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江嶼和林晚租住的房子在城西老居民區(qū)五樓,沒電梯。樓道里的聲控燈時靈時不靈,
得用力跺腳才肯施舍點昏黃的光。這天江嶼加班到晚上十點多,拖著灌了鉛的腿爬樓梯,
鑰匙剛插進鎖孔,門就從里面拉開了。林晚站在玄關暖黃的光暈里,
穿著江嶼去年送她的米白色羊絨開衫,頭發(fā)松松挽著,露出一截白皙的頸子。
她臉上帶著一點沒散盡的笑意,眼睛亮晶晶的,像藏了星星。
空氣里有股很淡的、陌生的木質調香水味,清冽又疏離,絕不是江嶼常用的那款皂香。
“回來啦?”林晚側身讓他進來,聲音輕快,“吃飯沒?給你留了湯,在鍋里溫著。
”江嶼“嗯”了一聲,彎腰換鞋,視線掃過鞋柜旁邊。林晚那雙米色的軟底平跟鞋,
鞋尖沾著一點新鮮的泥漬,顏色很深。他記得早上出門時,外面是響晴薄日的大太陽天,
城西這片都是水泥路,哪來的新鮮濕泥?“今天下班挺早?”江嶼狀似無意地問,
把脫下的外套掛好。林晚正往廚房走,背影頓了一下,聲音隔著幾米傳過來,
有點飄:“啊…是啊,項目階段性收尾,提前溜了會兒。
”她端著一小碗熱騰騰的蓮藕排骨湯出來,放在小餐桌上,“快喝,特意給你留的,
燉了好久。”湯是溫的,味道很好,是林晚一貫的水準。江嶼低頭喝著,
勺子碰到碗沿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廚房里,林晚背對著他,在水池邊慢條斯理地洗一個蘋果,
水流嘩嘩響著。江嶼的目光落在她垂落的發(fā)絲間,那截后頸的皮膚上,
靠近發(fā)際線邊緣的位置,有一小塊非常淡、幾乎難以察覺的紅痕,像被什么輕輕吮過。
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猛地撞了一下,悶悶地疼。江嶼捏著勺子的指節(jié)有些發(fā)白。七年了,
從大學里青澀的牽手,到擠在出租屋里分吃一碗泡面,再到如今各自在職場站穩(wěn)腳跟,
準備明年攢夠首付就買房結婚。他熟悉林晚身體的每一寸,包括她敏感的后頸。這痕跡,
絕不是她自己撓的。“晚晚,”江嶼放下勺子,聲音有點干澀,“今天…去哪了?
”水流聲戛然而止。林晚關掉水龍頭,轉過身,手里拿著那個洗得發(fā)亮的蘋果,
臉上還殘留著一點笑意,但眼神已經(jīng)變了,像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讓人看不真切。
她沒看江嶼的眼睛,低頭用指甲輕輕摳著蘋果蒂。“沒去哪啊,”她說,
語氣輕松得有點刻意,“下班就回家了,路上…買了點水果。
”玄關柜子上那個印著“藝海琴行”logo的紙袋,像個無聲的嘲諷。林晚根本不會彈琴。
江嶼的目光掠過那袋子,又回到林晚摳著蘋果的手指上。那雙手,他牽過無數(shù)次,
在冬天的寒風里焐熱過,在夏夜的星空下十指緊扣過。此刻,那纖細的無名指上,
還戴著他攢了三個月工資買的細細的鉑金素圈,在燈光下泛著冷硬的光。陌生香水味,
鞋尖的濕泥,后頸的曖昧紅痕,琴行的袋子,
還有她此刻飄忽躲閃的眼神……無數(shù)碎片在江嶼腦子里瘋狂沖撞,
拼湊出一個他不敢細想的畫面。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澀,
讓他幾乎喘不上氣。“那個琴行的袋子,”江嶼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
平靜得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買什么了?”林晚摳蘋果的動作徹底停住了。她抬起頭,
臉上的笑容像潮水一樣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種近乎蒼白的平靜。她看著江嶼,
眼神里沒有了剛才的星光,也沒有了霧氣,只剩下一種近乎殘忍的清晰。“江嶼,”她開口,
聲音很輕,卻像冰錐一樣扎進江嶼的耳膜,“我們分手吧。”小餐桌上方那盞暖黃的吊燈,
光線似乎驟然暗了一下。空氣凝固了,只剩下兩人之間無聲的對峙,
和江嶼胸腔里擂鼓般沉重的心跳聲。第二章“分手”兩個字,像兩把淬了冰的薄刃,
精準地捅進江嶼的心窩,又狠又冷。
他坐在那張他們一起在舊貨市場淘回來的、鋪著小碎花桌布的小餐桌旁,手里的湯勺還捏著,
指尖冰涼,身體里卻像有巖漿在奔涌灼燒,燒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痙攣。他張了張嘴,
喉嚨火燒火燎,擠出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你說什么?”林晚沒有回避他的目光,
那雙曾經(jīng)盛滿江嶼整個世界的眼睛里,此刻是一片深不見底的、結了冰的湖。
她把手里的蘋果輕輕放在餐桌上,發(fā)出輕微的“咔噠”一聲響,在死寂的房間里被無限放大。
“我說,江嶼,我們分手。”她重復了一遍,語氣沒有任何起伏,
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結束了。”“結束?”江嶼猛地站起來,
椅子腿在地上刮擦出刺耳的銳響,像瀕死野獸的哀鳴。他死死盯著林晚,眼眶瞬間就紅了,
血絲迅速蔓延,“七年!林晚,我們在一起七年!明年我們就要買房結婚了!你跟我說結束?
