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旅行我騎著摩托車闖川藏線，加油站遇見舉著“求搭車”紙板的姑娘。
我瞥見她畫箱上的川美校徽，“上來，捎你一程。”林晚擠上后座時，
高原風灌滿她寬大的沖鋒衣。色季拉山口她突然摟緊我的腰：“陳川！
快看南迦巴瓦峰——”落日熔金傾瀉在雪頂上，像她教我調出的鈦白混合鎘黃。
在拉薩河畔她蘸著月光在我速寫本涂鴉：“答應我，永遠別讓調色盤干涸。
”納木錯星空下鋪開她畫作，銀河淚滴般暈染在宣紙的留白處。
1 高原邂逅摩托車引擎粗糲的轟鳴撕扯著高原稀薄的空氣，陳川伏在油箱上，風聲如刀，
刮過他沒扣嚴實的沖鋒衣領口，灌進滾燙的脖頸。雅安到康定這段路。
318國道像一條被隨手甩在巨大褶皺山體上的灰色帶子，無盡的彎道，盤旋著向上，向上，
榨取著鋼鐵和血肉的最后一絲氣力。油箱指針顫巍巍滑向紅色警戒線，前方山坳里，
一個孤零零的加油站闖入視野，像茫茫戈壁里一塊褪色的補丁。他擰著油門沖下緩坡，
車身在坑洼路面上劇烈顛簸。塵土尚未落定，一個身影便固執地杵在簡陋加油機旁，
闖進他因疲憊而有些模糊的視線。那是一個女孩，孤零零地站在公路邊緣，身形單薄，
像是被這蒼茫天地遺落的一顆石子。她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大背包，幾乎壓彎了她的脊梁，
手里卻固執地舉著一張硬紙板，上面用粗黑的馬克筆寫著“求搭車——林芝”。
高原強烈的紫外線勾勒出她纖瘦的輪廓，寬大的深藍色沖鋒衣被風鼓蕩著，
幾乎要將她整個人裹挾而去，顯得她格外單薄。一頭黑發在腦后胡亂扎了個揪，
幾縷發絲被汗水粘在光潔的額角，臉頰透著缺氧和日曬混合的潮紅。陳川停穩車，伸腿一支，
摘下沾滿灰塵的騎行鏡。目光掃過她腳邊那個沾著泥點的舊畫箱時，倏地停住了。畫箱側面，
、帶著點水墨意蘊的校徽圖案——一個帶有三個拱門跟三角頂的小房子——那是川美的標志。
“喂！”他朝她揚了揚下巴，聲音帶著一路風塵的沙啞，“美院的？載你一程？
”他盡力拔高聲音，試圖蓋過引擎的余音和呼嘯的風聲。女孩猛地抬起頭，
她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跳，像只受驚的小鹿，猛地后退了半步，
握著紙牌的手下意識地收緊，指關節微微泛白。那雙抬起的眼睛里，
最初的驚慌如同薄冰般迅速碎裂、融化，露出底下清澈而好奇的光澤。她用力點頭，
聲音清脆，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喘息：“嗯！你也是？”“西美油畫，陳川。”他伸出手，
報上名字，簡短回答，隨后掏出錢遞給加油站的老師傅，示意加滿。“川美國畫，林婉。”，
林晚臉上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像陰云密布的天空忽然裂開一道縫隙。
她手忙腳亂地收拾地上的畫箱和鼓鼓囊囊的登山包，動作有些笨拙，顯然不太習慣負重。
費了點勁，她才把畫箱橫捆在自己背后，登山包則努力塞在兩人之間狹窄的空隙里。
當她小心翼翼地抬腿跨上后座時，寬大的沖鋒衣下擺被風呼地一下掀起，
露出里面洗得發白的運動褲。“坐穩了？”陳川問，感覺到身后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帶著頭盔磕碰他后背的觸感。他擰動油門，引擎咆哮著，車身猛地向前一竄。
一聲小小的驚呼從身后傳來，緊接著，一股溫熱的力道驟然環住了他的腰，抓得很緊，
隔著衣物傳遞過來細微的顫抖。風立刻變得狂暴起來，帶著粗糲的沙礫感，
呼嘯著灌滿他們的耳朵和衣領。摩托像一枚倔強的楔子，沿著蜿蜒的山路，
持續不斷地向著更高、更荒涼、更接近天空的地方扎去。空氣越來越稀薄，
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短促而費力。陳川能清晰地感覺到林晚環在他腰間的手臂，
從最初的僵硬、試探，漸漸松弛下來，但那份依賴的重量，卻實實在在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
摩托車的引擎聲在空曠的高原上拖拽出一條長長的、單調的尾音。偶爾，林晚會在我身后，
隔著呼呼作響的風，指點遠處的某個地標——一片形狀奇異的云，
或山脊線上某個極小的瑪尼堆。她的聲音不大，通過維邁通傳入我的耳朵，
像風鈴的碎片偶爾撞在一起。“陳川！快看——”林晚的聲音突然在他耳邊炸響，
帶著一種近乎窒息的激動和難以置信的顫抖。她環在他腰上的手臂猛地收緊，
手指隔著沖鋒衣用力地攥住了他腰側的衣料，整個人幾乎要貼到他背上。
陳川下意識地順著她目光的方向望去。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前方，
巨大的、金字塔般棱角分明的南迦巴瓦峰，毫無遮擋地矗立在天地盡頭。此刻正值日落，
