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42㎡的百萬承諾雨點噼啪砸在中介門店的玻璃上,
燈箱廣告依舊刺眼:“一中附小旁稀缺房源,建面42㎡,總價518萬”。
旁邊“最后3套可落戶”的紅色貼紙,被雨水浸濕了一角,顏色更顯猙獰。
蘇晴的指尖輕敲老破小斑駁的墻面,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惋惜:“林姐,這套房,
上個月同戶型成交價是530萬。業主急著置換才掛518萬,真的是撿漏。
”她引著林曼到窗邊,“您看這窗臺,不偏不倚,正對附小操場升旗臺。以后孩子在家,
就能看見班主任站在操場哪棵樹下訓話。”這套詞,她對著鏡子練過不下百遍,
連眨眼頻率都計算過。核心學區房,面積越小,單價越高。總價低,更容易上車,
這是抓住客戶心理的錨點。她背過身,飛快地給同事發了條消息:“老王,房托十分鐘后到,
記得讓他穿得像送外賣的。現在這幫家長,不信西裝革履的精英范兒,
就信‘普通人搶房’的戲碼。”林曼拿著筆,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反復核對著手里的《學位承諾書》。蘇晴適時遞上一杯溫水,
文件上鮮紅的“鷺島市教育局基礎教育科”印章,在燈光下顯得格外鄭重。
這枚章開發商在街邊刻章店花了八百塊,特意叮囑老師傅,仿得越真越好。
只有拿著放大鏡仔細比對,才能發現“教”字右邊的反文旁,
那一撇比正版的短了0.5毫米。合同用的是周明特制的“中介專用三頁夾”。第一頁,
《房屋買賣合同》,總價518萬,清晰醒目。翻開第二頁本該是補充條款,
卻被巧妙地粘貼了一份《學位補充協議》,協議上用小五號字寫著:“若學位最終未能落實,
乙方(中介方)愿承擔總房款15%的違約金。”而第三頁,則是《貸款服務協議》,
字里行間暗示著“做高貸款額度”的可能性。蘇晴在林曼翻頁的瞬間,
拇指狀似無意地壓住了第二頁夾層的邊緣遮擋了那細微的粘貼痕跡。
這是周明教她的“老中介防漏看技巧”,簡單,但有效。“林姐,您再仔細看看,
沒問題我們就可以簽了。這房源,真的很搶手。”蘇晴聲音溫和,眼神卻不容置疑。
林曼簽完字,走出中介門店時,雨勢未歇。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
讓她混沌的腦袋清醒了幾分。手機“叮”一聲,是條短信。
“【鷺島市教育局】尊敬的林曼女士,您申請的尾號XXXX房產對應學位。
因該房產規劃用途為‘社區服務用房’,非住宅性質,審核未通過。
詳情請咨詢……”社區服務用房?林曼腦子嗡的一聲,血液瞬間沖上頭頂。
中介明明出示了“住宅”產權證明,蘇晴信誓旦旦地保證過。她手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手機,
慌亂中點開與蘇晴的對話框。指甲掐著屏幕,打下一行字:“蘇晴,學位是假的對嗎?
周哥是不是騙了我?他說…他說他有當年的錄音……”信息還沒發送,她腳下一滑,
踩中樓道里一塊松動的瓷磚。身體失去平衡手機也是脫手飛出,
屏幕朝下砸進渾濁的積水中瞬間黑屏。那未發出的消息,靜靜躺在草稿箱里。
在她墜落的瞬間,手中緊攥著的那份《學位承諾書》被風猛地吹開。合同背面,
一行不起眼的內部文件編號暴露在雨中:“2024-07-08 學區房包裝專用”。
雨聲中,蘇晴匆匆趕到現場。警戒線已經拉起,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泥土腥氣和隱約的血腥。
她一眼就看到了泡在積水里的手機,正是林曼那只。她蹲下身趁著無人注意,
迅速撿起手機塞進口袋。動作一氣呵成,仿佛演練過無數次。
回到自己那間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蘇晴鎖好門拿出林曼的手機。屏幕已經花了,
但還能勉強點亮。她胡亂劃著,點進了相冊。最新的一張,是林曼女兒的笑臉。往前翻,
一張舊照片毫無征兆地跳了出來。照片里一個年輕女孩蹲在地上,肩膀聳動哭得狼狽。