為什么?就因為我今天加班回來晚了?還是因為上個月沒答應給你買那個包?你說啊!我改!
我什么都改!”他的聲音越拔越高,帶著無法控制的顫抖和絕望的嘶吼,
在狹小的空間里橫沖直撞。憤怒和難以置信像海嘯一樣席卷了他,幾乎要將他撕碎。
林晚卻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像是被他的音量吵到了。她往后退了小半步,
靠在冰冷的冰箱門上,雙手抱在胸前,那是一個防御的姿態(tài)。她看著江嶼近乎崩潰的樣子,
眼神里沒有心疼,沒有愧疚,只有一種近乎漠然的疏離。“江嶼,別這樣。
”她的聲音依舊很輕,卻帶著一種殘忍的穿透力,輕易就蓋過了他的嘶吼,“很沒意思。
我們之間的問題,從來就不是什么加班晚歸或者一個包。”她頓了頓,
似乎在尋找更準確的措辭,又像是在積蓄力量說出更傷人的話。終于,她抬起眼,
目光越過江嶼,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甚至勾起了一絲微不可查的、近乎虛幻的弧度。
“你知道嗎,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的聲音飄忽起來,
帶著一種江嶼從未聽過的、近乎夢囈般的柔軟,“我才第一次覺得,自己是真的在活著。
心跳是快的,血是熱的,能看到顏色,聞到味道……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像一潭死水,
日復一日,能看到頭,也膩了。”“他?”江嶼捕捉到了這個字眼,
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卻沒想到這稻草是淬了毒的針。“他是誰?那個琴行的?
那個讓你身上沾了他臭味的王八蛋?!”最后幾個字,他是吼出來的,帶著血腥味。
他猛地一步上前,雙手抓住林晚的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的骨頭捏碎。
他想從她臉上看到一絲痛苦,一絲后悔,哪怕一絲慌亂也好!可林晚只是被他晃得皺了皺眉,
眼神里甚至掠過一絲不耐煩。她用力掙開他的鉗制,像甩掉什么臟東西。“對,就是他。
”她理了理被江嶼抓皺的羊絨開衫,語氣恢復了那種冰冷的平靜,“別問他是誰,這沒意義。
江嶼,你很好,真的。但你的好,像溫開水,不燙不涼,喝了七年,我快窒息了。
我要的是烈酒,哪怕燒穿喉嚨,至少痛快過。
”她繞過僵立在原地、如同一尊瞬間被抽空所有生氣的石像般的江嶼,徑直走向臥室。很快,
她拖著一個不大的行李箱出來,那是她出差常用的那個。“我今晚去朋友那兒住。這房子,
”她環(huán)顧了一下這個充滿兩人七年點滴回憶的小空間,
目光在那些合照、一起挑的抱枕、窗臺上的小綠植上短暫停留,卻沒有絲毫留戀,
“你處理吧,或者退租。鑰匙我放桌上了。”“哐當”一聲輕響,
金屬鑰匙落在小碎花桌布上。林晚拉著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向門口。
