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的香氣,帶著一點烘焙過度的焦糊味,在狹小的茶水間里彌漫開。
林笑捏著那個印著公司Logo的白色瓷杯,指尖因為用力微微泛白。
滾燙的液體在杯口晃蕩了一下,被她小心翼翼地穩住。她看著深褐色的水流注入另一個杯子,
動作帶著新人才有的、近乎虔誠的謹慎。對面,總監周正挺拔的身影立在飲水機旁,
側臉的線條在頂燈下顯得冷硬,像一尊完美的雕塑。
林笑心里悄悄滑過一個念頭:要是這杯沖得剛剛好,他會不會……稍微點一下頭?
哪怕只是嘴角動一動呢?這個念頭還沒完全成形,
一股陌生的力道猛地撞在她端杯子的手肘上。“哎呀!”驚呼脫口而出,
伴隨著清脆刺耳的碎裂聲。那杯滾燙的、寄托了她微小妄想的液體,掙脫了杯子的束縛,
帶著一股決絕的姿態,潑向空中。時間仿佛被粘稠的糖漿拖住,變得極其緩慢。
林笑眼睜睜看著那深褐色的、冒著熱氣的咖啡,在空中劃出一道猙獰的弧線,然后,
精準無比地撞在周正那件熨帖得沒有一絲褶皺的深灰色西裝上。
“嗤——”一聲微不可聞的、液體被昂貴面料吸收的聲音,此刻在林笑耳中卻如同驚雷炸響。
時間仿佛被無形的巨手猛地掐住脖子,瞬間凝固。
茶水間里暖烘烘的空氣、咖啡機低沉的嗡鳴、窗外模糊的城市噪音,
所有的一切都在那聲清脆的碎裂和隨之而來的、液體潑濺的“嘩啦”聲中戛然而止。
只剩下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沉重地壓在每個人的耳膜上。
林笑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被扔進了滾燙的油鍋。
血液轟的一聲全沖上了頭頂,又在下一秒被抽得干干凈凈,留下徹骨的寒冷。她僵在原地,
連呼吸都忘了,眼珠死死盯在周正胸前那片迅速擴大的、深褐色的污漬上。
那污漬像一張丑陋猙獰的地圖,又像一張蓋著血紅印章的死亡判決書,
宣判著她在這家公司那本就搖搖欲墜、剛剛萌芽的職業生涯的終結。
茶水間門口和里面原本幾個正在低聲交談或等待接水的同事,此刻全都像被施了定身咒。
他們的目光,帶著一種混合了震驚、同情、難以置信,以及更多是“你完了”的無聲宣判,
齊刷刷地聚焦在林笑和周正之間那片狼藉的地面上。空氣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
下一秒就要斷裂。每個人都在等待,等待那個以冷酷高效、追求絕對完美著稱的周總監,
那雷霆萬鈞、足以將眼前這個可憐新人徹底碾碎的怒火。林笑的視線,被巨大的恐懼攫取著,
艱難地、一寸寸地向上移動。掠過那被褐色液體浸透、布料皺縮起來的昂貴衣襟,
掠過緊抿的、線條凌厲得如同刀鋒的薄唇……最終,對上了一雙眼睛。
那不是預想中燃燒著暴怒的眼睛。那雙深邃的眼眸里,
所有的冷峻、所有的掌控、所有屬于“周總監”的堅硬外殼,
都在一瞬間被某種無法形容的力量徹底擊碎、剝落。只剩下一種純粹的、赤裸裸的……茫然。
像驟然暴露在強光下的深海生物,脆弱得不堪一擊。緊接著,
林笑看到了讓她永生難忘的一幕。周正,
那個像精密儀器一樣運轉、走路帶風、眼神能凍住整個會議室的男人,
身體忽然毫無預兆地晃了一下。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骨頭,又像是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
他高大的身軀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完全不符合他身份的姿勢,軟軟地向下滑落。
膝蓋“咚”的一聲重重磕在冰冷堅硬的地磚上,然后是整個身體側倒下去,蜷縮成一團,
緊緊挨著那灘還冒著熱氣的咖啡漬和鋒利的瓷杯碎片。
“嗚……”一聲壓抑的、如同受傷幼獸般細弱的嗚咽從他蜷縮的身體深處擠出來。
