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沖垮河灘那天,我撿到了個渾身濕透的漂亮女人。她背上有對半透明的翅膀,
只吃花蜜不吃飯。村里人都說她是山里的精怪,勸我趕緊扔了?!叭觽€屁!白撿的媳婦不要?
”我把她鎖進(jìn)屋里,“翅膀沾水就飛不動,看你能跑哪去!”直到那晚暴雨又至,
我摸黑爬上屋頂,偷偷掀開了幾片瓦。“讓雨淋壞翅膀…她就永遠(yuǎn)是我的了。
”---暴雨跟老天爺?shù)瓜茨_水似的,嘩啦一下就是三天三夜,
把村東頭那片河灘沖得稀巴爛。水退了,太陽蔫頭耷腦地露了臉,
空氣里一股子爛泥巴的腥味兒。我扛著鋤頭,深一腳淺一腳往河灘上踩,心里罵罵咧咧。
狗日的雨,莊稼泡湯了,今年冬天怕是只能喝西北風(fēng)填肚子。爛泥巴黏腳,
跟狗皮膏藥似的甩不脫。我走得正煩,眼睛一掃,前面河灘邊上一堆爛草根和碎木頭中間,
好像趴著個啥玩意兒?;也涣锴锏模淮筵纭!吧锻嬉鈨??”我嘀咕著,拄著鋤頭往前湊。
走近了,我的心猛地一抽抽。草堆里,趴著個人!還是個女人!臉朝下埋在爛泥里,
一動也不動?!拔?!”我吼了一嗓子,聲音有點抖。沒動靜。我蹲下去,心怦怦直跳。
別是個死人吧?晦氣!我伸出沾滿泥巴的手,小心翼翼地去扒拉她的肩膀。
那肩膀冰涼冰涼的。我用了點力氣,把她翻了過來。一張臉露了出來。
臉上的泥水被我胡亂抹開一些,底下那張臉……我的老天爺!我這輩子,
就沒見過這么齊整的娘們!臉皮子白得像剛剝殼的雞蛋,眉毛彎彎的,鼻子又小又挺,
嘴唇?jīng)]點血色,可那形狀,嘖嘖……好看得讓人心慌?!斑€活著沒?
”我手指頭哆哆嗦嗦地伸到她鼻子底下。有氣!很弱,但確實還有氣兒!我松了口氣,
不是死人就好。剛想把人扶起來,眼睛往她后背一掃,我整個人像被雷劈中,僵住了。
她濕透的、破破爛爛的衣裳底下,緊緊貼著后背,收攏著兩片東西。那玩意兒薄得像層紗,
半透明的,帶著點灰撲撲的顏色,上面還有些彎彎繞繞的暗紋。水珠子掛在上頭,顫巍巍的。
這不是人該長的東西!這他娘的是什么玩意兒?蜻蜓?蛾子?我腦子里嗡的一聲,
嚇得差點一屁股坐進(jìn)泥里。山里的精怪?淹死鬼變的?那些老輩子嘴里嚇唬小孩兒的玩意兒,
一股腦全涌了上來。我腿肚子直轉(zhuǎn)筋,手扶著鋤頭才沒癱下去。跑!趕緊跑!
離這邪乎玩意兒越遠(yuǎn)越好!這念頭像野草似的在我腦子里瘋長??伞请p眼睛閉著,
長長的睫毛濕漉漉地搭著,那張臉……太他娘的好看了。就這么扔在爛泥灘里,被野狗啃了?
我杵在那兒,心里頭兩個小人打得不可開交。一個喊:“快跑啊柱子!命要緊!
這玩意兒看著就不吉利!”另一個聲音,又低又狠,像鉆進(jìn)了骨頭縫里:“多俊的娘們啊!
白撿的!你柱子打一輩子光棍,連個暖被窩的都沒有!是人是鬼,先弄回去再說!