高跟鞋踩在老舊的地板上,發(fā)出清脆又冷酷的“噠、噠”聲,每一下都像踩在江嶼的心尖上。
防盜門被拉開,樓道里陰冷的風灌了進來。林晚的身影頓在門口,沒有回頭。“江嶼,
”她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別再找我。也別……再對自己那么殘忍。”門,輕輕地,
卻無比沉重地合上了。“咔噠”一聲落鎖的輕響,像是一記重錘,
狠狠砸在江嶼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他全身的力氣瞬間被抽空,雙腿一軟,
“咚”地一聲重重跪倒在地板上。眼前的世界瞬間模糊、旋轉、崩塌,
碎成無數(shù)片扎人的棱角。他張著嘴,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粗糲的抽氣聲,
卻連一聲像樣的悲鳴都發(fā)不出來。只有眼淚,滾燙的、大顆大顆的淚,
毫無預兆地、洶涌地砸在冰冷的地板上,迅速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七年筑起的名為“未來”的堡壘,就在那一聲落鎖的輕響中,徹底化為齏粉。
世界只剩下鋪天蓋地的黑暗和足以溺斃人的絕望。第三章時間像鈍刀子割肉,
緩慢而煎熬地過了三天。
江嶼把自己關在那個充滿林晚氣息、如今卻只剩冰冷和死寂的房子里,
像一頭困在陷阱里奄奄一息的獸。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分不清白天黑夜。
地上散落著空酒瓶、外賣盒,空氣里彌漫著食物餿掉和酒精混合的頹敗氣味。
手機被打爆了無數(shù)次,父母的,朋友的,同事的,他一個沒接。最后電量耗盡,
屏幕徹底暗下去,像他死掉的心。第四天清晨,天剛蒙蒙亮,
一種尖銳的、生理性的頭痛把他從混亂的噩夢中硬生生拽醒。他掙扎著爬起來,
踉踉蹌蹌沖到衛(wèi)生間,對著馬桶一陣翻江倒海的干嘔,卻只吐出些酸澀的膽汁。
冰冷的水潑在臉上,他抬起頭,
看著鏡子里那個眼窩深陷、胡子拉碴、憔悴得像個鬼一樣的男人。這還是江嶼嗎?
那個曾經(jīng)意氣風發(fā),和林晚一起規(guī)劃著甜蜜未來的江嶼?
一股巨大的、混雜著痛苦、不甘和毀滅欲的浪潮猛地沖擊著他搖搖欲墜的理智。
他猛地一拳砸在鏡子上!“嘩啦——!”刺耳的碎裂聲響起。蛛網(wǎng)般的裂痕瞬間爬滿鏡面,
映照出無數(shù)個破碎而扭曲的、絕望的臉。鮮血順著指關節(jié)的破口蜿蜒流下,
滴落在白色的洗手盆里,暈開刺目的紅。疼痛尖銳地傳來,卻奇異地壓過了心里的鈍痛。
江嶼喘著粗氣,看著鏡中那個四分五裂的自己,看著那刺目的鮮血,
一個念頭在混沌的腦海里瘋狂滋生,清晰得可怕。放手?成全?
讓她去追尋那所謂的“活著的感覺”?不!絕不!那是他的林晚!是他刻在骨血里,
融進生命里的人!她只是迷路了,被那些浮華的、虛幻的東西蒙蔽了眼睛!他要把她找回來!
