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黑貓詛咒第十三次擦完相框玻璃時，阿爾吉斯·費恩的手指頓住了。指尖下，
妻子艾琳的笑容隔著永恒的玻璃，模糊在窗外鉛灰色天光里。那笑容曾經像六月的陽光，
能融化任何角落的寒冰，如今卻只余下這方寸之間的靜默，
與屋子里無邊無際的、令人窒息的沉寂。一股若有似無的、鐵銹般的腥氣鉆進鼻孔。
不是真正的鐵銹，是暴雨將至前，風粗暴地卷起塵土和枯葉，裹挾而來的一種警告。
他嘆了口氣，喉嚨里干澀得發不出更多聲音。這棟老屋，如同他日漸衰朽的軀殼，
在時光的侵蝕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屋外的風，如同無形的拳頭，
一下下捶打著年久失修的窗欞。阿爾吉斯放下相框，拖著一條因風濕而僵硬沉重的腿，
走向吱呀作響的窗邊。他要趕在暴雨徹底撕碎天空之前，關緊那些漏風的縫隙。花園里，
他精心照料了數十年的玫瑰叢，那些艾琳最愛的黃玫瑰，此刻被狂風吹得東倒西歪，
花瓣零落。花圃邊緣的白色小柵欄，一道黑影突兀地蹲踞其上，
如同一個凝固的、不祥的注腳。那是一只黑貓。純粹的、沒有一絲雜色的黑。它蹲坐在那兒，
紋絲不動，仿佛是從花園角落最濃重的陰影里直接凝結出來的。
狂風猛烈地撕扯著它光滑的皮毛，但它小小的身軀卻穩如磐石。唯有那雙眼睛，
在灰暗天光的映襯下，閃爍著兩小簇幽冷、銳利的綠芒，像兩粒浸透了寒潭之水的翡翠，
直勾勾地穿透玻璃，釘在阿爾吉斯臉上。阿爾吉斯的心口莫名地緊了一下。
一種并非源于物理寒冷的顫栗，順著脊椎悄然爬升。他下意識地抬手，
想要關緊那扇漏風的百葉窗。就在他指尖觸碰到冰涼窗框的瞬間——“人類，
”一個聲音毫無征兆地響起，冰冷、沙啞，帶著一種非人的平滑腔調，像砂紙刮過金屬，
“都該死。”阿爾吉斯的手猛地僵在半空。他渾濁的藍眼睛驟然睜大，
難以置信地聚焦在窗外那個小小的黑影上。貓？那只黑貓？他用力眨了眨眼，
試圖驅散眼前荒謬的幻聽，是風聲？還是這老房子不堪重負的呻吟？他側耳傾聽，
只有風聲在呼嘯，在嗚咽，在撕裂著空氣。“別裝聾作啞，老頭。”那聲音再次響起，
更加清晰，帶著一種刻骨的嘲弄和毫不掩飾的厭憎，清晰地穿透了玻璃，“你們全都該死。
”這一次，阿爾吉斯看得分明。那黑貓的嘴部，極其細微地翕動著，
伴隨著那冰冷惡毒的話語。那雙綠寶石般的眼睛，閃爍著純粹的、令人心悸的憎恨光芒，
如同淬了毒的針尖，死死釘在他臉上。阿爾吉斯·費恩活了七十八年，見過戰爭留下的廢墟，
經歷過至親離去的錐心之痛，自認早已心如枯井。然而此刻，
一股冰冷的、帶著鐵銹味的恐懼感，如同藤蔓般纏住了他的心臟，并且急劇收緊。
他踉蹌著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壁爐邊緣，發出沉悶的響聲。相框被他慌亂中掃落，
“啪”地一聲摔在地毯上，玻璃安然無恙，艾琳的笑容隔著玻璃，依舊安靜地望著他。
那貓……說話了？用一種詛咒全人類的口吻？“你……你是什么東西？
”阿爾吉斯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柵欄上的黑貓，
優雅地抬起一只前爪，慢條斯理地舔舐著，幽綠的眼睛卻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那眼神銳利得能刺穿靈魂。“東西？”它喉間發出一聲短促、冰冷的嗤笑，
“和你們這些自詡萬物之靈的東西比，我或許……更干凈一點。”阿爾吉斯張了張嘴，
