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忌日暈倒時，沈醫(yī)生用白玫瑰接住了我。他記得我所有過敏源，每周三帶38℃的拿鐵。
直到我在他書房看見蘇瑤的病例——死亡日期與我母親相同。「你耳后胎記很美。」
他總這樣說。后來才知道，那是蘇瑤跳舞時眉尾朱砂痣的位置。
暴雨夜我舉起那張染血的紅舞鞋照片：「沈聿，你的愧疚配不上我的真心。」
三年后新聞推送他診所的照片，桌角永遠擺著枯萎的白菊。而我的花店再沒進過一朵玫瑰。
- - - - -雨是突然砸下來的，毫無預(yù)兆。鉛灰色的云層沉甸甸地壓在城市上空，
頃刻間，天地被一片白茫茫的水汽吞沒，連街對面便利店的霓虹招牌都模糊成了混沌的光團。
花店“拾光”的玻璃門緊閉著，隔絕了外面濕冷的喧囂。沈如跪在冰涼的操作臺前，
指尖沾染了白菊莖稈滲出的淡青色汁液，黏膩冰涼，像某種揮之不去的印記。
空氣里彌漫著植物汁水和泥土的潮濕氣味。今天本該歇業(yè)。三年前的今天，
母親在電話里說“如如，記得按時吃晚飯”的兩個小時后，變成太平間里一具冰冷的軀體，
死于一場無人擔(dān)責(zé)的醫(yī)療事故。細密的雨點敲打著玻璃，單調(diào)得令人窒息。
沈如剪下最后一枝白菊的根莖，尖銳的剪刀刃口不小心在指腹劃開一道細微的紅痕，
血珠慢慢滲出來。她怔怔地看著，竟感覺不到疼。
低血糖帶來的眩暈感像潮水般一陣陣涌上頭頂，視野里的白菊花瓣開始旋轉(zhuǎn)、重疊，
化作一片晃眼的白光。她扶著操作臺邊緣，試圖站起身去找塊糖，雙腿卻軟得不聽使喚。
世界猛地傾斜，地板帶著冰冷的水汽迎面撲來。意識模糊前最后的感知，是雨聲之外，
一把傘骨撐開的輕微“咔噠”聲。一把巨大的黑傘，如同憑空出現(xiàn)的堡壘，
穩(wěn)穩(wěn)地截斷了潑向她頭頂?shù)挠晁！澳€好嗎？有低血糖病史嗎？”清冽的男聲穿透雨幕，
帶著一種職業(yè)性的沉穩(wěn)，蓋過了嘩嘩的雨聲。沈如費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視線渙散地聚焦。
雨水順著傘沿成串滴落，握傘的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蒼白。
男人的袖口一絲不茍地扣著，露出一截冷硬的銀色表帶，表盤反射的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我……沒事……” 她掙扎著想站直，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完整的聲音。
然而剛離開倚靠的操作臺，鋪天蓋地的黑暗便徹底吞噬了她。
身體像斷了線的木偶一樣向前栽倒。最后殘留的意識里，是一股清冷而潔凈的氣息，
混合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強勢地包裹了她。
還有那掠過視野的一角——對方白大褂下擺利落的弧度。再次睜開眼，
頭頂是醫(yī)院診室特有的、過于明亮柔和的頂燈，光線像融化的奶油，鋪滿了視野。
空氣里消毒水的味道更濃了。“醒啦？”一張年輕護士的笑臉湊了過來，
聲音帶著安撫人心的輕快，遞過來一杯溫水，“沈醫(yī)生特意交代的，加了點蜂蜜。
” 玻璃杯溫?zé)幔壮林鴥善⌒〉摹⑹嬲沟拿倒寤ò辏诔纬旱乃芯徛D(zhuǎn)。
沈如混沌的腦子捕捉到那個稱呼——沈醫(yī)生。昏迷前最后的畫面瞬間回籠：雨幕中的黑傘，
蒼白的手指，刺眼的表盤反光，還有那驚鴻一瞥的白大褂和別在胸前的名牌——心臟外科，
沈聿。“沈醫(yī)生……呢？”她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沈醫(yī)生去查房了，
特意讓我等著你醒呢。”護士笑瞇瞇的，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探究，
“很少見沈醫(yī)生這么緊張一個病人，親自抱你進來，守了好一會兒。
”沈如捧著溫?zé)岬姆涿鬯讣饧橙≈诘臏囟龋莾善⌒〉拿倒寤ò晗駜晌舶察o的魚。
心里某個角落，被這句無心之言輕輕撥動了一下。三天后，細雨依舊纏綿。
花店門上的風(fēng)鈴“叮咚”一聲脆響。沈如一抬頭，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立在門口，