不惜一切代價!這個念頭一旦滋生,便如同野火燎原,瞬間燒盡了所有的頹廢和絕望,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瘋狂。他簡單包扎了手上的傷口,開始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狼,
紅著眼睛尋找任何可能的線索。他翻遍了林晚留下的所有東西。
衣柜里少了幾件她常穿的裙子和外套。書架上她最愛的幾本小說不見了。
他打開林晚那臺許久不用的舊筆記本電腦,屏幕亮起,
默認壁紙還是幾年前他們在海邊拍的合影,兩人笑得沒心沒肺。
他顫抖著手點開瀏覽器歷史記錄,一片空白,顯然被清理過。他又點開收藏夾,
手指在一個個網(wǎng)址鏈接上劃過,
最終停在了一個不起眼的本地論壇鏈接上——“雅頌藝術沙龍”。江嶼的心猛地一跳。
他知道這個地方,一個打著藝術交流旗號,實則聚集了不少所謂“精英”和“名流”的會所,
消費高得離譜。林晚的社交圈,根本接觸不到這個層面。他死死盯著那個鏈接,
眼神銳利得像是要穿透屏幕。那個“他”,一定就在那里!幾天后,
“創(chuàng)科科技”寫字樓對面的街角,多了一個沉默的身影。江嶼辭了職。
那個他奮斗了幾年、前景看好的職位,被他毫不猶豫地放棄了。
他租下了林晚公司對面那棟舊居民樓里一個狹小、朝北、終日不見陽光的單間。
房間里除了一張吱呀作響的單人床和一張破桌子,幾乎空無一物。唯一的“奢侈品”,
是窗戶正對著“創(chuàng)科科技”那棟氣派的玻璃幕墻大樓,以及大樓入口處熙攘的人流。
深秋的清晨,寒意已經(jīng)很重。六點剛過,天還是灰蒙蒙的。
江嶼就站在街角那棵葉子快掉光的老梧桐樹下,穿著一件半舊的深灰色夾克,
手里緊緊捂著一個印著“永和豆?jié){”logo的厚紙杯。熱氣裊裊地從杯口冒出來,
氤氳了他凍得有些發(fā)紅的鼻尖和緊抿的唇線。他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雷達,
牢牢鎖定在對面寫字樓十六層的一個窗口——那是林晚所在項目組的辦公室。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街上的行人車輛漸漸多起來。七點五十,十六樓那扇熟悉的窗戶,
窗簾被拉開了。江嶼的心臟驟然縮緊,幾乎要跳出胸腔。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
把手里捂了快兩個小時的豆?jié){杯又往懷里緊了緊,確保它還是溫熱的。
視線穿過清晨薄薄的霧氣和車流,努力捕捉著那扇窗戶后面可能出現(xiàn)的身影。
一個穿著米白色風衣的纖細身影出現(xiàn)在窗邊,正是林晚。她似乎只是隨意地往窗外看了一眼。
就在這一瞬間,江嶼幾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氣,高高舉起了手中那杯豆?jié){!
像一個固執(zhí)的、向神明獻祭的信徒,
又像一個在茫茫人海中努力揮舞著手臂、試圖被看見的溺水者。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也許只是潛意識里,想讓她看到。看到他還在這里,
像過去的七年里每一個清晨一樣,記得她只愛喝永和的原味熱豆?jié){,記得她胃不好,
不能喝涼的。對面的林晚,動作似乎頓了一下。距離太遠,江嶼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只能看到那個身影在窗邊停留了大概兩三秒,然后,毫無留戀地、漠然地轉身離開了窗邊,
消失在辦公室深處。舉著豆?jié){的手臂,僵硬地停在半空中。深秋的冷風卷著枯葉,
打著旋兒從他身邊掠過,鉆進他單薄的夾克里。懷里的豆?jié){,似乎在這一刻徹底涼透了,
那股寒氣順著指尖一直蔓延到心臟,凍得他四肢百骸都生疼。他像個傻子。
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可江嶼沒有放下手臂。他就那么固執(zhí)地舉著,
直到上班的人流高峰過去,直到街角重新變得冷清。手臂酸麻得失去了知覺,
但他心里的那個念頭卻像淬了火的鋼鐵,在冰冷的絕望中反而變得更加堅硬。一次不行,
就兩次。兩次不行,就十次,一百次!他要用她熟悉的、屬于他們的過去,
一點點鑿開她冰封的心門,把那個迷路的林晚,找回來!第二天,第三天……第七天。
無論刮風還是降溫,那個街角,那個舉著豆?jié){的身影,像釘在了那里,
成了清晨上班路上一個沉默而古怪的風景。有人好奇地打量,有人竊竊私語,
江嶼統(tǒng)統(tǒng)視而不見。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扇十六樓的窗,