那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卻像帶著倒鉤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林笑和每一個旁觀者的神經上。
“臟了……”他蜷縮得更緊了,額頭幾乎抵著冰涼的地面,
寬闊的肩膀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著,“衣服……臟了……他們……他們不要我了……”淚水,
大顆大顆的淚水,毫無阻礙地從他空洞失焦的眼眶里滾落,砸在地磚上,
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那淚痕和他西裝上迅速蔓延的咖啡污跡混在一起,
形成一種荒誕又刺目的圖案。他不再是那個令整個公司噤若寒蟬的決策者,
更像是一個在陌生街頭徹底迷失方向、被遺棄的驚恐孩童,脆弱得只剩下本能的哭泣和顫抖。
時間再次被拉長,每一秒都像在粘稠的瀝青里掙扎。
茶水間里只剩下周正那極力壓抑卻依舊清晰可聞的、斷斷續續的嗚咽聲,
以及林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同事們驚愕的表情已經凝固在臉上,有人下意識地捂住了嘴,
有人眼神慌亂地四處飄移,不知該看哪里。林笑的大腦一片空白。
預想中的斥責、開除通知、甚至周正冰冷刺骨的眼神都沒有到來。
眼前這幅完全超出認知極限的景象,像一場詭異荒誕的噩夢。恐懼依舊存在,
但另一種更原始、更本能的東西,壓過了那滅頂的恐懼——一種近乎憐憫的沖動。
她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動了。雙腿像有了自己的意志,不受控制地向前邁了一步,又一步,
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咖啡和碎片。她慢慢蹲下身,動作僵硬得像生了銹的機器人。
她的視線,從周正劇烈顫抖的、被昂貴布料包裹卻顯得無比脆弱的肩膀,
移到他被淚水徹底打濕、狼狽不堪的胸前。鬼使神差地,她伸出了手。不是去扶他,
也不是去拍他的背。她只是下意識地、笨拙地,用自己袖口還算干凈的一小塊布料,
去擦拭那片濕漉漉、黏糊糊、混雜著咖啡和淚水的污漬。動作很輕,
帶著一種連她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謹慎和……安撫?指尖隔著薄薄的襯衫布料,
輕輕觸碰到他劇烈起伏的胸膛。那一瞬間,指尖傳來一種奇異的、輕微的麻刺感,像靜電,
又微弱得多。緊接著,一股龐大到無法抗拒的、混亂無序的信息洪流,
毫無預兆地、粗暴地沖進了林笑的腦海!不是聲音,不是畫面,是感覺。
無數破碎的感覺碎片,帶著強烈的情緒色彩,
像失控的萬花筒在她意識里瘋狂旋轉、爆炸:——刺骨的寒冷!不是冬天的風,
是來自靈魂深處的、被隔絕在溫暖之外的孤獨之寒,凍得人牙齒打顫。——沉重的枷鎖!
無形的、卻重逾千斤,死死勒進皮肉,勒得人喘不過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
——尖銳的疼痛!不是外傷,是某種東西在體內強行生長、頂破血肉的劇痛,
伴隨著深深的恐懼,恐懼被發現,恐懼失控。——還有……一片深沉的、令人窒息的灰暗!
像濃得化不開的霧霾,籠罩一切,吞噬一切色彩和生機。——最后,
是一個微弱得幾乎熄滅的、被層層灰暗包裹的細小光點。那光點里,掙扎著一個蜷縮的身影,
小小的,被巨大的絕望和冰冷包圍,正是此刻倒在她眼前、哭泣顫抖的周正的模樣!
這些感覺碎片洶涌而過,只持續了短短一瞬,快得如同幻覺。但當它們退潮,
林笑指尖的觸感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她清晰地“感覺”到,
周正身上那件深灰色的、意大利手工定制的昂貴西裝,它不再僅僅是一件衣服!
它像一件……活物?一件擁有冰冷意志的、沉重無比的能量外殼!
