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隙深處涌出的黑霧不再縹緲,它們凝成粘稠如瀝青的實體,翻涌著伸出萬千暗影絲縷,帶著刺骨的陰寒,精準地纏上兩人被迫交握的手。楚昭將鳳臨煙更緊地禁錮在臂彎間,兩人身軀嚴絲合縫,他胸前熾熱的鎏金魔紋如同活物,順著相貼的肌膚,帶著灼燒烙印般的劇痛,一寸寸爬上她冰涼的心口,與那鎖魂契瘋狂搏動的赤紅血線死死絞纏、融合,最終綻開一朵妖異到極致的暗金與血紅交織的并蒂蓮紋。腳下的寒潭水在弒神陣的催動下劇烈沸騰,蒸騰的霧氣不再是純凈的白色,而是翻滾著猩紅與暗紫,無數細碎如鉆石塵的冰晶懸浮其中,每一粒微小的晶面,都詭異地映照出他們肢體糾纏、宛如獻祭般的倒影。
“師尊的血……”楚昭低沉的聲音帶著饜足的沙啞,他含住她指尖仍在滲血的傷口,舌尖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卷走那抹溫熱粘稠的金紅,“比往生池最精純的仙露……還要甜上百倍。”話音未落,更為精純霸道的混沌魔氣順著那新鮮的齒痕,如同附骨之蛆,蠻橫地鉆入她受損的經脈。鳳臨煙痛得渾身痙攣,被迫向后仰起纖細脆弱的脖頸,露出頸間那枚原本流轉著神圣光暈的神紋——此刻,暗紫色的魔紋正如同劇毒的藤蔓,瘋狂侵蝕著神紋的邊緣,使其光芒黯淡,神紋之下,妖異的藍紫色脈絡在蒼白的皮膚下猙獰地蔓延、搏動。
“咔噠!”
一聲清脆得近乎刺耳的裂響自身后傳來!
那具沉寂的青銅棺槨中,替身女子毫無預兆地直挺挺坐起!插在她心口的那支古樸桃木簪隨之墜落,在冰面上摔成兩截,斷口處滲出濃稠的黑血。幾乎是同一瞬間,鳳臨煙本體如遭重錘猛擊,猛地劇烈顫抖!她原本鋪散在地的三千銀發無風自動,根根繃直,閃爍著瀕死般的寒光,發梢如同有生命的銀蛇,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猛地纏上楚昭腰間那根象征著魔尊身份的玄玉腰帶,爆發出驚人的拉力,將他狠狠拽向那翻涌著無盡黑暗與不祥氣息的淵隙邊緣!她染血的唇瓣翕動,聲音破碎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嘲弄:“你……當真要看……本尊這副……最不堪入目的模樣?”
楚昭喉間溢出一聲意味不明的低笑,箍在她腰間的手臂紋絲不動。他的掌心沿著她后背破碎襤褸的衣衫探入,粗糙的指腹撫過那一片凹凸不平、堅硬冰冷的舊傷——那是百年前一場驚天動地的天罰留下的雷劫烙印,縱橫交錯,深可見骨。此刻,這象征著神罰的傷痕,正被他灌入的魔氣浸染,邊緣泛起幽暗冰冷的藍光,如同鬼火在焦土上跳躍。
“這道疤,”他的指尖帶著一種近乎癡迷的力道,沿著那蜿蜒如蜈蚣的傷痕緩慢游走,最終停留在她尾椎上方最深的凹陷處,惡意地按壓,“是替我擋下第九重滅魂紫霄神雷時……烙下的。”他的聲音陡然轉冷,手臂猛地發力,將人死死按在冰棺冰冷刺骨的邊緣!漆黑的魔紋瞬間從他掌心涌出,化作數條布滿倒刺的荊棘鎖鏈,帶著破空之聲,死死纏住她試圖掙扎的纖細腳踝,鋒利的尖刺深深嵌入皮肉,滲出金紅的血珠。“您總斥責弟子記性差……”他俯下身,滾燙的唇帶著毀滅的氣息,貼上她因恐懼和劇痛而戰栗的脊骨,聲音如同情人間的呢喃,卻字字淬毒,“可這些……弟子可是……一筆一劃,都刻在魂魄最深處呢。”
“嘶啦——!”
