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前夕,我死在了孟淮舟劍下。他擦凈劍上的血漬,連我的臉都不曾看清,便推門離去。
他跟他的白月光邀功。「你要本君殺的人,已經殺了。」「明日便是本君的大婚了。
從此往后,你我再無瓜葛。」我看著已經死去的自己,微微一嘆。他還不知道,就在剛才,
他已經親手殺了我。1.孟淮舟收了劍,撣了撣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對隨行來的侍衛開口。
「扔去亂葬崗。」他素來愛潔,又身居高位。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親自殺過人,更別提,
還是個弱女子。侍衛應道:「是。」就在這時,蘇照影才從不遠處款款而來。她走近,
去拉孟淮舟的手,「淮舟,我這婢子生性惡毒、尖酸刻薄,這一路走來,實在害我良多。」
「只是我始終狠不下心殺她,這才央了你親自動手。」「能死在你手里,也是她三生有幸。」
就在半個時辰之前,她雇人將我劫來,又給我灌了啞藥,蒙了層面紗。然后跟我說。
「我們打個賭如何?就賭他能不能認出你,若認出來了,
那你自然還能回去做你風風光光的君夫人,若認不出……」若認不出,那就只有死路一條。
我惴惴不安。我想著,我跟孟淮舟相知相伴這么多年,我們就快要成婚了。
他一定能認出我的。可事實并不如我所料。最后,他親手殺死了我。孟淮舟頷首,
將胳膊從她的手中抽出來。不自覺放柔了嗓音。「昔年,本君答應過你,
此生會無條件為你做三件事。這是最后一件。」是了,他昨日才同我說過,我們大婚前,
他有件要緊的事要做。原來是替她殺人。蘇照影點頭,淚光盈盈,「你肯為我做這些,
你心里還有我,對嗎?」孟淮舟沉默片刻,側眸,不敢再看面前的女人。良久,他啟唇。
「你應該已經知道,本君快要大婚了。」孟淮舟是燕地之主,天下人莫不道一句君侯。
早已不是從前那個卑賤勢弱的馬夫。他要迎娶君夫人之事,早就傳遍了。蘇照影笑了笑,
臉色帶了幾分哀戚。「你很愛重她?」孟淮舟抿唇,嗓音有點澀。竟連自稱都忘了。
「她救過我,又伴我多年。大恩如此,本該娶她。」成婚之前,我問過孟淮舟不止一次。
我說,若他真放不下蘇照影,我可以離開。可他否認了。他說他愛我。而現在,
到了蘇照影面前,他所謂的愛,就成了恩情。這也未免太可笑了些。聽聞此言,蘇照影笑了,
她撲進孟淮舟懷里,去解他的衣帶,仰頭看他,「淮舟,你要了我吧,好不好?」
「為奴為妾都可,只要能陪在你身邊……」孟淮舟愣住。我站在旁邊,
看到蘇照影的手撥開孟淮舟的衣領,踮起腳,輕輕地咬了一口。孟淮舟悶哼一聲,
低頭看了眼懷里的女人。然而,就在我以為他會順勢要了蘇照影時,他卻突然變了臉色,
一把推開懷里的女人。他蹙著眉,聲音很冷。「過幾日本君便派人送你回長安。」
「從此以后,你我再無瓜葛。」說著,他不再看她,轉身離開。他步子很快,呼吸有點亂。
孟淮舟走了好久,才走到我的院子外頭。小柳看見他,連忙上前見禮。孟淮舟抬了抬手。
「夫人呢?」我伴他多年,替他四處奔走、打理府務。是以,府中上下,在孟淮舟的默許下,
人人都喊我一聲夫人。我們之間,只差了這么一場大婚而已。2.小柳指了指里頭的廂房。
「明日還要早起梳妝,夫人一早就歇下了。」我急得厲害。歇什么歇。我已經死了,死了!