一種冰冷、堅硬、帶著強迫性秩序的“場”,嚴密地包裹著周正的身體,
壓制著他體內所有激烈翻涌的情緒。那杯潑灑的咖啡,污漬所在的位置,
這件“活物”的能量場就像被高溫燒熔的金屬,
出現了一個不規則的、邊緣仍在微微扭曲融化的“洞”!正是透過這個“洞”,
周正體內那積壓了不知多久的、狂暴的情緒洪流才得以決堤而出!林笑猛地縮回手,
如同被滾水燙到,心臟狂跳得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她臉色煞白,呼吸急促,
難以置信地瞪著眼前依舊蜷縮嗚咽的男人,又低頭看看自己的指尖。剛才那一切……是什么?
幻覺?還是……她真的“觸摸”到了什么?就在這時,
周正劇烈的顫抖似乎達到了某個臨界點。他猛地抬起頭,布滿淚痕的臉上是徹底崩潰的狂亂。
他雙手胡亂地、近乎自虐般地去撕扯自己胸前那片濕透的衣襟,喉嚨里發出困獸般的嗬嗬聲,
眼神渙散,充滿了毀滅的沖動:“脫掉!……臟!……毀了它!……毀了……全都毀了!
”眼看他那修剪得整整齊齊的指甲就要狠狠抓破自己昂貴的襯衫,甚至可能抓傷皮膚!
“別碰!”林笑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喊了出來,聲音尖銳得變了調。她猛地撲上去,
不是阻止他的手,而是情急之下,一把用力抓住了他那雙因為用力撕扯而青筋暴起的手腕!
肌膚相觸的剎那,那股奇異的麻刺感再次洶涌而來,比剛才更加清晰、更加強烈!
不再是混亂的碎片,她清晰地“感知”到那件西裝狀能量體冰冷的意志——它在憤怒地震顫,
試圖修補那個被咖啡破壞的“洞”,更加用力地收縮、擠壓,
試圖將周正體內奔涌的情緒重新鎮壓回去!
而周正意識深處那個被灰暗包裹的、蜷縮的小小身影,
在能量外殼的強力擠壓下發出無聲的尖叫,痛苦地抽搐著!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奇異的責任感瞬間攫住了林笑。她不能放手!她感覺只要自己一松手,
那件“活物”般的西裝就會徹底絞殺周正意識深處那個脆弱的存在!“看著我!周正!
看著我!”林笑的聲音帶著她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卻異常堅定。她緊緊攥著他的手腕,
身體前傾,強迫他渙散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臉上。他臉上的淚痕縱橫交錯,
眼神空洞得像兩口枯井,只有痛苦在深處翻涌。林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大腦在極致的混亂中瘋狂搜索。“別怕,”她的聲音放低了些,
帶著一種連她自己都陌生的、近乎哄勸的溫柔,試圖穿透那層冰冷的能量外殼,
“沒事的……衣服臟了……洗洗就好……洗洗就干凈了……”她重復著,語速很慢,
像是在對一個極度驚恐的幼兒說話。然而,她的話語如同石沉大海。
周正的身體依舊在她手下劇烈地顫抖、掙扎,喉嚨里壓抑的嗚咽變成了更加痛苦的嘶鳴,
指甲在她緊握的手指上劃出淺淺的紅痕。那件西裝的能量場在她感知中收縮得更緊,
冰冷的氣息幾乎要凍結她的指尖。不行!常規的安慰毫無作用!林笑的心沉了下去。怎么辦?
她還能做什么?她只是個剛來幾天、連打印機都搞不明白的新人!
