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琉璃夢境公元2301年，海市。這座城市是人類應對“大沉降”時代的狂想之作。
它建在一座由反重力核心和生物鋼骨架支撐的巨大浮動平臺上，如同一葉永不沉沒的方舟，
漂浮在蔚藍的太平洋上。城市的能源來自深海熱泉，而淡水則源于云層中的水汽凝結。
從高空俯瞰，海市的穹頂力場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暈，宛如海市蜃樓，城市因此得名。
蘇辰是一名記憶畫師。他的工作室開在海市的“潮汐區”，一個新舊交替、光影斑駁的地方。
這里既有懸浮著全息錦鯉的仿古水道，也有在樓宇間穿梭不息的磁力管道車。蘇辰的工作，
是潛入客戶的潛意識，為他們修補、美化，甚至憑空創造出以假亂真的記憶。
他像一個技藝高超的夢境工匠，用數據和情感的絲線，為人們編織出以慰平生的琉璃之夢。
此刻，他剛剛完成一單生意。客戶是一位失去了愛犬的老婦人。
蘇辰為她創造了一段完美的午后記憶：金色的陽光，柔軟的草地，
以及她那只名為“毛豆”的柯基犬，正搖著尾巴，將一個網球叼到她腳邊。在記憶的最后，
毛豆沒有消失，而是化作一團溫暖的光，融入了老婦人的心臟。“謝謝你，蘇師傅，
”老婦人摘下神經接入頭環，眼角帶著淚，臉上卻是滿足的微笑，
“我感覺……他又陪在我身邊了。”蘇辰微笑著點頭。他從不認為自己的工作是欺騙。
記憶的本質，不就是情感的烙印嗎？只要情感是真實的，
那記憶的形式又何必拘泥于“客觀事實”。這套理論，是他賴以謀生的基石，
也是他安撫自己內心的方式。因為蘇辰自己的記憶，就是一個巨大的、無法修補的缺口。
根據植入他大腦皮層的“身份芯片”記錄，他的父母是海市早期建設的工程師，
在一次深海熱泉核心的維修事故中雙雙犧牲。他關于父母的所有記憶，
都停留在那個冰冷的通知下達的瞬間。他沒有一張全家福，沒有一段完整的家庭錄像。
他的人生，就像一幅精美的畫，卻唯獨缺失了最重要的那一塊。或許正是因為這份缺失，
他才對為他人“完整”記憶的工作，抱有近乎偏執的熱忱。送走老婦人，
蘇辰習慣性地聯系了他的好友，林薇。林薇是海市中央數據檔案館的一名神經典藏管理員，
一個負責管理和索引公共記憶檔案的古怪職業。“又完成一樁善舉，蘇大畫師？
”林薇的全息投影出現在工作臺上，她梳著干練的短發，眼神銳利而好奇。“只是糊口飯吃，
”蘇辰一邊收拾著工具，一邊說，“說起來，你上次提到的那個‘共鳴失調’案例，
有進展嗎？”“毫無頭緒，”林薇撇撇嘴，“就像一段音樂，突然多出了一個不和諧的音符，
卻怎么也找不到是哪個樂器彈錯了。對了，你最近有沒有接過什么奇怪的單子？”“怎么了？
”“沒什么，檔案中心最近監測到幾次異常的頂級加密訪問，
都指向了一些早已封存的、關于‘人格構建’的禁忌技術檔案。感覺有大事要發生。
”林薇的語氣帶著一絲擔憂。蘇辰笑了笑，沒太在意。在這個時代，總有那么些瘋狂的富豪，
在追求永生或更離奇的東西。只要不牽扯到自己就好。他當時并不知道，那件“大事”，
很快就要來敲響他的門。2 搖籃曲的委托三天后，那個委托來了。
它并非通過常規的客戶渠道，而是一封直接送達他工作室的、實體邀請函。
信封由一種帶著微光的特殊紙張制成，上面沒有任何寄件人信息，
只有一個用白金烙印的、簡潔的“易”字圖騰。邀請函的內容很簡單，
邀請他前往海市的最頂層——“天穹區”，去面見一位客戶。
酬勞是一個他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數字。懷著忐忑與好奇，蘇辰乘坐著專用的高速電梯，
第一次穿越了分隔城市階級的云層。天穹區和他所生活的潮汐區完全是兩個世界。
這里空氣清新，陽光和煦，巨大的仿生樹木構成了空中花園，寧靜而奢華。
在一棟俯瞰著整片太平洋的頂層別墅里，他見到了委托人。確切地說，是委托人的代理。
一個身穿白色西裝、一絲不茍的中年男人，自稱是易先生的管家。真正的委托人，易先生，
始終沒有露面。“蘇辰先生，”管家的聲音毫無波瀾，
“易先生知道您是海市最頂尖的記憶畫師。他有一個非常特殊的委托。”“請講。