那燃燒殆盡的太陽，正將最后也是最熾烈的熔金，
毫無保留地傾瀉在它覆蓋著萬年積雪的尖頂上。整座雪峰，
像一塊被天地熔爐煅燒到極致的白金，純粹、熾烈、輝煌得令人心膽俱裂。光芒萬丈，
刺得人眼睛發痛，卻又讓人無法移開視線。“像……”林晚的聲音輕飄飄地落在他耳邊，
帶著高原缺氧般的喘息，“像……鈦白……混合了最純的鎘黃……”陳川的心跳，在那一刻，
漏跳了一拍。他從未想過，調色盤上最尋常不過的兩種顏色，在這天地造化的神跡面前，
竟能如此完美地契合。他下意識地放緩了車速，想讓這驚心動魄的美多停留一秒，
再停留一秒。林晚的頭輕輕地、信任地抵在他的后背上，隔著厚厚的騎行服，
傳遞著無聲的驚嘆與依戀。夕陽熔鑄的雪頂金光，映在她仰望的側臉上，柔和得不可思議。
2 月光契約拉薩河在夜色里流淌，寬闊而沉靜，
河面倒映著城市稀疏的燈火和漫天低垂的星子，像撒落了一河細碎的鉆石。
白日里喧囂的游客早已散去，只剩下河水沖刷卵石的嘩嘩聲，溫柔地舔舐著夜的邊緣。
陳川和林晚并肩坐在河岸邊的石灘上，離他們停著的摩托車不遠。篝火早已熄滅，
只剩下一堆暗紅的余燼，偶爾迸出一兩點微弱的火星。
空氣中彌漫著青稞酒清冽微甜的氣息和牛糞火特有的、干燥而溫暖的味道。
林晚小口啜飲著最后一點青稞酒，雙頰緋紅，眼神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清亮濕潤。
她拿起陳川攤開在膝頭的速寫本——那上面有他今天在八廓街捕捉的幾張匆匆線條。“喂，
大畫家，”她忽然開口，聲音帶著點酒后的慵懶和俏皮，指尖點了點他空白的一頁，
“借我塊地方？”陳川挑眉，把速寫本推到她面前，順手把一支削好的炭筆遞過去。
林晚卻搖搖頭。她放下青稞酒囊，神秘兮兮地從自己隨身的小包里摸索了一會兒，
掏出的不是筆，而是一個小小的、裝著半透明液體的分裝瓶和一支極細的勾線筆。月光下，
瓶里的液體微微蕩漾，閃爍著珍珠母貝般的光澤。“這是什么？”陳川好奇地問。
“秘密武器。”林晚狡黠一笑，擰開瓶蓋，一股極淡的、難以形容的植物清香飄散出來。
她用小勾線筆蘸取了一點那晶瑩的液體，沒有多余的言語，俯身在陳川的速寫本空白頁上，
借著清冷的月光，落下了第一筆。筆尖游走，輕盈而流暢。沒有具體的形象，
只有一些抽象的、仿佛有生命般流動的線條和暈染開的水痕。那液體在粗糙的紙面上暈開，
形成極其微妙、難以言喻的淡金和月白的光暈，像是捕捉到了月光本身流淌的軌跡。
她畫得很快，帶著一種即興的、忘我的投入。夜風吹拂著她額前的碎發，她微微瞇著眼，
嘴角噙著一抹專注的笑意。最后一筆落下，
那抽象的、流淌著月光的痕跡在紙頁上安靜地呼吸。林晚側過頭，看向陳川，
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還亮。她伸出手，指尖還帶著一點那液體的微涼，
輕輕點了點陳川的心口，又點了點他放在一旁、沾滿了各色干涸顏料的舊調色盤。“陳川，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鄭重的力量，清晰地穿透了拉薩河的流水聲，“答應我。
”“嗯？”“永遠，”她一字一頓，目光灼灼，“別讓這里，”指尖再次落在他心口，
“還有它，”指向調色盤，“干涸掉。”月光如水，流淌在她認真的臉上，
也流淌進陳川驟然收緊的心房。一種滾燙的、帶著承諾的重量的東西，無聲地沉了下去。
他喉頭滾動了一下，最終只是用力地、重重地點了點頭。那幅月光下的“速寫”，
像一個無聲的契約，烙印在紙上，也烙進了他心里。
3 金頂之吻布達拉宮巨大的紅白宮墻在午后灼熱的陽光下沉默矗立，
像一座拔地而起的神祇居所，俯視著腳下匍匐的城市和如織的游人。
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在宮殿頂端的金幢和金頂之上，
反射出令人無法逼視的、純粹而暴烈的光芒，仿佛整座宮殿都在燃燒。
陳川和林晚剛從擁擠的參觀人潮中擠出來，額頭上都沁著一層細密的汗珠。
空氣干燥得仿佛能擦出火星，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布達拉宮濃烈的奶腥味跟高原特有的灼熱感。
兩人隨著人流，沿著宮墻外側的轉經道緩緩移動，
周圍是低沉的誦經聲、轉經筒嗡鳴的轉動聲和游客們壓低音量的驚嘆。
走到一處相對僻靜的宮墻拐角，前方被一小隊磕長頭的信徒暫時阻住了去路。
陽光正好被高聳的宮墻遮擋，投下一片狹長而珍貴的陰涼。陳川停下腳步，
擰開隨身的水壺遞給林晚。“喝點水。”他看著她被曬得發紅的臉頰。林晚接過來，
仰頭喝了幾口，幾滴水珠順著她小巧的下巴滑落。她長長舒了口氣，抬起頭，
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頭頂那片金頂吸引。那片純粹到極致的金色，在高原湛藍的天幕下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