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三少爺謝允之的通房丫鬟桃枝有個樸素夢想:漲月錢,攢夠銀子出府開點心鋪子。
可張嬤嬤一句話砸碎了她的美夢:“夫人說了,通房月錢按三等丫鬟算!
”桃枝捏著僅剩的桂花糕悲憤交加,眼前閃過醬肘子、新胭脂和小富婆計劃灰飛煙滅。當晚,
少爺書房里傳出對話?!皳跖??月錢二兩?”桃枝眼睛發亮。“成交!
保證一只母蚊子都飛不進您三丈之內!”王氏精心安插的美人接連被桃枝“無意”擋回。
正室夫人摔了茶盞:“廢物!連個蠢貨都斗不過?”她冷笑抽出御賜金簪:“去,
把這臟東西放進那丫頭屋里!”1秋日的陽光暖融融地潑灑在青石小徑上,
卻半點暖不進桃枝的心里。她捏著手里僅剩的半塊桂花糕,指尖用力得發白,
仿佛那是她搖搖欲墜的人生夢想最后一點殘渣。張嬤嬤那張刻薄的臉近在咫尺,
三角眼斜睨著,嘴角耷拉,活像廟里泥塑的惡鬼。她干癟的嘴唇一張一合,
吐出的每個字都帶著冰碴子:“夫人說了,府里用度吃緊,各處都得緊著點兒。
你這通房丫頭的月錢嘛……”她故意拖長了調子,欣賞著桃枝瞬間繃緊的肩膀,
“就先按著府里三等丫頭的份例來吧?!蔽说囊宦暎抑δX子里像有一百只蜜蜂炸了窩。
三等丫頭?五百文?她那每月實打實一兩銀子的通房月錢,就這么被輕飄飄一句話,
砍掉了一半?!“嬤嬤!”桃枝猛地抬起頭,
腮幫子還鼓囊囊塞著最后那點沒來得及咽下去的桂花糕甜香,杏眼瞪得溜圓,
努力擠出點委屈巴巴的水光,“這、這不合府里的規矩吧?通房月錢明明是一兩,
三等丫頭才五百文……這、這縮水也忒狠了點兒!” 她心里的小算盤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興花樣的胭脂水粉;還有她心心念念、壓在箱底最深處那個小本子上畫的藍圖——攢夠銀子,
贖了身,開個香香甜甜的小點心鋪子,當個自在的小老板娘……全完了!啪嚓一聲,
夢想的琉璃盞摔了個粉碎,連點渣都沒剩下!張嬤嬤鼻腔里重重地哼出一股冷氣,
眼神輕蔑得像在看腳底的泥:“規矩?夫人說的話,就是頂頂大的規矩!嫌少?
”她上下掃視著桃枝,那眼神黏膩又冰冷,“有本事啊,你讓三少爺親自開口,給你漲去!
看三少爺樂不樂意為你這小蹄子費一句口舌!”找三少爺?桃枝心里那點剛冒頭的火星子,
“噗”地被一盆冰水澆了個透心涼。那位爺?侯府里出了名的富貴閑人,頭號大咸魚!
每日里不是拎著個精巧的鳥籠子在后花園溜他那只會學貓叫的畫眉,
就是蹲在廊下寶貝似的守著他那些裝在罐子里的“大將軍”、“黑元帥”(蛐蛐),
再不然就是歪在書房榻上,捧著本閑書一看一天,萬事不掛心。
后院里的通房丫頭流水似的換,就沒見他多瞧過誰一眼。找他提月錢?
桃枝幾乎能立刻在眼前勾勒出謝允之那張俊臉,眼皮懶洋洋地一掀,
一個毫不走心的白眼翻過來,說不定還會嫌她聒噪,擾了他老人家的清靜。這通房當的!
桃枝捏緊了拳頭,指甲掐進掌心。連個正經丫鬟都不如!她那宏偉的躺贏人生第一步,
就活生生卡死在了這該死的“錢”字上!* * *夜色像塊濃稠的墨緞子,
沉沉地罩了下來。前頭正院里絲竹管弦咿咿呀呀地響著,
夾雜著一個尖細嗓子拔得老高的唱腔,活像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雞,一聲聲頑強地穿透寂靜,
直往謝允之的書房里鉆。書房里點了燈,光線卻有些懶洋洋的。書架上倒是擺滿了書,
可惜落了一層薄灰。真正顯眼的是墻角幾個精致的青瓷罐子,隱約傳出窸窸窣窣的蟲鳴。
靠窗的紫檀木書案上,隨意丟著幾本翻得起了毛邊的市井話本,
書名透著股濃濃的閑散氣息——《風流俠客俏廚娘》、《游龍戲鳳三百回》。
謝允之就歪在窗邊的湘妃榻上,一身松垮的月白綾袍,襯得他越發慵懶。
那張俊臉此刻卻緊緊皺著,眉宇間鎖著一團揮之不去的煩躁。
他用兩根修長的手指死死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另一只手煩躁地抓起榻上一個錦繡軟枕,
惡狠狠地捂在自己耳朵上。世界并沒有因此清靜。那魔音依舊頑強地往他腦仁里鉆。
吱呀一聲輕響,書房門被推開一條縫。桃枝端著個黑漆托盤,
上面放著一盞剛沏好的雨前龍井,小心翼翼地探進半個身子。
她一眼就瞧見了榻上那位爺生不如死的模樣,心里的小算盤立刻又噼啪撥動起來。機會!
