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雨娥的二閨女張茹玉恰好出生在特殊的動蕩年代初期，那是一個風云變幻、街頭巷尾時刻涌動著不安氣息的年月。年幼的茹玉，身形瘦小卻透著股機靈勁兒，每當街頭紅衛兵游行的隊伍浩浩蕩蕩地經過，那一片醒目的紅袖章、激昂的口號聲，就像有一種魔力，常引得她像被釘住了一般駐足觀看，眼中滿是憧憬，小嘴微微張著，仿佛也想跟著吶喊出聲。
還沒到上學年紀，她就已經對外面的“熱鬧”向往至極。夜晚的風有些涼意，可她的心卻熱得發燙，時常趁著家人不注意，像只敏捷的小貓，偷偷溜出門去，緊緊跟在姐姐班級的隊伍后面。昏黃的路燈一盞盞閃過，她小小的身影穿梭在大街小巷，扯著還略帶稚嫩的嗓子，高呼著“毛主席萬歲！共產黨萬歲！……”等口號，臉蛋因為興奮而漲得通紅，額前的發絲被汗水浸濕，一綹一綹地貼在額頭。
可誰能料到，時光流轉，待她上了一年級，滿心期待能像其他小伙伴一樣戴上紅領巾時，現實卻給了她沉重一擊。眼見身邊諸多同學都陸續當選為“紅小兵”，那些平日里作業都寫得歪歪扭扭，上課還愛開小差的同學，都神氣地戴上了紅領巾，在校園里昂首闊步。而品學兼優的張茹玉，課堂上回答問題總是又快又準，作業工工整整，對待老師同學禮貌有加，卻遲遲未得到學校批準。每次班級推選上報后，她總是像被一陣冷風吹落的樹葉，因所謂“家庭成分”問題被學校毫不留情地刷下。
有同學實在心疼她，那是個胖乎乎的小男孩，平日里最佩服茹玉的學問。他漲紅了臉，氣呼呼地跑去跟老師求情，眼睛睜得大大的，急切地說：“老師，張茹玉學習這么出色，為啥不能加入紅小兵？這太不公平啦！”老師聽了，臉上閃過一絲無奈，只能輕輕嘆了口氣，含糊回應：“這是學校的決定，老師也沒辦法。”
張茹玉得知后，滿心委屈如決堤的洪水，卻只能強忍著，在沒人的角落里暗自落淚。晶瑩的淚珠一串串地滾落，打濕了她的衣襟，肩膀微微顫抖著。一次選紅小兵填表時，班長走到她書桌旁，目光直直地盯著張茹玉，問道：“茹玉，你家里啥成分？”張茹玉像是被一道強光刺中，手指下意識地揪緊衣角，猶豫再三，嘴唇囁嚅著，違心地說了句“不知道”，而后便像只受驚的小兔子，迅速低下頭。不用說，這次選舉又落了湯。
放學后，她一路小跑沖進家門，還沒站穩腳跟，淚水就奪眶而出，沖媽媽哭訴抱怨，那張小臉哭得花貓似的：“媽，您是貧農，為啥要嫁給富農家，我不跟爸姓了，我要跟您姓。”
彼時，霍雨娥正在昏暗的油燈下，就著那一小團昏黃的光暈縫補衣裳，聽到女兒帶著哭腔的喊聲，手中的針線頓住，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女兒滿是委屈與淚痕的面容。她滿心疼惜，只能苦笑著搖頭，眼中的慈愛似要溢出來，輕輕放下手中的活計，站起身，緩緩走到女兒身邊，伸出她那粗糙卻無比溫暖的手，溫柔地幫女兒擦去縱橫的淚水，又輕輕拉過張茹玉，讓她坐在床邊，另一只手順勢捋了捋女兒凌亂的頭發，眼神里滿是慈愛與堅定，輕聲細語地安撫道：“傻孩子，這又不是你爸的錯，咱家人也不是啥壞人。孩子，你別灰心，媽知道這事兒委屈你了，可你想想，你學習那么好，只要再努力一些，讓自己在班里特別特別出色，老師和同學們都看得見你的好，肯定就能選上。咱不跟別人比，就跟自己較勁兒，把知識學得扎扎實實的，把本事練得硬硬朗朗的，媽相信，總有一天，他們會認可你的。”說著，把女兒攬進懷里，輕輕拍著她的后背，母女倆的身影在昏黃的燈光下，透著幾分凄涼與無奈，卻又仿佛被一層暖光籠罩，溫情滿滿。
張茹玉聽著媽媽的話，抽噎漸漸止住，她抬起滿是淚痕的眼睛，望著媽媽，雖仍帶著一絲委屈，卻重重地點了點頭，小拳頭也不自覺地攥緊，仿佛下了很大很大的決心。從那之后，每天清晨，天還沒大亮，當別家孩子還在睡夢中時，張茹玉就悄悄起床，躡手躡腳地搬個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借著微弱的晨光，誦讀課文、背誦詩句，小小的身影在晨曦中顯得格外堅毅。
上學路上，別的同學嬉笑打鬧，她卻默默在心里回顧前一天學的知識，或是預習當天要上的新課，遇到不懂的地方，就標記下來，準備到學校去問老師。課堂上，她更是全神貫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黑板，像一塊干涸的海綿拼命汲取知識的甘霖，老師每提一個問題，她都第一個高高舉起小手，回答得又快又準。課間休息時，同學們都跑去操場玩耍，她卻獨自留在教室里，抓緊時間做習題、復習筆記，有時候為了解一道難題，連午飯都忘了吃，直到把難題攻克，才長舒一口氣，露出滿足的笑容。
日子一天天過去，茹玉的成績在班里愈發拔尖，每次考試都名列前茅，作業本上的紅勾勾密密麻麻，老師贊許的目光也越來越多。可即便如此，每次評選“紅小兵”時，她還是因為家庭成分問題被卡在門外。但張茹玉沒有氣餒，她想起媽媽的鼓勵，心中有個聲音在吶喊：我要更努力，讓所有人都看到我的優秀！
直到三年級，文化大革命隨之結束，張茹玉才終于戴上了心心念念的紅領巾。當那一抹鮮艷的紅色系在她脖子上時，她的眼眶瞬間濕潤了，那是多年來委屈與期待得到回應后的復雜情緒。學校里曾經彌漫的緊張與壓抑也悄然散去，恢復了應有的生機與活力。張茹玉學習更加刻苦努力，憑借優異的成績和樂于助人的品格，她成為了同學們學習的榜樣，還擔任了班干部，協助老師管理班級事務。霍雨娥看著女兒充滿自信的笑容，欣慰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