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重生了。在冰冷的土炕上，我猛地睜開了眼。鼻腔里充滿了潮濕的霉味和干草的氣息，
耳邊是我媽王桂芬尖利刻薄的咒罵。“林素暖你個死丫頭！裝什么死！隊里分的半斤肉呢？
趕緊拿出來給你弟弟補(bǔ)身體，他可是咱家的根！”我媽？弟弟？半斤肉？我僵硬地轉(zhuǎn)過頭，
看著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刻薄的臉，渾濁的記憶瞬間如開閘的洪水般沖垮了我的理智。
是了，是1977年的夏天。就是為了這半斤肉，前世的我舍不得，頂撞了母親一句，
被她狠狠一巴掌打在臉上，罵我是“胳膊肘往外拐的賠錢貨”。最終，我還是哭著，
把那用我滿工分換來的、全家唯一的油腥，煮熟了端到了我那個寶貝弟弟林國寶的面前。
從那一天起，我的一生，便只剩下無休止的退讓與被榨干。我拼命干活，
賺來的錢全部給了家里。我考上了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卻被大伯家的堂姐林巧巧頂替。
我被父母用三百塊的彩禮，賣給了村里的二流子趙強(qiáng)，婚后是無盡的毆打和折磨。
不到三十歲，我便像一朵被吸干了水分的花，在那個四處漏雨的土房里，咳著血，
咽下了最后一口氣。臨死前，我那“出人頭地”的堂姐林巧巧還特意來看我，
她穿著時髦的呢子大衣，輕描淡寫地告訴我：“素暖，別怪我，要怪就怪你命不好，
誰讓你是女人呢？你弟弟可是你們老林家的寶，你這輩子，就活該為他做牛做馬。
”滔天的恨意從我胸口炸開！我不是死了嗎？為什么會回來？“林素暖！你發(fā)什么愣！肉呢！
”王桂芬見我沒反應(yīng)，上前來擰我的胳膊。劇烈的疼痛讓我徹底清醒。我不是在做夢。
我真的回來了！回到了我十八歲，一切悲劇尚未發(fā)生的時候！老天有眼！這一次，
我不再是誰的女兒，誰的姐姐，我只是林素暖！我看著王桂芬，前世幾十年的怨氣化作火焰，
在我的眼神中燃燒。我緩緩地坐起身，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肉，
是我用命掙的工分換的，憑什么給他？”王桂芬愣住了。她沒想到一向懦弱的女兒敢頂嘴。
“反了你了！”她揚(yáng)起手就要打下來。前世，我躲了，但還是沒躲過。這一次，我不躲不閃，
就那么冷冷地看著她。我的眼神太過駭人，那是一種死過一次的人才有的、看透一切的森然。
王桂芬的手，竟然僵在了半空中。“想打我？”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譏諷的笑，“可以，
你今天打死我，林國寶也別想吃到一口肉。我死了，看誰下地掙工分養(yǎng)活他那個廢物！
”“你……你說什么？”王桂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那個好吃懶做的弟弟林國寶也從里屋沖了出來，指著我罵：“姐！你怎么跟媽說話呢！
我可是咱家唯一的男丁！吃你點肉怎么了！”我看著他那副理所當(dāng)然的嘴臉，胃里一陣翻涌。
我沒理他，徑直下地，從碗柜里拿出那個用油紙包著的豬肉。在他們期待的目光中，
我抄起菜刀，手起刀落，將半斤肉剁成了細(xì)膩的肉糜。然后，我架起鍋，燒熱油，
把所有肉糜都倒了進(jìn)去，放上鹽和香料，熬成了一碗香噴噴的肉醬。
濃郁的肉香飄滿了整個屋子。王桂芬和林國寶的眼睛都直了，口水差點流下來。
“這才像話嘛……”王桂芬以為我想通了。我冷笑一聲，拿起早就準(zhǔn)備好的兩個罐子，
當(dāng)著他們的面，把肉醬一分為二。一個罐子，我蓋上蓋子，死死抱在懷里。另一個罐子，
我端起來，在他們震驚、憤怒、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走到門口，猛地潑了出去！“啊——！
你這個敗家女！”王桂芬發(fā)出殺豬般的慘叫，撲過去就想用手去刨地上的泥。我堵在門口，
聲音比冬月的寒風(fēng)還冷。“這一半，我喂狗，也不給林國寶吃。從今天起，我的東西，
