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酒吧破舊的霓虹招牌滴落,在程煜腳邊積成一個小小的水洼。
他盯著那水洼看了很久,直到里面的霓虹倒影扭曲成一片模糊的彩色。
這是他今晚的第五杯威士忌,也可能是第六杯——他已經記不清了。"再來一杯。
"程煜敲了敲吧臺,聲音嘶啞。酒保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混合著厭煩和憐憫。"程哥,
你該回家了。"酒保小聲說,"再喝下去...""我說再來一杯!"程煜猛地拍桌,
周圍幾桌客人紛紛轉頭。他的太陽穴突突跳動,耳鳴聲像一群憤怒的黃蜂在顱內盤旋。
十年了,這該死的耳鳴從未離開過他。酒保嘆了口氣,給他倒了半杯威士忌。程煜一飲而盡,
酒精灼燒著喉嚨,卻無法溫暖他體內那個永遠冰冷的角落。他掏出錢包,
幾張皺巴巴的鈔票飄落在吧臺上。推開酒吧的門,冷風夾著雨水撲面而來。程煜踉蹌了一下,
扶住墻壁才沒有摔倒。他的公寓就在兩個街區外,但他不確定自己能否走回去。
雨水順著他的脖頸流進衣領,他卻不覺得冷——酒精已經麻痹了他的感官。轉過街角時,
程煜撞上了一個人。他模糊地看到對方穿著警服。"先生,你還好嗎?"警察扶住他的肩膀。
程煜想回答,但舌頭像被粘在了上顎。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然后世界陷入了黑暗。醒來時,
刺眼的白光讓程煜立刻閉上了眼睛。宿醉的疼痛像一把鈍刀在他的頭骨上慢慢鋸著。
他聞到了消毒水的氣味——醫院。"程先生,你終于醒了。"一個陌生的女聲。
程煜勉強睜開眼,看到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女醫生站在床邊,手里拿著病歷本。
"酒精濃度0.28,輕微胃出血,再加上你血液里的藥物成分..."醫生翻著病歷,
"你這是第幾次因為酗酒進醫院了?"程煜沒有回答。他轉頭看向窗外,雨已經停了,
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條紋狀的影子。
他注意到床頭柜上放著他的助聽器——那東西對他毫無用處,
但每次住院護士都會堅持讓他戴上。"根據你的情況,我們建議你接受戒酒治療。
"醫生繼續說,"另外,法官給了你兩個選擇:六個月的強制戒酒治療,
或者一百小時的社區服務。"程煜終于開口,聲音像砂紙摩擦:"社區服務。
"醫生嘆了口氣:"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明天上午九點,去城北社區中心報到。
林主任會安排你的工作。"程煜閉上眼睛,表示談話結束。醫生離開后,
他伸手摸向床頭柜的抽屜——他記得護士通常會把他的個人物品放在那里。果然,
他的外套和錢包都在。他摸索著外套口袋,找到了那半瓶安定片。倒出兩粒藥片吞下,
程煜重新躺回床上。他盯著天花板上的裂縫,
想起十年前的那個夜晚——大雨、刺眼的車燈、尖銳的剎車聲,然后是永恒的寂靜。
那場車禍奪走了他的聽力,也奪走了他作為小提琴神童的未來。第二天早晨,
程煜站在城北社區中心門前,宿醉還未完全消退。這是一棟老舊的磚紅色建筑,
門口掛著"陽光社區服務中心"的牌子。他推門進去,前臺的年輕女孩抬頭看了他一眼。
"請問找誰?""林主任。"程煜簡短地說,"社區服務。
"女孩的眼神微妙地變化了一下:"二樓右轉,盡頭辦公室。
墻上貼滿了各種活動海報——老年人書法班、兒童繪畫課、手工藝制作...在一堆海報中,
一張小小的音樂會通知吸引了他的注意:"周六下午三點,社區兒童樂團演出"。
海報上印著一群孩子拿著各種樂器的照片。他盯著那張海報看了很久,
直到一陣刺痛從胸口蔓延開來。程煜迅速移開視線,繼續向走廊盡頭走去。
林主任是個五十多歲的嚴肅女性,戴著金絲眼鏡。她審視著程煜的檔案,眉頭越皺越緊。
"酗酒、藥物濫用、公共場所鬧事..."她抬頭,"程先生,
我們這里有很多孩子和弱勢群體,我需要你保證不會帶來任何不良影響。
"程煜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林主任嘆了口氣:"好吧,我們需要有人整理儲藏室和搬運器材。
每天四小時,持續四周。有問題嗎?""沒有。""那就從今天開始。
李阿姨會帶你去儲藏室。"儲藏室在地下室,堆滿了各種老舊器材和捐贈物品。
程煜的工作是將它們分類整理。這是一項枯燥但不需要與人交流的工作,正合他意。
第三天下午,程煜正在整理一箱舊書時,聽到了某種震動。