一個中年男人背對著鏡頭,只看得到寬厚的肩背,他正彎腰遞過一張紙巾。照片的角落,
有一行極小的白色標注。像是系統自動生成的時間戳,
又像是人為添加的記錄:“2022.3.15 晴晴入職第一天”。照片上的女孩,
是三年前的蘇晴。遞紙巾的男人,是周明。蘇晴的心猛地一沉,像墜入了冰窟。
2022年3月15日,不就是她被周明從孤兒院接出來,
拿到那張印著“蘇晴”名字的收養登記證,又被他帶進中介公司的第一天嗎?她一直以為,
周明只是她的“老板”,她的“恩人”。手機屏幕的光映著她失神的臉,窗外的雨,還在下。
2 工牌里的收養證明雨聲漸歇,清晨的微光透過出租屋狹窄的窗戶,勉強驅散了些許陰冷。
蘇晴一夜未眠,林曼手機里那張舊照片,像一根刺扎在她心口。周明,
那個將她從孤兒院帶出給了她一份工作。甚至一個“蘇晴”身份的男人,
從一開始就藏著她不知道的秘密。她起身,走到墻角一個積滿灰塵的紙箱旁。
里面是她剛入行時的一些雜物,大多已經模糊不清。她翻找著,指尖觸到一個硬質塑料卡片。
是她三年前的工牌。照片上的她,比現在更瘦,眼神里帶著初入社會的怯懦與迷茫。
工牌背面,被透明膠帶粘住的邊緣有些翹起。蘇晴下意識地摳了摳,
一片泛黃的紙張邊緣露了出來。她小心翼翼地撕開膠帶,抽出一張折疊的紙片。展開,
是一份《收養登記申請書》的殘頁,只剩上半部分。申請人那一欄,
清晰地印著“周明”二字。而被收養人,赫然是“蘇晴”。日期,正是她記憶中離開孤兒院,
周明帶她去辦“入職手續”的那一天。原來那不是入職手續,是收養。她從“恩人”的員工,
變成了“養女”。可周明從未提過這層關系,像一張無形的網,讓她瞬間感到窒息。
手機震動,是阿浩發來的消息:“東西拿到了,老地方見。
”城中村一家不起眼的豬腳飯小店,油膩的桌面上,阿浩推過來一個U盤。
他是個精瘦的男人,眼窩深陷,女兒剛上私立幼兒園,每月八千的學費壓得他喘不過氣。
“這是后臺監控錄像的備份,我偷偷拷的。你自己看吧。
”蘇晴將U盤插入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時間顯示是三年前,
她入職后接的第一單。一個自稱王姐的客戶,哭訴著孩子得了白血病,急需賣房籌錢救命。
蘇晴當時剛出社會,被王姐聲淚俱下的表演打動,熬了幾個通宵幫她把房子賣了出去。
視頻里王姐簽完合同,并未如她所說趕去醫院,而是徑直走進了周明的辦公室。幾分鐘后,
她笑著從周明手里接過一沓現金,目測至少五千。蘇晴的指尖冰涼,
她想起周明當時拍著她的肩膀語重心長:“晴晴啊,干我們這行,心腸不能太軟。
今天這個王姐如果不是你,換個老油條她這房子至少還能多賣二十萬。”“你記住,
客戶的眼淚,有時候也是一種武器。新人必須經歷一次‘跳單背叛’,
才會明白‘信任不如業績’。”原來她的第一堂“職場生存課”,
從頭到尾都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周明口中的“跳單背叛”,主角竟是他自己。
那句“信任不如業績”,此刻聽來每一個字都淬著毒。
他教她“老中介防漏看技巧”時那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現在回想只覺得諷刺。
阿浩又遞過來一張打印的表格,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數字。“這是林曼那套房子的利益鏈條,
我找人扒出來的。”他指著表格,“開發商從原住民手里收這種老破小,
一套成本撐死也就一百五十萬。簡單裝修美顏一下,十萬塊。”“那個假的學位文件,
找專業機構做,一個十萬。轉手賣給我們中介的‘渠道價’,三百五十萬。
”蘇晴看著表格上的數字,觸目驚心。“我們對外掛牌五百一十八萬,傭金百分之十五,
也就是七十七萬七。”“按照公司的分配,你拿三成,二十三萬三。周明拿七成,
五十四萬四。”阿浩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我打聽過了,周明女兒在市腫瘤醫院化療。
進口靶向藥一個月十八萬,雷打不動。他這筆錢,正好夠三個月。
