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窗外的雨滴敲打著玻璃，俞小雨數著雨滴落下的節奏，
手指在冰涼的窗面上畫著無形的圖案。初三（4）班的教室里，
班主任李老師正在講解二次函數，但她的思緒早已飄向昨晚父母激烈的爭吵。"俞小雨！
"李老師的聲音突然穿透她的思緒，"這道題請你來回答。"小雨猛地站起身，
椅子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教室里幾處傳來竊笑，她感到臉頰發燙。
黑板上的數學題像天書一般，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又走神了？"李老師嘆了口氣，
"放學后留下來，我給你補補課。"小雨點點頭，默默坐下。她知道老師是好意，
但放學后她得趕回家照顧喝醉的父親。自從父親俞志強迷上堵伯，家里就再沒安寧過。
下課鈴響起，小雨迅速收拾書包。好友王婷湊過來："小雨，周末來我家復習吧？
下周期中考試了。""我...我得看我爸的情況。"小雨勉強笑了笑，
那笑容像是畫在臉上的面具。走出校門，雨已經停了，但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氣息。
小雨拐進巷子里的便利店，用僅剩的零錢買了一包方便面和兩瓶啤酒——啤酒是給父親的，
方便面是她今晚的晚餐。推開家門，一股濃重的煙酒味撲面而來。父親癱在沙發上，
電視機發出嘈雜的聲音。地上散落著幾個空酒瓶和一堆煙蒂。"爸，我回來了。
"小雨輕聲說，把啤酒放在茶幾上。俞志強睜開布滿血絲的眼睛："錢呢？""什么錢？
""別裝傻！你媽給你的生活費，拿出來！"父親突然暴起，抓住她的手腕。
小雨感到一陣劇痛："那是我的午飯錢！""老子養你這么大，拿你點錢怎么了？
"俞志強一把搶過她的書包，粗暴地翻找著。小雨站在原地，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卻倔強地不讓它們落下。這樣的場景幾乎每周都會上演，她已經學會了沉默。父親找到錢包，
抽出里面僅有的二十塊錢，把空錢包扔回給她："就這么點？你媽那個賤人，
連女兒都不管了！"小雨撿起書包，默默走向自己的小房間。關上門，
她終于讓眼淚無聲地流下。墻上的全家福還在，那是三年前拍的，照片里的父親西裝筆挺，
母親笑容溫婉，而她被幸福地擁在中間。手機震動起來，是母親林淑芬的短信：「小雨，
這周末來媽媽這里住吧，周叔叔出差了。」小雨擦干眼淚，回復道：「好的，媽媽。」
她知道母親口中的"周叔叔"是她的新丈夫周建國，一個做建材生意的小老板。
父母離婚一年了，母親帶著她改嫁，但繼父對她并不友善，只有在繼父不在時，
母親才敢叫她過去。周六早晨，小雨坐公交車來到母親的新家——一個位于城東的中檔小區。
比起她和父親住的老舊公寓，這里干凈整潔得多。"小雨來了！
"林淑芬開門時臉上帶著久違的笑容，但眼角的皺紋和暗淡的膚色透露著她的疲憊，
"快進來，媽媽做了你愛吃的糖醋排骨。"餐桌上擺著豐盛的菜肴，小雨突然感到一陣心酸。
在父親那里，她已經很久沒吃過一頓像樣的飯了。"在學校怎么樣？"母親給她夾菜，
小心翼翼地問。"還行。"小雨低頭吃飯，不想讓母親擔心。"你爸他...還喝酒嗎？
"小雨的筷子頓了一下："嗯。"林淑芬嘆了口氣："小雨，媽媽想跟你商量件事。
周叔叔說...如果你中考能考上重點高中，他愿意出學費。"小雨抬起頭，
看到母親眼中閃爍的希望和不安。"但是..."林淑芬猶豫著，"如果只是普通高中，