絕望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就在她幾乎要放棄的瞬間,一個極其模糊、極其久遠的畫面,
毫無征兆地閃過她的腦海——那是很小很小的時候,母親坐在昏暗的床邊,
對著某個蜷縮在被子里、因不明原因而極度不安的輪廓,
一遍遍地哼唱著什么……那旋律簡單、舒緩,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像溫熱的溪流……幾乎是本能的驅使,在巨大的壓力下,林笑放棄了語言。她深吸一口氣,
無視周圍同事驚愕得幾乎掉下來的下巴,無視周正越來越狂亂的掙扎,嘴唇微啟,
一串極其輕微、不成調的哼唱從她唇齒間流瀉出來。“嗯……嗯嗯……”沒有歌詞,
只有幾個簡單音符組成的、單調重復的旋律。她甚至不記得完整的曲調,
只是憑著那點模糊的記憶碎片,笨拙地重復著那幾個音階。聲音很小,細若游絲,
在周正的嗚咽和喘息聲中幾乎微不可聞。然而,奇跡發生了。
就在這微弱得如同嘆息的哼唱響起的剎那,林笑清晰地“感知”到,
那件瘋狂收縮擠壓的“西裝”能量場,猛地一滯!那股冰冷、堅硬的意志,
像是被某種無形的、溫暖而輕柔的絲線纏繞、滲透,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凝滯和松動。
而周正意識深處那個蜷縮的、被灰暗包裹的小小身影,劇烈抽搐的動作,也突然停頓了一下,
仿佛在努力傾聽。林笑的心跳漏了一拍!有效!她顧不上震驚,立刻集中全部精神,
將那幾個簡單的音符哼唱得更加清晰、更加穩定,一遍又一遍,像不知疲倦的溪流,
固執地沖刷著那層冰冷堅硬的壁壘。時間在單調的哼唱和壓抑的嗚咽中緩慢流淌。漸漸地,
周正撕扯自己衣襟的力道,肉眼可見地減弱了。他掙扎的動作幅度變小,身體雖然還在顫抖,
但那顫抖的頻率似乎……慢了下來。他渙散的目光,艱難地從虛無中一點點聚焦,最終,
帶著一種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茫然和脆弱,落在了林笑近在咫尺的臉上。他喉嚨里的嗚咽聲,
也漸漸低了下去,變成了斷斷續續的抽噎。那雙被淚水洗過的眼睛,不再是一片狂亂的虛無,
雖然依舊布滿了深重的痛苦和驚魂未定的脆弱,但至少,有了一點微弱的“人”的光。
林笑不敢停,依舊固執地哼唱著那不成調的音符,緊緊握著他的手腕。她能感覺到,
那件“西裝”的能量場依舊冰冷地包裹著他,但那股瘋狂的、絞殺般的壓力,
確實在哼唱聲中一點點、極其緩慢地消散了。那個被咖啡污漬灼穿的“洞”,
邊緣也不再劇烈扭曲,只是維持著一種破損的、不穩定的狀態。
周圍死一般的寂靜終于被打破,是壓抑的、小心翼翼的吸氣聲。
幾個膽子稍大的同事互相交換著驚駭莫名的眼神,有人悄悄后退了一步,仿佛怕驚擾了什么。
茶水間門口已經圍了更多人,但無人敢上前,也無人敢出聲,
所有人都被這超出理解極限的一幕徹底震住了。就在這時,
一個尖銳的女聲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恐劃破了這詭異的平靜:“周……周總監?!天啊!林笑!
你對總監做了什么?!”是人事部的經理李莉,踩著高跟鞋,撥開人群沖了進來,
臉色煞白地看著地上蜷縮的周正和緊握著他手腕的林笑,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景象。
林笑的身體猛地一僵,哼唱聲戛然而止。她抬起頭,
撞上李莉驚恐、懷疑甚至帶著一絲看瘋子般的眼神,
有周圍同事們那一道道復雜難言的目光——恐懼、探究、幸災樂禍……她下意識地想松開手,
想解釋,想逃離這令人窒息的壓力。然而,就在她哼唱停止、心神動搖的瞬間,
被她緊緊攥著的周正的手腕猛地一顫!林笑清晰地“感知”到,
那件西裝冰冷的意志如同被激怒的毒蛇,驟然再次收緊!
周正眼中剛剛凝聚起的那一點點微弱的光瞬間被痛苦和混亂的陰霾吞噬,
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的、充滿驚懼的悶哼,身體不受控制地又劇烈抽搐了一下!
林笑的心瞬間沉到谷底,寒意徹骨。她明白了,此刻,
她竟是唯一能勉強維系他不徹底崩潰的繩索!“李經理!”林笑猛地抬頭,
聲音因為緊張而尖銳,但眼神卻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總監……總監他很不舒服!
可能是……是突發性的!需要安靜!立刻打120!疏散人群!快!
”她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急迫。李莉被她眼中那種近乎瘋狂的光芒震住了,
又看了一眼地上狀態明顯極端異常的周正,職業本能終于壓過了最初的震驚和懷疑。“快!