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荒謬感、恐懼感，還有一絲被冒犯的憤怒交織在一起，堵住了他的喉嚨。
他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撿地上的相框，一個支撐，一個依靠。“別碰她！
”黑貓的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得像玻璃碎片刮過石板，帶著一種近乎狂暴的警告。
它弓起了背，尾巴如同鞭子般在風中抽動，喉嚨里滾出威脅的低吼，“你們人類，
不配碰任何美好的東西！”阿爾吉斯的手指僵在離相框幾英寸的地方，指尖冰涼。
那冰冷的綠眸里翻涌的憎恨，濃烈得幾乎化為實質。他毫不懷疑，如果他執意觸碰相框，
這只貓會毫不猶豫地破窗而入，用它的利爪撕碎他蒼老的皮膚。他緩緩縮回了手，
心臟在肋骨下沉重地撞擊著，每一次跳動都帶來一陣鈍痛。窗外，
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了鉛灰色的天幕，瞬間照亮了黑貓眼中那片純粹的、寒潭般的恨意。
緊接著，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雷轟然落下，仿佛就在屋頂炸開。積蓄已久的大雨終于傾盆而下，
密集的雨點瘋狂地砸在屋頂和玻璃窗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
整個世界瞬間被淹沒在狂暴的水幕和喧囂之中。黑貓的身影在雨幕中變得模糊，
唯有那雙綠眼睛，在昏暗的雨景中，如同兩盞不滅的、仇恨的鬼火，穿透水簾，
幽幽地、死死地鎖定在阿爾吉斯蒼白的臉上。阿爾吉斯扶著壁爐站穩，
冰涼的爐磚透過薄薄的襯衫傳來寒意。他彎腰，指尖觸碰到相框冰涼的玻璃面，
小心翼翼地把它重新放回壁爐架上。艾琳的笑容依舊，卻無法驅散此刻盤踞心頭的寒意。
窗外的雨聲震耳欲聾，像無數只手在瘋狂拍打著這棟老屋，而那只黑貓，
那雙燃燒著憎恨的綠眼睛，已然消失無蹤。只有白色柵欄在暴雨中無助地晃動，
提醒著他剛才的一切并非幻覺。2 幽靈凝視他拖著沉重的腿走向窗邊，
雨水在玻璃上肆意橫流，扭曲了花園的景象。沒有黑貓的蹤跡。它像它出現時一樣，
無聲無息地融入了風雨和陰影。阿爾吉斯關上吱呀作響的百葉窗，將狂暴的雨聲隔絕了大半，
但那冰冷的詛咒——“人類都該死”——卻如同跗骨之蛆，在他空寂的屋子里嗡嗡回響，
鉆進每一個角落。日子在一種詭異而緊繃的氛圍中緩慢流淌。阿爾吉斯的生活被徹底攪亂了。
那只黑貓，它并未離開。它像一個幽靈，一個懷著惡意的觀察者，盤踞在他生活的邊緣。
大多數時候，它蹲在花園那株高大的、枝干虬結的老橡樹最低的橫枝上，位置選得極好，
能清晰地看到阿爾吉斯廚房的窗戶和后門廊。它蜷縮在那里，
像一團凝固的、吸收光線的黑曜石，無聲無息，唯有那雙綠眼睛，
偶爾在阿爾吉斯不經意瞥向窗外時，倏地亮起，如同兩點寒星，帶著審視和冰冷的平估。
阿爾吉斯嘗試過無視它。他照常侍弄那些被暴雨打蔫的黃玫瑰，給它們修剪枝葉，施肥。
當他彎下腰，手指觸碰到濕潤的泥土時，總能感覺到那道冰冷的視線落在他的后頸上，
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專注。有時，他會故意在花園里多待一會兒，
修剪那些過于茂盛的常青灌木，用眼角的余光去觀察。黑貓只是靜靜地看著，
尾巴尖偶爾輕輕擺動一下，像一條伺機而動的毒蛇。它從不主動靠近，也再未開口說話。
但那種無處不在的、被憎恨凝視的感覺，像一層粘稠的、無形的油污，
涂抹在阿爾吉斯的日常之上。打破這詭異僵局的，是鄰居家的小男孩，湯米。