和窗后那個可能出現(xiàn)的、讓他魂牽夢縈的身影。第四章初冬的第一場雨,來得又急又冷。
鉛灰色的云層沉沉地壓在城市上空,豆大的雨點砸下來,噼里啪啦地敲打著玻璃窗,
在街道上匯成渾濁的水流。江嶼租住的小單間窗戶沒關嚴實,冷風夾著雨絲灌進來,
帶著一股潮濕的土腥氣。他靠坐在冰冷的墻邊,手里捏著手機,屏幕亮著,
停留在林晚的微信朋友圈。最新一條是半小時前發(fā)的,
只有一張照片:一只修長、骨節(jié)分明、一看就屬于男人的手,
隨意地搭在鋪著白色桌布的餐桌上,手腕上戴著一塊價值不菲的腕表。
背景是雅頌藝術沙龍標志性的、浮夸的水晶吊燈一角。
配文只有一個簡單的表情:一個高腳杯。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冷又痛,
幾乎無法呼吸。那手腕,那手表,那地點……像無數(shù)根燒紅的針,狠狠扎進江嶼的眼底。
他猛地攥緊了手機,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窗外,雨勢更大了,
嘩嘩的雨聲像是要淹沒整個世界。江嶼猛地站起身,動作太大帶倒了腳邊的空礦泉水瓶。
他沖到窗邊,一把拉開那扇吱呀作響的舊窗戶。冰冷的雨點和狂風瞬間撲了他滿臉,
刺骨的寒意讓他打了個激靈。他死死盯著對面那棟在雨幕中輪廓模糊的寫字樓,
目光釘在十六樓那扇熟悉的窗戶上。燈還亮著。她還沒走。一個念頭,帶著不顧一切的瘋狂,
瞬間攫住了他。他要去找她!現(xiàn)在!立刻!他受不了了!受不了她朋友圈里那個刺眼的手腕,
受不了那個曖昧的酒杯表情,受不了她此刻可能正和那個男人在溫暖舒適的沙龍里談笑風生,
而他卻像個傻子一樣困在這個冰冷的囚籠里!他連傘都沒拿,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
猛地沖出狹小的房間,沖下狹窄陡峭、散發(fā)著霉味的樓梯,一頭扎進了外面瓢潑的雨幕里。
冰冷的雨水瞬間將他澆透。單薄的夾克緊緊貼在身上,刺骨的寒意像無數(shù)根針扎進皮膚,
凍得他牙齒都在打顫。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雨水模糊了視線,順著臉頰流進嘴里,
又咸又澀。他不管不顧,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積水,穿過馬路,
沖到了“創(chuàng)科科技”大樓的側門出口——那是林晚平時下班常走的通道。
他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直挺挺地站在側門廊檐外一步之遙的地方,
任由冰冷的雨水無情地沖刷。雨水順著他蒼白的臉頰、緊抿的嘴唇、僵硬的下頜線不斷流淌,
滴落在早已濕透的肩頭。他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玻璃門,眼睛因為雨水和充血而布滿紅絲,
眼神卻執(zhí)拗得像要噴出火來。時間在嘩嘩的雨聲中變得格外漫長。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身體在極度的寒冷中開始不受控制地發(fā)抖,牙齒磕碰發(fā)出輕微的“咯咯”聲。但他一步不退。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世紀。側門的玻璃門終于被推開,暖黃的燈光和室內(nèi)的暖氣涌出,
瞬間又被冰冷的雨幕吞噬。林晚和一個穿著考究駝色大衣、身形挺拔的男人并肩走了出來。
男人撐著一把寬大的黑傘,傘面微微傾向林晚那邊,姿態(tài)親昵而保護。林晚微微低著頭,
似乎在聽男人說話,臉上帶著一種江嶼許久未見的、輕松的笑意。那笑容,像最鋒利的冰錐,
狠狠扎進江嶼早已鮮血淋漓的心口!就在林晚抬眼,視線不經(jīng)意掃過雨幕,
看到那個如同落湯雞般站在不遠處的身影時,她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隨即像被寒風吹散的霧氣,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錯愕和一絲……迅速蔓延開的冰冷怒意。
那個男人也看到了江嶼,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看向林晚,似乎在詢問。江嶼的目光,
越過冰冷的雨線,死死地、貪婪地鎖在林晚臉上。七天!整整七天!他在街角舉著豆?jié){,
像個傻瓜一樣等待,只為了遠遠看她一眼。而此刻,她就在幾步之外,
卻站在另一個男人的傘下,用一種看陌生垃圾的眼神看著他!