都散開!別圍著!小王!打急救電話!”她立刻指揮起來,聲音也帶著一絲顫抖。
人群被驅散開一條通路。林笑不敢再猶豫,她咬緊牙關,重新集中精神,
那不成調的哼唱再次從她唇間流淌出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但比之前更加穩定、更加持續。她緊緊握著周正的手腕,
感覺他身體的抽搐在歌聲中再次慢慢平復下來,那渙散痛苦的目光,
也又一次艱難地、一點點地挪回到她的臉上,充滿了無措的依賴。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
最終在辦公樓外尖銳地停下。穿著白大褂的急救人員抬著擔架,在保安和李莉的引導下,
腳步匆匆地沖進了茶水間。刺鼻的消毒水氣味瞬間蓋過了殘留的咖啡香。
為首的醫生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國字臉,表情嚴肅而專業。
他一眼看到蜷縮在地、被林笑握著手的周正,眉頭立刻擰緊,快步上前蹲下。“怎么回事?
”他語速很快,同時利落地拿出小手電筒檢查周正的瞳孔反射。“他……他突然就這樣了,
”林笑的聲音因為長時間的哼唱和緊張而有些沙啞,她強迫自己鎮定,“情緒非常激動,
無法控制身體,有自傷傾向……剛剛稍微平靜一點。
”她隱去了自己那詭異的“感知”和哼唱的部分,只描述了能觀察到的癥狀。
醫生檢查著周正的生命體征,又快速掃了一眼他胸前狼藉的咖啡漬和淚痕,
以及手腕上被林笑緊握的地方留下的紅痕。周正的眼神依舊渙散,帶著驚弓之鳥般的脆弱,
身體在林笑的哼唱下微微顫抖,但不再劇烈掙扎。他似乎在努力辨認醫生的臉,
嘴唇翕動了一下,卻沒發出聲音。“急性應激障礙?驚恐發作?”醫生迅速做出初步判斷,
對身后的護士吩咐,“準備鎮靜劑,小心約束,避免二次傷害。送院詳細檢查。
”他的目光落在林笑緊握著周正的手上,又看了看林笑蒼白卻異常堅定的臉,
“你是……家屬?”“不,我是他同事。”林笑立刻回答,
感覺到周正的手在她掌心又不安地動了一下,她下意識地收緊了手指,哼唱聲沒有停。
醫生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隨即點頭:“好,那麻煩你暫時……保持這樣。
我們需要穩定他的情緒直到醫院。你跟著上車。”他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
林笑點點頭,心頭一片茫然,卻也別無選擇。護士們動作熟練而輕柔地將周正轉移到擔架上,
林笑不得不松開一只手,但另一只手依舊緊緊握著他的手腕,哼唱沒有中斷。
當她被迫松開一只手時,周正的身體明顯地繃緊了一下,
喉嚨里發出一聲模糊的、帶著恐懼的嗚咽,目光慌亂地追尋著林笑的臉。
林笑立刻用另一只手覆蓋上去,雙手一起包裹住他冰涼的手掌,哼唱聲加大了一點點。
周正緊繃的身體這才慢慢松弛下來,眼神里那種溺水般的恐慌稍稍退去,
只剩下深重的疲憊和無助,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反手也攥緊了林笑的手指。
在眾人復雜目光的注視下,林笑就這樣緊握著周正的手,一路哼唱著那單調的旋律,
跟著擔架走出了茶水間,穿過鴉雀無聲的辦公區走廊,
在無數道震驚、探究、難以置信的目光洗禮下,走進了那輛閃爍著藍色警示燈的救護車。
車門關閉,隔絕了外面的世界。狹小的空間里,只剩下儀器規律的滴答聲、林笑低低的哼唱,
以及周正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泣。在醫院慘白冰冷的走廊燈光下,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消毒水的味道無孔不入,鉆進鼻腔,帶著一種拒人千里的潔凈感。
林笑坐在急診觀察區冰涼的塑料椅上,雙手依舊下意識地交握著,
指尖仿佛還殘留著周正手腕的冰涼觸感和那件“西裝”能量場帶來的奇異麻刺感。
她腦子里一片混亂,剛才發生的一切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噩夢,卻又真實得可怕。