一只只剩下森森白骨、指尖鋒利如刀的鬼爪,猛地從翻騰的黑霧淵隙中探出,帶著刺鼻的尸腐惡臭,精準地抓住了鳳臨煙垂落在地、染血的衣擺!
楚昭鎏金魔瞳中的柔情瞬間凍結,化為暴戾的寒冰!他甚至未曾回頭,反手虛空一握,一柄纏繞著混沌氣息的漆黑長劍憑空出現!劍光如暗夜驚雷般一閃而過,那只白骨鬼爪應聲而斷!腥臭粘稠如原油的黑血噴濺而出,有幾滴正巧濺在鳳臨煙蒼白如雪、毫無血色的臉頰上,如同骯臟的墨點玷污了無瑕美玉。
楚昭的眼神驟然變得幽深。他猛地俯身,不顧那令人作嘔的腥氣,熾熱濡濕的舌尖帶著一種宣告主權般的偏執,強硬地舔去她薄薄眼瞼上那點污穢的黑血。舔舐間,冰冷的魔氣在他唇齒間彌漫,瞬間化作一個微縮的、閃爍著暗紫符文的囚籠虛影,烙印在她被舔舐過的肌膚上。“師尊的罪孽……”他貼著她的耳廓,氣息灼熱,聲音卻冰冷刺骨,“只能……由弟子親手來染。”
“嘩啦啦——嘩啦啦——”
令人頭皮發麻的鎖鏈拖曳聲,如同來自地獄的喪鐘,自冰棺下方那深不見底的淵隙中密集響起!緊接著,一只只蒼白、浮腫、指甲縫里塞滿黑色淤泥的手,扒住了淵隙邊緣的冰層!一具具,整整三百具身著不同年代、不同款式神袍,卻與鳳臨煙容貌別無二致的尸傀,如同地獄爬出的蛆蟲,掙扎著、蠕動著爬出了深淵!
她們姿態僵硬詭異,脖頸上無一例外地系著一條條顏色早已褪盡、破敗不堪的劍穗——那絲線的編織手法,楚昭熟悉到刻骨銘心!而她們的心口,都深深插著一支樣式各異的發簪:有初學煉器時粗糙的桃木簪,有靈力小成后雕琢的青玉簪,有成為魔尊后鑲嵌著幽冥寶石的墨晶簪……每一支,都對應著他歷年及冠時,懷著不同心境,獻上的賀禮!
“呵……”楚昭喉嚨里發出低沉的笑聲,帶著毀天滅地的瘋狂。他掐著鳳臨煙的下巴,迫使她睜開那雙染著血絲、神光渙散的銀眸,同時,他心口的魔紋如同活過來的毒針,狠狠刺入她脆弱的瞳孔!“這些耗費心血做出來的贗品……”他逼視著她眼底最深處的波瀾,每一個字都像在凌遲,“是怕自己……忘了我的臉?還是……”他拖長了語調,魔紋在她眼中攪動,“怕忘了……恨我的滋味?”
鳳臨煙染血的唇角,忽地向上勾起一個驚心動魄的弧度。沒有言語,她體內沉寂的最后一點神骨本源轟然爆發!清冷純粹、卻又帶著玉石俱焚決絕的神光,如同月華炸裂,瞬間掃過整個沸騰的寒潭!那三百具正欲撲上來的尸傀,動作齊齊一滯!她們空洞的眼眶中,驟然亮起與鳳臨煙本體眼中一模一樣的破碎銀芒!干癟的嘴唇同時開合,三百道沙啞、重疊、如同千萬亡魂齊聲哀嚎的往生咒文,帶著凈化與毀滅的雙重力量,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撞向楚昭的識海!
“呃——!”