”蘇晴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周明的女兒白血病三年。
累計治療費高達一百二十萬,如今還有八十萬的缺口。這個數字,像一塊巨石壓在她心頭。
難怪他如此急切,不惜鋌而走險。“教育某些專業機構那邊,一個假學位收開發商五萬。
鷺島一中附小這批所謂的‘最后可落戶房源’,他們至少偽造了一百個學位。光這一項,
就獲利五百萬。”阿浩嘆了口氣,“這水,深著呢。”蘇晴想起林曼那張絕望的臉,
想起她女兒天真的笑容。她打開規劃局官網,輸入林曼那套房子的地址。
查詢結果讓她瞳孔驟縮:該地塊早在2023年,
就已經被政府規劃為“社區衛生服務中心用地”。土地性質明確為“醫療衛生用地”,
根本不可能再有住宅學位。而中介內部系統里,
這套房源卻依然醒目地標注著“住宅可落戶”。周明為了掩蓋這個致命的漏洞,
竟然連官網備案信息都敢動。阿浩說,這在行業里叫“洗數據”,找黑客操作,
一次“數據打點”至少十萬起步。深夜,周明約蘇晴在公司見面。辦公室里煙霧繚繞,
周明臉色憔悴眼底布滿血絲全然不復往日的精明強干,他將一張銀行卡推到蘇晴面前。
“這里面是三十萬,給林曼的孩子當撫養費。她的死是個意外,警方已經定性了,
你不要再查下去了。”周明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疲憊的懇求,“晴晴,當年我收養你,
給你一個家,可不是讓你反過來跟我對著干的。”“收養?”蘇晴看著他,眼神復雜。
這是周明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承認他們的關系,她沒有碰那張卡。周明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
語氣沉重:“我女兒等不了。她需要錢,很多錢。”蘇晴回到出租屋,雨又開始下了起來。
淅淅瀝瀝,敲打著窗欞,也敲打著她的心。她拿出周明給的那張銀行卡,卡套里,
夾著一張折疊的紙條。蘇晴展開,是一張醫院的住院繳費單。繳費日期,
赫然是林曼墜樓身亡的那一天。費用項目欄里,
一行字刺痛了她的眼睛:“骨髓配型檢測:186000元”。繳費人:周明。
原來林曼出事的那天,周明正為女兒的骨髓配型費用焦頭爛額。那筆錢,
幾乎是他從中介抽成里能立刻動用的極限。蘇晴捏著那張繳費單,指節泛白。窗外的雨,
越下越大,仿佛要將整個城市吞沒。3 被偽造的銀行流水林曼家的臥室,空氣凝滯,
帶著一股散不去的霉味。墻上,“女兒2025年入學倒計時”的日歷格外醒目,
紅筆圈出的“6月15日落戶截止日”像一道猙獰的傷疤。林曼丈夫陳建國蜷在陽臺角落,
廉價煙草的辛辣氣味嗆得蘇晴皺眉。他手指神經質地搓著手機屏幕,
上面是一條催款短信:“【XX貸】陳建國先生,您尾號XXXX的賬戶已逾期15天,
累計欠款683245.71元,若今日18:00前未處理,我們將按協議約定,
聯系您女兒就讀的春苗幼兒園及您的緊急聯系人。”陳建國猛地抬頭,
眼睛布滿血絲聲音嘶啞:“首付五百一十八萬,我們賣了老家房子才湊了一百五十萬。
剩下的三百多萬,全是高息的‘首付貸’。”“月供兩萬八,我們倆加起來工資才一萬五!
她以為買了這破房,女兒就能一步登天,擺脫我們這種命?現在呢?”“房子砸手里,
錢還不上了!她要是不死,我們全家都得被這些債逼死!”他像一頭困獸,
狠狠一拳捶在陽臺欄桿上。蘇晴沉默地聽著,心中五味雜陳。她陪陳建國去了銀行,
打印林曼近半年的流水。賬單長長地拖在地上,陳建國逐條核對著,
希望能找到開發商承諾的那筆五十萬“學位退款”。然而,沒有。非但沒有,
一筆高達七十七萬七千元的支出赫然在列。摘要是“中介服務費”,
收款方賬戶指向一家蘇晴從未聽過的第三方支付公司。轉賬時間,正是林曼簽合同的第二天。
而交易憑證的電子簽名欄,清晰地顯示著“蘇晴”二字。周明偽造了她的簽名,
將本該屬于她的那份傭金。連同他自己的那部分,一同卷走。還做得天衣無縫,
把她推到了私吞公司財產的風口浪尖。這手法,比他教她的“三頁夾”高明百倍。手機震動,
一條匿名短信跳出:“查鷺岸小區2024年第12號購房合同,附件三,