”“先生希望您能為他創造一段記憶。
一段……他與他已故女兒共度的、最后一個下午的完美記憶。”蘇辰愣了一下。
創造記憶并不罕見，但從零開始、完全憑空構建一段核心親情記憶，是行業大忌，
其難度和倫理風險都極高。“我需要一些素材，”蘇辰專業地問道，“比如，
您女兒的照片、視頻、她喜歡的東西、你們的相處模式……”“沒有。
”管家干脆地打斷了他，“所有關于小姐的物理和數字資料，
都已在多年前的一場意外中銷毀。我們能提供的，只有這個。”管家在空中投射出一段音頻。
那是一段殘缺、充滿了噪音的旋律，像是一首搖籃曲的碎片，斷斷續續，若有若無。
“這是……先生為小姐哼唱的搖籃曲。也是他腦海里僅存的、關于小姐的唯一痕跡，
”管家說，“先生的要求是，以這首搖籃曲為核心，
創造出一個‘溫暖、寧靜、帶著一絲告別前的不舍，像一個被遺忘了的承諾’的午后。
其余的細節，由您全權構想。酬勞不是問題。”蘇辰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
這已經不是“畫畫”，而是“創世”了。但那段殘缺的搖籃曲，不知為何，
觸動了他內心深處的某根弦。那份關于“失去”的共鳴，讓他無法拒絕。更重要的是，
如果完成了這一單，他或許就能永遠告別這份工作，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
嘗試著為自己創造一種新的生活，一種不再需要依附于他人記憶而活的生活。“我接了。
”蘇辰說。3 記憶的裂痕蘇辰將自己完全投入到這個項目中。他將工作室徹底封閉，
把那段搖籃曲的碎片導入了他的“憶境”構建臺。他像一個作曲家，
試圖補完這首殘缺的旋律；又像一個小說家，圍繞這旋律構建人物和場景。
他為那個素未謀面的“女兒”設定了形象：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有著明亮眼睛的小女孩，
他將她命名為“星瑤”。
他為那個午后設定了場景：一片開滿了蒲公英的、位于海市邊緣的人造山坡，
可以俯瞰無盡的蔚藍。為了讓記憶的細節更真實，他頻繁地向易先生的管家詢問。
但得到的回復總是模糊而感性。“先生說，陽光的溫度要剛剛好，像母親的手。”“先生說，
風的聲音里，要能聽見海的呼吸。”這些抽象的要求，
逼迫著蘇辰不得不調動自己所有的感官和情感儲備。
他甚至開始將自己對“完美家庭”的想象，投射到這個虛構的記憶里。工作進行得出奇順利。
那段搖籃曲仿佛有某種魔力，總能在他靈感枯竭時，給予他新的啟發。漸漸地，
一個生動的、充滿了溫暖細節的記憶世界，在他的構建臺中成型。但與此同時，
一些奇怪的事情開始發生。蘇辰自己的記憶，開始出現“裂痕”。一次，他在休息時，
下意識地想回憶自己母親的臉，卻發現那張臉在腦海里變得異常模糊，像被打了馬賽克。
另一次，他回憶起父母犧牲的那場“事故”，記憶中刺耳的警報聲，竟然在尾音處，
詭異地轉變成了那首他正在構建的搖籃曲的調子。他起初將這歸咎于職業疲勞。
記憶畫師的工作，本就是一場在自己與他人記憶邊界上進行的危險舞蹈，
偶爾的混淆在所難免。他去找林薇，希望從中央數據檔案館里，
查找一些關于“蒲公英生態模擬”和“舊時代搖籃曲”的公共資料，以豐富自己的創作。
林薇一邊幫他調取數據，一邊敏銳地注意到了他的疲憊。“蘇辰，你最近的狀態很不對勁，
”她說，“你接的那個單子，是不是有什么問題？”“只是有點難，客戶要求很高。
”蘇辰含糊地回答。林薇將他要的資料傳給了他，但眼神里卻充滿了懷疑。
她將蘇辰帶來的那段搖大籃曲碎片進行了底層數據分析，一個發現讓她皺起了眉頭。
“奇怪……”她自言自語，“這段音頻文件的封裝協議，不是常規的多媒體格式。
它的結構……更像是一把‘密鑰’，或者說，是一個‘引導程序’。”林薇沒有聲張，
但她暗中留了心。她利用自己的權限，開始在被封鎖的頂級檔案庫里，
檢索與那個“易”字圖騰，以及這種特殊密鑰結構相關的信息。另一邊，
蘇辰的“創世”工作已經接近尾聲。他構建的記憶已經如此逼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