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風，帶著一股子餿了的油膩感，軟塌塌地貼在人臉上。
宇國蹲在自家那間用鐵皮和破木板拼湊起來的作坊中央，像一頭守著寶藏的獸。
眼前這口污黑的大鐵鍋，是他全部的希望，也是整個縣城夜晚最骯臟的秘密。鍋底下，
劣質(zhì)煤塊燒得正旺，發(fā)出噼啪的爆裂聲，火焰貪婪地舔舐著鍋底，
映得他那張因常年煙熏火燎而格外粗糙的臉忽明忽暗。鍋里翻滾著的東西，
早已看不出原本的形態(tài)。
那是些從縣城各個陰暗角落搜刮來的“寶貝”：餐館后巷泔水桶里漂著厚厚白沫的油湯，
菜市場屠宰場刮下來的板油下腳料，
甚至還有屠宰場角落里已經(jīng)變了色的內(nèi)臟碎塊……所有帶著油脂腥氣的廢棄物，
都匯聚到了這里。它們在高溫下痛苦地變形、融化，彼此撕扯、融合，
散發(fā)出一種難以名狀的惡臭。這氣味極其霸道，
混雜著食物腐爛的酸餿、脂肪過度加熱的焦糊，
還有一種類似于死老鼠在密閉空間悶了很久的甜腥，濃得化不開，死死堵住人的口鼻，
直往腦仁里鉆。宇國卻渾然不覺，或者說早已麻木。他抄起一根末端纏著破布的長木棍，
用力攪動著鍋里黏稠、翻騰、冒著詭異氣泡的混合物。動作粗暴而熟練，
每一次攪動都帶起更多令人作嘔的氣味和形態(tài)。粘稠的油液掛在木棍上，緩慢地滴落，
砸回鍋里，發(fā)出沉悶的“啪嗒”聲。汗水順著他布滿油污的額角流下，
在他黝黑的臉頰上沖開幾道淺淺的溝壑，最終匯集到下巴，滴落在同樣污跡斑斑的前襟上。
他全神貫注地盯著鍋里顏色的變化，像煉丹的方士觀察爐火，渾濁的眼珠里映著跳躍的火光，
那是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對即將誕生的黑色財富的專注?！盎鸷颉畈欢嗔?。
”他喉嚨里滾出一聲含混的自語，帶著一種壓抑的興奮。他丟開木棍，
拿起旁邊一個銹跡斑斑的鐵瓢，小心翼翼地從鍋里舀起一勺滾燙、顏色深褐近乎發(fā)黑的液體。
液體表面漂浮著一些難以辨認的黑色雜質(zhì)。他把鐵瓢湊到眼前，
仔細端詳著那液體的色澤和透明度，又湊近鼻子，不顧那灼人的熱氣和刺鼻的惡臭，
用力吸了一口氣，似乎在品味某種醇香?！班牛瑝蛲噶?，味兒也夠正！”他咧開嘴，
露出被劣質(zhì)煙草熏得焦黃的牙齒，臉上綻開一個滿足的笑容。
這笑容扯動了他臉上深刻的皺紋，在跳躍的火光下顯得格外猙獰。這一鍋“煉”好了，明天，
這些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油，就會改頭換面，被裝進干凈的塑料桶，貼上嶄新的標簽，
出現(xiàn)在縣城甚至更遠地方那些廉價餐館的灶臺上，鉆進無數(shù)毫不知情的食客的腸胃里。
它們將變成宇國腰包里實實在在的鈔票，變成他撬動命運杠桿的第一塊骯臟的墊腳石。
財富如同被那口污穢鐵鍋煮沸的油，帶著令人窒息的惡臭，猛烈地膨脹開來。五年光陰，
足以讓一個蜷縮在惡臭作坊里的螻蟻，蛻變成盤踞在縣城食物鏈頂端的“人物”。
縣城東邊那片新開發(fā)的所謂“高尚社區(qū)”里，一棟貼著耀眼金色瓷磚的三層別墅拔地而起，
像一塊巨大的、散發(fā)著暴發(fā)戶氣味的金磚，粗暴地砸進周圍相對樸素的樓群里，
顯得格格不入，又充滿挑釁的意味。這就是宇國的“王宮”。巨大的落地窗擦得锃亮，
反射著刺目的陽光，院子里種著名貴的羅漢松，修剪得一絲不茍，卻透著一股僵硬的富貴氣。
一輛嶄新的黑色奔馳S級轎車，如同趴伏的鋼鐵巨獸，穩(wěn)穩(wěn)地停在锃亮的車位上，
車標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無聲地宣告著主人的身份。別墅二樓的露臺上，
一場小型的燒烤派對正進行得熱火朝天。巨大的遮陽傘下，長條餐桌上鋪著雪白的桌布，
擺滿了精致的進口水果、昂貴的刺身拼盤和成箱的高檔啤酒。