可能...你得去上技校。
周叔叔說普通高中出來也沒什么用..."小雨感到一陣寒意從脊背爬上來。
她的成績在年級排名中等偏上，考上重點高中幾乎不可能，普通高中倒是很有希望。但現在，
連這個選擇都要被剝奪了嗎？"媽，我想上普通高中。"小雨直視母親的眼睛，
"我會努力的，我—""小雨，媽媽知道。"林淑芬打斷她，聲音突然哽咽，
"但媽媽現在...做不了主。周叔叔他..."門鎖轉動的聲音打斷了她們的談話。
周建國推門而入，看到小雨時明顯皺起了眉頭："怎么來了不說一聲？""老周，
我跟你提過，小雨這周末來..."林淑芬立刻站起來，聲音變得柔軟而討好。
"家里來客人你不知道？"周建國沒理會妻子，把公文包扔在沙發上，"去泡茶。
"小雨看著母親像受驚的兔子一樣快步走向廚房，心里升起一股無名火。
她站起來："周叔叔，是我突然要來的，不關媽媽的事。"周建國這才正眼看她，
目光中帶著審視："聽說你快中考了？成績怎么樣？""年級前一百。"小雨挺直背脊。
"前一百？"周建國嗤笑一聲，"重點高中要前五十才有希望吧？"小雨握緊拳頭，
指甲陷入掌心："我會努力的。""努力？"周建國接過妻子遞來的茶，"小雨啊，
不是周叔叔打擊你，有些事是天生的。像你爸那種人，能生出什么好種？""老周！
"林淑芬驚呼。小雨感到血液沖上頭頂，眼前一陣發黑。她轉身沖進客房，重重關上門，
撲在床上無聲地哭泣。門外傳來母親低聲下氣的道歉和繼父不耐煩的呵斥。那天晚上，
小雨做了一個決定——她一定要考上重點高中，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世界。期中考試那天，
小雨發著高燒。昨晚父親又喝醉了，鬧到凌晨三點。她強撐著做完試卷，卻在交卷時暈倒了。
醒來時，她躺在醫務室，班主任李老師一臉擔憂地坐在旁邊："小雨，你發燒39度，
怎么還來考試？""我...必須考好。"小雨虛弱地說。
李老師嘆了口氣："我已經通知你媽媽了，她馬上來接你去醫院。""不！
"小雨突然激動起來，"不要叫我媽！我爸...我爸在家，叫他來！
"她不能讓母親知道她生病，否則繼父又會借題發揮，說她是拖累。最終，
是醉醺醺的俞志強被叫來了學校，在醫務室大吵大鬧，指責學校沒照顧好他女兒，
讓小雨羞愧得想鉆進地縫。期中考試成績出來了，小雨從年級80名跌到了150名。
李老師找她談話："小雨，以你現在的狀態，別說重點高中，普通高中都有危險。
"小雨低著頭，指甲掐進掌心："老師，我會趕上來的。""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困難？
"李老師輕聲問，"你可以跟老師說。"小雨搖搖頭，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掉下來。
她多想告訴老師一切——父親的酗酒，繼父的刻薄，母親的軟弱，
還有她無處安放的恐懼和憤怒。但最終，她只是擦干眼淚，說："我會更努力的。"然而，
命運似乎總愛開玩笑。就在中考前一個月，父親因欠下高利貸被討債人堵在家里暴打。
小雨放學回家看到滿臉是血的父親，嚇得魂飛魄散。那晚，她躲在衣柜里報了警，
然后整夜未眠。中考那天，小雨頭腦昏沉，眼前的試卷文字像螞蟻一樣爬行。
她知道自己考砸了，卻無能為力。成績公布那天，小雨獨自一人去學校看榜。
她離普通高中錄取線只差5分，重點高中更是遙不可及。站在熙熙攘攘的看榜人群中，
小雨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和絕望。"可以花錢打點關系上普高。"王婷建議道，