手里拎著一個簡潔的白色紙袋，肩頭還沾著細小的雨珠。正是沈聿。他沒穿白大褂，
一件質(zhì)地精良的深灰色羊絨衫襯得他肩線平直，少了醫(yī)院里的冷肅感，
多了一份難以言喻的沉靜。“沈小姐。”他微微頷首，
目光落在操作臺上那束尚未完成的白菊花束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忌日，
送白菊太過沉重了。”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溫和。他將紙袋放在臺面上，
動作從容。袋口微敞，露出里面一捧新鮮欲滴的白玫瑰，花瓣上滾動著細小的水珠，
像是剛剛從晨露中采摘而來。“病人送的，借花獻佛。白玫瑰或許……更合適一些？干凈，
也帶著點生機。” 他的視線落在沈如臉上，帶著一種恰到好處的詢問。
沈如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母親生前最討厭玫瑰，她說玫瑰是裹著絲絨的謊言，
開得越盛，謝得越快，徒留一地狼藉。可此刻，看著沈聿深邃眼眸里映出的自己，
看著他睫毛上細小的、未干的雨珠，看著他身上那股揮之不去的、令人安心的消毒水味道，
拒絕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
她甚至清晰地聞到了那束白玫瑰散發(fā)出的、清冽中帶著一絲甜意的幽香。鬼使神差地，
她伸出手，接過了那束沉甸甸的白玫瑰。指尖不小心觸碰到他遞花的手指，微涼，
卻讓她心頭猛地一跳。“謝謝……沈醫(yī)生。”她低下頭，掩飾自己臉頰莫名升起的微熱。
“叫我沈聿就好。”他的聲音近在咫尺。后來，
沈如曾無數(shù)次地、近乎偏執(zhí)地回想和計算過沈聿給予的溫柔。
它們像一件精密儀器打造出的工藝品，完美得令人心顫，也冰冷得令人窒息。
每周三下午六點零五分，那輛線條流暢的黑色奔馳會準(zhǔn)時停在“拾光”花店的路邊。
分秒不差。沈聿會下車，手里總是拿著一杯某連鎖咖啡店的紙杯，
遞給她時溫度永遠恰好是溫?zé)岬?8℃——她曾經(jīng)無意中提過一次，
自己喝咖啡喜歡這個溫度，不燙嘴，也不涼胃。他竟記得。他記得她對芒果過敏，
記得她聞到濃烈香水味會輕微頭暈，記得她花粉最嚴(yán)重的季節(jié)是春天而非夏天。
他會在她修剪花枝不小心劃破手指時，
立刻從隨身攜帶的、仿佛百寶箱一樣的包里拿出創(chuàng)可貼，動作輕柔地為她貼上。
他甚至?xí)粍勇暽卦谒β禃r，替她整理好被風(fēng)吹亂的、堆放在角落的包裝紙和絲帶。
這種無微不至的熨帖，像一張細密柔軟的網(wǎng)，悄無聲息地將她包裹其中，讓她沉溺，
讓她依賴，讓她幾乎要忘記心底深處那絲隱約的不安。然而，那點不安，
總會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瞬間，如同水底的暗礁，猛地刺破平靜的水面。初雪降臨那天，
城市披上一層薄薄的銀裝。沈如特意穿了一件新買的淺藍色羊絨連衣裙，襯得她膚色白皙，
溫婉動人。她有些雀躍地等著沈聿的到來，想看看他的反應(yīng)。當(dāng)他推開花店玻璃門，
帶著一身清冽的寒氣走進來時，目光落在她身上的剎那，
沈如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微光。那不是純粹的欣賞或驚艷，
更像是一種猝不及防的震動，一種瞬間的失神。他的瞳孔似乎微微擴散了一下，
視線在她臉上停留的時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長，卻又仿佛穿透了她，
凝固在某個遙遠而不可及的點上。僅僅一瞬，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隨即他便恢復(fù)了慣常的溫和笑容，夸贊道：“這顏色很襯你。”那一刻，
沈如心底剛剛升起的雀躍小火苗，“噗”地一聲，被澆了個透心涼。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那眼神，她后來想，
大概就像是……看著櫥窗里一件久尋不得的、心愛之物的仿品。
學(xué)徒林小滿是個心直口快的姑娘。某個陽光不錯的午后，