所有的委屈、不甘、憤怒、思念、痛苦……在這一刻轟然爆發(fā)!他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孤狼,
猛地向前跨了一步,完全暴露在瓢潑大雨之下,聲音嘶啞地穿透雨幕:“林晚!”這一聲,
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帶著血,帶著淚,帶著絕望的控訴。林晚的身體明顯地震了一下。
她身邊的男人下意識地想伸手護住她,卻被林晚輕輕擋開了。
她看著渾身濕透、狼狽不堪、眼神卻亮得嚇人的江嶼,眉頭緊緊擰起,
那眼神里的冰冷和厭煩幾乎凝成了實質。她甚至沒有和身邊的男人說一句話,徑直撐著傘,
踩著高跟鞋,“噠、噠、噠”地走進了冰冷的雨幕中,幾步就跨到了江嶼面前。
雨水順著她精致的傘沿滑落,形成一道水簾,將她與狼狽的江嶼隔開。她站在水簾后面,
妝容精致,衣著干爽,眼神卻比這冬雨還要冷上十倍。“江嶼,”她的聲音不大,
卻清晰地蓋過了嘩嘩的雨聲,每一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嶼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喉嚨卻像是被凍住了,
只能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林晚的眼神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嫌惡和疲憊,她深吸一口氣,
像是被眼前這個男人的固執(zhí)徹底惹毛了,聲音陡然拔高,
尖利得刺耳:“天天像個幽靈一樣杵在公司對面!現(xiàn)在又淋成這副鬼樣子堵在這里!江嶼,
你賤不賤啊?!”“賤不賤”三個字,像淬了劇毒的鞭子,
狠狠抽在江嶼早已傷痕累累的自尊上。他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臉色慘白如紙,
嘴唇哆嗦得更厲害了,雨水和著某種滾燙的液體一起流進嘴里。但就在林晚吼出這句話,
胸口起伏著,準備徹底撕破臉皮時,江嶼卻做出了一個讓她完全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像是完全沒聽到那惡毒的辱罵,也感覺不到刺骨的寒冷。
他艱難地、哆哆嗦嗦地抬起一只手臂——那只手臂因為長時間淋雨和寒冷,
動作僵硬得像生了銹的機器。他拉開自己早已濕透、冰冷沉重的夾克拉鏈,
小心翼翼地從懷里,掏出一個裹了好幾層塑料袋、用自己體溫保護著的、小小的保溫桶。
保溫桶的外壁沾著冰冷的雨水,但當他顫抖著手擰開蓋子時,
一股濃郁而溫暖的紅糖和姜的味道,瞬間沖破了冰冷的雨幕,彌散開來,
帶著一種固執(zhí)的、不合時宜的暖意。他把保溫桶往前遞了遞,遞到林晚的傘沿下,
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凍僵的肺腑里硬擠出來:“你痛經(jīng)!快到了,
紅糖、姜茶、熱的。”他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
卻無比清晰地傳入林晚耳中。他那雙被雨水沖刷得發(fā)紅的眼睛,死死地看著她,
里面翻涌著太多復雜的情緒:痛苦、卑微、絕望,還有一絲近乎乞求的、頑固的堅持。
林晚撐傘的手,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她看著遞到眼前的保溫桶,
看著桶口冒出的、在冰冷雨水中顯得格外脆弱的熱氣,
看著江嶼那張被雨水泡得發(fā)白、卻寫滿了執(zhí)拗的臉,還有他遞出保溫桶時,
那只凍得通紅、布滿細小裂口的手……她臉上的冰冷和怒意,有那么一瞬間,
似乎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震驚?錯愕?一絲難以言喻的刺痛?
——飛快地掠過她的眼底。但只是一瞬,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隨即,那縫隙迅速彌合,
被更深的冰寒和一種近乎煩躁的抗拒覆蓋。她沒有去接那個保溫桶,
只是用更冷、更硬的聲音說:“拿走!我不需要!”她說完,猛地轉過身,
高跟鞋踩在積水里,濺起冰冷的水花。
她快步走回那個一直等在幾步外、撐著黑傘、表情帶著幾分審視和不耐的男人身邊。“走吧。
”她對男人說,聲音恢復了平靜,甚至帶上了一絲刻意的輕松。
男人瞥了一眼僵立在雨中的江嶼,眼神里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