幾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在周正的單人觀察隔間里進進出出,神情嚴肅地低聲交談。
隔著一層薄薄的藍色簾子,林笑能看到周正躺在病床上的輪廓。他似乎安靜下來了,
沒有再掙扎或哭泣,但那種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脆弱感,依舊隔著簾子清晰地傳遞出來。
李莉和公司另外兩個高管也趕到了,正焦慮地在不遠處踱步,壓低聲音激烈地討論著什么,
目光時不時復雜地瞥向林笑這邊。終于,簾子被拉開。為首的那位國字臉醫生走了出來,
摘下聽診器,臉上帶著一絲疲憊和深思。李莉立刻迎了上去。“劉主任,
周總他……到底怎么回事?”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充滿了緊張。劉主任揉了揉眉心,
語氣凝重:“做了初步檢查,生命體征暫時穩定了。沒有器質性病變的跡象。
——突發性的情緒崩潰、失控行為、強烈的分離感、現實解體感……非常符合急性應激障礙,
也就是嚴重驚恐發作的特征。誘因……”他頓了頓,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林笑,
“很可能是那杯咖啡造成的強烈刺激,觸發了某種深層的、未被處理的心理創傷。
”李莉倒吸一口涼氣,眼神復雜地看向林笑。林笑垂下眼,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衣角。
醫生的解釋很專業,很合理,似乎為那場失控找到了科學的注腳。但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件冰冷的、活物般的“西裝”,那被咖啡灼穿的“洞”,
深處那個被灰暗包裹的、哭泣的小小身影……這些絕不僅僅是“心理創傷”四個字能概括的。
“那……現在怎么辦?”另一位高管焦急地問。“需要留院觀察至少24小時,
確保情緒穩定,防止自傷行為。已經用了小劑量鎮靜劑讓他休息。”劉主任看向李莉,
“另外,心理干預必須盡快跟上。他目前的狀態非常不穩定,
需要一個絕對安全、低壓的環境。剛才那個……林小姐?”他的目光投向林笑。林笑抬起頭。
“在急診處理過程中,周先生對你的聲音和接觸表現出了一種……異常的依賴和安撫反應。
”劉主任斟酌著詞句,眼神銳利地觀察著林笑的表情,“這在創傷應激中并不罕見,
患者會本能地抓住危機時刻給予安全感的人或物。在找到合適的心理醫生進行長期干預之前,
可能……需要你暫時配合一下。”他的語氣帶著明顯的職業性,但也透著一絲無奈。“配合?
”林笑的心猛地一沉。“是的。”劉主任點頭,“他目前只對你的安撫有反應。
在他情況穩定、能夠接受專業心理疏導之前,
可能需要你……暫時充當一個臨時的情緒穩定錨點。比如,在他情緒波動時,
嘗試用之前那種方式安撫他。”他顯然指的是林笑那不成調的哼唱。
李莉和另外兩個高管的臉色都變得極其古怪。讓一個新入職的員工,
去給殺伐果斷的總監當“情緒安撫器”?這簡直荒謬絕倫!
但看著劉主任嚴肅的表情和周正隔間里傳出的死寂般的脆弱感,他們又無法反駁。
“林笑……”李莉艱難地開口,語氣復雜,“你看……周總現在這個樣子……公司……當然,
這絕不是你的責任!但劉主任也說了……”林笑沉默著。
她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醫生的審視、高管的無奈、李莉的為難,
還有遠處護士們好奇的窺探。她只是個想安穩工作的新人,卷入這種離奇的事件,
還要承擔這種匪夷所思的“責任”,巨大的壓力和荒謬感幾乎讓她喘不過氣。
她只想立刻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就在這時,
隔間里傳來一聲極其細微的、帶著壓抑痛苦的呻吟。那聲音很低,
像受傷的小動物在睡夢中無意識的嗚咽。但林笑的身體卻不由自主地繃緊了。
一種奇異的、微弱的“連接感”再次浮現。她仿佛能隔著簾子,
“感知”到隔間里那件無形“西裝”的能量場又出現了一絲不穩定的波動,
冰冷的氣息試圖收緊。而周正意識深處那個蜷縮的影像,在不安地扭動。
她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這個動作把李莉和醫生都嚇了一跳。