炭火上烤著滋滋作響的頂級和牛牛排，香氣四溢，
但這香氣似乎也無法完全驅(qū)散某種若有若無的、深植于宇國骨子里的油膩感。
人群的中心自然是宇國。他穿著一身價格不菲但花色略顯夸張的絲綢唐裝，
大腹便便地陷在一張寬大的藤椅里，滿面紅光。他一手摟著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
那女子依偎在他懷里，妝容精致，笑容甜美，眼神卻空洞，帶著職業(yè)化的討好。
另一只手則舉著一個水晶高腳杯，里面琥珀色的洋酒隨著他夸張的動作晃蕩著?！皝韥韥恚?/p>
滿上！都滿上！”宇國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豪氣，“今天高興！敞開了喝！敞開了吃！
”他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喉結(jié)滾動，發(fā)出滿足的咕咚聲。
周圍一群打扮入時的男男女女立刻爆發(fā)出附和的笑聲和恭維聲，氣氛熱烈而浮夸。
“宇哥現(xiàn)在可是咱們縣里的這個！”一個梳著油亮背頭的男人豎起大拇指，
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產(chǎn)業(yè)越做越大，嫂子也這么漂亮，人生贏家啊！”宇國哈哈大笑，
臉上的肥肉都跟著抖動，他摟緊了懷里的女子，得意地在她臉上響亮地親了一口：“那是！
你宇哥我白手起家，靠的就是膽大心細！該出手時就出手，該狠心時……”他頓了頓，
眼中閃過一絲冷酷的精光，“就絕不能手軟！這世道，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懂不懂？
”懷里的女子嬌笑著附和：“國哥最有本事了！”就在這時，
別墅雕花的鐵藝大門外傳來汽車引擎熄火的聲音。一輛黑色的帕薩特公務(wù)車停下。車門打開，
一個穿著藏藍色夾克衫、微微發(fā)福、面色有些沉郁的中年男人走了下來。
他抬頭看了看這過于張揚的別墅，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平靜。
這是縣工商局負責市場監(jiān)管的王守義科長。宇國眼尖，立刻看到了他。
他臉上的醉意瞬間收斂了幾分，一把推開懷里的女子，像皮球一樣從藤椅上彈了起來，
臉上堆起無比熱情甚至帶著點諂媚的笑容，快步迎下露臺?！鞍?！王科長！稀客稀客！
您可真是大駕光臨啊！”宇國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門口，隔著鐵門就伸出了雙手，
姿態(tài)放得極低，“我這小地方，真是蓬蓽生輝??！快請進快請進！
”王守義臉上擠出一個程式化的笑容，伸出手和宇國握了握，觸手感覺宇國的手心油膩膩的，
帶著汗?！坝罾习蹇蜌饬?，路過，順便來看看。你這地方，可真是越來越氣派了。
”“哪里哪里，托您的福！全靠政策好，領(lǐng)導支持！”宇國一邊說著客套話，
一邊親熱地攬著王守義的肩膀，半推半抱地把他往別墅里帶，“走走走，王科，里面請！
剛烤的和牛，頂級貨！還有好酒，茅臺！今天一定得好好喝兩杯！
”王守義被他這股過于親熱的勁兒弄得有些不自在，但也沒推辭，跟著走進了別墅。
奢華的內(nèi)飾讓他目光掃視了一圈，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隨意地點著頭。
宇國把王守義引到露臺上一個相對安靜的位置坐下，親自給他倒上滿滿一杯茅臺。
金黃的酒液在精致的酒杯里晃動。宇國舉起杯，聲音洪亮：“王科，我宇國能有今天，
離不開您一直以來的關(guān)照！這杯酒，我先干為敬！”說完，一仰脖，咕咚一聲，
一杯酒瞬間見了底。他咂咂嘴，把空杯亮給王守義看，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得意與囂張。