一個陽光還算充足的下午，阿爾吉斯正費力地修理著被風吹歪的柵欄。湯米大概七八歲，
精力旺盛得像只小馬駒，抱著一個嶄新的、紅黃相間的皮球，在他家門前的草坪上追逐嬉鬧。
皮球滾得飛快，調皮地穿過兩棟房子之間稀疏的灌木，徑直滾向了阿爾吉斯的花園，
滾到了那棵老橡樹的根部附近。湯米歡叫著追過來。就在他彎腰去撿球的剎那，樹影下，
那團凝固的黑色陰影猛地動了！快得如同閃電，一道黑線從橡樹枝杈上直撲而下，
帶著凌厲的風聲。“啊——！”湯米尖銳凄厲的哭嚎瞬間劃破了午后的寧靜。
阿爾吉斯驚得差點丟掉手中的錘子，猛地扭頭看去。黑貓已經輕盈地落回了原來的枝椏上，
姿態從容得仿佛從未離開過。它慢條斯理地抬起前爪，那雪白鋒利的爪尖上，
赫然沾染著幾滴鮮紅的血珠。它伸出猩紅的舌頭，極其細致地舔舐著爪尖的血跡，
動作優雅而專注，如同品味著某種珍饈。湯米捂著手臂，三道清晰的血痕正迅速紅腫起來，
他嚇得小臉煞白，放聲大哭，眼淚鼻涕糊了一臉。阿爾吉斯心頭火起，一股熱血涌上頭頂。
他拄著剛放下的錘子，一瘸一拐地急步走到樹下，
仰頭對著樹上的黑影怒喝：“你這惡毒的畜生！他還是個孩子！
”樹上的黑貓停下了舔舐的動作。它緩緩轉過頭，
綠幽幽的眸子俯視著樹下暴怒的老人和哭嚎的男孩，眼神里沒有絲毫的慌亂或歉意，
只有一種近乎殘忍的冷漠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扭曲的快意。“哭？
”那冰冷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清晰地在阿爾吉斯耳邊回蕩，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嘲弄，
“哭得真響啊……”它歪了歪頭，那姿態竟顯出幾分天真的殘忍，
“當年他們淹死我孩子的時候……小東西們，也是這么哭的。”它的話語如同淬了冰的匕首，
狠狠扎進阿爾吉斯的耳膜。一股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將他因憤怒而涌起的血氣凍結。
他僵在原地，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湯米的哭聲還在持續，但在阿爾吉斯此刻的耳中，
卻詭異地與黑貓口中描述的、那來自遙遠過去的、幼貓瀕死的凄厲哀鳴重疊在了一起，
形成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恐怖和音。他看著黑貓舔凈爪尖最后一縷猩紅，
綠眸中那深不見底的憎恨漩渦，仿佛要將他整個吞噬。“湯米！我的湯米！
”鄰居瑪姬太太驚惶的呼喊由遠及近。她沖進花園，一把抱住哭得渾身發抖的兒子，
看到他手臂上的血痕，立刻心疼地倒吸一口冷氣，隨即憤怒地抬頭瞪向樹上的黑貓，
又轉向阿爾吉斯，語氣尖銳：“阿爾吉斯！這該死的野貓！看看它干的好事！你得管管！
必須把它弄走！太危險了！”阿爾吉斯喉嚨發干，嘴唇翕動了幾下，
卻只擠出一句干澀的：“我……我很抱歉，瑪姬。湯米，快，跟我來，
屋里有消毒水……”他聲音艱澀，目光卻無法從那樹上的黑影移開。
黑貓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一切，眼神漠然，仿佛在看一場與己無關的鬧劇。
當阿爾吉斯扶著抽噎的湯米，在瑪姬太太充滿指責的目光下走向屋子時，他清晰地感覺到，
背后那道冰冷的視線，如同芒刺，穿透了他的脊背。那只黑貓，
它不僅僅是一個會說話的怪物，它是一段凝固的、充滿血腥的仇恨。