她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把茶盞輕輕放在榻邊的小幾上,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了什么。然后,
她微微福了福身,聲音壓得低低的,帶著恰到好處的委屈和一點點告狀的意味:“少爺,
您喝茶。奴婢……奴婢就是心里有點憋悶,想跟您念叨念叨。”謝允之沒動,眼皮都沒抬,
只從軟枕后面發出一聲模糊又飽含怨氣的咕噥:“王氏又往我院子里塞人了?
這回是彈琴的還是畫畫的?還是唱曲兒的?前頭那動靜,是打算把閻王爺都嚎出來嗎?
” 那前院的“天籟之音”適時地又拔高了一個調門,像是在為他的話做注腳。
桃枝心里一樂,面上卻更愁苦了三分,聲音也帶上了點不易察覺的哭腔:“回少爺,
夫人她……倒沒往咱們院里塞人。就是……就是……”她故意停頓了一下,吸了吸鼻子,
“夫人說府里用度緊,把奴婢的月錢……給降了,按三等丫頭的份例算。” 最后幾個字,
她說得又輕又快,但那“降了”、“三等丫頭”幾個字,卻咬得分外清晰,
像小錘子一樣敲在謝允之被噪音折磨得脆弱的神經上。軟枕后面,謝允之的動作頓了一下。
他緩緩地、極其不情愿地把軟枕從臉上挪開,
露出一雙被吵得布滿紅血絲卻依舊漂亮得過分的眼睛。那眼神帶著點被打擾清夢的惱怒,
懶洋洋地落在桃枝身上,像探照燈似的上下掃視。這小丫頭……臉蛋是挺嬌俏,柳葉眉,
杏核眼,皮膚白得像剛剝殼的雞蛋。但此刻,那雙本該水汪汪的大眼睛里,
閃爍的卻不是他司空見慣的、后院女人那種帶著鉤子的媚態或楚楚可憐的哀求。
那里面明晃晃地跳動著一種東西——對金錢最純粹、最熾熱的渴望!
像餓了三天的貓看見了魚干,像守財奴看見了金元寶。這種眼神,
在后院那群整天琢磨著怎么爬上他床或者給他正妻添堵的女人堆里,
簡直是一股……清奇的泥石流。一個念頭,如同被前院魔音逼出來的靈感火花,
嗤啦一下在謝允之混沌的腦子里炸開了。他猛地從榻上坐直了身體,
動作快得和他平日里的懶散判若兩人。那雙桃花眼瞬間亮了起來,
像是終于找到了解決噪音污染和眼前這麻煩事的終極方案?!疤抑?,” 謝允之開口,
聲音因為剛離開軟枕而帶著點沙啞,卻透著一股奇異的興奮,“你想不想……月錢翻個倍?
”月錢?翻倍?!這兩個詞像帶著鉤子,精準無比地鉤住了桃枝所有的神經。
她那雙本就圓溜溜的杏眼,“唰”地一下瞪到了極致,
里面瞬間點燃了兩簇熊熊燃燒的小火苗,亮得驚人,幾乎能把這光線昏沉的書房都照亮幾分。
她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想!少爺!奴婢做夢都想!
” 二兩銀子!那能買多少醬肘子!多少盒胭脂!
離她那香香甜甜的小點心鋪子又近了多少步!“好!” 謝允之一拍大腿,徹底來了精神,
他身體微微前傾,湊近桃枝,壓低了聲音,像是要分享一個天大的秘密,“從今天起,
本少爺給你一個新差事!你就做我的——‘專屬清靜護衛’!”桃枝眨巴眨巴眼,有點懵。
“清靜護衛”?這是個什么官兒?“聽著,你的任務就一個!
” 謝允之豎起一根修長的手指,神情嚴肅,像是在部署什么軍國大事,
“給我死死擋住所有想往本少爺身邊湊的女人!蒼蠅蚊子都不行!
尤其是王氏塞過來的那些鶯鶯燕燕,有一個算一個,統統給我攔在外頭!
一只母的都不準放進來!” 他頓了頓,俊臉上露出一絲“你懂的”那種狡猾又嫌惡的表情,
“對外頭呢,你就放出風去,就說本少爺……” 他清了清嗓子,
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那么回事,“嗯,就說本少爺如今獨寵你一個!
被你那什么……嗯,‘嬌憨可人’迷得五迷三道的,眼里再容不下別人了!懂?
”他緊緊盯著桃枝的眼睛:“只要你把本少爺這院子守得跟鐵桶似的,
讓那些煩人精離我遠遠的,讓我耳根子清靜得像在廟里當和尚……” 他伸出兩根手指,
在桃枝眼前晃了晃,像舉著一面勝利的旗幟,“月錢,二兩!按正經姨娘的份例給!如何?
” 他特意強調了“二兩”和“姨娘份例”,這價碼在后院丫頭堆里,絕對是天價!
桃枝徹底石化了。巨大的餡餅帶著純金的鑲邊,咣當一聲砸在了她頭上,砸得她頭暈眼花,
幸福得快要窒息!擋女人?這活兒她熟??!后院那些姐姐妹妹們的手段,明槍暗箭,
含沙射影,她看得門兒清!而且……只用擋人,不用侍寢?
