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沈知念回神,一邊緩緩起身,一邊問道:“他是自己回來的嗎?”
春喜用力點頭,語氣著急:“對,但是看著喝了不少酒,現(xiàn)在還醉著。”
“春喜,我先過去,你去給小侯爺沖一杯醒酒的蜂蜜水,等到晚一會兒再送過去。”
......
沈知念一走進前廳,就聞到一股濃郁的酒氣。
宋鶴鳴正醉醺醺地倚靠在凳子上,月白色的錦緞長袍上斑斑點點盡是酒漬。
“母親,我、我這不是回來了嗎?阿、阿貍根本就不會留我過、過夜......”
宋老夫人沉聲呵斥道:“我給知念準(zhǔn)備的琉璃珊瑚呢!你不會也送給那個戲子了吧?!”
“當(dāng)然沒有。”他醉瞇著眼,朝著身后擺了擺手,小廝自覺把一個錦緞盒子拿上來打開。
原本光彩奪目的琉璃珊瑚此時變得亂七八糟,左上方缺了一角不說,上面還被畫滿了顏料,琉璃光彩全無。
宋老夫人氣的身子晃了晃,手指著他:“你......這......混賬東西!還不快去給知念賠不是!”
宋鶴鳴睜開眼,這才發(fā)現(xiàn)沈知念就在旁邊站著。
他晃晃悠悠地起身,過去抓起那個珊瑚擺件,渾不在意的扔在了沈知念腳邊。
“沈、知念,你還當(dāng)真、真是、是小心眼,一個擺件而已......阿貍壓根就不在乎......”
沈知念垂眸看向那個擺件。
一片混亂。
許阿貍甚至在上面留了她的名字,單單一個“許”字,夸張地鋪滿了整個擺件底座。
許阿貍壓根就不在乎......
可宋鶴鳴好像忘了,那個擺件根本就不是許阿貍的東西。
沈知念抿緊了唇,沉默沒說話。
但是她的心卻仿佛在驟然之間冷暗下來,像是被擺件上厚重的顏料糊住了一樣,看不到一絲光亮。
宋老夫人聞言,又指著宋鶴鳴怒罵道。
“混賬東西!你整天出去跟那戲子去喝花酒,像什么樣子!你要是當(dāng)真喜歡,不如就納進來安安分分做個妾!”
她說完,察覺到沈知念情緒變化,又長出一口氣,補充道:“知念賢惠識大體,想必是不會同她計較的。”
“娘,您就別想了!”宋鶴鳴仍舊醉醺醺的,踉蹌著左右晃:“我呢,也就是哄阿貍開心,納她進府是不可能的......”
他半坐半依靠在案幾上,仰頭輕笑。
“那可是阿貍啊,跟你們這些后宅的女人不一樣!就算沈、沈知念親自去請她,她都不會愿意的,再者說,我也不想讓她做妾,除非是......”
宋鶴鳴打了個酒嗝,竟然彎唇一笑看向沈知念。
沈知念迎視他的目光,藏于寬袖中的手緊緊攥成拳,指甲都快要摳進肉里。
他語氣悠悠:“除非是......平妻。”
明明是七月的天氣,沈知念卻像是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冰水。
一股冷意從心頭升起,通過血管流經(jīng)全身,連骨頭縫都透著森森寒意。
“宋鶴鳴,你在說什么?”沈知念暗暗咬了咬齒間,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她心里僅存最后一絲期待,期待是她方才聽錯了。
曾經(jīng)把她從寒潭深井中帶離的人,怎么會有一天言如冰刀霜刃,刺得人痛徹心扉。
她分明記得,他曾信誓旦旦的說過......
此生唯她一妻,絕不相負(fù)。
不過兩年而已,他就要另娶她人為妻了。
她眼眸閃動,緊緊盯著宋鶴鳴的臉,試圖尋找一絲他在同她說笑話的可能。
宋鶴鳴沒有察覺到沈知念聲音里的顫抖,仍舊自說自話。
“其實,我們在外面有個家也挺好的,省得阿貍進府后,還要天天被你們管制。”
“鶴鳴!你真是喝醉了,說的都是什么胡話!”宋老夫人一邊呵斥,一邊不斷給宋鶴鳴使眼色。
“胡話?娘,我清醒的很。”宋鶴鳴從椅子上站起來,慢慢走到沈知念跟前。
把那個琉璃擺件一腳踢開,半弓身子,讓視線和沈知念平齊。
“沈知念,阿貍她跟你不一樣,她性子逍遙,受不了你們后宅迂腐無趣的規(guī)矩。”
他說完,重重舒了一口氣,濃郁的酒精味立馬縈繞沈知念的鼻翼之間。
“做平妻,是她最大的讓步了。”
沈知念靜靜盯著面前的宋鶴鳴。
不知道為什么。
她原本抽痛的心在這一刻突然沒有任何知覺了。
就像是一條在湖水中飄飄蕩蕩的破敗小船,突然被一陣風(fēng)吹的靠了岸。
......
沈知念一言不發(fā)回了房間。
翌日清晨,她按照以往的作息先去給宋老夫人問安。
“母親,府里這月銀錢收入,以及日常事項花銷我已全部整理在冊,請您過目。”
宋老夫人掃了一眼整整齊齊的賬冊,然后拉過沈知念的手,輕聲安撫她。
“知念,你受委屈了,你放心,那個戲子想進門,絕無可能!”
沈知念笑笑,未置可否。
宋老夫人看她神情淡淡,又嘆口氣。
“鶴鳴日日跑去那戲班子也不是辦法,讓人看了咱們定遠(yuǎn)侯府的笑話。我呢,決定許了他給那戲子買宅子的想法,你怎么看?”
“母親決定就好。”沈知念仍舊帶著淺淡笑意。
“我就知道你識大體,最是賢惠。”宋老夫人又拍了拍她的手,笑著舒了口氣。
“那這樣,等到鶴鳴醒了,你把這件事告訴他,夫妻之間,沒有過夜的隔閡。”
沈知念斂眸,笑意未變,只是手心卻越來越?jīng)觥?/p>
她從宋老夫人的房間出來后,徑直去了宋鶴鳴的「風(fēng)雨軒」。
自從宋鶴鳴結(jié)識許阿貍后,便不再與沈知念同宿一處。
起初,他借口自己身上帶著戲班子濃重的脂粉顏料味,生怕擾了她休息。
后來,他直言她太過寡淡無趣,每日除了管束他,便再無別的生活趣味。
既如此,那就算了吧。
宋鶴鳴宿醉初醒,里衣上的褶皺雜亂無章,他抬頭掃了沈知念一眼,眼底疲態(tài)盡顯。
“你今日,怎么這么早就過來了?昨日忙了一整天,應(yīng)當(dāng)是很累的。”
沈知念神色平靜,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徑直將近日積攢的宅務(wù)賬目擱在了書桌上。
嫁進定遠(yuǎn)侯府兩年,婆母讓她執(zhí)掌中饋,也無數(shù)次對外宣揚她賢媳之名,但是府中賬務(wù),依然是要這對母子親自過目批定。
在賬冊的最底層,壓著一張宣紙,邊緣微微卷起,顯然是她曾數(shù)次拿出來看過。
那是一份和離書。
“有些事務(wù)宜早不宜遲,過來過目,簽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