「好生照料她,若夫人高興,本君有重賞。」小柳聞言,連忙跪地磕頭,「是!」這傻丫頭,
還不知道,我沒有高興的機會了。當然,我也是這時才知道。人死之后,
居然真的是有魂魄的。只是不知道為何,黑白無常居然還沒來勾我。而且,
我只能在孟淮舟十丈之內活動,去不了其它地方。我看著他進了門,坐下來,
為自己斟了杯茶。夜色沉沉,下一瞬,我看到他從懷中掏出來一樣東西。
是我送給他的定情玉佩。他看了好一會,才放到桌上。然后讓人將管家召了過來。
「昨日夫人說想要件大氅,你去支些銀子,給她多做幾身。」管家應是,正要退出去。
孟淮舟卻又開了口,「本君前兩日獵了只白狐……」管家會意,「是,奴才看到了,
這確實是當世難得的好料子。夫人見了,也一定會歡喜。」我心底突然有點難過。
他其實也是肯用心對我好的。若沒有蘇照影這出算計,等我嫁過來,
我們或許也會是對恩愛夫妻。可我剛想到這里,就聽到孟淮舟的聲音。「這件做了,
給蘇姑娘送去。」「燕地寒涼,她身子弱,受不了此處的氣候。」這話一出,我愣了片刻。
然后猛地回頭,看向孟淮舟。他仍坐在那,身上的衣袍干凈,半點也看不出剛剛殺過一個人。
他說燕地寒涼,卻不曾想,我從前也是同蘇照影一般養尊處優的高門貴女。只是家道中落,
才與他相識。其后,從長安到燕地,我陪了他整整五年。他還未成為君侯之時,所有的衣物,
都由我親自漿洗。我凍得十指生瘡,徹夜發燒,他卻半點未曾察覺。可原來,
他也是會心疼人的。3.我很早就知道蘇照影了。五年前,我只有十歲。爹娘先后去世,
趙家落敗,我也流落街頭。而孟淮舟那會兒才被蘇家趕出來,身上挨了幾十道鞭子,
奄奄一息。聽路過的人說,他膽大包天,竟敢覬覦蘇府的嫡出大小姐。被打成這樣,
實在不冤。總之,我們就這樣遇見了。我救了他,他承諾護我一生。
后來我也問過他:「你當真喜歡過那個蘇家的小姐?」他卻只是沉默,不肯多說。
我也沒再多問了。直到兩個月前,孟淮舟從山匪手中救下蘇照影。他將她帶回了府。
我這才親眼見到他掛念多年的白月光。他將原本專程為我建造的院子給了她,
更是時不時為她搜尋一些珍寶書畫。為此,我同孟淮舟吵了好幾架。他說:「她才死了夫君,
從燕地經過,我留她小住兩個月,這你也要計較嗎?」我哭著問他。「她昨日都同我說了!
一年前,我被敵軍劫走,生死不明,而你卻收了她的信,去送她出嫁。」蘇照影比我大三歲。
一年前就遠嫁到了晉州,夫家亦是當地豪族。那時,孟淮舟還沒有如今的勢力,
蘇照影自然看不上他,可這不妨礙她寫信給他,讓他帶兵護她出嫁。孟淮舟嘆了口氣,
定定地望著我。他忽然開口。「等你我成了婚,我就把她送走。如此,你可滿意了?」
我當時自然是滿意的。只是如今死過一回,再想到此事,卻覺得還不如當時就放了手,
成全他們。也好過曝尸荒野、無人問津。天快亮了。下人進來,服侍孟淮舟換上喜袍。
外頭卻突然傳來小柳驚慌失措的聲音。「君上———」「夫人,夫人她不見了!」
孟淮舟一怔,出了院門,「怎么回事?」小柳呈上一封信。「這是夫人留下的。君上,
您快讓人去尋她吧,奴婢聽說,近日城外有不少山匪作亂,若出了事……」孟淮舟正在看信。
看完信,他的拳頭在身側死死地握著,額上亦有青筋,半晌,他冷冷地笑了一聲。
「不必尋了。」「就讓她死在外頭。」我湊過去,才看到,那信上,竟然真是我的字跡。
上頭寫著:【我想了想,還是不嫁你啦。聽說青崖哥哥如今就在燕地,我想去找他,
讓他帶我走。】4.沒多久,我逃婚一事就傳遍了。有人信,也有人不信。
我聽見有丫鬟安慰小柳。「聽聞夫人同那位許郎君是青梅竹馬,還曾有過婚約,