阿爾吉斯的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動，每一次收縮都帶來一陣鈍痛，
提醒著他那日益衰朽的軀殼。他給湯米清洗傷口、涂上碘酒時，手抖得厲害。
瑪姬太太絮絮叨叨的抱怨和警告像背景噪音一樣嗡嗡作響，但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他腦子里只有黑貓那句話，
冰冷地、反復地回放：“當年他們淹死我孩子的時候……小東西們，也是這么哭的。
”還有它舔舐人血時，眼中那令人膽寒的平靜。湯米和瑪姬離開后，屋子里再次陷入死寂，
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沉重。阿爾吉斯頹然地坐在廚房那張老舊的松木餐桌旁，
布滿老年斑的手無意識地摩挲著桌面深刻的劃痕。窗外，天色漸漸暗沉下來，暮靄四合。
那只黑貓的身影在漸濃的夜色中模糊不清，只剩下一個盤踞在橡樹枝頭的、更加深沉的輪廓。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他的心臟，越收越緊。但在這恐懼之下，
另一種更深的、更頑固的情緒在悄然滋生——一種混雜著好奇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負疚感？
艾琳生前最愛小動物，花園里常有流浪貓光顧，她總會留些食物。
這只黑貓……它那刻骨的恨意，指向所有“人類”，是否也包括他？
它那晚提到的“地下室鑰匙”……那冰冷的綠眼睛，仿佛能洞穿他極力隱藏的秘密，
窺見他靈魂深處最深的痛。他猛地站起身，動作牽扯到僵硬的風濕關節，
引起一陣尖銳的刺痛。他忍著痛，走到后門廊，擰亮了廊下那盞昏黃的老舊壁燈。
昏黃的光暈勉強驅散了一小片黑暗，照亮了廊下冰冷的水泥地。
阿爾吉斯找出一個干凈的、邊緣有些磕碰的白瓷碟子，步履蹣跚地走回廚房。他打開冰箱，
里面東西不多。他猶豫了一下，拿出那盒昨天剛買的、價格不菲的鮮牛奶，
又切了一小塊午餐剩下的、幾乎沒動過的上好火腿肉。他把牛奶小心地倒進碟子，
又把火腿肉撕成細碎的小塊，放在牛奶旁邊。他端著這個簡陋的“祭品”，再次走到后門廊。
昏黃的燈光下，他彎下腰，將碟子輕輕放在水泥地靠近邊緣、遠離風雨的地方。
牛奶在碟子里泛著溫潤的微光，火腿的咸香在潮濕的空氣中彌漫開來。他直起身，
望向橡樹的方向。那團黑影依然紋絲不動，綠眸在黑暗中若隱若現。
阿爾吉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這卑微的“供奉”能否平息一絲一毫那非人的憎恨。
他只覺得胸口堵得厲害，一種巨大的、無處安放的悲哀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沉默地站在門廊的燈光邊緣，像一個等待審判的囚徒，身影被拉得很長，
投射在冰冷潮濕的地面上。夜風穿過門廊，帶著深秋的寒意，吹動他稀疏的白發。
碟子里的牛奶表面，被風吹起細微的漣漪。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橡樹下的黑影，
似乎微微動了一下。那雙綠眸，在黑暗中閃爍的頻率似乎快了些許。
阿爾吉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終于，那團黑影輕盈地躍下樹枝，落地無聲。
它沒有立刻走向碟子，而是停在光影交界處，警惕地審視著門廊下的老人，
又仔細地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它的姿態依舊緊繃，尾巴低垂，充滿戒備。然后，
