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節能燈光線如同茍延殘喘的嘆息,掙扎著映亮林默地下室一隅。
空氣中彌漫著潮氣的酸腐混合著陳舊灰塵的味道,
若有若無地貼著鼻腔爬行——這片位于老城區幽深地下的小小房間,
正是林默的工作室與囚籠。手機屏幕驟然冰冷地刺穿了這微光,
上面跳動的數字數目遠超出普通委托的價碼,竟是為數駭人的五萬!
林默指尖神經質地顫動了一下,報酬之巨大猶如無聲的警報。
委托內容更是異樣詭譎:潛入一位叫蘇夏的女子夢境,斬斷死死纏繞住她的夢魘之鏈。
末尾的警告更是字字如淬冰的尖刀——“若任務失敗,你與我都將付出遠超想象的代價。
”這句話在屏幕上閃爍著不祥的熒光,無聲地將濃稠的黑暗從每個角落召喚出來,
浸透了他身側的每一絲空氣。林默深吸一口氣,壓下胃部翻攪的隱痛,
指尖在手機屏幕上移動,最終戳出“接單”二字。
這是他賴以生存的灰色能力——潛入夢境的神經末梢,窺探、修復那些被黑暗啃噬的靈魂。
然而,今夜的門鈴響得格外謹慎,仿佛按門者也畏懼著門后的黑暗。
門外站著一個男人:昂貴剪裁的西裝裹不住一絲落魄與倦怠,自稱周淮安。
他目光疲憊如被風雪洗過,聲音沙啞卻強行帶著客套的鎮定:“林先生,
蘇夏……她已經被夢魘折磨得不成人形……求您無論如何,救救她……”交談中,
蘇夏的輪廓一點點從周淮安的描述中浮現——一個仿佛被厄運淬煉過的女子,
被離奇夢魘死死纏繞,清醒的時間支離破碎,精神在深淵邊緣搖搖欲墜。
“她……”周淮安的聲音突然滯澀,瞳孔深處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痛楚陰影,
“……她常夢見一個血紅色的房間,只有她自己……還有……”他喉結滾動了一下,
再也發不出聲音,仿佛那些未被述說的內容正灼燒著他的舌頭。
林默敏銳地嗅出了委托敘述里巨大、沉默的空白,如同舞臺精心撤換而留下的詭異陰影。
只是,指腹下那五萬轉賬帶來的電子顫栗,此刻仿佛在血管里微弱燃燒,它如此確鑿有力,
暫時壓倒了警告的凄厲低語與心頭盤旋的疑云。
金錢的火焰在此時詭譎地篡改了風險天平的刻度。那晚,
林默在彌漫著鼠尾草燃燒辛辣氣味的狹小空間里閉目凝神。意識的繩索垂降而去,
在意識深沉的幽暗中尋索、纏繞,最終鉤住了一道微弱的精神頻率——蘇夏的夢境之門。
驟然闖入的感官如同遭受了一場兇猛的突襲:空氣粘滯稠密,
帶著鐵銹被高溫蒸騰般特有的腥甜——幾乎要凝固人的呼吸。視線所及,
四壁被某種粘膩沉厚的猩紅壁紙徹底覆蓋,像是凝固的傷口。房間正中央,
那張掛著破舊帷幔的床如同祭壇,上面鎖著一個女人——蘇夏。
她的手腕腳踝上銬著冷硬的金屬鎖鏈,每一道鐵環都在腥紅的空氣中泛著幽光。
她干枯的唇不斷徒勞翕動,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當她的目光與林默交匯時,
那瞬間眼中決堤般的恐懼浪潮幾乎將他沖垮。然而林默沒等讀懂這片恐懼更深處的暗涌,
那扇門猛地被撞開!一群沒有臉孔、周身翻滾著凝滯濃霧的影子闖入猩紅,直撲床鋪!