"我表哥去年差了8分，花了三萬就進去了。"三萬。對小雨來說這是個天文數字。
父親負債累累，母親...她不敢向繼父開口。那天晚上，她鼓起勇氣去了母親家。
周建國聽完她的請求后大笑起來："花錢？就為了上個破普高？小雨，別做夢了！
技校有什么不好？早點學門手藝，早點賺錢！""老周..."林淑芬怯懦地開口，
"要不我們—""閉嘴！"周建國厲聲喝道，"這個家誰做主？錢是大風刮來的？
"小雨看著母親瞬間噤聲的樣子，心涼了半截。她站起來，聲音平靜得可怕："不用了，
我去技校。"走出那扇門，小雨知道，
她的人生從此轉向了另一個方向——一個她從未想過的、黑暗的方向。技校開學第一天，
小雨就感受到了截然不同的氛圍。沒有緊張的學習氣氛，沒有堆積如山的作業，
取而代之的是松散的管理和滿口臟話的同學。她的成績在這里鶴立雞群，
卻成了被排擠的理由。"喲，學霸又來顯擺了？
"同寢室的劉艷看著小雨課本上密密麻麻的筆記，譏諷道。小雨合上課本，沒有回應。
她依然保持著每天學習的習慣，仿佛這是她與過去唯一的聯系。直到有一天，
父親突然出現在校門口，手里拿著一疊鈔票："小雨，爸最近手氣不錯，給你點零花錢！
"俞志強西裝革履，頭發梳得油亮，完全不像那個醉醺醺的賭鬼。
小雨警惕地問："你哪來的錢？""做生意賺的！"父親大笑著塞給她五百塊錢，"拿著，
買點好吃的！"接下來的幾個月，父親時不時會出現在校門口，有時給錢，有時帶她下館子。
小雨隱約感覺這些錢來路不正，但零花錢的誘惑太大了。她開始和劉艷等室友出去玩，
學會了抽煙、喝酒，甚至偶爾逃課。"小雨，你變了。"曾經的閨蜜王婷在街上偶遇她時，
震驚地看著她手指間的香煙和胳膊上的小紋身。小雨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那天晚上，
她和劉艷溜出學校，跟著一群社會青年去了酒吧。在那里，
她認識了第一個男朋友——19歲的摩托車修理工張昊。張昊留著寸頭，
手臂上紋著猙獰的龍紋，笑起來卻有種痞帥。他請小雨喝酒，夸她漂亮，
說她和那些裝純的學生妹不一樣。小雨感到久違的被關注和被需要，很快就淪陷了。
逃課越來越頻繁，小雨的成績一落千丈。班主任找她談話，警告她再這樣下去會被開除。
小雨毫不在意，甚至當著老師的面點燃一支煙："隨便，反正這破學校也學不到什么。
"終于，在一次群架事件后，小雨被技校開除了。
那天她和張昊的朋友們與另一伙人起了沖突，她抄起啤酒瓶砸在對方頭上，
鮮血四濺的畫面讓她既恐懼又興奮。"怎么辦？我媽會殺了我..."事后，
小雨顫抖著問張昊。"怕什么？"張昊摟著她，"跟我住唄，我哥們開的KTV正招人，
工資高還輕松。"就這樣，16歲的小雨開始了在KTV的陪酒工作。
當她第一次穿著暴露的制服，畫著濃妝出現在包廂里時，內心充滿了扭曲的自豪感——看啊，
我不需要任何人，我能養活自己！第一個月工資到手，小雨給自己買了新手機和一堆化妝品。
當她炫耀地回到母親家時，卻看到了母親隆起的腹部。"小雨！"林淑芬驚喜地開門，
隨即被女兒的打扮震驚，"你...你怎么穿成這樣？""媽，你...懷孕了？
"小雨盯著母親的肚子，聲音發顫。"四個月了。"林淑芬羞澀地笑笑，
雨突然明白了為什么繼父那么痛快地同意她搬去和父親住——他們早就在計劃自己的新生活，
而她只是多余的累贅。"這是給你的。"小雨冷冷地放下兩千塊錢，"我工作了，
以后每個月會給你一些。""工作？什么工作？"林淑芬疑惑地問，隨即臉色大變，"小雨，
你該不會是...""KTV服務員。"小雨挑釁地說，"怎么了？嫌錢臟？
"林淑芬跌坐在沙發上，淚如雨下："小雨，