隨即體貼地將傘更傾斜地遮住林晚,兩人并肩,很快消失在側門廊檐的拐角,
消失在迷蒙的雨幕深處。只留下江嶼一個人,像個被遺棄的破舊玩偶,
孤零零地站在滂沱大雨中。他手里還緊緊攥著那個保溫桶,蓋子開著,里面滾燙的紅糖姜茶,
在冰冷的雨水中迅速失去溫度。雨水無情地灌進桶里,混合著姜茶,
也混合著他臉上不斷滾落的、滾燙的液體。他慢慢地、慢慢地低下頭,
看著桶里那漸漸變得渾濁冰冷的液體。世界只剩下嘩嘩的雨聲,
和他胸腔里那顆被徹底碾碎、在絕望中卻依然不肯停止跳動的心。
保溫桶從他凍僵的手指間滑落,“哐當”一聲砸在積水的地面上,深色的姜茶混著雨水,
迅速漫開。第五章那場冰冷的冬雨,像是徹底澆熄了江嶼身上最后一絲熱氣。他大病了一場,
高燒反反復復,在出租屋那張吱呀作響的單人床上昏沉了好幾天。
身體上的痛苦反而成了某種麻痹,讓他暫時逃離了那種蝕心刻骨的絕望。病稍好一些,
身體還虛弱得像一張被揉皺的紙,但江嶼卻像上了發(fā)條的機器,強迫自己動起來。
他退了那間能看到林晚公司窗戶的單間,搬到了更遠、也更便宜的城中村。他需要一份工作,
一份能支撐他活下去、并且繼續(xù)他那近乎偏執(zhí)的“尋找”計劃的工作。憑著不錯的專業(yè)功底,
他很快在一家規(guī)模小得多的公司找到了一個程序員職位。工資不高,但時間相對自由。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進去,像個不知疲倦的陀螺,
用高強度的工作來擠壓掉那些瘋狂滋長的思念和痛苦。下班后,他不再去街角傻等,
而是像一個真正的幽靈,沉默地游蕩在城市的某些角落——林晚公司附近,
雅頌藝術沙龍外面,甚至是他憑著一些蛛絲馬跡猜測的林晚可能居住的新小區(qū)外圍。
他不敢靠太近,只是遠遠地看著。像個貪婪的偷窺者,在人群中捕捉那個熟悉的身影,
哪怕只是一個模糊的側臉,一個相似的背影,都能讓他那顆死寂的心短暫地悸動一下,
隨即又陷入更深的空洞。他知道了那個男人的名字,周牧野。
一個含著金湯匙出生、家族生意做得很大的富二代,雅頌沙龍的常客,
也是林晚新項目的重要投資人。關于周牧野的八卦,在江嶼刻意搜集的信息碎片里,
總帶著一種玩世不恭的輕佻。江嶼強迫自己不去深想那些傳言,
只是把每一次遠遠看到林晚和周牧野在一起時,
她臉上那種刻意維持的、似乎比以前更“光鮮亮麗”的笑容,像刀子一樣刻在心里,
作為自己堅持下去的動力——她需要被拯救,從那個浮華的、虛假的幻夢里。
初冬的一個周末下午,天色陰沉。江嶼裹著舊外套,
站在雅頌藝術沙龍對面一家咖啡館的落地窗后。他點了一杯最便宜的美式,咖啡早已冷透,
他的目光卻像釘子一樣,牢牢鎖在沙龍那扇厚重的、出入著衣著光鮮男女的雕花大門上。
他在等。等一個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等什么的機會,或者只是……再見她一面。
時間一點點流逝。就在江嶼準備放棄,打算離開時,那扇雕花大門被用力推開了。
出來的正是周牧野和林晚。周牧野穿著一身高定休閑西裝,臉色卻陰沉得嚇人,
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完全不顧及身后的林晚。林晚穿著一條精致的香檳色連衣裙,
外面套著件薄薄的羊絨大衣,小跑著才能勉強跟上他的步伐,
臉上帶著一絲慌亂和強撐的笑意。兩人走到停在門口的一輛線條流暢的銀色跑車旁。
周牧野猛地拉開駕駛座車門,卻沒立刻坐進去。林晚追到他身邊,似乎在急切地解釋著什么。
就在這時,
個穿著職業(yè)套裝、妝容精致、但神色明顯帶著委屈和不甘的年輕女人從沙龍里快步追了出來,
手里捧著一大束火紅的玫瑰,嬌艷欲滴。“周少!周少您等等!”女人跑到周牧野面前,
把玫瑰往前一遞,聲音帶著刻意的嬌柔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您訂的花。
”周牧野正被林晚的解釋弄得煩躁不堪,看到這女人追出來,眉頭擰成了疙瘩,
眼神里的不耐和厭惡幾乎要溢出來。他看都沒看那束玫瑰,像驅趕蒼蠅一樣,
極其不耐煩地揮手一擋!“滾開!煩不煩!”他力道不小,
那束包裝精美的玫瑰被他手臂一揮,直接從女人手中飛了出去!
“啪”地一聲砸在不遠處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嬌嫩的花瓣瞬間散落一地,
在冷風中顯得格外凄慘可憐。女人被這突如其來的粗暴驚得后退一步,眼圈瞬間紅了,
難以置信地看著周牧野,聲音帶著哭腔:“周少!您怎么能這樣!我……”“我什么我?!