她偷偷瞄了一眼謝允之臉上那毫不掩飾的、對“女人靠近”這件事的純粹嫌棄,
心里最后一點顧慮也煙消云散。月錢二兩?還不用獻身?巨大的狂喜瞬間沖垮了所有矜持。
桃枝只覺得一股豪氣直沖天靈蓋,她猛地一拍自己那其實也沒幾兩肉的小胸脯,
發出“嘭”的一聲悶響,聲音清脆響亮,擲地有聲:“少爺您放一百二十個心!
奴婢桃枝在此立誓,從今往后,別說大活人,就是一只帶翅膀的母蚊子,
也休想飛進您這三丈之內!奴婢跟它們拼了!” 那架勢,
活像要為了少爺的清靜(和那二兩銀子)去堵槍眼。
一場基于“共同追求清靜(與金錢)”的神圣同盟,在一條資深咸魚和一個新晉財迷之間,
以一種荒誕又無比和諧的方式,正式達成。謝允之長長地、滿足地舒了一口氣,
重新軟綿綿地癱回了湘妃榻上,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世界,終于有希望安靜了。
* * *清晨的薄霧還未散盡,謝允之那小院門口的兩棵老桂花樹散發著甜膩的余香。
桃枝搬了個小馬扎,就坐在院門內側的影壁墻根底下,手里假裝在擇一把小蔥,
耳朵卻像警覺的兔子一樣高高豎著,捕捉著外面的一切風吹草動。來了!
細碎的、帶著點刻意放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院門外。緊接著,
是一陣窸窸窣窣整理衣裙的細微聲響,還伴隨著一聲刻意放柔、帶著點嬌滴滴意味的輕咳。
桃枝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彎。魚兒上鉤了。她認得這腳步聲,
是夫人王氏院里新來的那個,叫什么云裳的,據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是夫人花了大價錢請來“陶冶”三少爺性情的。
院門被一只涂著鮮紅蔻丹的纖纖玉手輕輕推開一條縫。
一張妝容精致、眉眼含情的臉蛋探了進來,手里還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描金繪彩的捧盒,
蓋子縫隙里溢出濃郁的參湯香氣。云裳姑娘的目光越過影壁,精準地投向書房的方向,
臉上適時地浮起一抹恰到好處的、帶著崇拜與傾慕的紅暈。就是現在!
桃枝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從馬扎上彈了起來,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她低著頭,
手里那把小蔥胡亂揮舞著,裝作急匆匆往外跑的樣子,嘴里還驚慌失措地嚷嚷著:“哎喲!
可不得了了!要遲了要遲了!”她“慌不擇路”,直直地就朝著剛進門的云裳撞了過去。
目標精準——她手里那個看著就價值不菲的捧盒!“哎呀——!”桃枝夸張地尖叫一聲,
肩膀“恰好”重重地撞在云裳端著捧盒的手肘上。力道拿捏得妙到毫巔,既不會真的傷到人,
又能確保達成目的。哐啷!啪嚓!精致捧盒應聲脫手,砸在青石地面上,蓋子摔飛出去老遠。
里面那盅熱氣騰騰、一看就燉足了火候的參湯,瞬間潑灑出來,
褐色的湯汁濺了云裳姑娘精心刺繡的裙擺和繡花鞋一大片,還在地面上蜿蜒流淌,熱氣騰騰,
一片狼藉。“啊!” 云裳姑娘花容失色,看著自己瞬間變得污糟的裙擺和鞋子,
心疼得臉都白了。桃枝則像是被這變故嚇傻了,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
小臉煞白(一半是裝的,一半是心疼那參湯——多好的東西啊,浪費了?。?,
眼睛里迅速蓄滿了“驚恐”的淚水,迭聲道歉:“對不??!對不住!云裳姐姐!奴婢該死!
奴婢沒長眼!您、您沒事吧?燙著沒有?” 她一邊說,一邊作勢要去掏手帕給云裳擦裙子,
動作慌亂又笨拙。云裳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地上的狼藉,聲音都尖利了:“你!
你走路不長眼睛的嗎?!這參湯可是我親手為三少爺熬了兩個時辰的!”“姐姐息怒!
姐姐息怒!” 桃枝縮著脖子,一副膽小怕事的鵪鶉樣,聲音卻帶著點恰到好處的“為難”,
“這湯潑了是可惜,可燙著姐姐您金貴的手和裙子,那才真是罪過啊!您不知道,
少爺他……他這會兒正……” 她左右看了看,湊近云裳,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
“正在里頭研究他的‘黑元帥’和‘常勝將軍’的蛐蛐兵法呢!那叫一個全神貫注!
最最最煩人打擾了!您看這……” 她指了指緊閉的書房門,
又指了指地上的湯漬和云裳的裙子,小臉上寫滿了“您看這情況,真不是時候”。
云裳順著她的手指看向那扇緊閉的房門,又低頭看看自己狼狽不堪的裙擺和鞋子,
再想想那什么“蛐蛐兵法”,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委屈涌上心頭。她精心打扮,熬了參湯,
結果連三少爺的面都沒見著,就被個毛手毛腳的小丫頭撞得如此狼狽,
還說什么蛐蛐……她那張精心描繪的臉蛋一陣紅一陣白,最后狠狠瞪了桃枝一眼,
又羞又惱地跺了跺腳(結果踩在參湯上更滑膩了),也顧不上什么儀態,提著臟污的裙擺,
轉身就沖出了院門,背影都透著股氣急敗壞??粗悄▊}皇消失的身影,
桃枝臉上那點驚慌失措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塵,
嘴角得意地向上翹起一個狡黠的弧度。搞定!二兩銀子,穩了!她哼著小調,
腳步輕快地轉身,準備去拿笤帚簸箕收拾殘局。躺贏的人生,終于又回到了正軌!