媽媽對不起你...媽媽不知道會這樣..."看著母親哭泣的樣子，
小雨突然感到一陣疲憊。她轉身離開，
在關門的瞬間聽到母親喊："小雨...下個月...能多給點嗎？
周叔叔說生意不好..."小雨笑了，那笑容比哭還難看。原來在所有人眼里，
她都只是一件可以隨意丟棄、又可以隨時利用的工具。走出小區，小雨點燃一支煙，
深深吸了一口。手機響起，是張昊："寶貝，今晚有個大老板來，點名要你陪，小費五千，
來不來？""來。"小雨吐出煙圈，毫不猶豫地回答。夜風吹散煙霧，
也帶走了她最后一滴眼淚。在這一刻，
俞小雨感到自己徹底長大了——以一種扭曲的、破碎的方式。
二、KTV包廂里的燈光昏暗而曖昧，藍紫色的光束在天花板上緩慢旋轉。
俞小雨對著化妝鏡檢查自己的妝容——濃密的假睫毛，夸張的眼線，亮閃閃的唇彩。
不過三個月，她已經從那個穿著校服的女孩變成了這幅模樣。"小雨，
VIP888的客人點名要你。"領班王姐推開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今天穿得夠辣啊。
"小雨站起身，調整了一下黑色蕾絲上衣的肩帶，
短裙下的雙腿在漁網襪的包裹下顯得修長而性感。她對著鏡子最后抿了抿嘴唇，
確保口紅均勻。"記住，這桌是貴客，多勸酒，少說話。"王姐邊走邊叮囑，
"林老板喜歡乖巧的。"包廂門打開的瞬間，
刺鼻的煙酒味混合著某種昂貴香水的氣息撲面而來。圓桌旁坐著四五個中年男人，
每人身邊都陪著一個穿著暴露的女孩。主位上的男人約莫五十歲，梳著油光水滑的背頭，
手腕上的金表在燈光下閃閃發亮。"林老板好。"小雨甜甜地笑著，熟練地坐到指定位置。
"這就是你說的那個清純學生妹？"林老板瞇著眼打量她，手指捏著她的下巴左右轉動，
"妝太濃了，不過底子不錯。"小雨保持著微笑，心里卻涌起一陣惡心。三個月前，
她還在為中考失利而哭泣，現在卻在這里被人像商品一樣評頭論足。"來，先喝一個。
"林老板倒滿一杯洋酒推到她面前。酒精灼燒著喉嚨，小雨強忍著咳嗽的沖動。三杯下肚后，
她的視線開始模糊，但手上的動作卻越發熟練——適時地倒酒，嬌笑著接住那些下流的玩笑，
任由油膩的手在自己腿上摩挲。凌晨兩點，送走醉醺醺的客人后，
小雨在洗手間吐得昏天黑地。她看著鏡中那個眼圈暈開的女孩，
突然想起半年前自己還是學校里那個成績中上的乖學生。手機震動起來，
是張昊的短信：「今晚賺了多少？我這邊沒錢了，轉點過來。」小雨冷笑一聲，
把手機扔回包里。自從她開始在KTV工作，張昊就變得越來越像個寄生蟲。但至少，
有他在身邊，她不是一個人。走出KTV大門，夜風帶著初秋的涼意吹散了身上的煙酒味。
小雨點了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手機又響了，這次是母親。"小雨...你睡了嗎？
"母親的聲音小心翼翼。"剛下班，什么事？"小雨吐著煙圈，語氣冷淡。
"媽媽想問你...這個月能不能多給一點？周叔叔生意出了點問題，而且我現在懷孕了，
營養費...""要多少？"小雨直接打斷她。"五...五千可以嗎？
"母親的聲音越來越小。小雨笑了，那笑聲在空蕩的街頭顯得格外刺耳："媽，
你知道我一個月賺多少嗎？八千！給你五千我喝西北風啊？"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
然后是壓抑的啜泣聲："小雨，媽媽對不起你...但是...""三千，多一分都沒有。
"小雨掛斷電話，把煙頭狠狠踩滅。回到和張昊合租的簡陋公寓，小雨輕手輕腳地開門，
卻發現張昊正和幾個朋友在客廳喝酒。"喲，我們的大款回來了！"張昊醉醺醺地摟住她，