“我……”林笑的聲音有些干澀,她深吸一口氣,看著劉主任,“我……我會盡量配合。
但……請盡快找到專業的心理醫生。”她知道自己別無選擇。
那份詭異的“感知”和她指尖殘留的冰冷觸感,像無形的繩索捆住了她。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在自己面前再次崩潰,被那件可怕的“西裝”徹底吞噬,
尤其是……當她可能是唯一能稍微阻止這一切的人時。她需要答案。關于那件“西裝”,
關于周正意識深處那個哭泣的“小孩”,關于她自己這突如其來的詭異“能力”。而答案,
似乎只能從這個崩潰的總監身上尋找。深夜的醫院走廊,燈光白得刺眼。
周正被轉入了樓上的VIP單人病房,環境好了許多,
但那份消毒水味和冰冷的氛圍依舊揮之不去。林笑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
身體僵硬得像塊木頭。病床上,周正在小劑量鎮靜劑的作用下昏睡著,眉頭卻依舊緊緊鎖著,
仿佛在夢中也被無形的重擔壓迫著。他的呼吸時而急促,時而微不可聞,
每一次不安的翻身或喉間溢出的模糊囈語,都讓林笑的心跟著揪緊。她不敢睡,也毫無睡意。
白天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幕和指尖殘留的奇異感知在腦海里反復翻騰。她悄悄伸出手指,
隔著一段距離,懸停在周正蓋著薄被的胸口上方。沒有直接接觸,但她屏息凝神,
努力去“感受”。來了!那種冰冷的、帶著強迫性秩序感的能量場,
比在茶水間時更加清晰地被她捕捉到。它像一個無形的、沉重的繭,
嚴絲合縫地包裹著周正的身體。
而在那件深灰色西裝(已經被護士脫掉掛在衣架上)的胸口位置,
那個被咖啡灼穿的“洞”依然存在,邊緣的能量像融化的蠟油一樣緩慢地、不穩定地流動著,
試圖自我修復,卻始終無法彌合。透過這個破損的“洞口”,
“感覺”到周正體內洶涌的情緒暗流——痛苦、恐懼、絕望……像被暫時壓制住的沸騰熔巖。
而那個蜷縮的、被灰暗包裹的小小身影,在熔巖的炙烤和冰冷外殼的雙重擠壓下,
顯得更加渺小脆弱。林笑收回手,指尖冰涼。這不是幻覺。這件“西裝”,
或者說這個能量外殼,是真實存在的!它是禁錮周正的牢籠,
也是他維持“完美總監”表象的根源。
而那杯咖啡……她看向衣架上那件昂貴的、胸口一片污漬的西裝,目光復雜。那杯咖啡,
竟然意外地打破了這牢籠的枷鎖?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李莉探進頭來,
手里拿著一個紙袋。“林笑,辛苦了。”她走進來,把紙袋放在床頭柜上,
“給你帶了點吃的和水。公司那邊……暫時安排你這幾天先負責照顧周總,
你的工作會有人接手。工資照發,會有額外補貼。”她的語氣帶著刻意的溫和,
但眼神深處依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顯然,
“臨時情緒穩定錨點”這個角色已經正式落到了林笑頭上。“謝謝李經理。”林笑低聲道,
沒有拒絕。她現在確實需要這份“工作”提供的便利來弄清楚真相。
李莉又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周正,嘆了口氣,壓低聲音:“周總他……以前從沒這樣過。
一絲不茍,要求完美,對自己狠,對別人更狠……誰也想不到……”她搖搖頭,沒再說下去,
轉身離開了病房。病房里恢復了寂靜。林笑打開紙袋,里面是面包和牛奶,她卻毫無胃口。
她走到衣架前,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
指尖小心翼翼地觸碰了一下那件掛在衣架上的、胸口帶著大片深褐色污漬的西裝。嗡!
一股冰冷、沉重、帶著強大意志的信息流瞬間沖擊而來!
比之前任何一次接觸都更加強烈、更加清晰!
無數破碎的畫面和感覺碎片在她意識中炸開:——刺骨的寒風中,
一個穿著單薄舊衣的小男孩,站在燈火輝煌的宴會廳巨大的落地窗外,
看著里面衣著光鮮、談笑風生的大人,小臉凍得發青,眼神卻亮得驚人,
充滿了渴望和……一絲被刻意壓下的委屈。一個嚴厲的女聲在他腦海中回響:“正正,
你是周家的孩子,眼淚是廢物,情緒是弱點!想要進去?就學會像他們一樣!完美!冷靜!