誰也別想動！”說完，我抱著我的那罐肉醬，在他們要殺人的目光中，
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個家門。第一次反抗，感覺……真爽！2我抱著肉醬罐子，沒地方去。
但我心里清楚，我不能退縮。一旦我今晚服軟回去了，我的下場只會比前世更慘。
對付王桂芬這種人，你越硬，她越怕。我在村口的大槐樹下坐了一夜，腦子里飛速地轉(zhuǎn)著。
回來，不僅僅是為了復(fù)仇，更是為了活出個人樣！眼下最大的目標(biāo)，
就是抓住年底恢復(fù)高考的機(jī)會！那是我唯一的出路！想要安穩(wěn)地復(fù)習(xí)，
就必須先擺脫這個吸血鬼家庭。怎么擺脫？分家！第二天一早，
我就被我爸林大山堵在了村口。他鐵青著臉，身后跟著怒氣沖沖的王桂芬和林國寶。
“你個孽障！還知道回來！”林大山上來就是一耳光。我早就料到了，側(cè)身一躲，
讓他打了個空。“有話就說，別動手。”我冷冷地看著這個名義上的父親。前世，
他默許了王桂芬的一切行為，甚至在我被趙強(qiáng)打得半死時，
他還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忍忍就過去了。”“好，好！你翅膀硬了！
”林大山氣得渾身發(fā)抖，“跟我回去！把肉醬給你弟，再給你媽認(rèn)個錯，這事就算了！
”“不可能。”我回答得斬釘截鐵。“那你就別想進(jìn)這個家門！”“正合我意。
”我看著他們，一字一句地說出我的目的，“我們分家吧。”林大山和王桂芬都懵了。
“分家？你瘋了！你一個黃花大閨女，分什么家！”王桂芬尖叫道。“就是因為還沒嫁人，
才要分家。”我迎著全村人看熱鬧的目光，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所有人都聽清。“我十八了，
掙的工分比家里任何人都多，可我吃不上一口飽飯，穿不上一件新衣。
你們只想著用我換彩禮，給林國寶娶媳婦。這樣的家，我待著還有什么意思？”“你胡說！
”林大山臉上掛不住了。“我是不是胡說，你心里清楚。”我轉(zhuǎn)向周圍的鄉(xiāng)親們，
“各位叔伯嬸子，你們評評理。我林素暖從能下地開始，哪天不是滿工分？
可我弟弟林國寶呢？十七歲的大小伙子，成天游手好閑。我媽偏心，我認(rèn)了。
可現(xiàn)在他們要把我賣了，我活不下去了，想分出去自己過，有錯嗎？”七十年代的農(nóng)村，
思想樸素。大家或許重男輕女，但更看不慣好吃懶做和逼賣女兒的行為。
鄉(xiāng)親們的議論聲傳了過來。“素暖這丫頭是挺能干的……”“大山家確實偏心眼，
國寶那小子太懶了。”林大山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他知道硬來不行了，
便壓著火氣說：“別在外面丟人現(xiàn)眼，回家說！”“回家？回家你們把我關(guān)起來，打一頓，
這事就過去了是嗎？”我冷笑，“今天，就在這，當(dāng)著大家伙的面，咱們把話說清楚。
這個家，我必須分！”“你做夢！”王桂芬撒起潑來，“我生你養(yǎng)你，你還想分家！
我今天就打死你這個不孝女！”她張牙舞爪地?fù)溥^來。我知道，跟他們講道理是沒用的。
我心一橫，轉(zhuǎn)身就朝村頭的河邊跑去。“你們再逼我，我就跳下去！反正也是死，
我寧可淹死，也不要被你們賣了！”我站在河邊，回頭決絕地喊道。這一下，所有人都慌了。
鬧出人命可是大事！村大隊長張愛國聞訊趕來，黑著臉呵斥道：“林大山，王桂芬！
你們搞什么名堂！非要逼死自己閨女嗎！”我見主心骨來了，立刻“撲通”一聲跪下了。
“張大隊長，您要為我做主啊！”我哭著，把前世今生的委屈都喊了出來，“我不想死，
我想活著！我不想被賣掉！求求您，讓我分家吧！我一個人過，是死是活都跟他們沒關(guān)系！
”我這一跪一哭，占盡了道義的制高點。張愛國是個正直的退伍軍人，最看不得這種事。
他指著林大山的鼻子罵道：“林大山！看看你做的好事！新社會不準(zhǔn)包辦婚姻，你不知道嗎？
你想干什么！你想進(jìn)學(xué)習(xí)班嗎？”林大山嚇得腿都軟了。我知道，這件事，成了。3分家，