"快，拿點錢出來，哥幾個要去吃宵夜。"小雨掙脫他的手臂："我沒錢了，
剛給我媽轉了三千。""什么？"張昊的臉色瞬間陰沉，"你給你媽錢？
那個把你扔到技校的媽？你腦子進水了？""她懷孕了。"小雨低聲說，
不知為何感到一陣羞恥。張昊的朋友們哄笑起來："昊子，你馬子真有意思，自己賣身養媽！
"那一瞬間，小雨感到血液沖上頭頂。她抓起茶幾上的啤酒瓶砸在地上，
玻璃碎片四處飛濺："滾！都給我滾出去！"男人們罵罵咧咧地離開了，張昊最后一個走，
臨走前冷冷地說："你以為自己是誰？不過是個陪酒的婊子。"門關上的聲音像是一記耳光。
小雨癱坐在地上，突然發現自己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拿出手機，
翻看著相冊里舊照片——初中畢業典禮上穿著校服微笑的自己，
那時她還相信未來有無限可能。第二天下午，小雨被手機鈴聲吵醒。是一個陌生號碼。
"請問是俞志強的女兒嗎？"一個嚴肅的男聲問道。"我是，怎么了？"小雨瞬間清醒。
"我是城東派出所的李警官。你父親因涉嫌參與詐騙團伙被捕，他要求聯系你。
"小雨的手開始顫抖："他...會坐牢嗎？""根據涉案金額，至少五年以上。
"警官停頓了一下，"他有些個人物品需要家屬認領，你有空來一趟派出所吧。"掛掉電話，
小雨呆坐在床邊。父親雖然是個混蛋，但至少偶爾會給她零花錢，讓她感覺自己還有人關心。
現在，連這點微弱的聯系也要斷了。派出所里，小雨領回了父親的一個舊背包。
里面有幾件衣服、一個錢包和一部手機。警官告訴她，父親在被捕前曾試圖聯系她，
但沒打通。走出派出所，小雨在路邊長椅上翻看父親的手機。
相冊里居然有幾張她的照片——初中入學典禮、運動會上跑步的她，
甚至還有一張她趴在桌上睡著的側臉。這些照片是什么時候拍的？她完全不知道。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一條短信提醒。小雨點開一看，
是銀行發來的余額通知——父親的銀行卡里居然還有兩萬多塊錢。她的心跳加速了，
父親曾經無意中告訴過她他的銀行卡密碼，是她的生日。當天晚上，小雨去了ATM機，
用父親的卡取了五千塊錢。這是她的"應急錢"，她對自己說。畢竟，
現在她真的無依無靠了。接下來的日子變得模糊而重復。白天睡覺，晚上去KTV上班，
應付各種惡心客人的咸豬手，賺取那些沾滿酒氣的小費。張昊偶爾會回來，
帶著一身煙酒味和她上床，然后第二天又消失不見。母親每周都會打電話來要錢，
語氣一次比一次卑微。小雨每次都會轉一些，不多不少，剛好讓母親不至于絕望，
又不會太慣著她。這是一種扭曲的報復，看著曾經強勢的母親如今低聲下氣地向她乞討。
十一月底的一天，小雨在商場血拼后提著大包小包回到公寓，發現門鎖被換了。
她的行李被胡亂堆在門口，上面貼著一張紙條：「房租欠了兩個月，東西自己拿走。房東」
小雨瘋狂地撥打張昊的電話，卻始終無人接聽。最終，她在常去的酒吧找到了他，
他正摟著一個看起來比她更年輕的女孩。"你什么意思？"小雨沖上去拽住他的手臂。
張昊不耐煩地甩開她："我們完了，懂嗎？別來煩我！""那我住哪？我的東西呢？
""關我屁事！"張昊冷笑，"你以為你是誰啊？真當自己是我女朋友？
不過是個免費的妓女罷了！"小雨抄起桌上的啤酒潑在他臉上，
下一秒就被張昊一巴掌扇倒在地。周圍響起起哄聲和口哨聲，卻沒有人上前幫忙。"滾遠點，
別讓我再看見你！"張昊丟下這句話，摟著新歡揚長而去。小雨坐在地上，嘴角滲出血絲。
她突然想起小時候有一次摔倒了，父親急忙跑過來抱起她，母親心疼地給她擦眼淚。
