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商戶之女，家族費盡心機，才把我嫁入侯府。我苦心經營五年，方得侯爺蕭廷的寵愛。
但是我一直未能生育。蕭廷的生辰宴上，他把青梅竹馬的沈茹帶來了。
沈茹對蕭廷說：「很多人說嫂子是商戶出身，滿身銅臭，根本配不上蕭大哥。」「他們還說，
嫂子和你成親這么多年，一無所出，這是要斷了侯府香火。」「我聽到這些，心如刀絞，
恨不能和他們理論，我知道，你和嫂子是恩愛的，這些人胡言亂語都是因為我，
我一定要去和嫂子解釋清楚?！鼓且煌?，蕭廷待我粗暴，
還一遍一遍質問我：「你為什么不能生孩子？」那時，我明白，該讓出侯府夫人的位置了。
1這日，京都武節侯府懸燈結彩，熱鬧非凡。侯爺蕭廷的三十生辰，由我一手操辦。
貴女命婦們，各持一盒千金難求的玉肌膏。稱贊著，蕭夫人八面玲瓏。直到，壽宴之上，
蕭廷牽著沈茹出場。夫人們竊竊私語?！高@位不是被逐出都城的沈尚書之女沈茹？」
「聽說她和侯爺是青梅竹馬。」「若不是當初沈尚書被免官逐京，
說不定兩家已結為秦晉之好?！埂杆S父離京三年，這是被侯爺接回來了？」
「侯爺今日攜她入宴，莫非是想續前緣？」2「染染，這是沈茹妹妹，你安排她入座?！?/p>
蕭廷把沈茹引到我面前。沈茹朝我盈盈福身。一襲青衣，略施粉黛，清麗之態盡顯。
「不請自來，嫂嫂見諒，今日我回京，碰見侯爺，侯爺念及舊時情分，準我來賀壽，
多有打擾?！刮艺兑凰玻S即揚眉一笑，握著沈茹的手?！干蚬媚锒喽Y，早聽夫君提過你，
你二人情同兄妹，自然歡迎。」我把沈茹帶到我身旁落座。蕭廷滿意地微微點頭，一揮手，
示意開席。達官貴人攜家眷紛紛向蕭廷敬酒，態度恭敬。蕭家世襲侯位，蕭廷還有軍功在身。
在上一場皇權斗爭中，蕭廷一路扶持當今天子登基，是如今的天子心腹，朝堂重臣。
宴過一半，宮中近侍派人送來賀禮。蕭廷叩謝皇恩。眾人見狀，都獻出賀禮。沈茹起身，
向著蕭廷呈上一副卷軸。「侯爺莫怪，沈茹身無長物，只能手書一幅書畫以表心意，
望侯爺和嫂子不要嫌棄。」說罷，緩緩拉開卷軸。畫中雄鷹展翅，仙鶴獻瑞，工法精湛，
書法若清風出袖，筆走龍蛇。頓時，座下賓客驚嘆聲四起。「當年的京都第一才女，
果然名不虛傳?！埂干蛏袝墒菐煆奈牟蜃?，書畫雙絕。」「沈女墨寶，
曾經可是連城之璧，無價之寶?！谷藗冞€要引頸欣賞，沈茹已卷起書畫。蕭廷接過這幅賀禮，
看向沈茹，滿眼欣賞，后者羞赧低頭。我的夫君，和沈茹，立于眾賓客中心，
被贊賞艷羨的目光所包圍。一些往日與我面上交好的夫人們向我投來意味不明的目光，
我卻清楚地讀出其中或輕蔑或看好戲的意思。商戶出身的我，無高貴門第，無文才之名。
如今丈夫帶了這么一個才女回來，讓我自慚形穢。我面上笑盈盈地面對一切，
心卻漸漸沉了下去。3我精心籌備的生辰宴，成為了沈茹歸京的揚名宴。宴席結束，
我和蕭廷，送走最后一名客人。沈茹走到我面前。她低眉垂眼，徐徐彎身，就要跪下。
我還未來得及伸手，蕭廷已經出手扶住了她?！肝冶臼菬o家可歸之人，今日幸得嫂子垂憐，
才能在蕭大哥的筵宴得有一席，冒犯之處，任憑嫂子怪罪。」說著，雙眸淚水漣漣。
看向的卻是蕭廷。蕭廷面上略有心疼之色，被我瞧得清清楚楚。「沈姑娘說的哪里話，
你能來給夫君祝賀，我高興都來不及，何來怪罪之說?！埂干┳硬还治揖秃?，
方才席間見嫂子神情似有不悅，怕嫂子怪我宴前賣弄，心中惶恐得很?！故捦⑥D頭看我，
劍眉微蹙。我對著蕭廷，燦然一笑。然后牽住沈茹的手腕，走到她和蕭廷之間。
「沈姑娘實在多慮，不過也怪我，身為侯府主母，對外設宴，難免要端莊持重，