”我喘著粗氣,胸口一起一伏。最后,那股子憋了三十年的光棍勁兒占了上風(fēng)。
去他娘的精怪!老子怕個球!是福是禍,撿回去才知道!我一咬牙,把鋤頭往旁邊一扔,
彎下腰,手穿過她的腿彎和后背。一使勁兒,把她抱了起來。她身子軟綿綿的,輕飄飄的,
像抱著一捆曬干的稻草。那對濕漉漉、半透明的翅膀軟塌塌地垂著,蹭著我的胳膊,
冰涼涼的,帶著滑膩膩的觸感。我抱著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心里七上八下。
懷里這輕飄飄的分量,還有那對冰涼涼的翅膀,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柱子,你抱回家的,
可能真不是個人。管他呢!我梗著脖子,加快了腳步。就算是鬼,也是個頂頂好看的艷鬼!
我家那破屋子,泥墻茅草頂,風(fēng)大點都怕吹跑了。我把她放在我那硬邦邦的土炕上,
炕上就鋪著一張磨得發(fā)亮的破草席。她躺在那兒,臉色白得像紙,翅膀緊貼在背上,
那半透明的玩意兒沾滿了泥水,看著更瘆人了。我去灶房生火燒水。柴火潮,煙特別大,
熏得我眼淚直流。好不容易燒開一小鍋水,我拿個豁了口的破瓦盆舀了點熱水,
又兌了些涼水,端到炕邊。找了塊還算干凈的破布頭,沾濕了,小心翼翼地給她擦臉。
溫?zé)岬牟疾吝^她的額頭、眼睛、臉頰……那張臉擦干凈了,在昏暗的光線下,簡直像會發(fā)光。
我的心又咚咚跳起來,手都有點抖。這臉蛋子,比村長家新娶的媳婦還俊十倍!
擦到脖子的時候,我停住了。再往下……不合適。我猶豫了一下,
目光落到她后背那對臟兮兮的翅膀上。這玩意兒咋辦?也擦擦?我咽了口唾沫,
手指頭試探著,輕輕碰了一下那翅膀邊緣。冰涼,滑膩,還有點軟乎乎的彈性,
像……泡久了水的薄皮兒。那翅膀猛地一顫!幅度很小,但真真切切地抖了一下!
我嚇得差點把盆扔了,往后一蹦老遠(yuǎn),后背撞在墻上。炕上的人,眼皮子艱難地動了幾下,
然后,慢慢地,睜開了。那雙眼睛……我的老天爺!又大又黑,
眼珠子跟浸在清水里的黑葡萄似的,又清又亮。她茫然地看著低矮破敗的茅草屋頂,
眼神空空的,好像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在哪兒。那眼神,干凈得像個剛生下來的娃娃,
一點雜質(zhì)都沒有。可她那張臉,明明是個大姑娘!她眼珠子慢慢地轉(zhuǎn),終于落在我身上。
她看著我,眼神里全是陌生和迷茫,沒有一絲害怕,也沒有一絲好奇,就是純粹的……空白。
“你……”我嗓子眼發(fā)干,擠出個音兒,“你……醒了?”她沒說話,只是看著我,
黑眼珠子像兩口深不見底的井?!澳恪膬簛淼模俊蔽矣謫?,聲音發(fā)虛。她還是沒吭聲,
眼神還是那么空。完了,不會是個傻子吧?或者是個啞巴?我心里咯噔一下。
但那雙眼睛太干凈了,干凈得讓人沒法往壞處想?!梆I不餓?”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想起灶房還有半塊硬得像石頭的雜糧餅子。她沒反應(yīng),眼珠子又慢慢轉(zhuǎn)向別處,
好像對我失去了興趣。那對半透明的翅膀微微動了動,沾著的泥水往下淌,
在破草席上洇開一小片污跡。我看著她,心里頭那點僥幸像風(fēng)里的蠟燭,忽閃忽閃的。
好看是真好看,可這懵懵懂懂的樣子,再加上那對翅膀……這媳婦兒,怕是不好養(yǎng)啊。
接下來的日子,我這破屋子像是掉進(jìn)了個怪圈。蝶兒——我自己給她起了個名兒,
因為她那對翅膀——像個剛出生的娃,啥也不懂。教她說話,
她只會睜著那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茫然地看著我,嘴里偶爾發(fā)出幾個不成調(diào)的音。
教她穿衣服,她笨手笨腳,能把袖子當(dāng)褲腿套。那對翅膀更是麻煩,稍微碰一下,
她就皺眉頭,好像很疼。最要命的是吃飯。我把家里最好的東西——半碗糙米熬的稀粥,
吹涼了端到她嘴邊。她湊近聞了聞,眉頭立刻皺得緊緊的,小臉扭到一邊,死活不肯張嘴。
我急得滿頭汗,就差掰開她嘴往里灌了。“祖宗!你倒是吃點啊!不吃東西要餓死的!
