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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

歸途有茶香 故崤 10378 字 2025-06-08 22:2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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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都市迷途程遠站在深圳三十七層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前。城市的燈火在他腳下流淌,

一條由無數車燈匯聚成的、永不停歇的橘紅色河流,無聲地奔向望不見的盡頭。璀璨,冰冷,

帶著一種吞噬一切的喧囂力量。窗玻璃映出他的影子,

一張被都市生活精心打磨過、此刻卻只剩疲憊與空洞的臉,

眼底沉淀著長期失眠帶來的濃重青灰。他端起手邊半杯早已涼透的威士忌,

和著掌心里三粒白色的藥片,仰頭,艱難地咽了下去。喉嚨里一陣干澀的灼燒感,

藥片苦澀的余味頑固地黏在舌根。安眠藥,

他維持這臺精密運轉的“都市成功機器”所必需的廉價燃料。手機屏幕在寂靜中驟然亮起,

慘白的光刺破昏暗。是一條來自老家堂弟的微信,文字很短,

每一個字卻像燒紅的烙鐵:“哥,速歸!大伯突發腦溢血,醫生說…很兇險,讓準備后事。

”后事。這兩個字眼像兩枚生銹的釘子,帶著冷硬的尖刺,

猝不及防地狠狠楔入他早已被壓力和焦慮打磨得近乎麻木的神經。

一陣尖銳的眩暈猛地攫住了他,眼前光怪陸離的都市霓虹瞬間扭曲、模糊,

化作二十年前江南小鎮長途汽車站嘈雜混亂的背景。

他仿佛又聞到了那股混雜著劣質汽油、塵土和汗水的氣息,

清晰地聽見自己年輕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的跳動,充滿了孤注一擲的決絕。

他緊緊攥著那張硬質火車票,薄薄的紙片邊緣幾乎要嵌進掌心的肉里,

那是他逃離逼仄小鎮、奔向廣闊天地的唯一憑證。隔著車窗,

父親沉默的臉在月臺上迅速后退、變小,那張被日光和風霜刻滿溝壑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只有深陷的眼窩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渾濁的光線下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快得讓當時的程遠以為是錯覺。母親壓抑的啜泣聲被淹沒在引擎粗暴的轟鳴里。他扭過頭,

不再看那片迅速消失在視野盡頭的、熟悉的灰撲撲的屋頂,只在心里對自己,

也對著遠去的故鄉,一遍遍無聲地發誓:“混不出個人樣,絕不回來!”二十年。

他混出了“人樣”。科技公司中層管理,年薪可觀,市中心黃金地段的高級公寓,出入體面。

名片上的頭銜足以讓老家那些叔伯兄弟投來羨慕的目光。

他擁有了一個都市精英該有的一切光鮮標簽。然而,標簽之下,是千瘡百孔的真實。

胃袋像個不知饜足又極易受傷的怪物,常年隱隱作痛,靠昂貴的進口藥勉強維系表面的平靜。

更深的痛楚來自枕邊。妻子林薇,那個曾經在校園林蔭道上笑容明媚、眼神清澈的女孩,

如今看他的眼神只剩下公式化的疏離和一種深深的倦怠。他們之間橫亙著巨大的沉默,

像結了厚厚冰層的河,連爭吵都顯得多余而奢侈。他失去了睡眠,在無數個漫長的深夜里,

只能徒勞地看著窗外那片永不熄滅的虛假星河;他失去了妻子,

失去了那個曾許諾要與他并肩看遍繁華的靈魂伴侶。那些光鮮的標簽,此刻像沉重的鉛塊,

墜得他幾乎喘不過氣。2 冷語訣別手機屏幕暗了下去,

病房的慘白燈光和父親枯槁的面容卻頑固地占據了腦海。他踉蹌著沖到洗手間,

擰開冰冷的水龍頭,把頭狠狠埋下去。刺骨的涼水沖刷著額頭,

卻沖不散心口那股窒息的悶痛。他抬起頭,鏡子里那張濕漉漉的臉,蒼白,眼神渙散,

寫滿了無處遁形的倉惶。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瓷磚上,骨節處瞬間傳來尖銳的痛感,

這痛感反而帶來一絲詭異的清醒。沒有猶豫,幾乎是憑著一種近乎逃離的本能,

他顫抖著手撥通了林薇的電話。鈴聲響了很久,久到他以為對方不會接聽時,

才傳來林薇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公式化冷淡的聲音:“喂?