不想被你誤會了?！股蛉悴患拔腋?，我按著她的肩膀，用巾帕給她拭淚。片刻后，
沈茹退后一步?！甘挻蟾纾蛉悴槐阍俅驍_你和嫂子，就此別過，只是……我身若浮萍，
四處飄零，再相見也不知道是幾時了……」說著已經泣不成聲。蕭廷直接開口?！溉銉?，
你留下，住在侯府，哪也不用去?！埂刚娴目梢詥幔俊股蛉泐澛晢枴！覆豢伞！刮覔P聲回應。
沈茹沒料到我會如此直白回絕。咬著下唇，面露難堪，可憐兮兮地望向蕭廷。不等蕭廷發作，
我先挽著他的胳膊?！阜蚓?，你們男子可真是粗枝大葉，沈姑娘尚未出閣，住在侯府，
傳出去，豈不有損清譽?！刮椅兆∈捦⒌氖?，摩挲他的掌心。
「我已吩咐春桃訂了京都最好的云來客棧上等包間，另配了兩名機靈的丫鬟，
隨時伺候沈姑娘入住呢。」蕭廷滿意地笑了?！妇蛿的戕k事周到。」沈茹臨走前，
哀哀切切地看了蕭廷好幾眼。而我卻讀出她眼神中深藏的不甘心。5夜晚，床榻之上，
蕭廷依舊蠻橫索取。紅燭照夜長，羅帳下衾被翻浪。蕭廷魘足后，摟著我，輕吻我的鼻尖。
吻著吻著，發覺不對勁。我在無聲垂淚。蕭廷抱著我起身?！溉救荆趺戳耍峙勰懔?？」
「不是。」「那是為何哭？」蕭廷撫摸我的面頰，拇指指腹為我拭淚?！附袢昭缟希?/p>
沈妹妹才名大震，愈發使我自慚形穢?！刮艺Z帶委屈。「我一介商戶之女，
自知比不得沈妹妹書香門第出身，可聽人人稱贊她，夸你們相配，我心里難受得緊?！?/p>
蕭廷淺笑?！溉救具@是醋上了？」「她這些年流落異鄉，吃了不少苦，如今回來，無依無靠，
我視她為妹妹，幫幫她也是應該。」「我于她無意，你莫要胡思亂想。」我鉆進蕭廷懷中。
心中默念：蕭廷，你可要記得你所說的?！甘捓?，我也給你準備了生辰禮呢?！故捦⑻籼裘?。
我從枕頭下取出一枚平安符。「這是我在護國寺念佛七日求取的。祝侯爺一生順遂，
長命百歲?！刮姨媸捦⒋魃掀桨卜?。蕭廷壓著我翻倒在被子上。生辰宴后，京都流言四起。
有的說，蕭侯爺接回了青梅竹馬沈茹，助她重振才名，怕不是要拋棄商戶出身的原配。
有的說，蕭侯爺不顧非議，以正妻之位迎娶下賤門戶之女，即便五年不育一兒半女，
依舊盛寵，斷不可能拋棄，不然不會把沈茹攆到客棧。我坐在搖椅上。
聽著春桃憤憤不平地傳話。她是我的陪嫁丫鬟里年紀最小，氣性最大的一個。隨我入侯府，
本應該讓麼麼們好好規訓。但她身上鮮活肆意的勁兒，惹人喜愛，便也時?？v著她。
我用扇面敲敲她的額頭。「渴了，去剝些荔枝來?！勾禾易吆螅议]目沉思。已有好幾年，
不曾聽到對我身份堂而皇之地議論了。初嫁蕭廷時，人們也是這樣指摘我的出身。
商人何其低賤，侯府又何等尊貴。不說正妻之位，就算是下妾，也是我高攀了不知多少的。
可偏偏蕭廷還是力排眾議，娶了我。京都盛傳，秦商之女，貌美無雙，手段非凡，
勾得蕭侯爺丟了魂。實則，蕭廷娶我只是無奈。當初，蕭府助現今天子登位，
在邊關鎮壓叛軍最關鍵之時，軍糧被燒。危急之際，我父親伸出援手，重金籌集糧草，
解蕭家生死存亡之難。事后，蕭家主動結下我和蕭廷的一世婚約。外人并不知曉，
成親整整七日，蕭廷未見我一面。嫌棄冷落之意，不必明說。我吞下所有委屈，笑臉迎人。
清點一百二十八臺嫁妝入府庫。日日躬身給蕭廷母親奉茶。軟硬兼施，收服見風使舵的下人。
蕭廷回來，看著被我打理得井井有條的內院。終于正眼看我一眼。我經營五年，
方坐穩侯府夫人之位。沒想到，沈茹一朝回來，就打破了我辛苦操持才得的平衡。我睜開眼，
春桃端著荔枝前來?！溉グ亚夭垇??！骨夭乔丶业墓芗?，更是父親留給我的最好助手。
6云來客棧。沈茹端坐在二樓雅間屏風之后。聽著來來往往的都在議論蕭侯生辰宴之事。