”周牧野猛地轉過身,徹底爆發(fā)了,聲音拔高,
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毫不掩飾的輕蔑和刻薄,清晰地穿透了街道上并不嘈雜的背景音,
也清晰地傳進了馬路對面咖啡館落地窗后江嶼的耳朵里。“玩玩而已,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
”周牧野嘴角勾起一抹極其嘲諷的冷笑,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女人慘白的臉,
也掃過一旁僵立著、臉色同樣瞬間變得煞白的林晚,
“八百萬的項目陪笑幾天就覺得自己值這個價了?呵,天真!”最后兩個字,
像淬了毒的冰錐。捧著花的女人徹底呆住了,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羞憤欲死。
林晚站在周牧野身側,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
比地上散落的花瓣還要蒼白。她緊緊抿著嘴唇,眼神直勾勾地看著地上那一片狼藉的紅,
又猛地抬眼看著周牧野那張寫滿刻薄和不耐的側臉,瞳孔深處有什么東西,無聲地碎裂了。
周牧野發(fā)泄完,看都沒再看那兩個女人一眼,像是甩掉了什么惡心的垃圾,拉開車門,
矮身坐進駕駛座。“砰”地一聲甩上車門,銀色跑車發(fā)出一聲低吼,絕塵而去,
只留下刺鼻的尾氣和一地破碎的狼藉。捧著花的女人捂著臉,哭著跑回了沙龍。
空蕩蕩的沙龍門口,只剩下林晚一個人,像一尊被遺忘的、精美的瓷器,
孤零零地站在初冬的冷風里。她依舊穿著那條優(yōu)雅的香檳色裙子,卻顯得那么單薄無助。
她低著頭,看著腳邊散落的玫瑰花瓣,看了很久很久。風卷起幾片花瓣,
打著旋兒從她腳邊掠過。江嶼站在馬路對面,隔著冰冷的玻璃窗,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他清晰地看到了林晚臉上瞬間褪去的血色,看到了她眼中那無聲碎裂的光芒,
看到了她微微顫抖的肩膀。沒有預想中“抓奸”后的憤怒快意,
也沒有看到她狼狽后的心疼憐惜。那一刻,江嶼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只剩下一種沉甸甸的、冰冷的鈍痛。他看到林晚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伸出微微顫抖的手,
從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小心翼翼地撿起了一片還算完整的、火紅的玫瑰花瓣。
她捏著那片花瓣,舉到眼前,看了很久,像是在確認什么,又像是在告別什么。然后,
她站起身,沒有回頭再看一眼那奢華的沙龍大門。她挺直了背脊,
盡管那背影在江嶼看來依舊脆弱得不堪一擊。她將那片小小的花瓣緊緊攥在手心,
像握著一個破碎的幻夢。她攏了攏身上的薄大衣,踩著高跟鞋,一步一步,
走進了初冬傍晚灰蒙蒙的暮色里。方向,不是她平時回家或者去周牧野公寓的路。
而是……城西的方向。江嶼的心,猛地一跳!
那個方向……是他們租住了七年的老房子的方向!他沒有絲毫猶豫,
像離弦的箭一樣沖出了咖啡館,甚至來不及拿放在座位上的舊背包。
他無視了身后服務員的呼喊,一頭扎進冰冷的空氣里,朝著林晚消失的方向,發(fā)足狂奔!
第六章冬日的天黑得早,才過六點,暮色已沉沉地壓了下來,
將城西這片老舊的居民區(qū)籠罩在一片灰藍色的朦朧里。路燈次第亮起,
昏黃的光暈在狹窄的巷道里投下長長的、搖曳的影子。
江嶼幾乎是憑著本能和一股瘋勁兒在奔跑,肺葉像破風箱一樣拉扯著生疼,
冰冷的空氣刀子般刮過喉嚨。他抄近路,穿過那些熟悉得閉著眼都不會走錯的小巷,
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快一點!再快一點!要在她到達之前,回到那個“家”!
他租下的那個臨時的、狹小的城中村單間?不!
他要去的是那個他們共同生活了七年、充滿了無數(shù)回憶的老房子!那房子還沒退租,
鑰匙還在他手里!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告訴他,林晚會去那里!
她攥著那片玫瑰花瓣走去的方向,只能是那里!
當他氣喘吁吁、渾身被汗浸透地沖到那棟熟悉的五層舊樓下時,
一眼就看到了單元門口那個穿著單薄香檳色連衣裙、外面只裹著件羊絨大衣的身影。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