”背景音是某個綜藝節目夸張的笑聲。“薇薇,”程遠的聲音干澀嘶啞,

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我爸…病危了,腦溢血…很嚴重。我得立刻回老家。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那幾秒鐘的空白像鈍刀子割著程遠的神經。然后,

林薇的聲音傳過來,沒有驚訝,沒有擔憂,只有一種塵埃落定般的淡漠:“哦。知道了。

你…回去處理吧。”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最終補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沒有詢問歸期,沒有一句關乎他此刻心情的只言片語,

甚至連一句形式上的“別太難過”都吝于給予。這徹底的、冰冷的漠然,

比任何激烈的爭吵都更徹底地宣告了這段關系的死亡。程遠握著手機,聽著里面傳來的忙音,

全身的力氣仿佛被瞬間抽空,順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到地板上,

瓷磚的寒意透過薄薄的衣料直抵骨髓。也好,他麻木地想,

這城市最后一絲與他有關的、帶著溫度的牽絆,也終于斷得干干凈凈了。也好。

3 歸途初醒訂最早一班飛機,胡亂塞了幾件衣服進登機箱。站在衣帽間巨大的穿衣鏡前,

他下意識地拿起那瓶昂貴的古龍水,想噴一點在領口,手指卻懸在半空,最終頹然放下。

他換上了一件普通的深色夾克,把那個象征身份的、價值不菲的公文包留在了玄關鞋柜上。

凌晨的機場空曠而冰冷,巨大的穹頂下回蕩著空洞的腳步聲。

他坐在候機區冰冷的金屬座椅上,周遭的一切聲響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胃部的隱痛再次襲來,他蜷縮起身體,閉上眼睛,

回一些破碎的畫面:父親佝僂著腰在初夏清晨的薄霧里侍弄茶樹的背影;母親在灶臺邊忙碌,

鍋里飄出筍干燒肉的咸香;老屋后面那條清澈見底的小河,他和伙伴們赤著腳在淺灘摸魚蝦,

清涼的河水漫過腳踝……這些記憶的碎片,帶著故鄉特有的潮濕溫潤的氣息,

此刻卻像細小的針,密密匝匝地刺向他早已疲憊不堪的心臟,帶來一陣陣酸楚的悸動。

飛機引擎巨大的轟鳴聲撕裂了云層,也暫時撕裂了他混亂的思緒。舷窗外,

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漸漸被稀釋,天際線透出灰蒙蒙的光。當飛機開始下降,穿越厚厚的云層,

一片被初冬薄霧溫柔籠罩的、全然陌生的景象鋪展在舷窗之下。

不再是深圳那種鋼筋水泥森林冷酷的幾何線條,而是大片大片灰綠色的、起伏平緩的田野,

像一塊塊拼接地毯;蜿蜒曲折的銀色小河如同散落的絲帶,安靜地穿行其間;散落的村莊,

黛瓦白墻的屋舍聚集成團,屋頂上飄散著若有若無的炊煙。一種久違的、難以言喻的平靜感,

夾雜著近鄉情怯的忐忑,悄然漫上心頭。取行李,走出小小的、顯得有些陳舊冷清的出站口。

冷冽潮濕的空氣撲面而來,帶著泥土、植物根莖和淡淡炊煙混合的、故鄉特有的氣息,

瞬間灌滿了他的肺腑。他下意識地深深吸了一口,那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竟奇異地安撫了他翻騰的胃和緊繃的神經。他茫然地四顧,

目光在稀稀拉拉接站的人群中急切地搜尋。然后,他看到了。

在出站口最邊緣一根冰冷的水泥柱子旁,一個身影蜷縮著。那么小,那么單薄,

像一片被寒風卷到角落里的枯葉。是母親。她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藏青色舊棉襖,

花白的頭發在冷風中凌亂地飛舞,雙手緊緊攏在袖口里,似乎想汲取一點可憐的暖意。

她正努力地踮起腳尖,渾濁的目光焦急地在每一個走出閘口的人臉上掃過,

寫滿了無措和一種近乎卑微的期盼。當她的目光終于捕捉到程遠的身影時,

那雙布滿血絲、深陷在皺紋里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隨即又迅速被更深的憂慮和悲傷覆蓋。

她幾乎是踉蹌著小跑過來,一把抓住程遠的手臂,那枯瘦的手指隔著夾克布料傳遞來的力道,

大得驚人,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恐懼。“阿遠!阿遠啊!你可回來了!