君上會如此惱怒,并不奇怪。」「只是,夫人品性純良,是天底下頂頂好的女子,
是萬萬做不出來這種事的。」說著,她瞥了眼蘇照影院子的方向,低聲開口。「此事,
會不會跟那位有關?」這話一出,小柳抬起了頭。她不再哭了。「是了,我去找君上,
求他帶人去找夫人。」「這事沒那么簡單,夫人如果真要逃婚,臨走之前,
也一定會將院子里的人都安排好的。」我嘆息一聲。我的小柳。我以前總說她傻。可現在,
她都能想通的事,孟淮舟卻想不到。小柳說干就干,當即就在孟淮舟門外跪了兩個時辰,
磕破了頭。我在一旁急得團團轉。可孟淮舟卻一直坐在書桌前,對外頭的一切充耳不聞。
直到暮色漸深,他才終于起身,然后一把推開門。他冷眼看著小柳,眸中含了幾分譏誚。
「許家三郎智計無雙,名揚天下。你家夫人也曾在本君面前夸過此人多次。如今,
她要去找他,豈不是美事一樁?」「至于你,別在本君跟前礙眼。滾。」說著,他繞過小柳,
往外走。小柳沖上去,抱住他的大腿。「君上,夫人陪您這么久,您難道半點都不相信她嗎?
依奴婢看,此事必有蹊蹺,字跡而已,奴婢聽說,有人可以做到以假亂真。」小柳不識字。
倒也難為她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了。死時我沒哭,看著孟淮舟同蘇照影親近時也沒哭。這會,
倒有點想流淚了。孟淮舟的步子一頓。他轉身,目光晦暗不明,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可就在這時,蘇照影的丫鬟急匆匆跑了過來。「君上,姑娘方才在園子里摔了一跤……」
她的話還未說完,孟淮舟已經迫不及待地往院外走。邊走邊吩咐道:「拿本君的牌子,
去多請幾個郎中。」5.我蹲下來,挨著小柳。我跟她說:「別管我啦,他不會找我的,
他巴不得不娶我呢,我離開,他只會開心。」一陣風吹過,小柳的神情沒有絲毫波動。
她根本就聽不到。過了好一會,孟淮舟才回到主院。他懷里還抱著蘇照影,臉色很陰沉。
我跟著進去。便看到孟淮舟將懷里的女子放在榻上,他沉聲,語氣中帶了些怒意。
「不過是些果子而已,何須你親自去摘,還傷了腿。」「真是胡鬧。」我冷眼看著他們,
如果我還活著,我一定要問問孟淮舟。什么叫,不過是些果子而已?他大抵已經不記得了,
那些果樹都由我親自栽下,我日盼夜盼,才盼到如今開花結果,自己都還沒摘過、嘗過,
不知道是甜是澀。蘇照影為摘果子摔傷了腿,那是她活該!本來也不是她的東西。就在這時,
郎中們到了府上。孟淮舟在一旁站著,目光定定地落在蘇照影身上,直到郎中寫了藥方,
又斷定無事,他才終于松了一口氣。而后,他便一直陪在她身邊。整整三個時辰,
他們不可避免地追憶起了從前。孟淮舟生得很好看,劍眉星目、風度翩翩,只論皮相,
便勝過長安城一眾世家郎君。那些年里,他時常站在府門外看她,
她偶爾也會屈尊降貴同他說幾句話。這么一來二去的,兩人便生了情。東窗事發后,
蘇照影卻把一切都推到了孟淮舟身上,她跟她的父親說。「是這馬夫心思太深,
故意要害女兒的名聲啊。」蘇父震怒,當即便把孟淮舟打了個半死。因此,這些年來,
他一直恨她,也忘不掉她。說到最后,蘇照影嘆了口氣。「你可還怨我?當年之事,
實在情非得已。你被趕出府當晚,我還去尋過你……」哦,她當時沒有尋到。因為,
那時的孟淮舟已經被我救走了。孟淮舟抬眸,有些不可置信,死死地盯著她,「當真?」
蘇照影點頭。兩人四目相對。蘇照影慢慢傾身,把手搭在孟淮舟的肩上,她的唇貼上他的,
「反正她已經逃婚了,不要你了。淮舟,你看看我吧,好不好?」這話一出,