楚昭悶哼一聲,太陽穴突突狂跳,仿佛要炸裂開來!那些被他強行吞噬、鎮壓在魔魂最深處的、屬于鳳臨煙的情魄碎片記憶,在這往生咒的沖擊下,如同決堤的洪流,瘋狂翻涌而出,狠狠撕裂他的神魂——
* **十七歲的鳳臨煙**,在傾盆暴雨和九天神雷的轟擊下,于昆侖絕頂,親手剜出自己瑩白如玉、流淌著七彩霞光的情魄骨,血染白衣,銀發在狂風中亂舞,眼神空洞如死灰。
* **三百歲的女帝**,披頭散發,跪在同樣猩紅刺目的上古弒神陣核心,十指深深摳進陣紋石縫,泣出的血淚在地上蜿蜒成河,口中無聲地呼喚著一個名字。
* **就在昨夜**,她重傷昏迷,蜷縮在他冰冷的魔尊王座上,蒼白染血的指尖,卻無意識地、死死勾纏著他被劍氣削斷的一縷墨黑長發,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
“昭兒可知……”就在楚昭被這狂暴的記憶洪流沖擊得心神劇震的剎那,懷中那看似瀕死的女帝,忽然反手如電,冰冷染血的指尖精準地扣住了他魔氣運轉的命門要害!兩人身軀緊貼之處,那神紋與魔紋瘋狂交纏撕咬的地方,一朵由純粹神血與魔血澆灌而成的巨大紅蓮,轟然綻放!每一片花瓣都流淌著毀滅性的能量。“每一具尸傀……”她貼著他劇烈起伏的胸膛,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又重如萬鈞,“都是本尊……替你擋下的一重死劫!”
“轟隆——!!!”
腳下的淵隙,連同那具巨大的青銅棺槨,在紅蓮綻放的沖擊下,轟然塌陷!無盡的寒冰碎片裹挾著兩人向下墜落,下方露出的,并非地獄幽冥,而是一片無邊無際、翻滾著赤金色氣泡、散發著焚天滅地高溫的熔巖之海!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這沸騰的、足以焚化神鐵的熔巖海中,竟浮沉著數不清的、散發著森森寒氣的透明冰棺!每一具冰棺內,都冰封著一個少年模樣的“楚昭”——有稚嫩的小乞兒,有青澀的璇璣殿弟子,有初露鋒芒的少年劍修……他們面容各異,卻都緊閉雙眼,心口處,一朵與鳳臨煙鎖骨傷痕形態如出一轍的、燃燒著的紅蓮烙印,正無聲地綻放!
“這才是……”楚昭魔紋瞬間暴漲,覆蓋全身,那雙鎏金魔瞳因極致的震駭和某種崩塌的認知,竟裂開蛛網般的猩紅血絲!他死死抱住懷中氣息微弱的女帝,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真正的……往生池?!” 他仿佛第一次認識這片孕育了他的力量之地。
懷中的女帝卻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聲破碎而蒼涼。她染血的指尖,帶著最后一絲溫度,輕輕點上他此刻因驚駭而狂跳的心口,指尖下,正是那朵由鎖魂契與魔紋融合而成的妖異并蒂蓮。沸騰的巖漿赤光,映亮了她半邊破碎黯淡、半邊魔紋侵蝕的臉龐,也照亮了她眼底深處那片荒蕪的冰原。“是你……哭著求著我……”她的聲音如同夢囈,卻又帶著洞穿時空的悲憫,“將你……雕琢成如今這副……令諸天顫抖的模樣。”
“嗡——!”
下方的熔巖海驟然異變!赤金色的滾燙巖漿不再是液態,它們猛地騰空而起,化作億萬根纖細如發、卻又堅韌無比的赤色絲線,帶著焚盡一切的意志和封印天地的法則之力,如同巨大的血繭般,瞬間將墜落中的兩人層層纏繞、包裹!轉瞬之間,一個巨大的、內部流淌著熔巖光芒的赤色巨繭懸浮在巖漿之上!
繭內空間狹小熾熱,空氣扭曲。鳳臨煙在赤色絲線纏繞成型的最后一剎,猛地翻身,用盡最后的力量,將楚昭死死壓在身下!兩人在繭中緊密相貼,她散亂的銀發與他潑墨般的黑發徹底絞纏在一起,難分彼此,發梢浸透了彼此混合的血液,黏膩地垂落在楚昭的頸側和胸膛。
“現在……”她染血的唇瓣幾乎貼著他的耳垂,氣息滾燙而微弱,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嘲弄,“知道怕了?”她鋒利的齒尖,狠狠咬破了他凸起的喉結!溫熱的魔血涌出,同時,她體內殘存的一縷至純神血,混合著心口那朵并蒂蓮中糾纏的魔氣,強行渡入他的傷口!“當年……你攥著我染血的衣袖,跪在業火里,求我為你重塑靈根、逆天改命時……”她感受著他身體因劇痛和這奇異力量沖擊而產生的痙攣,聲音飄渺如煙,“可比現在……誠實得多……也……可憐得多……”
劇痛如同開天辟地的巨斧,狠狠劈開了楚昭被魔氣浸染、被執念蒙蔽的識海!那些被篡改、被遺忘、被刻意扭曲的碎片,在神魔之血的沖擊下,轟然重組,化為滔天巨浪將他淹沒——
**不是鳳臨煙在暴雨中撿到了瀕死的他!**
**是他!楚昭!在九幽盡頭,那片連神魔都避之不及的歸墟之地,于無盡業火和厲鬼哀嚎中,用被燒焦的雙手,一點一點,將墮魔瀕死、神魂破碎的師尊鳳臨煙,從萬劫不復的深淵里,拖回了人間!**
那些他以為的欺師滅祖、折辱囚禁、步步緊逼……原來,都是她早已算好,用自身神骨、情魄、乃至清譽鋪就的,一條染血的、通向弒神之位的荊棘路!她不是在鎮壓他,是在用最慘烈的方式,將他推上那條連她自己都恐懼的絕路!