林默心臟狂跳著被撞出胸膛。他沒有時間猶豫。念頭閃過的瞬間,
他手中已憑空凝出一把冰冷的短刀,精準兇狠地劈向束縛蘇夏的鐵鏈!火花迸射之處,
鎖鏈應聲而斷。林默拽起蘇夏,踉蹌著沖向房間盡頭那扇唯一透露著灰白微光的窗。
身后那沒有面目的生物如同洶涌的潮水無聲迫近,慘白的指尖幾乎觸及林默的后頸。
林默以全身的力氣撞向玻璃——想象中的破裂之聲并未傳來,
一股強烈的下墜感驟然攫住了他的五臟六腑。猛地睜開眼,
節能燈冰冷的圓形光暈暈染在黑暗的天花板上。林默渾身汗透,如同剛從噩夢中溺水被撈出。
蘇夏成功了。她逃離了那紅色的煉獄。幾乎同時,
口袋里的手機發出微震——新消息提示:“收到酬勞。警告:若泄露委托內情,后果自負。
”冷冰冰的熒光字映著林默疲憊的眼瞼,他本能按住依舊突突劇跳的太陽穴,
指尖觸到的肌膚一片冰涼粘膩。任務完成!然而此刻他胸膛里充斥的并非卸下重負的輕松感,
反倒是一種失重般無根的不安。蘇夏沖破窗子時那絕望一瞬的回響,
還有周淮安敘述中深埋的語焉不詳的黑暗礦脈……五萬塊的熾熱金屬感早已褪盡冰冷的余溫。
這交易完成了,卻恍如在他脊椎上烙下了一枚巨大的、灼燙的問號。
林默猛地坐直了身體——并非恐懼的余波驅策,而是某種驟然擊中他的不協調感。
他用手機拍攝了蘇夏的照片!任務結束的疲憊如沉重的泥漿般裹挾周身,
但某種固執的疑慮在腦中尖嘯。林默艱難地點開手機的相冊,
指尖因為一種冰冷的預感而略微顫抖。他找到了那張照片——灰暗燈光下,
女子在夢中被他解脫時驚惶而脆弱的面孔。可是此刻……當他瞇起眼試圖看清記憶的細節時,
一股冰冷的戰栗沿著脊骨飛速爬升!照片中女子眼尾下方那顆小小的痣——他再熟悉不過,
這并非屬于蘇夏的標記。不。那細微的、宛若刺進心臟的暗點,
分明生長在他林默自己的左眼之下!這照片詭異地扭曲了?他用力眨了眨眼,
猛地又湊近屏幕,試圖驅散那可能殘留的夢境霧氣。照片依舊。
照片上那雙承載著巨大驚惶的眼睛深處,似乎也同時映照出另一個正驚恐凝視的倒影。
地下室腐朽的空氣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粘稠厚重,如同灌滿了冰冷的膠。
寒意不再是皮膚上的針刺,而是迅速凝結成內在的、啃噬骨髓的冰刃。林默猛地甩開手機,
仿佛那個小小的屏幕已經化作灼手的刑具。他必須親自找到她——必須見到真正的蘇夏,
那個他曾與之在紅色的深淵里并肩作戰,又帶著他眼尾獨有印記的女人。
這念頭如同滾燙的鐵水,灼燒著他最后一分猶疑。
周淮安提供的住址——市中心那棟名為“銀湖”的高檔公寓——此刻成了僅有的錨點,
成了唯一的線索。公寓大堂光滑如鏡的大理石地面倒映出頭頂璀璨如星河垂落的水晶吊燈,
與林默灰暗破舊的外套形成刺眼的對比。空氣里彌漫著混合香水與金錢的無形塵埃。
保安是個面色疲憊的中年人,林默出示了蘇夏的照片,照片邊緣被他捏得有些變形。“小姐?
”保安湊過來瞇著眼看了半晌,“蘇夏?……不對吧?”保安搖搖頭,
像是記起了什么陳年的舊事:“住這兒的是位作家,姓蘇的……可她已經不在了。
三年前的事。”“三年前?”一股濃重的不安如同濕冷的海藻纏上林默的喉管,
但他逼自己追問下去,“怎么回事?”“具體……記不太清。”保安眼神游移起來,
“聽說病的很重,精神方面的問題。當時負責的醫生……叫什么來著?”他皺起眉,
苦苦搜索記憶的角落,“對!姓林。林什么……林默!跟你一樣姓林的醫生!我記得清楚,
當時好像……出了點問題。”最后幾個字,他說得輕而含糊,目光垂下不再與林默接觸,
迅速回到他的值班臺后,像要隔開一道屏障。林默如同雕塑般僵在原地。
照片上那顆痣帶來的冰冷恐懼尚未退去,“林默”這個自己名字被保安吐出的瞬間,
耳膜像是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連帶著整個神經地基都開始震動潰散。
意味深長的眼神、話語深處模糊的“問題”……所有碎片都因這名字的降臨而驟然獲得磁性,
指向一張猙獰拼圖的核心輪廓。他踉蹌著退出這座光芒閃爍的牢籠,
外面城市的喧囂驟然沸騰著涌入耳廓,混雜成一片混沌噪音。他瘋狂地在衣袋里摸索手機,
手指僵硬得不受控制。打開搜索引擎,
著在框中打入那個名字——“蘇夏”、“林默”、“醫療事故”……屏幕驟然亮起慘白的光。
幾行標題如冰冷的毒蛇噬咬他的眼球——《精神科醫師林默操作失誤,
導致患者蘇夏永久性精神損傷!》。
日期刺目地跳躍出來——三年前……三個月后追加報道——《神秘轉院!
