方陣，在精密的操控下，如同巨大的、發光的筆刷，在逐漸暗沉的夜幕上，
一筆一劃地書寫著——“薇薇，對不起。” “求你回來。” “我錯了。” “我愛你。
”巨大的光字，清晰、刺眼，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和絕望的浪漫，懸掛在城市上空，
也懸掛在我診所窗外這片逼仄的天空。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視網膜上，
燙進我刻意冰封的記憶深處。巷子里擠滿了仰頭張望的人，議論聲嗡嗡作響。“薇薇是誰啊？
這么大陣仗？” “肯定是哪個有錢人追老婆唄！嘖嘖，真舍得下本錢！” “道歉？
早干嘛去了？肯定是把人傷透了……”我猛地放下窗簾，背靠著冰冷的墻壁，
心臟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是他！只有他！顧淮！他找到這里來了？他怎么找到的？
那鋪天蓋地的“對不起”和“我愛你”，像一場無聲的轟炸，
瞬間擊潰了我這三年來辛苦筑起的平靜。
憤怒、恐懼、還有一絲連我自己都不愿承認的、被強行撕開傷口的劇痛，瞬間攫住了我。
我沖到前門，確認卷簾門鎖得死死的，又檢查了后窗的插銷。
診所里彌漫著消毒水和廉價藥膏混合的氣味，此刻卻讓我感到一絲病態的安全感。
我蜷縮在診室那張舊沙發里，緊緊抱住膝蓋，身體控制不住地發抖。手機在口袋里震動起來，
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本地號碼。我盯著屏幕，像盯著一條吐信的毒蛇，不敢接，也不敢掛斷。
震動固執地持續著，直到自動停止。幾秒后，一條短信跳了出來：【薇薇，我知道你在里面。
讓我見你一面，就一面。求你。】是他！果然是他！那低三下四的“求你”，
像針一樣扎進我的耳朵。那個曾經高高在上、視一切為螻蟻的顧淮，竟然也會說“求”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