孟淮舟的身子陡然僵住。臉色也沉了下來。半晌,他冷笑一聲,然后猛地彎腰,
把蘇照影抱起來,往榻邊走去。6.蘇照影驚呼一聲,緊接著,柔柔地喚了一聲。「淮舟。」
他應,「嗯。」看到這里,我連忙出了這扇門。狗男女!實在太不要臉了。我想不通,
我都已經死得這么慘了,老天竟然還要讓我跟在這兩個人身邊,然后看著他們柔情蜜意。
真是好不公平。守夜的丫鬟們面面相覷,有個膽子大的,還對著門的方向,偷偷啐了一口。
「這蘇姑娘不是名門之后嗎,又剛死了丈夫,怎么這么不要臉。」「若是夫人還在……」
「要我說,夫人走了也好,也免得看到今日這一幕,心里難過。」還真是不巧。
我已經看到了。唉。可沒過一會,房門卻突然被打開。我望過去,
就看到孟淮舟一臉陰沉地立在門口。他的衣襟微敞,呼吸還有些亂。背對著房內的蘇照影,
開口。「你我尚未成婚,這樣……有損你的清譽。」蘇照影顫聲開口,「君上的意思是……」
孟淮舟的眸色極深,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會,才扯唇,笑了一下。
「本君大婚一應事宜已經籌備完畢,只缺一位君夫人,你可愿意?」「愿意是愿意,
可趙姑娘若是回來了……」孟淮舟斂眉。「回來?君夫人之位,是她自己不要的。
就算她回來了,也只能為妾。」說著,他甩袖離去。也不再看房內的蘇照影了。
可他實在是多慮了,我被他親手所殺,一劍穿心,死得十分痛快。就連尸首,
只怕也早已被野狗啃食,面目全非了。我永遠也不會回來了。7.這日以后,
蘇照影便順理成章地在主院住下了。儼然以君夫人自居。府中上下亦無人敢得罪她。
小柳又來求過孟淮舟幾次。最后一回,蘇照影攬著孟淮舟的胳膊嬌嗔:「這婢子倒挺忠心,
現下又沒了主子,實在可憐。」「不如讓她來伺候我?」孟淮舟抬眸,沒有絲毫猶豫。「可。
」在孟淮舟心里,蘇照影是名門之后、端莊典雅,此舉是出于善意。可我知道,
這女人表里不一,骨子里其實壞得厲害。小柳跟在她身邊,我擔心得要命。
可我什么也做不了。又過了幾日,燕地生變,孟淮舟親自領兵出了城。我跟著他一道,
離開了這座府邸。從孟府到城池,這條路,我陪他走過上千遍,他身高腿長,步子邁得很大,
為了照顧我,就走兩步停一停,然后悶聲笑我。「要不要我背你?」而此刻,
他高坐馬上、金甲銀槍,卻早非當時的他。我也不是從前那個活生生的我。他出征的第七日,
便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孟府的信也傳了過來。傳信之人是孟淮舟的親信。那人進了營帳,
跟他說:「君上,是夫人的信。」孟淮舟原本正在看軍報,聽到這話,猛地抬頭,
然后站了起來。他喉頭滾動,盯著那信,看了好一會兒。最后輕輕一笑。「拿過來。」
親信上前,將信遞到他手中。孟淮舟接過,正要拆信,想起什么,卻又硬生生停下。
他抿了抿唇,目光微抬,忽然開口,聲音有些發緊,卻又帶了隱隱的期許。「你見到她了?」
「她是不是已經知道本君另娶之事了?」「她……哭了沒有?」我有點詫異。這個她,
指的是我?我還以為,孟淮舟已打定主意要跟蘇照影重續良緣,巴不得我死在外頭呢。
至于我有沒有哭。我只覺得,他這個問題,問得十分可笑。他知道我或許會哭,
不還是那樣做了?親信愣了片刻,然后拱手,有些遲疑地開口道。「君上,
這信是蘇夫人寫給您的。」孟淮舟的神情微僵。他的眸光微黯,半晌,揮了揮手,
「你出去吧。」親信離開后,他站在原地,沉默良久。才拆開那封信。我湊過去,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