蘇夏監護人拒絕采訪:林默或將承擔全部責任》。每一個字都如同燒紅的鐵錐,
狠狠鑿入林默的記憶壁壘。他身體深處傳來某種令人齒酸的崩裂聲,
仿佛記憶被強行撕裂而產生的斷層。他記得那些報道!
可它們不知為何被無形的手抹去痕跡深深掩埋,
直到此刻因保安一句偶然的“林默”而被記憶的巖漿重新撕裂出來,
帶著灼熱的焦臭重新降臨在眼前——那片他遺忘的、卻又猙獰無比的現實廢墟。
林默猛地抬起頭,隔著車流奔涌的馬路望向公寓入口處高大的反光玻璃。
那光潔扭曲的平面上映照出的自己臉孔,蒼白、驚恐,更深處,
是否蟄伏著三年前那個被審判的、如今被自己徹底遺忘的罪人輪廓?玻璃的反光刺痛了眼睛,
那個站在街角被遺忘和混亂撕扯著的蒼白身影,是林默自己,
一個剛被自己過去擊垮的、可怖的陌生人。刺耳的警笛驟然撕裂沉悶的都市空氣,由遠及近,
尖嘯著劃破林默混亂不堪的思緒堤壩。警車引擎的粗暴轟鳴在“銀湖公寓”入口處猛地剎住,
粗暴地截停了他正要跨步的動作。金屬車門推開,幾名警服筆挺的身影快速下來,
訓練有素的步伐徑直走向前臺警衛值班臺方向。林默迅速后退一步,
讓自己躲入一尊巨大盆景投下的幽深陰影里。
警笛聲、制服顏色、急促而克制的交談……這些刺激著他每一根剛剛繃緊的神經末梢。
很快那幾人走了出來。為首中年警察眉宇間是硬石般的嚴峻,目光掃過偌大的大堂空間,
鷹隼般銳利穿透每一個角落。林默心口抽緊——那是陳警官,他認得這張臉,
市局刑偵口里以冷硬、不近人情而聞名的面孔。幾人身形匆匆而方向分明朝著公寓深處。
林默的指甲深深陷入冰冷掌心,
某種近乎直覺的恐懼扼住他的咽喉:警車正指向某個慘案現場。他如同被無形的繩索牽引,
下意識繞過冰冷盆景與昂貴沙發,悄悄尾隨而去。公寓頂樓一片死寂彌漫,
氣氛森冷如同墳墓,警用黃黑相間的隔離帶在奢華通道盡頭拉出一道刺眼的界限。
警戒線里那扇門洞開著,傳出壓抑的腳步聲與警用電臺微弱的背景音。他不敢再靠近,
躲進陰影里死死盯著那扇吞噬黑暗的門。幾個物證人員拎著銀色箱子從里面出來,
相互無聲地交換著眼色,氣氛沉重得仿佛能擰出水來。
“……簡直不成樣子了……臉都……”其中一人搖著頭,低聲絮語飄入林默耳中,
帶著強烈的生理性厭惡。“……像頭野獸弄的……”另一人接口補充道。林默胃里猛地抽搐,
血液急速倒流般冰冷。就在這時,陳警官的高大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神情依舊是磐石般的冷硬,接過一位警員遞來的一個被透明證物袋密封著的長方形物品。
林默的瞳孔猛地收縮如針尖——那清晰展示在視線中的物品竟然是一部手機!
手機殼上那個特立獨行、不規則的鉚釘狼頭圖案!那絕對是他林默的隨身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