王守義端起酒杯，只淺淺抿了一口，臉上依舊沒什么波瀾。他放下酒杯，
看著宇國那張因酒精和得意而漲紅的臉，語氣平淡地開口：“宇老板生意做得大，是好事。
不過，最近市里對食品安全抓得緊，尤其是油脂這一塊……”宇國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隨即爆發(fā)出更響亮的笑聲，他用力拍了拍王守義的肩膀，
拍得王守義身體微微晃了晃：“王科！您就放一百二十個心！我宇國做事，最講規(guī)矩！
我的油，那都是干干凈凈，經(jīng)過嚴格檢測的！”他湊近王守義，壓低了聲音，
帶著一種心照不宣的狎昵，一股濃烈的酒氣噴在王守義臉上，“再說了，這年頭，
什么最不值錢？良心！良心值幾個錢？??？哈哈哈哈哈！”他肆無忌憚地笑著，
仿佛說出了世間最大的真理，“能賺錢，能讓老婆孩子過上好日子，那才是真本事！
”王守義看著宇國那張寫滿“成功”和“無恥”的臉，聽著他赤裸裸的宣言，
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厭惡，但臉上依舊維持著那副平靜無波的表情。他沒有接話，
只是端起酒杯，又淺淺地抿了一口，目光投向露臺下那片精心打理卻毫無生氣的庭院。
陽光刺眼，別墅的金色瓷磚反射著光，炫目得讓人有些眩暈。
暴富的泡沫在陽光下折射出最刺眼的光芒后，宇國迎來了他人生中自以為最“圓滿”的時刻。
他迎娶了當年縣城一中的?；ǎ址品啤；槎Y在縣城唯一一家四星級酒店舉行，
極盡奢華之能事。宴會廳被布置成一片香檳玫瑰的海洋，巨大的水晶吊燈折射著璀璨的光芒，
將整個空間映照得如同虛幻的殿堂。宇國一身筆挺的白色禮服，胸前別著夸張的鉆石胸針，
頭發(fā)梳得油光水滑，臉上的每一道褶子里都盛滿了志得意滿的笑容。
他挽著新娘林菲菲的手臂，緩緩走過鋪著紅毯的T臺。林菲菲穿著從省城定制的高檔婚紗，
妝容精致得如同畫中人，臉上帶著無可挑剔的、幸福的新娘微笑，只是那笑容的深處，
似乎總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疏離和空洞。臺下賓客云集，除了那些生意場上逢場作戲的伙伴，
更多的是縣城里有頭有臉的人物。
掌聲、歡呼聲、閃光燈咔嚓作響的聲音匯成一片喧囂的海洋，將宇國徹底淹沒。
他感覺自己真正登上了人生的巔峰，腳下踩著的不再是污水橫流的地面，而是云端。
他頻頻向臺下?lián)]手致意，目光掃過一張張或羨慕、或嫉妒、或諂媚的臉，
一種睥睨眾生的快感油然而生?！鞍?！媽！你們看！”宇國在敬酒環(huán)節(jié)，
特意走到父母那略顯局促的一桌，聲音洪亮，帶著難以抑制的激動和炫耀，“兒子出息了！
沒給你們丟臉吧？菲菲，漂亮吧？”他用力摟了摟身邊的新娘。
兩位老人穿著明顯不合身的新衣服，臉上堆著笑，眼神卻有些茫然和不安，只是不住地點頭，
嘴里念叨著“好，好”。不久后，宇國的“王國”迎來了新的繼承人——兒子出生了。
百日宴的排場絲毫不遜于婚禮。縣城最高檔的酒樓被包了下來。宇國抱著襁褓中的兒子，
站在鋪著紅絨布的臺子上，像個真正的國王在展示他的太子。
他特意請金店定制了一把沉甸甸的純金長命鎖，鎖身雕著繁復的“長命百歲”字樣，
在聚光燈下金光燦燦，幾乎要閃瞎人的眼。
他小心翼翼地把這價值不菲的金鎖掛在了兒子細嫩的脖頸上，
引來臺下一片夸張的驚嘆和恭維聲?！拔矣顕膬鹤?，生下來就得戴真金！
”宇國豪氣干云地宣布，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遍整個宴會廳，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他抱著兒子，享受著眾人聚焦的目光，仿佛抱著自己輝煌未來的全部保證。他目光掃過臺下，