* * *王氏主院的正廳里,氣氛卻與那小院的輕松截然相反。云裳跪在地上,
眼圈紅紅的,哽咽著把剛才的遭遇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
重點描述了桃枝如何“莽撞無禮”、“故意沖撞”,
以及那扇緊閉的、阻隔了她一片“真心”的書房門?!皬U物!
” 一聲清脆的碎裂聲驟然響起。王氏猛地將手中那盞上好的雨過天青瓷茶盞狠狠摔在地上,
滾燙的茶水和碎瓷片飛濺開來,嚇得云裳一哆嗦,跪伏得更低了。王氏胸口劇烈起伏著,
精心描畫的柳葉眉倒豎起來,那張保養得宜的臉上此刻布滿了寒霜和難以置信的怒火。
她指著院門的方向,指尖都在微微顫抖:“連個沒腦子的蠢貨都斗不過?!
一個小小的通房丫頭,仗著誰的勢,竟敢如此放肆!” 她只覺得一股邪火直沖腦門,
燒得她理智都快沒了。謝允之!肯定是謝允之在背后撐腰!這個浪蕩子,
什么時候對這種上不得臺面的東西上心了?
一直侍立在旁、如同王氏影子般的張嬤嬤立刻上前一步,三角眼里閃爍著惡毒的光,
聲音又尖又利,像淬了毒的針:“夫人息怒!您犯不著為那小蹄子氣壞了身子!依老奴看,
那桃枝就是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狗!如今不過是仗著三少爺一時新鮮,才敢如此張狂!
不給她點厲害瞧瞧,讓她知道知道這侯府后院到底是誰說了算,
她怕是要爬到夫人您頭上拉屎了!”這話如同火上澆油。
王氏眼中最后一點猶豫也徹底燒成了狠厲的決絕。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怒意,
眼神卻變得像淬了冰的刀子,冰冷刺骨。她緩緩走回主位坐下,
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紫檀木扶手,發出篤篤的輕響,在寂靜的廳堂里顯得格外瘆人。
“嬤嬤說得對。”王氏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
“是得讓她……徹底消失。這院子,才能清凈。”她微微側過頭,
目光落在內室那扇緊閉的、通往她私人小庫房的雕花木門上,
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森冷的、毫無溫度的笑意。“去,” 王氏的聲音輕飄飄的,
卻帶著千鈞之力,“把庫房里,最里面那個紫檀嵌螺鈿的小匣子……給我請出來。
” 她的目光轉向張嬤嬤,眼神交匯,無聲地傳遞著某種心照不宣的狠毒,“記住,
要‘請’得……神不知,鬼不覺?!睆垕邒邷啙岬睦涎劾锼查g爆發出興奮而殘忍的光芒,
她深深地、帶著一種扭曲的快意,福下身去:“是,夫人!老奴……明白!
”那支躺在庫房深處、代表著無上尊榮與威嚴的御賜赤金簪子,
即將成為一把捅向桃枝心窩的、淬了劇毒的匕首。一場無聲的血雨腥風,
已然在這金碧輝煌的侯府后宅,悄然拉開了序幕。2初秋的風掠過侯府高聳的檐角,
帶著點涼颼颼的意味,卷起幾片早衰的枯葉,打著旋兒落在打掃得光潔的青石板上。
府里的氣氛,莫名地比這秋風還要冷上幾分,一股無形的緊繃感在仆役之間無聲地流淌。
王氏主院的正廳里,卻是另一番景象。鎏金博山爐里燃著昂貴的蘇合香,煙霧裊裊,
本該是安神靜氣的味道,此刻卻壓不住廳中彌漫的焦灼。“什么?找不著了?!
” 王氏猛地從鋪著錦緞軟墊的紫檀木圈椅上站起身,聲音因為拔高而顯得有些尖利,
那張保養得宜的臉上此刻布滿了恰到好處的“驚慌失措”。她一只手緊緊按著心口,
像是喘不過氣來,另一只手指著面前垂手侍立、大氣不敢出的幾個管事婆子和大丫鬟,
指尖都在微微發顫?!澳强墒怯n之物!先皇太后娘娘親賞給我王氏的體面!
你們……你們是怎么當的差?!一個個都是死人嗎?!” 她身體晃了晃,
仿佛承受不住這巨大的打擊,旁邊的張嬤嬤趕緊上前一步扶住,連聲勸慰:“夫人息怒!
夫人息怒!保重身子要緊啊!”廳內頓時跪倒一片,管事婆子和丫鬟們個個面如土色,
額頭緊緊貼著冰涼的地面,身體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御賜之物丟失,這罪名砸下來,
足夠她們所有人脫層皮!“都給我抬起頭來!” 王氏的聲音帶著一種沉痛的威嚴,
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在跪著的眾人頭頂掃過,“好好想想!這幾日,都有誰進過我的內室?
碰過那放簪子的妝奩?”一片死寂,只有香爐里炭火輕微的噼啪聲。
跪在最前面的管事吳嬤嬤像是想起了什么,身體猛地一哆嗦,小心翼翼地抬起一點頭,
眼神躲閃著,
音細若蚊吶:“回、回夫人……昨兒個……就……就只有桃枝姑娘進來過一回……”“桃枝?