或是贊嘆沈茹才高，或是貶低蕭夫人出身。她聽得很是滿意。直到有人說她是被打發到客棧，
面上的笑才有了裂痕。她派丫鬟去請蕭廷過來。蕭廷到客棧的時候。沈茹雙眼紅腫，
神情落寞。「發生了何事？」蕭廷皺眉問道?！甘挻蟾纾瑢Σ黄稹Ｈ銉簺]想到，
自己的出現會給嫂子帶來這么多非議?！埂负芏嗳苏f嫂子是商戶出身，滿身銅臭，
根本配不上蕭大哥?！埂杆麄冞€說，嫂子和你成親這么多年，一無所出，
這是要斷了侯府香火?！股蛉憬g著帕子，掩面哽咽?！肝衣牭竭@些，心如刀絞，
恨不能和他們理論，我知道，你和嫂子是恩愛的，這些人胡言亂語都是因為我，
我一定要去和嫂子解釋清楚?！故捦⒌哪樕涿C可怕。周身帶著風雨欲來的壓迫感。
沈茹一下被震住，不再出聲。片刻，蕭廷沉聲道：「錯不在你，你不必道歉?！?/p>
7春桃把云來客棧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報給我。我笑了笑，沒說話。當晚，
蕭廷回來得比平時晚，帶著一身的酒氣。他揮退下人，高大的身軀堵在我面前，背對燭火，
神情晦暗不明?！溉救?，給我生個孩子?！故捦⒛笾业南骂M，迫使我仰頭看他。
「兒子也好，女兒也好，我們生一個。」蕭廷逼視著我。他漆黑的瞳仁里映著我冷淡的臉。
他的話似銀針，刺痛我的心臟。我小看沈茹了。我原以為，她的那番話，影響不了蕭廷。
沒想到，蕭廷還是在意了。成親五年，琴瑟和鳴。他或許已經不在意我的出身。但是，
他無法不在意我的不生育。蕭廷低頭吻我。說是吻，根本是急不可耐地啃咬。這一夜，
蕭廷很不溫柔。他一遍一遍地附在我耳邊說。「你為什么不能生孩子？」天蒙蒙亮，
他才偃旗息鼓，仰面睡去。我擦干眼角的淚水，附在蕭廷耳邊?！改阍S我的，你都忘了。」
8京都關于侯府的流言蜚語，在一夜之間，消失殆盡。我知道，是蕭廷的手段。蕭廷其人，
年少有才，勤王有功。心性高傲，做事狠厲，能夠在朝權更迭中，立于不敗之地，
手段可見一斑。否則我父親當年也不會看中他。我費勁心思，才得到他的恩寵。本來以為，
他就是我，是秦家堅不可摧的靠山。如今，我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了。蕭廷一連多日不歸府，
不是去了沈茹那里，而是扎身于公務中。他沒有那么忙，我清楚，但我也不戳破。
我現在也不想見他。蕭廷母親，侯府老夫人，幾次喚我去質問。「廷兒不歸家，
你這個做媳婦的就不聞不問嗎？」「不能傳宗接代，連侍夫之責也不想盡了？」
我恭敬地應著，實則沒有行動。老夫人本就不滿我的出身，后來更是不滿我的未育。
以前蕭廷擋在我的身前。蕭廷不在，她變本加厲。身邊的丫鬟婆婦們都替我著急。不過，
最著急的，是沈茹。9京都中人，最會審時度勢。蕭廷肅清流言，又久不去客棧。
有沒有納沈茹之意，自然就看清了。于是，曾經那些意味不明的目光，轉向了沈茹。
沈茹坐不住了。這天，云來客棧住進了幾個大漢。衣著普通，出手卻闊綽。
直接訂了最好的包間，住在沈茹隔壁。夜里，大漢色膽包天，意圖破門侵犯沈茹。
沈茹和丫鬟們拼命呼救，引來眾人，才逃過一劫。這件事很快傳開。蕭廷知道后，
把沈茹接回了侯府。這么些天，蕭廷第一次歸家，是帶著沈茹的?！溉銉喝踬|女流，
獨自住在客棧，怎能安全。當初你的安排，實在欠妥。」蕭廷端坐主位，氣勢威嚴地盯著我。
我不爭辯，起身，面色沉靜地回看著他?！甘俏宜紤]不周，愧對沈姑娘了。依侯爺之見，
沈姑娘應該住在何處妥當？」「住在荷香苑吧?！购上阍肥歉凶钣撵o的一處園子。
滿院綠荷是我一手布置的，從未住人。我常和蕭廷說，以后老了我們就搬進荷香苑住。