看到角落里坐著的工商局王科長，對方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獨自喝著茶，
仿佛周遭的喧囂與他無關(guān)。宇國心中嗤笑一聲：“裝什么清高！”他抱著兒子，
特意走向王科長那一桌，臉上堆滿勝利者的笑容?！巴蹩?！看看我兒子！怎么樣，
虎頭虎腦的吧？”宇國把兒子往前湊了湊，那純金的長命鎖晃蕩著，金光刺眼。
王守義抬眼看了看孩子，臉上難得地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嗯，很可愛，有福氣。
”他的目光在那把過分耀眼的金鎖上停留了一瞬，又轉(zhuǎn)向宇國，“宇老板好福氣，兒女雙全，
事業(yè)有成。”“哈哈，托您的福！”宇國大笑，“我這輩子啊，該有的都有了！
房子、車子、漂亮老婆、大胖兒子！人生，值了！”他聲音很大，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滿足感。
就在這時，鄰桌幾個老板模樣的客人交談的聲音隱約飄了過來：“……金灣國際？
聽說了聽說了，省城那個超大盤？”“對！臨江！絕對的地標！聽說光設(shè)計費就幾個億！
現(xiàn)在內(nèi)部認購，搶破頭??！”“誰開發(fā)的？背景硬不硬？”“背景？說出來嚇死你！
省里……”后面的話被淹沒在喧鬧的敬酒聲中，
但“金灣國際”、“臨江”、“地標”、“背景硬”這幾個詞像帶著鉤子，
精準地鉤住了宇國那顆被酒精和虛榮泡得發(fā)脹的心。他抱著兒子的手臂不自覺地緊了緊，
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貪婪的光芒。他宇國，已經(jīng)是縣城的人上人，
怎么能只滿足于縣城這一畝三分地？他需要更大的舞臺，更耀眼的勛章，
來證明他“宇國”這兩個字的分量！省城的地標，
臨江的絕版豪宅……這才是配得上他身份的東西！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心中如野草般瘋長：他要買下“金灣國際”的樓王！
他要站在省城的云端，俯視蕓蕓眾生！
了最匹配的祭壇——省城濱江新區(qū)那個在廣告上被描繪得如同人間天堂的“金灣國際”樓盤。
巨大的廣告牌矗立在塵土飛揚的工地旁，畫面是經(jīng)過精心渲染的效果圖：湛藍的天空下，
幾棟流線型的摩天大樓如同閃耀的水晶柱，傲然矗立在波光粼粼的江畔。
玻璃幕墻反射著陽光，璀璨奪目。廣告語更是極具煽動性：“江灣封面，
人生巔峰”、“一席傳世，俯瞰全城”、“與世界級人物為鄰”。宇國站在巨大的沙盤前，
鼻梁上架著一副新買的金絲眼鏡，試圖增加幾分儒雅氣質(zhì)，卻難掩他眼神中的貪婪和亢奮。
售樓小姐穿著剪裁合體的職業(yè)套裝，妝容精致，聲音甜美得如同浸了蜜糖，
她手中的激光筆精準地指向沙盤中央位置最高、視野最開闊的那一棟樓的頂層模型。“宇總，
您真是慧眼如炬！這就是我們的樓王單位，‘天璽’頂層復式！建筑面積688平米，
360度無遮擋全景江景！真正的云端生活！整個項目，僅此一套！多少大老板盯著呢！
”售樓小姐的語速極快，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緊迫感，“現(xiàn)在內(nèi)部VIP認購階段，
價格有巨大優(yōu)勢！但名額極其有限，我們也是看宇總您實力雄厚，氣質(zhì)非凡，
才特意為您保留了這個機會！”激光筆的紅點在精致的模型上跳躍，仿佛那不是冰冷的建筑，
而是通往天堂的階梯。宇國瞇著眼，
仿佛已經(jīng)透過沙盤看到了自己站在那頂層巨大的落地窗前，腳下是奔流不息的大江，
遠處是繁華的城市天際線，整個省城都在他的腳下匍匐。
一種前所未有的征服感和滿足感攫住了他。他仿佛看到自己宴請四方賓客，
那些人仰望他如同仰望神祇。他仿佛看到自己那輛奔馳S級停在專屬的頂層車庫，