” 王氏的眉頭瞬間蹙起,像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帶著點困惑和難以置信,“她?
她來做什么?”吳嬤嬤咽了口唾沫,聲音稍微大了點,
卻更顯刻意:“是……是奉三少爺的命,來……來給夫人送新得的雨前龍井。
當時夫人您在小佛堂誦經,老奴就讓她把茶葉擱在偏廳了。可……可老奴記得清楚,
她放下茶葉后,說是……說是內急,問了恭房的方向,
往……往里間去了……” 她的話沒說完,但那意思再明白不過——桃枝有作案時間,
而且去了不該去的地方!張嬤嬤立刻接口,聲音陡然拔高,
充滿了“恍然大悟”的義憤:“是她!一定是她!老奴早就瞧著那蹄子眼神不正!
仗著三少爺抬舉了她幾日,就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那御賜的金簪,何等貴重?
她一個沒根基的通房丫頭,眼皮子淺,見財起意,再自然不過了!” 她轉向王氏,
語氣斬釘截鐵,“夫人!定是她趁人不備,偷溜進去,順走了金簪!您想啊,她一個通房,
月錢就那么點,如今又‘得寵’,指不定心里存著什么攀高枝兒的野心思,偷了御賜之物,
是想著日后當個念想,還是偷偷變賣換錢?這膽子,簡直包天了!
”王氏臉上的“震驚”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了“痛心”與“決然”的復雜表情。
她緩緩坐回椅子,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在極力平復內心的波瀾。半晌,
她才睜開眼,眼神已經變得冰冷而銳利,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昂谩靡粋€桃枝。
” 她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刀子,刮過每個人的耳膜,“原以為她只是個糊涂的,
沒承想,竟是個心比天高、膽大包天的賊!” 她猛地一拍扶手,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張嬤嬤!”“老奴在!” 張嬤嬤立刻挺直腰板,三角眼里閃爍著興奮而殘忍的光。
“帶上得力的人手,去三少爺的院子,給我仔仔細細地搜!” 王氏一字一頓,
每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尤其是那桃枝的屋子!掘地三尺,
也要把御賜的金簪給我找出來!人贓并獲,我倒要看看,她還有什么話說!
若敢反抗……” 她冷冷一笑,眼中寒光四射,“家法可不是擺設!”“是!夫人!
” 張嬤嬤響亮地應了一聲,臉上幾乎要放出光來,
仿佛已經看到了桃枝被踩在腳底、痛哭流涕求饒的模樣。
她立刻點了幾個人高馬大、面相兇悍的粗使婆子,氣勢洶洶,如同出閘的惡犬,
直撲謝允之的小院而去。沉重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回廊里回蕩,帶著一股山雨欲來的不祥。
* * *消息像長了翅膀的風,在侯府的下人堆里飛快地刮過。
當“桃枝偷了夫人御賜的金簪,張嬤嬤帶人去搜了”的議論傳到謝允之清靜的小院時,
桃枝正蹲在她那間狹小卻收拾得還算齊整的屋子里,對著一只小小的炭爐,
小心翼翼地烘烤著幾塊剛捏好的梅花形綠豆糕。炭火的熱氣熏得她小臉微紅,
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她專注地看著爐子上綠豆糕顏色的變化,鼻翼翕動,
嗅著那一點點散發出來的清甜香氣,心里的小算盤打得噼啪響:這一爐能出八塊,
賣給西院那幾個饞嘴的小丫頭,一塊十文錢,就是八十文!再攢幾天,
就能去買那本心心念念的點心譜了……就在這時,院門被“哐當”一聲粗暴地踹開了!
巨大的聲響驚得桃枝手一抖,差點把夾綠豆糕的竹夾子丟進炭爐里?!疤抑ΓL出來!
” 張嬤嬤那尖利刻薄、如同砂紙摩擦般的聲音,如同魔音灌耳,瞬間打破了小院的寧靜,
也徹底粉碎了桃枝那點烤點心的小確幸。桃枝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來了!比她預想的還要快!
她飛快地瞥了一眼墻角那個不起眼的、上了把小銅鎖的舊木匣子,眼神閃了閃。隨即,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狂跳的心,臉上迅速堆砌起滿滿的驚慌和無措,
連滾帶爬地從炭爐邊站起來,小跑著沖出了屋門?!皬?、張嬤嬤?
” 桃枝站在自己小屋的門口,看著院子里殺氣騰騰的一行人,
尤其是張嬤嬤那張寫滿了“今日你死定了”的老臉,她嚇得小臉煞白,嘴唇哆嗦著,
聲音都帶著哭腔,“您……您這是做什么?帶這么多人……”“做什么?” 張嬤嬤叉著腰,
往前一步,幾乎要戳到桃枝的鼻尖,唾沫星子四濺,“小賤蹄子!你干的好事!
夫人御賜的赤金簪子丟了!有人親眼看見你鬼鬼祟祟溜進夫人內室!
不是你這眼皮子淺的下作東西偷的,還能是誰?!” 她身后的幾個粗壯婆子立刻上前一步,
形成一堵人墻,兇神惡煞地盯著桃枝,仿佛隨時準備撲上來將她撕碎。“偷……偷簪子?