不是聲音——他已經十年沒有真正聽到過聲音了——而是一種通過地板傳來的微弱振動。
那振動有一種奇特的規律性,讓他想起了什么。程煜放下手中的書,跟隨那振動走出儲藏室。
地下室走廊盡頭有一扇半開的門,振動就是從那里傳來的。他推開門,
發現是一個小型音樂室。房間里,一個穿著藍色連衣裙的小女孩背對著他,正在拉小提琴。
女孩的動作笨拙,琴弓在弦上滑動,發出程煜無法聽見的刺耳聲響。
但他能通過地板感受到那不成調的振動。女孩似乎感覺到了他的存在,突然轉過身來。
看到女孩臉的瞬間,程煜愣住了。她約莫八九歲,有著精致的五官和一頭柔順的黑發。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耳朵上戴的助聽器,和他床頭柜上那個幾乎一模一樣。
女孩警惕地看著他,然后快速用手比劃了幾個動作——手語。程煜不懂手語,只能搖頭。
女孩猶豫了一下,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本子和筆,快速寫下:"你是誰?"程煜接過筆,
寫道:"程煜。社區服務。你呢?""林小雨。我在練琴。"女孩的字跡工整得出奇。
程煜指了指她的小提琴:"學了多久?""三個月。"女孩寫完后,猶豫了一下又補充,
"我聽不見,但王老師說可以感受振動。"程煜盯著女孩的助聽器看了幾秒,
然后做了一個他自己都沒想到的動作——他伸出手,示意女孩把琴給他。小雨猶豫了一下,
遞過小提琴。程煜已經有十年沒有碰過樂器了,但當他的手指接觸到琴頸時,
一種奇異的熟悉感涌上心頭。他調整了一下姿勢,將琴抵在下巴下。第一個音符"響起"時,
程煜幾乎落淚。他聽不見,但通過骨骼傳導,
他能感受到那熟悉的振動——是莫扎特的小夜曲,他十五歲時在國際比賽上演奏的曲目。
他的手指記得每一個位置,琴弓自動找到了正確的角度。程煜閉著眼睛演奏,忘記了時間,
忘記了地下室,甚至忘記了自己是個聾子。在那一刻,他又成為了那個音樂神童,
音符在他體內流淌,振動就是他的聲音。當他終于停下來時,發現小雨正緊緊抓著他的袖子,
眼睛睜得大大的。她飛快地寫下:"太美了!教我!"程煜看著那張充滿期待的小臉,
一種久違的感覺在胸中蘇醒。他緩緩點頭。從那天起,
程煜的地下室工作多了一項內容——教小雨拉琴。他發現這個聾啞女孩對振動異常敏感,
能通過地板和空氣的波動分辨音高和節奏。更令人驚訝的是,小雨有著驚人的音樂天賦,
短短幾周就能演奏簡單的旋律。"感受它,不只是用手,而是用全身。
"程煜在小雨的本子上寫道。他拉著女孩的手放在琴身上,
讓她感受不同音符產生的振動差異。小雨學得很快,但社區中心的琴太老舊了,
限制了她的進步。一天下午,程煜做了一個決定。
他帶著小雨去了市中心的一家樂器行——那里有他十年前常去的琴行。
琴行老板認出了程煜:"天啊,程煜?十年沒見到你了!"程煜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搖搖頭。
老板的表情立刻變得復雜,既有驚訝又有同情。"我需要一把四分之一尺寸的小提琴。
"程煜在紙上寫道,"適合初學者的。"老板看了看站在程煜身邊的小雨,
似乎明白了什么:"為了這位小女士?跟我來。"他們試了幾把琴,
最后選了一把音色溫暖的學生琴。當程煜拿出信用卡時,小雨拉住他的手,眼睛充滿疑問。
"禮物。"程煜寫道。小雨搖頭,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布袋,
倒出幾枚硬幣和皺巴巴的紙幣——總共不到一百元。她寫道:"我的儲蓄。
"程煜感到喉嚨發緊。他輕輕把錢放回小雨手中,寫道:"等你成為大師,再還我。
"那天晚上,程煜十年來第一次夢見了音樂。在夢中,他能聽見每一個音符,
聽見小雨的笑聲,聽見雨滴落在窗臺上的聲音。醒來時,枕邊是濕的。隨著時間推移,
程煜和小雨的關系越來越親密。
他發現這個看似安靜的聾啞女孩有著豐富的內心世界和驚人的觀察力。
她會在本子上畫下每天見到的事物,配上簡短的文字說明;她會注意到程煜哪天沒刮胡子,
哪天頭痛;她甚至能通過程煜走路的姿勢判斷他的心情。"你為什么學琴?"一天,
程煜在本子上問道。小雨思考了一會兒,寫道:"音樂是另一種語言。我想說話。
"這個回答讓程煜久久不能平靜。那天晚上,
翻出了藏在衣柜深處的琴盒——里面是他十八歲生日時得到的那把價值連城的意大利小提琴。
十年了,他從未打開過它。琴盒開啟的瞬間,往事如潮水般涌來。程煜輕輕撫過琴身,
手指顫抖。他試著拉了一個音符,感受那熟悉的振動通過顴骨傳入大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