永遠不出錯!”——書桌前,少年周正坐得筆直,面前的試卷是鮮紅的滿分。
他臉上沒有任何喜悅,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桌角,
放著一本攤開的、字跡工整到如同印刷體的日記,上面寫滿了自我要求:“5:30起床,
背誦英文。錯一題,加罰十題。情緒波動,禁食晚餐。完美是唯一目標。
”——畫面陡然轉換!一片混沌的黑暗,
劇烈的情緒如同風暴般在少年體內沖撞——憤怒、委屈、不甘、深切的孤獨……然而,
就在這情緒即將沖破軀殼的瞬間,一道冰冷的、帶著金屬光澤的灰色能量流,
如同活物般從他身體深處被強行抽離、凝聚!那能量流帶著強烈的“秩序”意志,
不穩定因素——痛苦、悲傷、憤怒、恐懼……將這些沸騰的“雜質”強行剝離、壓縮、禁錮!
最終,這些被剝離的、色彩濃烈的情感,被那股冰冷的灰色能量流徹底吞噬、同化,
變成它自身結構的一部分,凝固、冷卻……——最后,
是一幅驚心動魄的景象:那凝固的灰色能量流,在少年痛苦而茫然的注視下,
如同擁有生命般蠕動、延展,最終覆蓋在他的身體表面,嚴絲合縫,
化作一件無形的、散發著冰冷光澤的“西裝”雛形!
少年眼中最后一絲屬于“人”的鮮活色彩,在那件“西裝”徹底成型的瞬間,
被徹底凍結、覆蓋,只剩下一種空洞的、完美的平靜。而那件“西裝”的內襯上,
似乎隱隱浮現出幾個扭曲、古老的字符,如同烙印……“呃!”林笑悶哼一聲,
觸電般縮回手,踉蹌著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大口喘著氣。
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后背。那些畫面帶來的沖擊力太過巨大,
尤其是最后那個“西裝”形成的場景,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強制性和……邪異感!剝離情感?
禁錮痛苦?凝聚成完美外殼?這到底是什么東西?周正……他根本不是什么簡單的心理創傷!
他是被這件由他自己被剝離的痛苦情感凝聚而成的“魔物”西裝,整整囚禁了三十年!
那杯咖啡,不是誘因,而是意外地打破了這層禁錮的鑰匙!她靠在墻上,心臟狂跳,
看向病床上昏睡的周正,眼神徹底變了。
憤怒、同情、難以置信、還有一絲深入骨髓的寒意……這個殺伐果斷、高高在上的總監,
他的完美,竟然是建立在將自己最真實、最痛苦的情感活生生剝離、囚禁的煉獄之上!
林笑的目光死死鎖定在病床上昏睡的周正。
那些強行闖入她腦海的畫面——寒風中渴望溫暖的小男孩,被冰冷規則抽離情感的少年,
以及那件由痛苦本身鑄造而成的“魔物西裝……像冰冷的刻刀,在她心里劃下深深的痕跡。
憤怒的余燼還在胸腔里悶燒,但更多的是一種沉重的、幾乎令人窒息的悲哀。三十年。
他被這件自己血肉鑄就的囚籠,整整禁錮了三十年!病房里死寂無聲,
只有周正偶爾發出的、不安穩的囈語。林笑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
目光投向掛在衣架上的那件罪魁禍首。深灰色的昂貴面料,胸口那片深褐色的咖啡漬,
在慘白的燈光下像一塊丑陋的傷疤。那無形的、冰冷的能量場依舊包裹著它,
而那個被灼穿的“洞”,邊緣的能量像蠕動的蛆蟲,緩慢而不甘地試圖彌合。必須做點什么。
一個念頭無比清晰地浮現:不能讓它再纏上他!不能讓他再次被拖回那個冰冷的完美地獄!
林笑走到衣架前,心臟在胸腔里擂鼓。她伸出手,指尖帶著一種決絕的顫抖,
再次觸碰向那片污漬的中心——那個能量破損的“洞口”。這一次,她不再是被動接收信息,
而是凝聚起全部的精神意志,帶著一種強烈的、摧毀的意念,
狠狠地向那蠕動的、冰冷的能量邊緣“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