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立雪揉了揉酸脹的眼睛，醫院的自動門在她身后緩緩關閉，
將消毒水的氣味、此起彼伏的呼叫鈴聲和永遠忙碌的腳步聲隔絕在身后。
三十六小時的連續值班讓她的雙腿像灌了鉛，每一步都沉重無比。
十月的晚風帶著絲絲涼意鉆進她白大褂的領口，她這才想起自己忘記換下工作服。
手機顯示晚上八點十七分。程立雪站在醫院門口的臺階上，望著遠處閃爍的霓虹燈，
突然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個方向走。公寓？不，那里只有一張冷冰冰的床和一堆沒拆封的外賣。
父母家？上周才因為"什么時候結婚"的話題不歡而散。她嘆了口氣，決定先填飽肚子再說。
地鐵站里人潮涌動，程立雪機械地跟著人流刷卡進站。
她的腦海里還回蕩著下午那個十六歲女孩的哭聲——宮外孕大出血，家屬拒絕簽字手術，
等最終同意時已經錯過了最佳時機。程立雪握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這種無力感像潮水一樣一次次將她淹沒，而她卻連掙扎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醫生...我是不是要死了？"女孩蒼白的面容浮現在眼前。程立雪猛地搖頭，
想要甩掉這些畫面。她抬頭看向站臺顯示屏，下一班地鐵還有四分鐘。
疲憊像一件濕透的衣服黏在她身上，她靠在柱子上，閉上眼睛。"有人暈倒了！
"尖利的喊聲刺進程立雪的耳膜。她條件反射般睜開眼睛，
循聲望去——二十米開外的人群像被劈開的海水，中間空出一小塊區域。
職業本能瞬間驅散了所有疲憊，她幾乎是跑著沖向事發地點。"讓一讓，我是醫生！
"程立雪擠進人群，看到一個白發老人倒在地上，面色灰白，嘴唇發紺。
一個年輕女孩正手足無措地跪在旁邊，眼淚在眼眶里打轉。程立雪迅速蹲下，
將手指搭在老人頸動脈上。"什么時候暈倒的？"她頭也不抬地問道，
聲音冷靜得不像她自己。"就、就剛才，"女孩結結巴巴地回答，"爺爺說有點悶，
然后就..."頸動脈搏動消失，胸廓無起伏。程立雪的心沉了下去。"心臟驟停，
"她簡短地說，已經將老人放平，解開領口，"幫我把他外套脫掉。"周圍的人發出驚呼，
有人開始撥打120。程立雪雙掌重疊，置于老人胸骨下半段，開始有節奏地按壓。
"01,02,03..."她在心里默數，額頭很快滲出細密的汗珠。三十次按壓后，
她抬頭看向那個女孩："會人工呼吸嗎？"女孩驚恐地搖頭。程立雪沒有猶豫，
捏住老人鼻子，抬起下頜，給予兩次完整呼吸。老人的胸膛微微隆起又落下，
但自主呼吸仍未恢復。"誰來接替一下按壓？"程立雪環顧四周。
一個穿運動服的年輕男子站了出來："我學過急救。"程立雪簡短指導后，
男子接手了胸外按壓。她則再次檢查脈搏和瞳孔——瞳孔已經有些散大。"多長時間了？
"她問周圍的人。"大概...三分鐘？"有人不確定地回答。程立雪咬住下唇。
每延遲一分鐘，生存率就下降7%-10%。她重新接手按壓，這次加大了力度。
老人的肋骨在她手下發出輕微的"咔"聲，這是按壓到位的標志，但也意味著可能有骨折。
程立雪顧不上這些，繼續著機械而精準的動作。"AED！附近有沒有AED？
"她高聲問道。"服務臺有！"有人回答，隨即跑開去取。程立雪的胳膊開始酸痛，
但她不敢停下。老人布滿皺紋的臉讓她想起自己的外公——同樣是在公共場所突發心梗，
卻沒那么幸運等到專業醫護人員的救助。這個念頭給了她額外的力量。"堅持住，老先生，
"她低聲說，汗水順著臉頰滑落，"再堅持一下。"AED終于被取來。
程立雪迅速擦干老人胸部，貼上電極片。機器冷靜地分析著心律："建議電擊。"她清場，
按下按鈕。老人的身體在電流作用下彈跳了一下。程立雪立刻重新開始按壓。"救護車到了！