那時她以為父母會永遠保護她。現實是，現在沒有人會在乎她是死是活。拖著行李走在街頭，
小雨第一次感到真正的絕望。她打開手機銀行，父親卡里的錢已經所剩無幾。
KTV的工作不穩定，有時候一晚上賺幾千，有時候一分沒有。
而母親上周剛以"產檢費"為由要走了最后三千塊。當晚，她在一家廉價旅館開了房間，
然后在招聘網站上瘋狂投簡歷。沒有學歷，沒有技能，
她能做的只有服務員、收銀員這類工作。凌晨三點，她抱著新手機入睡，
夢里回到了初中教室，李老師正在黑板上寫著數學公式，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她的課桌上，
溫暖而明亮。第二天中午，小雨被電話吵醒。是一個陌生號碼。"請問是俞小雨嗎？
"一個溫和的女聲問道，"我是陽光之家的劉社工。你奶奶委托我們聯系你。""奶奶？
"小雨愣住了。自從父母離婚后，她和鄉下奶奶的聯系就很少了。"是的。你奶奶很擔心你，
她聽說你被學校開除了？她想幫助你繼續讀書。"小雨突然笑出了聲："讀書？
我現在連住的地方都沒有，讀什么書？""我們可以幫你安排住宿和學校，"社工耐心地說，
"你奶奶愿意承擔所有費用。她年紀大了，特意坐了三小時車來城里找你。
"小雨的笑聲戛然而止。她想起小時候每次去奶奶家，奶奶都會偷偷塞給她零花錢，
還會做她最愛吃的紅燒肉。在所有親人中，只有奶奶從沒傷害過她。"我...考慮一下。
"小雨最終說道。掛掉電話，小雨看著旅館臟兮兮的天花板。回去讀書？重新穿上校服，
坐在教室里？這個念頭既可笑又誘人。但問題是，她還回得去嗎？手機震動起來，
是KTV領班王姐發來的信息：「今晚有大客戶，小費至少一萬，來不來？」
小雨盯著這條信息看了很久，然后回復：「來。」放下手機，她開始化妝，
一層層遮蓋臉上的淤青和疲憊。鏡中的女孩慢慢變得光鮮亮麗，仿佛所有的傷痛都不曾存在。
這是她學會的生存技能——用偽裝換取生存。晚上出門前，小雨猶豫了一下，
還是給那個社工回了條短信：「能告訴我奶奶的電話嗎？我想跟她說聲謝謝。」
這是她向過去生活邁出的第一步，微小而脆弱。但她知道，今晚之后，
她可能又會退縮回那個堅硬的外殼里。畢竟，在黑暗中生活久了，陽光反而會刺痛眼睛。
三、廉價旅館的窗戶關不嚴實，冷風從縫隙中鉆進來。俞小雨蜷縮在單薄的被子里，
手機的亮光照亮她疲憊的臉。屏幕上是一條剛收到的短信：「小雨，我是奶奶。
明天上午十點，我在陽光之家等你。帶上你的行李。——奶奶」小雨盯著這條短信看了很久，
拇指懸在屏幕上方，不知該如何回復。最終，她只回了一個「嗯」字，然后關掉手機，
在黑暗中睜著眼睛直到天明。陽光之家是一棟樸素的白色小樓，
門口掛著"青少年援助中心"的牌子。小雨拖著行李站在門前，猶豫著是否要進去。
她已經洗掉了昨晚的濃妝，換上最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看起來像個普通學生，
只有胳膊上若隱若現的紋身透露著她的另一面。"小雨？"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小雨轉身，看見一個佝僂著背的老婦人正向她走來。奶奶比記憶中瘦小了許多，
白發稀疏地扎成一個小髻，臉上的皺紋像干涸的土地般縱橫交錯。
但那雙眼睛——溫暖而明亮，和小雨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奶奶..."小雨的聲音卡在喉嚨里。奶奶快步上前，一把抱住她。
老人身上有股淡淡的艾草香，那是小雨童年最熟悉的味道。這個擁抱太突然，也太溫暖，