” 桃枝像是被這晴天霹靂砸懵了,杏眼瞪得溜圓,里面瞬間蓄滿了委屈的淚水,
身體搖搖欲墜,“嬤嬤!冤枉啊!天大的冤枉!奴婢……奴婢連夫人都沒見著,
就是……就是奉少爺的命去送趟茶葉,連夫人內室的門檻都沒邁進去過!
那簪子……那簪子金貴得晃眼,奴婢躲都來不及,哪敢碰一下啊!碰壞了,
賣了奴婢也賠不起?。 ?她哭得情真意切,肩膀一抽一抽,活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小鵪鶉。
“呸!裝!你接著裝!” 張嬤嬤一口濃痰差點啐到桃枝臉上,三角眼里全是惡毒的得意,
“有沒有偷,搜一搜就知道了!給我進去!仔仔細細地搜!連根針都別放過!” 她一揮手,
那幾個婆子如狼似虎地就要往桃枝的小屋里沖。“嬤嬤!不能搜?。?/p>
” 桃枝像是被嚇破了膽,尖叫一聲,張開雙臂死死堵在門口,小臉漲得通紅,
眼淚嘩嘩地流,“這是奴婢的屋子!您不能……不能這樣?。?/p>
奴婢清清白白……” 她這拼死阻攔的姿態,在張嬤嬤看來,更是做賊心虛的鐵證!“滾開!
你這下賤胚子!還敢攔著?” 一個滿臉橫肉的婆子不耐煩了,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推。
桃枝“哎喲”一聲,嬌小的身體哪里經得住這力道,踉蹌著向后跌倒,后背重重撞在門框上,
疼得她眼淚更是洶涌,蜷縮在地上,看起來可憐又無助。張嬤嬤冷哼一聲,
看也不看地上的桃枝,昂首挺胸,帶著勝利者的姿態,領著人呼啦啦涌進了那間小小的屋子。
翻箱倒柜的聲音立刻粗暴地響起。
不舊的衣裙、幾樣不值錢的小首飾、甚至她藏在枕頭底下、包得好好的幾塊舍不得吃的點心,
都被粗魯地抖落出來,扔得滿地都是。小小的屋子瞬間一片狼藉,如同被土匪洗劫過。
桃枝蜷在門口的地上,看著自己那點家底被粗暴翻檢,心疼得直抽抽,
尤其是看到她那幾塊寶貝點心被踩得稀爛時,眼淚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她低著頭,
肩膀一聳一聳,在外人看來是嚇壞了在哭,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眼淚里,一半是心疼點心,
一半是……在拼命憋笑。好戲,才剛開始呢!張嬤嬤指揮著婆子們翻遍了床鋪、箱籠、墻角,
連老鼠洞都恨不得掏一掏,卻連金簪的影子都沒見著。她的臉色從最初的得意,
漸漸變得陰沉,額頭甚至滲出了細汗。不可能!夫人明明……東西呢?!
她銳利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視著這間已經被翻得底朝天的小屋,最終,
死死釘在了墻角那個唯一沒被打開的舊木匣子上!那匣子不大,看著很普通,
卻掛著一把小小的黃銅鎖?!澳鞘鞘裁矗看蜷_它!” 張嬤嬤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聲音都因為急切而變了調,指著那匣子厲聲喝道。一個婆子立刻上前,
抓住匣子就要用力砸開鎖頭。“別!別砸!” 蜷在地上的桃枝像是被踩了尾巴,
猛地抬起頭,尖聲阻止,聲音帶著哭腔,卻又透著一股奇怪的急切,
“那是……那是奴婢裝……裝體己錢的匣子!鑰匙!鑰匙在奴婢這里!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她身上。張嬤嬤眼中精光爆射:“體己錢?哼!怕是賊贓吧!
鑰匙拿來!”桃枝哆哆嗦嗦地從懷里摸出一枚小小的、磨得發亮的銅鑰匙,
像是捧著什么稀世珍寶,又像是握著燙手的山芋。她磨磨蹭蹭地爬過去,
在張嬤嬤幾乎要噴火的目光注視下,顫抖著手,將鑰匙插進了那把小銅鎖。咔噠一聲輕響,
鎖開了。張嬤嬤迫不及待,一把推開桃枝,親自上手,“嘩啦”一下掀開了匣蓋!
沒有預想中金燦燦的光芒。匣子里,整整齊齊地碼著幾串用紅繩穿好的銅錢,
旁邊散落著幾塊碎銀子,最底下壓著的,
是幾本邊角磨得起了毛、用粗線裝訂得歪歪扭扭的小冊子。銅錢和碎銀的數量,
對于一個通房丫頭來說,算得上“豐厚”,但也絕不夠買一支御賜金簪的零頭。
張嬤嬤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如同吞了只蒼蠅。她不死心,伸手進去,
粗暴地將那些銅錢和碎銀扒拉到一邊,抓起最底下那幾本小冊子?!斑@……這是什么?
” 她皺著眉,看著冊子封面上歪歪扭扭的墨字——《桃枝點心賬》。
桃枝怯生生地縮在一旁,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
小聲道:“那……那是奴婢……奴婢記的賬本……”“賬本?