看到妻子林菲菲穿著昂貴的皮草依偎在他身邊，
看到兒子在寬闊得可以踢球的客廳里奔跑嬉戲……“多少錢？
”宇國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沙啞。售樓小姐報出了一個天文數(shù)字。
宇國臉上的肌肉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這個數(shù)字，
幾乎要把他這些年靠地溝油積累的財富徹底榨干。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銀行卡，
那里沉淀著他所有見不得光的骯臟利潤?！坝羁?，猶豫不得??！
”售樓小姐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瞬間的遲疑，立刻加重了砝碼，“這種稀缺資源，
錯過就是一輩子！您想想，能住在省城未來的地標之巔，這是身份，是地位，
是留給子孫后代的傳世基業(yè)！錢嘛，放在銀行里就是數(shù)字，只有變成這樣的頂級資產(chǎn)，
才是真正的財富！”她靠近一步，聲音壓得更低，帶著神秘的誘惑，“而且我聽說，
認購的老板里，有好幾位都是省里……咳，您懂的。跟這樣的人做鄰居，資源還用說嗎？
”“省里”兩個字，像兩顆重磅炸彈，徹底炸毀了宇國心中最后一絲猶豫。
對權(quán)力的天然敬畏和攀附的渴望瞬間壓倒了一切。他深吸一口氣，
仿佛要把那云端豪宅的空氣都提前吸進肺里，
猛地一拍沙盤邊緣（嚇得售樓小姐花容失色）：“簽！現(xiàn)在就簽！全款！
”刷卡機發(fā)出單調(diào)而刺耳的聲響，如同命運齒輪開始轉(zhuǎn)動的倒計時。
宇國看著屏幕上那串飛速跳動的數(shù)字最終歸零，他簽下自己名字的手沒有一絲顫抖，
反而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快意。
印制精美、厚得像一本書的購房合同和一本更加奢華厚重的“金灣國際天璽業(yè)主專享”畫冊。
走出售樓處時，他感覺腳步有些虛浮，但胸膛卻挺得前所未有的高。
他站在工地外圍的擋板前，仰頭望著那片巨大的、塵土飛揚的基坑，
幾臺塔吊像巨人的手臂般緩緩移動。在他的想象中，那頂層復式已然落成，金光萬丈。
他掏出手機，對著荒蕪的工地和廣告牌上夢幻的效果圖一陣猛拍，然后發(fā)到了朋友圈，
配文只有一行字，卻力透屏幕：“新起點，新高度！金灣天璽，我的家！
”回到縣城那座金碧輝煌的別墅，宇國把那份購房合同和精美的畫冊，
重重地拍在了客廳那張巨大的、光可鑒人的黃花梨茶幾上。林菲菲正在逗弄搖籃里的兒子，
被這動靜嚇了一跳?！翱纯矗∵@是什么！”宇國的聲音因激動而有些變形，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金灣國際！天璽頂層！省城未來的地標！688平米！
真正的江景豪宅！以后，咱們就住那兒！”林菲菲拿起那本畫冊，
翻看著里面美輪美奐的效果圖，眼中也閃過驚艷和向往。
她抬頭看著丈夫那張因過度興奮而漲紅的臉，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她只是有些擔憂地問：“全款？那……廠子里的流動資金……”“婦人之見！
”宇國大手一揮，不耐煩地打斷她，他沉浸在巨大的亢奮中，“錢是王八蛋，花了還能賺！
你知道這房子意味著什么嗎？身份！地位！以后咱們兒子，
生下來就是省城上流社會的公子哥！跟那些土包子能一樣嗎？”他一把抱起搖籃里的兒子，
用帶著胡茬的下巴去蹭兒子嬌嫩的臉蛋，惹得孩子哇哇大哭。
嬰兒胸前那把純金的長命鎖晃動著，金光刺眼。宇國毫不在意，反而哈哈大笑，
仿佛兒子的哭聲是對他偉大決策的歡呼?！翱奘裁矗坷习纸o你打下了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