小雨僵在原地，不知如何反應。"瘦了，瘦了好多。"奶奶松開她，
粗糙的手掌撫過她的臉頰，"走，進去說。"社工劉小姐是個三十多歲的女性，
說話溫和但條理清晰。她向小雨介紹了援助計劃：奶奶愿意支付所有費用，
送她回職業學校讀書，同時中心會為她安排臨時住宿。"你才十七歲，未來還很長。
"劉小姐說，"我們查過你的學籍，雖然被開除了，但還有學校愿意接收你。
"小雨低頭看著自己交握的雙手，指甲上還殘留著剝落的黑色指甲油。回學校？
坐在教室里聽課？這念頭既荒謬又令人心動。"小雨，"奶奶握住她的手，
"奶奶知道你不容易。你爸不爭氣，你媽...唉。但讀書是你唯一的出路啊。
"老人的手溫暖而粗糙，掌心的老繭摩擦著小雨的手背。小雨突然想起小時候摔傷膝蓋，
奶奶也是這樣握著她的手，一邊給她涂紅藥水一邊說"小雨最勇敢了"。
"我...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回去。"小雨終于開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我已經...不一樣了。""傻孩子，"奶奶拍拍她的手，"誰還沒犯過錯？改了就好。
"就這樣，一周后，小雨搬進了援助中心提供的女生宿舍，并轉入城郊的一所職業高中。
入學那天，她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深藍色校服裙，頭發扎成干凈的馬尾，
看起來幾乎像個普通學生。只有當她抬起眼睛時，才能看到那里面深藏的戒備和冷漠。
新班主任是個四十多歲的男老師，姓陳，戴著厚厚的眼鏡，看她的眼神里帶著明顯的懷疑。
"俞小雨是吧？"他翻看著她的轉學材料，"之前因為打架被開除的？"小雨點點頭，
指甲掐進掌心。"我不管你有什么背景，能轉進來。"陳老師推了推眼鏡，"在我的班上，
就得守規矩。再打架，立刻走人，明白嗎？""明白。"小雨低聲回答。
教室里的同學們對她這個"轉學生"投來好奇的目光。小雨低著頭走到指定座位，
感受到四周竊竊私語的議論。她太熟悉這種氛圍了——就像當初剛進技校時一樣，
她是個外來者，一個異類。下課鈴響后，幾個女生圍了過來。"你從哪個學校轉來的？
"一個扎著高馬尾的女生問。"光明技校。"小雨回答。女生們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哦～就是那個打架出名的學校啊。"高馬尾女生拉長聲調，"為什么轉學？被開除了？
"小雨抬起眼睛，直視對方："關你什么事？"氣氛瞬間凝固。
高馬尾女生臉色變了："拽什么拽？不過是個被開除的垃圾。"小雨猛地站起來，
椅子發出刺耳的聲響。她比這女生高出半個頭，居高臨下地俯視對方："再說一遍？
"女生退縮了，嘟囔著"神經病"走開了。小雨重新坐下，手在課桌下微微發抖。
她知道自己反應過度了，但在她生活過的世界里，示弱就意味著被欺負。
接下來的日子像一場奇怪的夢。白天，她是個普通學生，
上課、記筆記、做作業；晚上回到宿舍，她看著鏡中的自己，
幾乎認不出那個穿著校服的女孩是誰。手機里，KTV的同事和王姐不斷發來信息，
問她什么時候回去上班。"有大老板點名要你呢"，"一晚上能賺你一個月生活費"，
這些信息像誘人的毒蘋果，不斷考驗著她的決心。更糟的是，她沒錢了。
父親卡里的余額早已用完。奶奶給的零花錢根本不夠她以往的開銷。周末，
她偷偷去了趟當鋪，把之前買的名牌包包和幾件首飾當了，換來的錢卻撐不了多久。
一個月后的周五，小雨在食堂排隊打飯時，聽到前面兩個女生的議論。