最終還是在村大隊長的強(qiáng)勢介入下，成了。我爸林大山和王桂芬雖然一萬個不愿意，
但在張愛國的威壓下，也不敢再說什么。畢竟，逼死女兒的罪名，他們擔(dān)不起。
分家的過程很簡單，因為我什么都不要。“家里的糧食、存款、家具，我一概不要。
”我當(dāng)著張愛國和村里幾個老人的面，平靜地說道，“我只要我的戶口，
還有村東頭那間快塌了的老土屋。”那間土屋是爺爺奶奶留下的，早就沒人住了，四面漏風(fēng)。
王桂芬一聽，眼睛都亮了。在她看來，我這是自己找死。一個女人，沒吃沒喝，住個破屋子，
不出三天就得哭著回來求他們。“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她迫不及待地嚷嚷，“大隊長，
你聽見了，她自愿的，以后是死是活，可跟我們老林家沒關(guān)系了！”“閉嘴！
”張愛國瞪了她一眼，然后轉(zhuǎn)向我，語重心長地問：“素暖，你想清楚了？
那屋子可住不了人。”“我想清楚了，張大隊長。”我點點頭，“只要能分開過，
我就心滿意足了。”“好。”張愛國嘆了口氣，當(dāng)場拍板，讓文書寫了分家協(xié)議，一式三份，
我、林大山、村大隊各留一份。林大山顫抖著手，在我的名字旁邊，按下了鮮紅的手印。
那一刻，我感覺壓在身上幾十年的大山，終于被搬開了。
我拿著那張薄薄的、卻重若千鈞的紙，轉(zhuǎn)身就走。“素暖。”一個溫柔的聲音叫住了我。
我回頭，是我那位好堂姐，林巧巧。她穿著一身干凈的碎花襯衫，滿臉擔(dān)憂地走過來，
拉住我的手：“素暖，你怎么這么傻？跟叔嬸置什么氣？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快回去跟你爸媽認(rèn)個錯。”看著她這張偽善的臉，我差點吐出來。前世，就是她，
拿著我的錄取通知書，頂替我上了大學(xué)。在我最落魄的時候，
她像個勝利者一樣來“探望”我，言語間全是炫耀和施舍。“堂姐這么羨慕我家的親情？
”我抽出自己的手，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不如這樣，你不是在公社有份體面的工作嗎？
你把工作讓給我弟，然后搬過來伺候我爸媽，替我盡孝，怎么樣？”林巧巧的臉，
“刷”地一下就白了。她沒想到我會說出這種話，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反駁。
“你……你胡說什么呢！”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開不起玩笑嗎？”我笑了，“既然開不起，
就別站著說話不腰疼。我的事，不用你管。”說完，我不再理會她僵硬的臉色，
朝著村東頭的破屋走去。那是我新生活的起點。屋子比我想象的還要破，
屋頂?shù)拿┎莸袅艘淮蟀耄瑝Ρ谏先橇芽p，風(fēng)一吹，嗚嗚作響。我沒氣餒。
這至少是一個屬于我自己的地方。我把那罐肉醬放在唯一一張還算完整的破桌子上，
這是我的全部家當(dāng)。當(dāng)務(wù)之急，是解決生存問題。
我摸了摸口袋里昨天用半罐肉醬換來的幾塊錢和幾張糧票，心里有了盤算。老天爺讓我重生，
可不是讓我來挨餓的。我知道一個秘密。就在我們村的后山深處，有一種菌子，
現(xiàn)在沒人認(rèn)識，只當(dāng)是普通的雜菌。可再過幾年，等改革的春風(fēng)吹來，
那玩意兒就會被叫做“松茸”，價格堪比黃金。現(xiàn)在，它們正靜靜地長在那里，
等著我去采摘。這是我的第一桶金。4第二天下了一夜的雨。清晨，
空氣里滿是濕潤的土腥味。我知道，這是進(jìn)山的最好時機(jī)。雨后的菌子，長得最快、最肥。
我把剩下的肉醬就著冷水吃了兩口，用布條把褲腿扎緊，帶上一把鐮刀和一個竹筐，
就一頭扎進(jìn)了后山。山路泥濘濕滑，但我心里火熱。前世，我嫁給趙強(qiáng)后，
為了躲避他的毆打，經(jīng)常一個人跑到山里來。所以，我對后山的每一寸土地，都了如指掌。
我繞開村民們常去的區(qū)域，徑直往最深處的松林走去。記憶中的那片松林還在。