它邁著無聲而優雅的步子，悄無聲息地走到了碟子前。它沒有看阿爾吉斯，只是低下頭，
姿態依舊帶著一種高傲的疏離，開始舔食碟子里的牛奶。
昏黃的燈光勾勒出它流暢的黑色輪廓，舔舐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阿爾吉斯屏住了呼吸，一動不敢動。他注意到，當它低頭舔舐時，
那緊繃的脊背線條似乎……極其細微地放松了一點點？也許是錯覺。但無論如何，
它接受了食物。這是一個信號嗎？一個……暫時休戰的信號？阿爾吉斯不敢奢望，
只是靜靜地站著，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看著這來自黑暗的訪客享用他卑微的供奉。
直到黑貓舔凈了碟子里的最后一滴牛奶，吃掉了所有火腿碎屑，它才抬起頭，
幽綠的眼睛在燈光下轉向阿爾吉斯。那眼神依舊冰冷，如同深潭寒水，
但似乎少了些之前那種純粹的、燃燒的殺意？或者只是阿爾吉斯疲憊大腦的臆想？
黑貓看了他幾秒鐘，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然后，它倏地轉身，再次融入花園的黑暗之中，
如同水滴匯入大海，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那個空蕩蕩的白瓷碟子，在昏黃的燈光下，
泛著微弱的反光，證明著剛才發生的一切并非夢境。阿爾吉斯在原地站了很久，
直到雙腿傳來麻木的刺痛。他彎腰，緩緩拾起那個空碟子。
冰涼的瓷面貼著他同樣冰涼的手指。他抬起頭，望向黑貓消失的方向，
花園深處只有一片沉沉的、無法穿透的黑暗。那冰冷的詛咒和關于地下室鑰匙的暗示，
如同無形的枷鎖，沉甸甸地套在了他的心上。他端著碟子，步履沉重地走回屋內，
輕輕關上了后門，將那無邊的夜色和潛伏其中的未知，暫時隔絕在外。然而他知道，
那團黑暗的陰影，那雙幽綠的眼睛，早已侵入了他世界的核心。
3 地下室秘聞日子在一種奇特的、脆弱的平衡中滑過。
那只被阿爾吉斯暗自稱為“影子”的黑貓，似乎接受了門廊下那個固定的“貢點”。
每天黃昏，當阿爾吉斯將盛著牛奶和新鮮肉食（有時是特意買的雞肝，
有時是罐頭魚）的碟子放在固定位置后不久，影子便會悄無聲息地從花園的某個角落現身。
它依舊保持著距離，警惕而疏離，享用食物時從不發出多余的聲音，
也從不回應阿爾吉斯試探性的低語。它像一個恪守契約的沉默幽靈，
只在享用供奉時短暫現身，隨即再次隱沒于黑暗。
那雙綠眼睛里的憎恨似乎被一層冰冷的平靜所覆蓋，但阿爾吉斯能感覺到，那平靜之下，
是深不見底的暗流。直到那個深夜。阿爾吉斯被一種極細微的、持續的刮擦聲驚醒。
那聲音來自臥室窗外。他睡眠很淺，尤其是艾琳走后，
一點風吹草動就能將他從不安穩的夢境中剝離。他摸索著戴上老花鏡，
借著窗外透進的微弱月光，看向聲音來源。心臟猛地一沉。窗臺上，
蹲踞著那個熟悉的黑色輪廓。影子背對著他，姿態卻不像平時那般警惕地繃緊，
反而帶著一種近乎慵懶的閑適。它正專注地舔舐著自己的一只前爪，
粉色的舌頭在月光下泛著微光，動作一絲不茍，優雅得近乎詭異。阿爾吉斯屏住呼吸，
一動不敢動，生怕驚擾了這深夜的不速之客。他看著它舔舐完一只爪子，
慢悠悠地換到另一只，那專注的姿態，仿佛在進行一項神圣的儀式。
時間在死寂中一分一秒流逝。阿爾吉斯感覺自己的半邊身體都因長時間的僵臥而麻木了。
就在他幾乎以為影子只是來窗臺“巡視”時，那冰冷的、毫無起伏的聲音，
突兀地切開了夜的寂靜：“找到地下室的鑰匙。”阿爾吉斯渾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間凝固。