我的心緩緩沉入谷底。我明媚地笑著?！负醚剑蔷吐牶顮數??！?0沈茹住進了荷香苑。
我照著侯府小姐的待遇，給她配了丫鬟仆從。住進去幾天后，沈茹就發熱起疹子。
大夫說是沈小姐體質特殊，聞不得荷香。床榻前，沈茹蒙著面紗，虛弱地乞求蕭廷。
「蕭大哥，茹兒福薄，消受不起這滿院荷香，我還是搬出去吧?！埂高@有何難？
把這綠荷都拔了就是?！故捦⒑敛辉谝獾卣f。蕭廷的話傳到了我的耳朵里，我亦波瀾不驚。
沈茹指揮著下人們清理荷池。這會倒是沒見得聞不了荷香。一株株綠荷被連根拔起，
扔在地上，被撕扯踐踏。這些，當初都是我一一精心挑選，用心呵護的。春桃站在一旁，
看著這些，氣紅了眼?！高@些低俗之物，礙眼得很，早就應該拔除了?！?/p>
沈茹對著身邊的丫鬟說?！傅认聛G在一起，一把火燒了！」春桃忍無可忍，
沖上去推開沈茹身邊的丫鬟?！改銘{什么說我們小姐種的是低俗之物？」
沈茹認出來春桃是我貼身丫頭。「下賤門戶種出來的東西，自然也是下賤之物，
連教出來的丫鬟都是沒有規矩的?！股蛉銓χ禾乙蛔忠活D地說。說完，揚手要教訓春桃。
春桃本能閃避。誰知沈茹竟落入了池中。11我趕到荷香苑的時候，
大夫正背著藥箱匆匆進入室內。春桃被兩個家丁按趴在堂前，臉上布滿掌印和淚痕，
一看到我，眼淚又往下流。「小姐，你相信我，我沒有推她?！埂肝抑?，你什么都不要說。
」我下令家丁松開春桃。家丁一動不動?！冈趺矗医胁粍幽銈?？」我冷聲呵斥。
「是我讓他們不要放人。」蕭廷的聲音從身側傳來。他自室內走出來，神情不悅地看著我。
「染染，你的丫鬟好大的膽子，敢在府中傷人?！惯@是自他帶回沈茹后，我們第一次見面。
我壓住心中的情緒，放低姿態?！负顮?，這中間定有誤會，春桃雖莽撞，但絕不會主動傷人。
」「染染的意思是，不是春桃推的人，倒是不會水的茹兒自己跳下荷池，險些喪命的?！?/p>
「我不是這個意思，這事春桃有錯，我會懲罰她的?！故捦⒆呓乙徊?，俯身看著我，
哂笑一聲?！敢郧?，你管理內院，一向公正，今天事關自己的丫鬟，就這樣明目張膽護短。」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府中傷人，應當如何，染染，你自己說?！拱凑蘸罡幎ǎ?/p>
府中殺人，應當杖斃。我猛地抬頭看向蕭廷。意識到他這次是在跟我較真。我抓住蕭廷的手。
「夫君，春桃自小跟我，性子頑劣，是我缺乏管教，這次犯錯，是替我不平，
你放她一條生路?！埂柑婺悴黄剑救荆阌惺裁床黄絾幔俊故捦⒊槌鍪?，問我。
他在逼我就范、逼我服軟。我拽著蕭廷的衣角，軟著嗓子?！改阕屔蛉阕∵M荷香苑，
你允許她拔我的綠荷，這些我都不開心。」蕭廷捏起我的臉頰?！溉救?，你不開心，
記得要跟我說，而不是跟我耍性子，冷著我，明白嗎？」蕭廷在敲打我，
這些天我的態度令他很不滿。我垂下眼簾，點點頭。蕭廷一揮手，懶洋洋對著家丁說。
「拖下去，斃了吧?！刮屹咳槐牬笱劬??！覆唬 埂甘捦ⅲ悴荒?，我明明已經答應你……」
「你所說的得看你以后表現，春桃犯錯在前。」蕭廷冷冷地打斷我。我瞬間明白，
蕭廷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放過春桃。他要讓我明白跟他較勁的代價。他要我長記性。
我如墜冰窖。我的自以為是害死了春桃。春桃被拖了出去，庭院中傳來仗責聲。
那個平日里咋咋呼呼的小女孩，竟然一聲都沒哼。淚水涌出來，我死死地看著蕭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