我撥開厚厚的松針，眼睛一亮！找到了！一朵朵傘蓋肥厚、顏色微黃的菌子，
正從潮濕的土壤里探出頭來，散發(fā)著獨特的、濃郁的香氣。就是它！松茸！
我小心翼翼地用鐮刀把它們從根部割下，輕輕放入竹筐。整整一個上午，我采了滿滿一大筐，
至少有十幾斤。下山的路上，我遇到了一個人。他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軍裝，身形挺拔，
眉眼深邃，渾身都透著一股與這個村子格格不入的清冷氣質(zhì)。是知青陸川。京城來的，
據(jù)說家里成分不好，才被下放到了這里。他平時不愛說話，總是獨來獨往，
手里永遠(yuǎn)捧著一本書。前世，我們幾乎沒什么交集。只聽說他后來也考上了大學(xué)，回了京城，
成了個了不起的人物。此刻，他正背著一捆柴，看到我，以及我筐里的菌子，眼神微微一動。
“你采的這是……”他開口了，聲音低沉而有磁性。“山貨。”我言簡意賅地回答。
我不想和他多說。松茸的秘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卻盯著我的菌子，沉吟了片刻，
說：“這種菌子，我好像在一本醫(yī)書上見過，叫松蕈，有藥用價值。”我的心猛地一跳。
竟然有人認(rèn)識！我面上不動聲色，淡淡地說：“是嗎？我只知道能吃。”他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似乎能洞察人心。“你準(zhǔn)備拿去賣？”“換點糧票。”他沒再多問，
只是在我路過他身邊時，低聲說了一句：“鎮(zhèn)上的黑市在南邊碼頭，別去北邊，
那邊有人盯著。”我腳步一頓，回頭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他卻已經(jīng)背著柴，走遠(yuǎn)了。
這個人……不簡單。我把他的提醒記在心里，挑著一筐菌子，一路走到了幾十里外的鎮(zhèn)上。
按照陸川的指點，我找到了南邊的碼頭黑市。這里人流混雜，大家交易都十分謹(jǐn)慎。
我把竹筐放在一個角落，很快就有人被這獨特的香味吸引過來。“小姑娘，你這蘑菇怎么賣？
”一個看起來像采購員的中年男人問。“不賣錢。”我學(xué)著別人的樣子，壓低聲音說，
“只換全國糧票。”這年頭，錢沒有糧票金貴。“哦？”男人來了興趣，“怎么個換法？
”“一斤菌子，換五斤全國糧票。”我報出了一個天價。“你怎么不去搶！”男人眼睛一瞪。
“叔，我這可不是普通的蘑菇。”我胸有成竹地說，“這東西，燉雞湯，味道鮮得能掉眉毛。
您是識貨的人，拿回去給領(lǐng)導(dǎo)嘗嘗，比送什么都強(qiáng)。”我賭他不敢聲張，
也賭他背后的“領(lǐng)導(dǎo)”好這一口。男人猶豫了。我從筐里拿出一朵品相最好的，
遞給他：“您聞聞這個味兒。”那股霸道的香氣鉆入他的鼻子，他喉結(jié)動了動。最終，
他一咬牙：“行！你這菌子，我全要了！”我們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完成了交易。
十幾斤的松茸，換來了厚厚一沓，足足八十斤的全國糧票！還有二十塊錢的“添頭”！
我捏著這筆“巨款”，手心都在冒汗。這是我的第一桶金！是我改變命運的資本！
回村的路上，天都黑了。我路過陸川住的知青點，看到他屋里還亮著燈。我猶豫了一下，
從糧票里抽出五斤，走到他窗下，敲了敲窗。他打開門，看到我，有些意外。
我把糧票塞到他手里，“今天，謝謝你。”他看著手里的糧票，愣住了。“不用。
”他想還給我。“你應(yīng)得的。”我沒給他拒絕的機(jī)會，轉(zhuǎn)身就跑進(jìn)了夜色里。我林素暖，
有恩必報，有仇也必報。陸川這個人情，我記下了。5手里有了錢和糧票，
我的腰桿子瞬間就硬了。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修房子。我用糧票和錢，
請了村里兩個手藝好的泥瓦匠，把屋頂?shù)拿┎萑珦Q了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