”母親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濃重的哭腔和無法抑制的顫抖,

仿佛在沙漠中跋涉許久終于看到水源的旅人。她仰著頭,

布滿溝壑的臉因為激動和巨大的悲傷而扭曲著,渾濁的淚水毫無征兆地洶涌而出,

瞬間爬滿了她蒼老的面頰,在寒風中迅速變得冰冷。“你爸…你爸他…”她哽咽著,

嘴唇哆嗦得厲害,幾乎無法成句,只能用那只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攥著程遠的胳膊,

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他…醒過來一會兒,迷迷糊糊的,就…就一直念,

你種的那些茶樹活成什么樣了……”“茶樹……”程遠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又猛地松開,帶來一陣尖銳的抽痛。那幾乎被他遺忘在記憶最深處的、童年一時興起的產物,

竟成了父親彌留之際最后的牽掛?一股巨大的酸澀猛地沖上鼻腔,他用力吸了一口氣,

反手緊緊握住母親冰涼顫抖的手,那粗糙的觸感硌著他的掌心。他垂下眼,

聲音低啞得像是從地底深處艱難地擠出來:“媽,別說了…我們先回家,看爸要緊。

”4 臨終挽留叫了一輛破舊的面包車,沿著記憶里熟悉又陌生的道路顛簸前行。

車窗外的風景飛速掠過:新修的水泥路取代了坑洼的泥濘土路,

兩旁偶爾能看到貼著刺眼白瓷磚的二三層小樓,笨拙地模仿著城市的樣式,顯得突兀而怪異。

更多的,還是那些熟悉的老屋,斑駁的土墻,深色的木門板,

門楣上褪色的春聯殘片在風中飄搖。空氣里彌漫著柴火燃燒的獨特煙味,

混雜著潮濕泥土、腐爛稻草和某種家畜的氣息,濃烈而真實地宣告著:他回來了。

程遠沉默地看著這一切,胃部的隱痛在熟悉的顛簸中似乎有所緩解,

但心口那塊沉甸甸的石頭,卻壓得更緊了。車子在一個岔路口拐上一條更窄的機耕路,

最終停在一個爬滿枯萎藤蔓的破舊院門前。就是這里了。老屋在暮色四合中顯露出輪廓,

比他記憶中的更加低矮、陳舊,像一個疲憊不堪、蜷縮在時光角落里的老人。

院墻的土坯大片剝落,露出里面參差不齊的碎石。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木門,

霉味、灶膛里草木灰的余燼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幾乎被掩蓋的、屬于舊時光的微塵氣息。

這混合的味道沉重地壓在胸口,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衰敗感。堂屋里點著一盞昏黃的白熾燈,

光線暗淡。父親躺在靠墻的一張舊木床上,身上蓋著厚厚的舊棉被。

床邊圍著幾個眼熟的叔伯和鄰居,看到程遠進來,都沉默地讓開,

臉上帶著沉重的同情和一種無聲的審視。程遠一步步走近,腳步沉重得像灌了鉛。燈光下,

父親的臉龐深深凹陷下去,顴骨高高凸起,皮膚是一種毫無生氣的蠟黃,薄薄地貼在骨頭上,

布滿深褐色的老年斑。曾經能扛起整個家庭重擔、像山一樣沉默可靠的父親,

此刻縮在厚重的被子里,枯瘦得仿佛只剩下了一把骨頭,

微弱的氣息艱難地進出著干裂的嘴唇。程遠在床沿的矮凳上坐下,喉嚨發緊,

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終只化作一聲艱澀的呼喚:“爸……我回來了。

”父親緊閉的眼皮似乎極其微弱地顫動了一下。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么久,

那雙渾濁、眼白布滿黃翳的眼睛,才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掀開了一條細縫。

那目光渙散、茫然,毫無焦點地在昏暗的空氣中漂浮了片刻,

才極其遲鈍地、一點點地凝聚到程遠臉上。那目光里沒有責備,沒有久別重逢的激動,

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虛弱和一種近乎呆滯的茫然,仿佛在辨認一個極其遙遠而模糊的影子。