”我端著碗,像哄祖宗。她不理我,
眼神飄向墻角那堆我昨天順手摘回來、打算曬干了當(dāng)柴火燒的野花。那野花蔫頭耷腦的,
一點都不好看。她眼睛卻亮了亮,伸出細(xì)白的手指頭,輕輕碰了碰一朵蔫巴的小黃花。
我腦子里靈光一閃。翅膀?吃花?我猛地想起以前聽村里老人扯閑篇,說深山里有花妖草精,
吸風(fēng)飲露。我半信半疑,趕緊跑到屋后那片野地里。春天剛冒頭,野花開得稀稀拉拉。
我胡亂摘了一把,黃的白的紫的都有,也顧不上好看不好看,捧回屋里。
我把那捧野花遞到她面前。蝶兒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餓極了的人看見白面饃饃。
她伸出白得晃眼的手,小心翼翼地捻起一朵小小的紫色地丁花,放到鼻子下深深吸了一口氣,
臉上露出一種我從沒見過的、極其滿足的神情。然后,她張開嘴,伸出一點點粉色的舌尖,
極其珍惜地舔了舔那小小的花瓣。她真的只吃花!我站在旁邊,看著她像只真正的小蝴蝶,
專注地、小口小口地舔食著花瓣上的露水和花蕊。那畫面又詭異又……有種說不出的好看。
陽光從破窗戶紙的洞里漏進(jìn)來,正好照在她低垂的睫毛和那對半透明的翅膀上,
翅膀邊緣閃著一點點細(xì)微的、彩虹似的光。我心里那塊大石頭,“咚”一聲落了地。
能吃花就行!山里頭野花多的是,餓不死她!撿到寶了!這念頭像野火一樣燒起來,
燒得我渾身發(fā)燙??蛇@“寶”藏不住。我總得出去干活,不可能一天到晚把她鎖屋里。
那天我下地回來,剛走到我家那破籬笆院門口,就聽見里面王大媽那破鑼嗓子在嚷嚷,
還夾著幾個婆娘嘰嘰喳喳的議論聲。我心頭一緊,三步并作兩步?jīng)_進(jìn)去。
只見王大媽叉著腰站在院子里,唾沫星子亂飛,對著我家那扇緊閉的破木門指指點點。
旁邊圍著幾個平時就愛嚼舌根的婆娘,個個伸長了脖子,像一群等著啄食的雞。“柱子!
你可算回來了!”王大媽看見我,嗓門更大了,“你快把你屋里那妖物弄走!
剛才我隔著門縫瞅了一眼,我的娘哎!背上長著那啥玩意兒?翅膀?!烏漆嘛黑,還透亮!
嚇?biāo)纻€人!”“就是就是!”旁邊一個婆娘幫腔,臉上又是害怕又是興奮,“柱子,
你膽子也太肥了!河里沖上來的臟東西也敢往家撿?別是山里的精怪出來害人的吧?
”“聽我一句勸,柱子!”王大媽苦口婆心,湊近我,壓低了點聲音,
可那音量還是全村都能聽見,“趁著天沒黑透,趕緊把她扔回河灘去!這東西邪性!
你看她那樣,傻不愣登的,光吃花,那是人嗎?小心她半夜吸了你的陽氣!
到時候你哭都來不及!”她們七嘴八舌,唾沫星子都快噴到我臉上了。我腦子嗡嗡響,
一股邪火直沖頭頂。扔回去?放屁!我好不容易撿到的漂亮媳婦!“滾!
”我猛地吼了一嗓子,聲音大得把自己都嚇了一跳。那幾個婆娘嚇得往后一縮。
我抄起靠在墻邊的破掃帚,胡亂揮舞著,像趕一群討厭的蒼蠅:“都給我滾!
我家的事輪不到你們嚼舌根!再敢來瞎嗶嗶,老子掃帚可不認(rèn)人!
”王大媽她們被我兇神惡煞的樣子嚇住了,嘴里嘟囔著“不識好歹”、“等著倒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