“騙子……”楚昭赤紅如血的魔瞳死死盯著身上氣息微弱、神魔之相交織的女帝,嘶吼聲從靈魂深處迸發,帶著毀天滅地的悲愴和滅頂的愛恨!他猛地撕開她早已破碎不堪的衣襟,動作粗暴,然而,當那纏繞著暗金魔紋的指尖,撫上她心口那朵由他親手烙印的、猙獰與妖艷并存的并蒂蓮時,那動作卻不由自主地變得……溫柔至極,如同當年他初學劍術時,她握著他的手,在月光下,一遍遍溫柔地撫過冰冷的劍脊。“您連自己的命……”他魔紋瘋狂蔓延,覆蓋她傷痕累累的軀體,如同為她披上最后的祭袍,聲音哽咽在喉嚨里,“都拿來……當騙我的籌碼!”
“鐺——!!!”
“鐺——!!!”
“鐺——!!!”
三聲仿佛來自九天之上、又似源自九幽之底的沉重鐘鳴,穿透了熔巖巨繭,帶著審判與終結的無上威嚴,轟然降臨!
鐘聲回蕩中,鳳臨煙的身體驟然變得透明!她深深望進楚昭那雙被血淚和瘋狂浸透的魔瞳,仿佛要將這最后一眼刻入永恒。下一刻,她整個身體化作無數點細碎的、閃爍著神性與魔**織光芒的流螢,如同被狂風吹散的星塵,瞬間消散在灼熱的繭內空間!唯有一縷沾染著她心口金紅魔血的銀發,如同擁有生命般,纏繞上楚昭血跡斑斑的手腕,冰涼柔韌。
楚昭目眥欲裂,徒勞地抓向那片虛無,卻只抓住灼熱的空氣。他握著那縷冰冷的銀發,如同握著最后一塊浮冰,隨著崩塌的熔巖繭,一同墜向下方翻騰的、足以熔金化鐵的無邊巖漿火海!
就在他即將被赤金色吞噬的瞬間,鳳臨煙最后一道微弱卻清晰無比的神識傳音,如同冰錐,狠狠刺入他混亂的識海:
“去昆侖墟……葬神淵……”
“看看……你真正的墓碑……”
“轟!”
熔巖火浪將他的身影徹底吞沒!
然而,就在同一時刻——
那三百具懸浮在沸騰寒潭之上、頸系褪色劍穗的尸傀,毫無預兆地,齊齊睜開了雙眼!三百雙空洞、死寂、卻又燃燒著與鳳臨煙消散前一模一樣神魔之焰的眸子,死死鎖定了熔巖海中那個渺小的黑點!
三百張相同的嘴唇,以完全一致的頻率開合,發出的聲音不再是沙啞的咒文,而是冰冷、重疊、如同三百道驚雷同時在靈魂深處炸響的宣告,響徹整個破碎的璇璣殿:
“你才是……”
“本尊……”
“養了……”
“千年的……”
“劫!!!”
最后那個“劫”字,帶著無窮無盡的恨意、悲憫、以及某種宿命輪回的冰冷嘲弄,在崩塌的空間中久久回蕩,如同為這場跨越了漫長時光的神魔之局,敲下了第一聲,也是最后一聲喪鐘。熔巖火海翻騰,映照著三百雙冰冷的眼瞳,也映照著淵隙深處,那具剛剛吞噬了魔尊的、歸于死寂的赤金巨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