” 張嬤嬤狐疑地翻開其中一本。只見里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雖然歪歪扭扭,
卻一筆一畫極其認真。內容更是讓她目瞪口呆:“八月初三,晴。
賣桂花糕五份給大廚房劉嬸,收五十文。(劉嬸說糖少了點,下次多放半勺)”“八月初五,
小雨。賣栗子酥三份給二門守夜的李婆子,收三十文。(李婆子牙口不好,
下次烤軟些)”“八月初七,陰。賣梅花綠豆糕八份給西院小翠、春桃、秋菊……收八十文。
(小翠說樣子好看,下次多做點)”“八月初九……” 正是御賜金簪“丟失”的那天!
“巳時二刻,送新出的棗泥山藥糕四份到西角門給趙大娘,收四十文。
(趙大娘付錢爽快)”時間、地點、人物、數量、金額、甚至客戶反饋,都記錄得一清二楚!
活脫脫一個小本買賣的流水賬!桃枝看著張嬤嬤那張如同開了染坊般變幻不定的老臉,
吸了吸鼻子,帶著濃濃的哭腔,聲音卻清晰無比地響了起來:“嬤嬤,
您看……奴婢這點小家當,還有這辛苦賣點心記的賬,都在這里了。那……那御賜的金簪子,
金貴得晃眼,奴婢碰一下都怕折了福氣,哪敢起那歪心思???您看看這賬本,昨兒巳時二刻,
奴婢正在西角門給趙大娘送點心收錢呢!趙大娘可以作證!
奴婢哪有分身術跑去夫人內室偷東西?”她一邊說,一邊用那雙淚汪汪的大眼睛,
無比“真誠”又“委屈”地看著張嬤嬤,仿佛在無聲地控訴:你看,
我忙著做小買賣賺點辛苦錢都來不及,哪有空去偷你那勞什子金簪?
張嬤嬤捏著那幾本輕飄飄卻又重若千鈞的點心賬本,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搜贓?贓物影子都沒見著!人證?人家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還是這種……這種上不得臺面卻鐵證如山的小本買賣記錄!她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像是被無形的巴掌狠狠抽了無數下!周圍的婆子們,眼神也從最初的兇狠,變成了驚疑不定,
甚至隱隱透出點看笑話的意味。院子里不知何時圍攏過來的下人們,更是交頭接耳,
竊竊私語起來?!霸瓉硖抑媚锼较吕镞€做點心買賣啊?”“嘖,記這么清楚,
得上啊……”“張嬤嬤這回……怕是踢到鐵板了……”這些話像針一樣扎進張嬤嬤的耳朵里。
她捏著賬本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胸口劇烈起伏著,渾濁的老眼里幾乎要噴出火來,
死死瞪著地上那個看似柔弱無助、實則狡猾透頂的小丫頭。
她恨不得撲上去撕爛那張裝無辜的臉!可眾目睽睽之下,她搜也搜了,查也查了,
結果非但沒搜出贓物,反而坐實了人家在搞“副業”!巨大的羞憤和挫敗感幾乎要將她淹沒。
張嬤嬤的臉皮一陣扭曲,最后只能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色厲內荏的嘶吼:“你……你這小蹄子!
好深的心機!這事沒完!我們走!” 她將那幾本“罪證”般的點心賬本狠狠摔在地上,
像是摔掉什么臟東西,然后帶著那幾個同樣灰頭土臉的婆子,如同斗敗的公雞,
在一片無聲的譏誚目光中,狼狽不堪地沖出了小院。背影倉惶,哪還有半分來時的氣勢洶洶?
桃枝看著她們消失在院門口,這才慢吞吞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裙子上沾的灰。
臉上那點淚痕未干,嘴角卻已經抑制不住地向上彎起,露出一抹狡黠又得意的笑容。
她走過去,寶貝似的撿起那幾本被摔在地上的點心賬本,小心地拂去灰塵,
又仔細地數了數匣子里的銅錢和碎銀,確認一個子兒都沒少,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呼……好險?!?她小聲嘀咕著,小心地把匣子重新鎖好,藏回原處。二兩銀子,
差點就飛了!不過……她摸了摸下巴,眼神亮晶晶的,
這波好像……還順便給自己的點心生意打了個免費的廣告?好像……也不虧?躺贏的人生,
果然需要一點隨機應變的智慧!* * *王氏主院的氣氛,比冰窖還要凍人。
張嬤嬤垂著頭,佝僂著腰,站在廳中央,大氣不敢出,額頭上全是冷汗。
她斷斷續續、添油加醋地匯報著搜屋的“成果”,
極力渲染桃枝如何“狡詐”、“早有準備”,那點心生意如何“不務正業”、“敗壞門風”,
卻絕口不提自己搜贓失敗和當眾丟臉的細節?!芭荆?/p>
”一只上好的甜白釉茶盞再次在張嬤嬤腳邊炸開,滾燙的茶水濺濕了她的鞋面和褲腳,
她卻一動不敢動。“廢物!一群廢物!” 王氏的怒吼聲幾乎要掀翻屋頂,
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龐再也維持不住半分貴婦的雍容,“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我要你們何用?!搜?搜出什么了?幾本破賬本?!幾串銅板?!” 她氣得渾身發抖,
指著張嬤嬤的鼻子,指尖距離她的臉只有寸許,“那金簪呢?!我讓你去搜簪子!
不是讓你去看她怎么賣點心的!”張嬤嬤嚇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夫人息怒!
夫人息怒!老奴該死!那蹄子……那蹄子太狡猾了!定是早有防備,把贓物藏到別處去了!