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喉嚨干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影子停止了舔舐的動作，但沒有回頭。
它依舊背對著阿爾吉斯，小小的頭顱微微側向一邊，似乎在聆聽窗外的風聲，
又似乎在等待他的回應。那姿態，帶著一種貓科動物特有的、居高臨下的篤定。
“鑰匙……”阿爾吉斯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沙啞而虛弱，“你要它做什么？
那下面……只是些舊工具和雜物……”“哼。
”一聲極其輕微、卻充滿不屑的冷哼從影子喉間溢出。它終于緩緩轉過頭。
月光斜斜地照在它半邊臉上，另一半臉隱在黑暗中。那雙幽綠的眼睛，
在月色下閃爍著非人的、洞悉一切的光芒，直直地刺入阿爾吉斯慌亂的眼眸。“舊工具？
雜物？”影子的聲音帶著一種刻骨的譏誚，如同冰錐，“費恩老頭，
你每晚在夢里喊的是誰的名字？你對著照片發呆時，眼里看到的是誰的臉？”它頓了頓，
那冰冷的綠眸似乎要穿透阿爾吉斯的顱骨，直視他竭力隱藏的傷痛，“找到鑰匙，
打開那扇門……我就告訴你，艾琳·費恩，你的妻子，三年前那場車禍的……真相。
”“真相”兩個字，它咬得極重，像兩顆冰冷的石子投入阿爾吉斯死水般的心湖，
瞬間激起滔天巨浪。“什么……真相？”阿爾吉斯猛地坐起身，動作太急，眼前一陣發黑，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撞擊著脆弱的肋骨，帶來一陣窒息的絞痛，“你說什么？！
艾琳的車禍……不是意外？”巨大的震驚和一種滅頂般的恐懼攫住了他，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影子沒有回答。它只是冷冷地看著他因激動而扭曲的臉，
看著他因痛苦和難以置信而顫抖的雙手。那眼神，像是在欣賞獵物徒勞的掙扎。片刻之后，
它極其優雅地站起身，最后瞥了阿爾吉斯一眼，那目光如同最后的通牒。然后，
它輕盈地躍下窗臺，黑色的身影如同墨汁滴入夜色，轉瞬消失無蹤。阿爾吉斯僵坐在床上，
渾身冰冷，如同浸在冰水里。窗外，只有風穿過枯枝發出的嗚咽。艾琳車禍的“真相”？
像一道撕裂夜空的閃電，瞬間將他心中塵封的、被定義為“不幸意外”的傷痛，
劈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血口。三年來，
他用自責（不該讓她雨天獨自開車出門）、用悲傷、用回憶筑起的高墻，在這一刻搖搖欲墜。
巨大的疑問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攥緊了他的心臟，幾乎讓他窒息。
盒里的黃銅鑰匙……那扇沉重的、散發著霉味和鐵銹氣息的門背后……藏著艾琳死亡的真相？
還有……一只復仇的黑貓？他枯坐在黑暗中，直到窗外的天色由濃黑轉為一種壓抑的深灰。
影子的話語，如同冰冷的毒蛇，盤踞在他混亂的腦海中，嘶嘶作響。復仇？真相？
這兩個詞瘋狂地撕扯著他。他想起影子舔舐帶血爪尖時眼中的快意，
想起它說起淹死小貓時那刻骨的恨意。如果艾琳的死真的另有隱情……如果真如影子所言，
它知道真相……阿爾吉斯猛地掀開被子，冰冷的空氣瞬間包裹住他。他踉蹌著下床，
不顧風濕關節的劇痛，幾乎是撲向了壁爐架。他顫抖著拿起那個蒙塵的鐵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