"...就是那個轉學生，聽說之前在做小姐呢。""真的假的？看著挺清純的啊。
""騙你干嘛，我表哥在夜場見過她。
胳膊上還有紋身..."小雨的餐盤哐當一聲掉在地上，飯菜灑了一地。
整個食堂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轉頭看向她。"看什么看！"小雨怒吼，
聲音在空曠的食堂里回蕩。
那個造謠的女生——正是之前的高馬尾——故作無辜地聳聳肩："我又沒點名，
有人心虛了吧？"小雨看到周圍同學異樣的眼神，有好奇的，有鄙夷的，還有惡心的。
她的視線模糊了，耳邊嗡嗡作響。下一秒，她已經沖上去揪住了高馬尾的頭發。"啊！
你干什么！放開我！"女生尖叫著。混亂中，有人拉扯小雨的手臂，有人在一旁起哄。
小雨什么都不管了，她只想讓這個賤人閉嘴，讓所有這些虛偽的目光消失。
她一拳打在對方臉上，聽到一聲痛呼。等老師趕來拉開她們時，高馬尾的鼻子已經流血了，
而小雨的指甲也在撕扯中折斷了兩根，滲著血。校長辦公室里，
高馬尾和她父母氣勢洶洶地要求嚴懲"這個暴力分子"。小雨沉默地站在一旁，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俞小雨，你有什么要說的嗎？"校長嚴肅地問。小雨抬起頭，
掃視了一圈辦公室里的所有人——憤怒的家長，得意的女生，失望的校長，
還有站在角落、臉色蒼白的奶奶。"沒有。"她平靜地說，"反正你們已經認定是我的錯了。
""你看看她什么態度！"高馬尾的父親拍桌而起，"這種學生就該開除！
"校長嘆了口氣："俞小雨，鑒于你的表現和之前的記錄，學校決定——""開除我，是吧？
"小雨冷笑，"隨便。"她轉身往外走，無視身后校長的喝止。走廊上，奶奶追了出來。
"小雨！"奶奶抓住她的手臂，"去道歉，快，去道歉說不定還有挽回的余地！
"小雨甩開奶奶的手："道什么歉？她們說我做小姐！你怎么不叫她們道歉？
""別人說什么重要嗎？"奶奶的聲音顫抖著，"重要的是你的前途啊！""前途？
"小雨笑了，那笑容比哭還難看，"我哪來的前途？從我媽把我送進技校那天起，
我就沒有前途了！"奶奶的眼里涌出淚水："小雨，奶奶求你了...""別求我！
"小雨后退兩步，"你們都一樣，裝得好像很關心我，其實只是想控制我！我爸是這樣，
我媽是這樣，你也是！"話一出口，小雨就后悔了。奶奶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像是被人當胸捅了一刀。老人踉蹌了一下，扶著墻才沒有跌倒。
"好...好..."奶奶點著頭，淚水順著皺紋縱橫的臉滑落，"是奶奶多管閑事了。
"小雨想說點什么，但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了。她眼睜睜看著奶奶慢慢轉身，
佝僂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走廊盡頭。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束光，熄滅了。
回到宿舍收拾行李時，小雨的手機響了。是王姐：「聽說你被開除了？正好，
今晚VIP888的客人又點名要你，小費兩萬，來不來？」小雨盯著這條信息看了很久，
然后回復：「來。」她脫下校服，換上低胸上衣和短裙，重新化上濃妝。
鏡中的女孩眼神空洞，像個精致的玩偶。手機又響了，這次是張昊：「聽說你回來了？
我在老地方等你。」小雨冷笑一聲，把手機扔進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