"人群外傳來喊聲。程立雪沒有抬頭，繼續著她的工作。
直到穿著制服的急救人員蹲到她身邊，她才稍微松了口氣。"急診科醫生程立雪，
"她簡短地自我介紹，"無目擊倒地約6分鐘，室顫一次，已給予一次電擊，
自主循環未恢復。"急救人員點點頭，接手了搶救。程立雪退到一旁，
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發抖。她看著急救團隊熟練地給藥、插管、繼續心肺復蘇，
突然意識到自己還穿著沾有老人汗液和塵土的白色工作服。"有反應了！"一個急救員喊道。
程立雪湊上前，看到心電監護上出現了規則的波形。老人的手指也輕微抽動了一下。
"需要送哪家醫院？"急救員問。程立雪不假思索："送我工作的中心醫院吧，
我是那里的醫生，可以跟車。"她頓了頓，"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
"在救護車刺耳的鳴笛聲中，程立雪握著老人的手，監測著他的脈搏。
老人的手掌寬厚而粗糙，指關節突出，像是經歷過很多勞作。
一塊老式上海牌手表松松地掛在腕上，表帶已經磨損得發亮。
程立雪莫名覺得這塊表有些眼熟。"血壓90/60，心率108，血氧92%，
"急救員報告著生命體征，"看起來穩定一些了。"程立雪點點頭，
輕輕拂去老人額頭上的灰塵。救護車轉過一個急彎，
車廂內的燈光在老人臉上投下變幻的陰影。就在這一刻，程立雪突然僵住了。
這張臉...這塊表...記憶像閃電般劈開她的腦海。十五年前，她高三那年，
一個下雪的傍晚。她在放學路上看到一個老人摔倒在結冰的路面上，也是這樣的白發，
這樣的手表。當時還是高中生的她打了120，并一直陪著老人直到救護車來。
老人醒來后第一句話不是詢問自己的情況，而是問她："小姑娘，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我想學醫。"年輕的程立雪回答。老人笑了，
盡管疼痛讓他的笑容有些扭曲："好志向。記住，醫者仁心，仁者醫心。"后來她才知道，
那個老人是市里著名的胸外科專家陳國棟，已經退休多年。而那句話，
成了她醫學院面試時的答案，也成了她行醫多年的座右銘。程立雪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她湊近老人的臉，仔細觀察那些皺紋的走向，那個略微下垂的左眼角——沒錯，是陳醫生！
十五年過去，他老了很多，但那溫和的輪廓沒變。"陳醫生？"她輕聲呼喚，聲音哽咽，
"陳醫生，是我，程立雪..."老人沒有反應，但監護儀上的心率突然增快了十幾次，
仿佛在冥冥中認出了這個聲音。救護車駛入醫院急診通道，程立雪跳下車，
一邊幫忙推擔架一邊向接診護士快速交代病情。當擔架被推進搶救室時，她站在原地，
突然感到一陣眩暈。三十六小時的值班，加上剛才緊張的搶救，她的體力已經透支。
"程醫生？你沒事吧？"護士小李扶住她搖晃的身體。
程立雪擺擺手："我沒事...那位老人，是陳國棟醫生，中心醫院退休的胸外科主任。
""天啊！"小李驚呼，"就是寫《心臟外科手術精要》的那位？"程立雪點點頭，
眼眶發熱。她想起自己辦公桌上那本翻爛了的《心臟外科手術精要》，
那是她醫學生時代的圣經，扉頁上還有陳醫生的親筆簽名。
命運竟以如此奇妙的方式畫了一個圓——當年他摔倒，她救助；如今角色互換，
時間完成了一次完美的對稱。"家屬聯系上了嗎？"程立雪問道，聲音恢復了醫生的冷靜。
"正在聯系，"小李回答，"他口袋里有一張卡片，上面寫著'如有意外，請聯系我孫女'，
還附了電話。"程立雪想起地鐵站里那個驚慌失措的年輕女孩，想必就是陳醫生的孫女。
她走進醫生辦公室，脫下臟污的白大褂，換上一件干凈的。鏡子里的她面色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