沈如正專注地修剪著一大捧新到的藍色繡球花，小滿一邊給玫瑰打刺，
一邊閑聊似的開口：“沈醫(yī)生好像特別關(guān)注我們店長啊？”沈如握著花剪的手頓了一下，
沒有抬頭：“嗯？”“就是感覺嘛，”小滿歪著頭，沒心沒肺地繼續(xù)，“上次沈醫(yī)生來，
您去后面庫房拿包裝紙，他一個人站在那兒，盯著我們新進的那批‘卡羅拉’紅玫瑰，
看了好久好久。那眼神……嘖，怪怪的，怎么說呢……”小滿努力想著形容詞，
“好像要把那玻璃柜看穿一樣，又好像……有點難過？反正不像是在看花。”“咔嚓！
”一聲清脆的斷裂聲突兀響起。沈如手中那枝飽滿的藍色繡球花枝，被她失手剪斷了，
沉重的花頭“啪嗒”一聲掉落在操作臺上，滾了幾滾。藍色的花瓣脆弱地散落了幾片。
沈如盯著那斷口，指尖冰涼。是啊，沈聿……他從不碰她店里的紅玫瑰。每次來，
目光都會刻意避開那片艷紅的花海區(qū)域。偶爾不小心瞥到，他總會下意識地抬起左手，
用指腹反復(fù)摩挲著左手腕內(nèi)側(cè)一道顏色淺淡、卻依舊清晰的陳舊疤痕。那疤痕，
像一道無聲的烙印。命運的轉(zhuǎn)折點，在一個同樣暴雨傾盆的夜晚降臨。沈聿打來電話，
聲音帶著濃重的疲憊和罕見的沙啞，說剛做完一臺大手術(shù)，淋了雨，可能有點發(fā)燒。
他語氣里那點不易察覺的虛弱，像細小的鉤子，瞬間勾住了沈如的心。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
立刻關(guān)了花店，冒雨去藥店買了退燒藥和清淡的粥，打車趕往他位于市中心的高級公寓。
她知道密碼，是她的生日。沈聿給的。這個認知曾讓她心頭泛起隱秘的甜蜜。此刻，
她熟練地輸入數(shù)字，滴答一聲輕響，門開了。玄關(guān)一片漆黑，只有客廳透過來一點微弱的光。
公寓里彌漫著淡淡的酒氣，混合著他身上特有的消毒水味道。她輕聲喚了一句：“沈聿？
”無人應(yīng)答。書房的門虛掩著，一道昏黃的光線從門縫里漏出來，
斜斜地切割在走廊深色的地板上。沈如端著溫?zé)岬闹啵泡p腳步走過去，準(zhǔn)備叫他。
她的手剛剛搭上門把手，視線卻猛地凝固在門縫下的地板上——那里散落著幾張照片，
像是被人從某個地方粗暴地翻找出來，隨手丟棄。心臟毫無預(yù)兆地狂跳起來，
擂鼓般撞擊著胸腔。一股強烈的不安攫住了她。她屏住呼吸，指尖微微顫抖著，
輕輕將虛掩的門推開了一點點。更多的照片暴露在昏黃的臺燈光線下。照片的主角，
是同一個女孩。一個美得驚心動魄、充滿生命張力的女孩。她穿著鮮艷如火的紅色舞鞋，
在空曠的練功房里旋轉(zhuǎn)、跳躍，飛揚的裙擺像燃燒的烈焰，
定格在膠片上的是蓬勃的生命力和飛揚的自信。她眉飛色舞，笑容燦爛得仿佛能灼傷人眼。
沈如的目光死死釘在照片右下角那個手寫的日期上。那個數(shù)字，像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在她的視網(wǎng)膜上——三年前，5月12日。和她母親去世的日期，嚴(yán)絲合縫。
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她感到一陣劇烈的眩暈，
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門框才勉強站穩(wěn)。就在這時，“啪嗒”一聲輕響，
一本厚厚的、看起來有些年頭的硬皮筆記本，從書架高處滑落下來，
重重地砸在那堆照片旁邊，攤開在地板上。沈如的視線，
被那攤開的、寫滿字的紙頁牢牢吸住。是病歷記錄。熟悉的醫(yī)院抬頭。
字跡是深藍色的鋼筆水，很多地方因為書寫者的用力而暈染開，顯得凌亂而沉重。
姓名：蘇瑤。年齡：25歲。入院時間：5月12日 19:08。診斷：車禍，
全身多發(fā)傷合并……主動脈破裂（字跡被反復(fù)涂改，幾乎劃破紙張）。處理：緊急開胸手術(shù)。
主刀醫(yī)師：沈聿（簽名凌厲而絕望）。最后一行字，被一種暗紅色的筆用力描畫過，
筆鋒幾乎穿透紙背，帶著一種觸目驚心的、凝固的瘋狂：**【搶救無效死亡。19:55。
】** 19:55。母親死亡證明上，宣告臨床死亡的時間。“如如？
”一個帶著濃重酒氣、滾燙而沉重的懷抱，毫無預(yù)兆地從后面覆了上來。
沈聿的下巴抵在她纖瘦的肩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