就在程遠以為父親并沒有真正認出他時,一只枯瘦如柴、皮膚松弛冰涼的手,

猛地從厚重的棉被下伸了出來。那動作帶著一種垂死掙扎般的突兀力量,像一把冰冷的鐵鉗,

準確地、死死地扣住了程遠擱在床沿的手腕!力道之大,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指甲幾乎要嵌進程遠的皮肉里。程遠渾身一震,一股寒意順著被抓住的手腕瞬間竄遍全身。

他低下頭,看著父親那只嶙峋的手,手背上松弛的皮膚布滿深色的斑點,

青筋如同盤踞的老樹根般虬結暴起,每一道紋路都刻滿了歲月的艱辛和此刻無聲的挽留。

父親干裂的嘴唇翕動著,喉嚨里發出模糊不清的“嗬…嗬…”聲,

渾濁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程遠,那目光穿透了虛弱,

帶著一種瀕死之人最后的、近乎執念的祈求。“爸……我在,我在呢。”程遠的聲音哽咽了,

他伸出另一只手,覆在父親冰冷僵硬的手背上,試圖傳遞一點微薄的暖意,

也試圖安撫那巨大的、令人心碎的恐慌。那只枯手依舊死死地扣著他,

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傳遞著無聲的、撕心裂肺的挽留。昏暗的燈光下,

父子倆的手緊緊交疊,一個枯槁冰冷,一個溫熱卻同樣微微顫抖,構成一幅令人窒息的畫面。

旁邊傳來母親壓抑不住的、低低的啜泣聲。夜深了。守夜的叔伯們熬不住,

在堂屋的長條凳上或靠著墻根打起了盹,發出沉重的鼾聲。母親也終于被勸去隔壁房間躺下,

她蒼老的面容在短暫的睡眠中也無法舒展,眉頭緊緊鎖著。里屋只剩下程遠,

坐在父親床邊那張咯吱作響的竹椅上。中藥的苦澀氣味在密閉的空間里愈發濃重。

父親的呼吸時而急促淺促,時而變得悠長微弱,每一次艱難的吸氣都像拉扯著破舊的風箱,

牽動著程遠緊繃的神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像沉重的淤泥,

從腳底一直漫延到頭頂,連眼皮都重若千斤。然而,只要他一閉上眼睛,

趙總監那張虛偽油膩的臉、林薇最后那冷漠疏離的眼神……無數混亂嘈雜的碎片便蜂擁而至,

在他腦海里瘋狂沖撞,攪得他頭痛欲裂,太陽穴突突直跳。胃里又開始隱隱抽搐,

提醒著他那脆弱的器官早已不堪重負。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手背上似乎還殘留著父親那只枯手冰冷僵硬的觸感,那絕望的抓握像一道烙印。無法入睡。

空氣里彌漫的哀傷和死亡氣息讓他窒息。他需要透口氣。幾乎是憑著一種逃離的本能,

他悄無聲息地站起身,盡量不驚動床上氣息微弱的父親,像幽靈一樣輕輕推開虛掩的后門。

5 茶香尋根一股清冷濕潤、混雜著泥土和植物氣息的空氣瞬間涌入鼻腔,

沖淡了屋內濃重的藥味。初冬深夜的寒氣讓他打了個哆嗦,頭腦卻為之一清。后院荒廢已久。

借著清冷的月光,他看到曾經的菜畦被叢生的雜草覆蓋,枯黃一片,

在夜風中發出窸窸窣窣的輕響。院墻根堆著些廢棄的農具和雜物,影影綽綽。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越過這片荒蕪,投向更深處靠近后山緩坡的那片朦朧陰影。

記憶深處某個被遺忘的角落被猛地撬動。他記起來了。那還是他十一二歲,剛上初中不久,

學校里發了些茶樹苗作為勞動課的實踐。他興沖沖地帶回來,也不管時令對不對,

就纏著父親在屋后這片背陰的坡地上給他劃了一小塊地方。父親當時似乎并不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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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08 22:22: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