或者……或者已經偷偷出手了!老奴……老奴……”“夠了!” 王氏厲聲打斷她,
胸膛劇烈起伏著,眼神陰鷙得可怕。她看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張嬤嬤,
又想起桃枝那張看似嬌憨實則讓她恨得牙癢癢的臉,
一股暴戾的殺意如同毒藤般纏繞上她的心臟。栽贓不成,反而打草驚蛇,
讓那丫頭在府里露了臉,甚至可能博得了幾分同情!這口氣,她王氏如何咽得下?!
她緩緩走回主位坐下,手指用力地掐著太陽穴,仿佛這樣才能壓制住那股焚毀一切的怒火。
廳內死寂一片,只有她粗重的喘息聲。半晌,王氏猛地睜開眼,
那眼神里所有的怒火都沉淀下去,化為一種深不見底的、令人膽寒的冰冷。她看向張嬤嬤,
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寒意:“看來,是留不得她了……得想個法子,
讓她徹底消失。干干凈凈地消失。”張嬤嬤抬起頭,
渾濁的老眼里重新燃起惡毒的光:“夫人,您的意思是……”王氏的嘴角緩緩勾起,
那笑容沒有一絲溫度,只有刻骨的怨毒:“過幾日,就是侯爺的壽宴……府里賓客盈門,
最是熱鬧……也最容易,出些‘意外’?!彼哪抗饴湓趶垕邒呱砩?,
如同淬了毒的鉤子:“嬤嬤,我記得……庫房里,
是不是還存著些以前……用來對付不聽話牲口的‘好東西’?藥性要烈,發作要快,
讓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再也抬不起頭的那種?!睆垕邒邷喩硪徽穑?/p>
隨即臉上露出一種混合了恐懼和極度興奮的扭曲神情,她用力地點著頭,
聲音因為激動而發顫:“有!有!老奴……老奴知道!是一種……一種西域來的巴豆粉,
勁兒大得很!一點點……就能讓人……生不如死,顏面掃地!”王氏滿意地點點頭,
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只即將落入陷阱的獵物:“去,弄些來。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侯爺壽宴那天,我要看到她……當眾出盡洋相,身敗名裂!然后,像條死狗一樣,
被扔出侯府!” 她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里撈出來,帶著刺骨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決絕。
張嬤嬤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深深地伏下身去:“是!夫人!老奴……這就去辦!
定叫那小賤人,永世不得翻身!” 她佝僂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門口,
如同一條游入黑暗的毒蛇,帶著致命的殺機,悄無聲息地融入了侯府深沉的夜色之中。
一場針對桃枝的、更加陰險致命的毒計,在觥籌交錯的壽宴陰影下,悄然拉開了帷幕。
3侯府上下張燈結彩,朱漆大門洞開,披紅掛綠。
空氣中彌漫著酒肉香氣、脂粉甜膩和一種刻意營造的喧鬧繁華。今日是侯爺五十整壽,
賓客盈門,車馬塞道,端的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然而這表面的喧囂喜慶之下,
一股陰冷的暗流正悄然涌動。王氏主院的小廚房里,門窗緊閉,隔絕了外頭的熱鬧。
灶上小火煨著一盅湯色清亮、香氣卻異常霸道的極品血燕窩,這是張嬤嬤的“心頭肉”,
她準備在壽宴上獻與侯夫人,搏個臉面。此刻,她那張刻滿褶子的老臉在爐火映照下,
一半明一半暗,眼神卻亮得瘆人,
死死盯著旁邊灶臺上另一份剛出鍋的點心——一碟玲瓏剔透、形似玉兔的椰絲奶糕,
正散發著誘人的甜香?!笆帜_都麻利點!” 張嬤嬤壓著嗓子,聲音卻帶著一種扭曲的興奮,
三角眼掃過旁邊垂手侍立、臉色發白的小丫鬟春草,“夫人特意吩咐了,
這道‘玉兔呈祥’點心,是三少爺素日最愛的,今日壽宴,必要桃枝親手奉上,
才顯得咱們三房對侯爺的孝心!明白了嗎?” 她刻意加重了“桃枝親手”幾個字。
春草身體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頭垂得更低,聲如蚊蚋:“……是,嬤嬤。
”張嬤嬤滿意地哼了一聲,親自拿起一個精巧的琉璃小罐子。罐子里是些灰白色的粉末,
看著毫不起眼。她拔掉軟木塞,一股極其辛辣刺鼻的氣味瞬間逸散出來,
嗆得春草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張嬤嬤卻恍若未聞,渾濁的老眼里閃爍著狂熱而惡毒的光,
用一根細長的銀簽子,小心翼翼地挑出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一撮粉末。
“西域來的‘一步倒’……好東西啊……” 她近乎呢喃,聲音里帶著一種病態的陶醉,
手腕極其穩當地懸在那碟玉兔點心的上方。銀簽子輕輕一抖,
那點灰白色的粉末如同致命的塵埃,
均勻地、悄無聲息地灑落在幾只“玉兔”雪白的椰絲外衣上,瞬間融入,不留絲毫痕跡。
做完這一切,張嬤嬤迅速蓋好罐子藏入袖中,臉上恢復了一貫的刻板,
只是眼底深處那抹興奮和期待幾乎要溢出來。她拿起一塊干凈的白布,
象征性地拂了拂點心碟子并不存在的灰塵,動作帶著一種詭異的虔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